第41章
十一月底,中央电影学院官方发布最新的招生简章,里面公布的导演专业考查内容,基本都与林云笙预测的大致相同。
同时,陆钧行在林云笙的帮助下,已经完成了对于影视知识体系的构建,而写作与影评的优缺点也在一次次的作业里逐渐分明起来。
“你这两天抽个时间,去看1839摄影奖的线下展吧。”林云笙又重新审了一遍手里的影评。
现在纵观陆钧行的所有影评,他都更习惯于从影片的主题与人物入手,从而展开一系列的论述。
几次被林云笙硬性要求从画面构图进行分析,陆钧行写出来的内容就会变得干瘪勉强,效果远不如另外两种的切入角度。
可在中影大学的考场上,复试老师要考什么角度的影评,三试要聊什么角度的电影,都是没有定性的,所以林云笙也必须要想办法让陆钧行把分析画面的能力练起来。
“你到时候去展馆把图片摄影组的获奖作品全部看一遍,我挑几幅让你写图片分析。”
电影一秒二十四帧,每一帧都可以是一张照片,更何况这些获了奖的摄影作品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分析的艺术品。
林云笙看陆钧行听完后,两只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估计小孩心里的算盘,这时已经打得噼啪响,他没忍住笑骂:“别让我在微博上,看见你跑到视频摄影组的展厅去。”
林云笙没打算跟陆钧行一起去逛展,乔晗她们的事情好不容易才引起外界的关注,要是自己在这时候现身反倒分了热度。
陆钧行大声抗议,硬气极了,说到时候自己想去林云笙也拦不住他。
1839摄影奖的线下展预计举办一个月。
主办方在网上公布的获奖名单里附上了特等奖的作品示例,但又故意只截取前几分钟的内容做预告,留了大半的悬念到线下展览。
这段时间虽然风波不断,但1839摄影奖还是给足了林云笙特等奖得主应有的风头。
影展的策展人甚至为林云笙专门开辟了一个展厅,用足以模拟影院杜比声效级别的设备去播放他的视频短片。
于是,第二天一早,白昊在林云笙的家门口打量着屋子里两个人的生活痕迹,有些局促地踏进了玄关。
陆钧行翻出崭新的一次性拖鞋,往地上一丢,又顺手拿起茶几上的苹果,去厨房匆匆洗过后,递到白昊手边:“你先随便坐,我很快就好。”
白昊:“……”
白昊匪夷所思。
这是什么东道主姿态?
下一秒,他就眼见着林云笙裹着陆钧行的长款大衣,露了半截小腿,光脚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了。
白昊:?
白昊绝对不会认错。
因为那件大衣,还是他老婆送给陆钧行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林云笙!”陆钧行大叫。
只见他不知道从哪里拎出来一双拖鞋放到了林云笙脚边,语气当即软了七分:“你怎么又不穿拖鞋。”
林云笙吸了吸鼻子,没吭声,任由陆钧行训着话,一副刚睡醒正犯迷糊的样子,乖顺地依照对方意思把脚尖塞进了拖鞋里。
这时,林云笙才看见沙发上坐着的白昊,他微微欠身点头便算打过招呼了。
白昊连忙回礼。
还不等他琢磨过其中的不对劲,又看陆钧行主动凑到林云笙耳边,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不要,”林云笙打了个哈欠,“我要去做早餐了。”
“我帮你做!”陆钧行直接上手抓人,对方的五指耷拉着,还真就任他交缠把玩,“林老师,帮我搭身衣服吧,好不好?”
白昊目瞪口呆,惊魂不定,好像终于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白昊:老婆,你今天早上出门都没给我搭衣服。
祝我每日愉快:有事说事。
祝我每日愉快:突然腻歪什么?
白昊一抬头,正好看见陆钧行朝自己走过来。
嗯,还有陆钧行身上进化过审美的穿搭,以及明显不属于他的针织内搭。
陆钧行神清气爽:“白哥,我们走吧。”
“你让我缓一下,”白昊深吸一口气,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刚刚陆钧行和林云笙的相处模式,“我现在心情有些复杂。”
1839摄影展在国内的布展选址第一站基本都定在沪都的市美术馆。
一届能评上奖的作品不多,所以往年市美术馆宽阔的一层大厅就足以容纳所有的新人作品,甚至能再挂一些评委的引流。
可今年却略有不同。
在一层通往二层的楼梯口前,摆放着一个“特等奖作品观影入口由此上”的标识。
陆钧行起初还按照林云笙的指令逛得认真,看见几张有感悟的照片还会往手机备忘录里记下几个关键词,但一看见那个楼梯口前的标识后,他的思绪当即就飞走了大半。
白昊还盯着李君洲照片里,一以贯之的父子主题,若有所思:“听说李导最近好像不小心跌了一跤,直接摔住院了,唉,人真的一旦上了年……”
还没等白昊把话说完,便被人拍了后背。
“白哥,小陆,好巧啊!”徐悦笑得灿烂。
陆钧行自从《焚烧》杀青之后就没怎么跟徐悦联系过了,今天居然能在美术馆里遇上也算一件难得事。
徐悦已经逛完了第一层的作品,现在正打算向上走:“你们也来看林老师吗?”
在得到陆钧行肯定的答复之后,三个人便一起踏上了去往二层的楼梯。
他们原本还以为上了二层迎面就是放映厅,没想到还被主办方硬生生地分出了一个等待区。
放映厅一次只接纳三十个人进入观影,剩下的人要在等待区排队等候。
白昊趁这个时间跟老婆腻歪去了,陆钧行转头跟徐悦又聊了快半个多小时的一层摄影作品,这才从等待区排进放映厅。
三个找到适中的座位,灯光暗下,幕布亮起,工作人员拿着话筒强调了三遍“请各位观众观影全程注意保持安静”正式开始播放影片。
林云笙的作品确实叫人觉得晦涩,网络上疯传的片段也仅仅只是视频的开场。
他用七分钟的时长,誊写了一部愁容骑士消亡史。
有一个人的死亡泯于众人的狂欢、有一个人在亲吻手腕上的伤疤、有一个人妄图预售来年的春光作为期盼,最后被一场回南天的大雨浇得湿湿嗒嗒……
有太多流动汹涌的情感,可滤到最后的最后,好像只剩下了一地的不堪。
陆钧行没看懂短片的情节,因为它们混乱琐碎的像梦一样。
陆钧行哭得更是莫名其妙,他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哪一个画面触动的,眼泪便淋淋漓漓地从眼角一路淌下了。
一出放映室,白昊便急不可耐地看向面前两个人,询问他们对这部影片的看法。
徐悦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剧情我看不太明白,但是能依稀感受到林老师想传递的大概是一种对悲伤的哀悼吧。”
白昊点了点头,他多少也能看得出来这些,尤其是影片里大段大段的孤独。
“每一个镜头的信息量都太大了,”徐悦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很多时候还没等我理解完旧的,新的信息点就来了。”
白昊径直走到落地海报前,看着上面一众赫赫有名的评委们对于林云笙这个作品的大段评语。
赞美之词溢出纸面不说,他们更是把这个影片详而细的剖析了一遍,什么“用莫比乌斯环的因果,构造了一场富丽堂皇的孤独梦”之类的话层出不穷,把白昊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下意识地感慨道:“这大概就是特等奖之所以是特等奖的原因吧。”
“其实我也不觉得每一份艺术品都要被弄明白含义,”徐悦捧着脑袋又想了一会儿,“有可能林老师正是因为不想让自己被别人随意解读,才会选择去用混乱无序的梦境去表达自己的情绪吧?”
期间陆钧行一直没怎么说话。
直到跟徐悦道别之后,他才对白昊说:“我想再看一遍。”
陆钧行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能够如此放心的只是去赞叹作品,然后把林老师倾盆而下的孤独丢在这里不管不顾。
反正他做不到。
林云笙这次投稿1839摄影奖的短片作品名,叫作《烂泥》。
当夏光看到这两个字同样出现在陆钧行的故事标题上时,她眉头一挑,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这篇是你让小陆写的命题作文?”
林云笙摇了摇头:“他自己取的。”
夏光煞有介事的发出一个单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把林云笙的话听进去了。
她细细地看完林云笙特意节选出来的几个故事和影评片段,又拨弄起面前的几张用A4纸打印的教学计划:“所以呢,林老师,你需要我做什么?”
对陆钧行的教学已经进行了两个月,林云笙毕竟是第一次做别人的导演老师,所以他需要替自己找到一个更客观的视角去做教学参考。
夏光当初连考了两年的中央电影大学,也入选过校考的最后一轮,林云笙请她帮忙充当起这个“旁观者清”的角色再合适不过。
林云笙垂下眼帘,哑声道:“把你的感受告诉我就好。”
夏光愣了愣,却还是配合着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教学计划很完美,看得出你一定花了巨大的心里,如果小陆能按照你的节奏吸收消化掉这些知识点,应该是能顺利拿到中影的艺考合格证的。”
“但被你节选过的影评和故事只有碎片化的框架和情节,我根本没办法判断小陆现在的水平,”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无奈,“唯一能看出来的……应该是你想找我确认的内容,对吗?”
夏光又再度翻看起手中的作业,几个提及或分析“爱”的段落被林云笙精准地挑选了出来。
陆钧行对于这份感情的分析,从起初的一言以敝之,到现在的生动而具体,一个不得不让林云笙正视的事实即将呼之欲出:
——陆钧行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其实夏光觉得陆钧行早恋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别分心过了头,任何感情对于创作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干嘛那么担心,在娱乐圈里泡这么多年,小陆现在没有同时交往两个对象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夏光看林云笙的忧虑样,没忍住调笑,“不然我再帮你推断一下他喜欢谁?”
“可以吗?”林云笙问得认真。
夏光瞪大眼睛,才反应过来。
“我靠!林云笙,你真的假的?”
第42章
夏光当然看不出来陆钧行喜欢谁。
她哪里能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戏言,居然真的戳中了林云笙心底在意的点。
夏光一手扶额,看办公室落地玻璃窗上倒映着的自己,缓冲她刚刚受到的刺激。
半晌,夏光眉头微蹙,有些纳闷地问:“你喜欢小陆?”
毕竟林云笙之前谈的男朋友跟陆钧行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我说不上来,”林云笙回忆着这段时间自己与陆钧行的相处模式,“就是感觉最近越来越拿他没办法了。”
“你应该知道小陆是直男吧?”夏光一言难尽,她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该对这样模糊的回答,到底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揪一颗心。
“啊,”林云笙顿了顿,“嗯。”
他之前在拍芸生企划的时候就听那两个小粉丝提起过,自己前段时间也在与陆钧行的CP热搜词条里,看见过营销号截取出来的陆钧行早期采访片段。
主持人故意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陆钧行沉吟片刻,笑着说自己比较闹,所以喜欢乐观向上,能跟他玩在一块的。
这段视频里就三个关键词:“女生”、“乐观向上”、“能玩在一块”,林云笙一个都沾不上边。
“我看你之前就是为了教好课,试着不断降低自己的边界感,导致现在跟小陆的思想相互寄生形成依赖了。”
“你再自己好好想想吧,”夏光苦口婆心,试着开解林云笙,“反正你作为同性恋应该比我这个直女更清楚,弯恋直无异于飞蛾扑火,自讨苦吃,划不来的。”
林云笙沉默不语,他顺着夏光的话继续在心里做假设。
到时候万一被陆钧行知道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情,小孩会不会尴尬另说,估计他自己都没办法再问心无愧地承担起“老师”这个身份。
想到这里,林云笙眼神一凛,再看向夏光时心间已然有了决断:“总之不管是什么感情都没道理让它影响到陆钧行艺考,这是我的失职。”
夏光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见乔晗从工作室门口跑进来,一路大喊:“夏光姐!老板!大余在隔壁餐馆学会了新菜,叫你们赶快过去试吃!”
林云笙一边收着散落在桌面上的几页纸,一边对乔晗说他还有事要忙,让夏光跟着她先过去。
林云笙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盯着陆钧行的那两份作业,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出院之后的这几年,他为了在面对世界时能拥有可观的清醒与冷静,总习惯循规蹈矩地缩在自己的壳里。
林云笙懈怠社交、固守原则、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呆在家里看书,试着让周遭的一切风险都降低在自己可控的范围内。
而陆钧行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不讲道理的意外。
陆钧行……
办公室的玻璃门忽然被人推开,林云笙被惊得下意识伸手反扣住自己大腿上的两叠作业,然后故作平静地抬头去看来人。
陆钧行一见到林云笙便瞬间红了眼眶,他依靠本能从声带里震出一声喑哑的响:“林老师……”
林云笙被陆钧行这么一喊,原本都要溢出来的思绪当即化成一片空荡。
“是看展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林云笙看人站在门口愣愣发怔,慌乱地把两叠作业放到一边,径直走到陆钧行跟前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乱了分寸。
林云笙抬手就要去擦陆钧行脸上的泪痕,却又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堪堪把手顿在半空,试图转身去找更为恰当的纸巾。
陆钧行哪里肯放人,他一把环过林云笙的腰际,将人揉进自己怀里,理不直气也壮地把头埋在他的肩窝。
两片紧贴着的胸膛感受着同样的起伏,脖颈上缓缓蔓延流淌的泪,让林云笙几度错觉自己现在全身的感官好像都在为了感知陆钧行而活动。
林云笙迟疑地伸手攀上陆钧行的后背,轻声问:“感觉好点了吗?”
陆钧行摇了摇头,头发蹭得林云笙的脖颈痒。
这下林云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是向来不擅长安慰别人的。
于是林云笙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让陆钧行抱着。
半晌,等陆钧行自己缓过劲来,他便闷声闷气地向林云笙讨要说法:“林老师,我刚刚回家的时候都没有找到你。”
“因为我拿了剩下课程的教学计划,还有你作业的一些片段来找夏光看问题。”林云笙怕陆钧行介意,解释道,“片段就是之前跟你打过招呼的那几个,没有再拿其他内容。”
陆钧行有更介意的事情:“但是我刚刚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全部都没接。”
林云笙摸出自己裤口袋里的手机,按亮屏幕,上面果然有二十几通未接电话,“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没去注意来电提醒。”
“那林老师要给我换一个特殊铃声,”陆钧行吸了吸鼻子,得寸进尺,“除非在工作,不准对我设静音。”
林云笙犹豫两秒后,妥协了:“好。”
陆钧行还是懊恼,他不肯松手,又不懂怎么具象自己的内心。
林云笙就像一锅沸腾的清汤白水,包容、退让,就算有绵绵残酷的悲伤放到他身上都能瞬间变得寡淡、稀疏平常,你只有把手伸进去,才能触到里面如刀山火海般的滚烫。
一个小时前,陆钧行回到家里看见屋子里一片空空荡荡,连打了二十多通电话都联系不上林云笙,天知道他被吓成了什么样。
“林老师,”陆钧行期期艾艾,“他们都错了。”
林云笙没反应过来:“什么?”
陆钧行又撞上了一团棉花。
他喉间一堵,偏偏不死心,洋洋洒洒的自我意识凝练成一颗跳动的标记,融进血液,循环了一遍又一遍。
“因为他们都说错了,你才没有去颁奖典礼,对吗?”
林云笙身形一僵,环抱着后背的双手逐渐脱力,不自觉地搭上了陆钧行的两臂,他的上身后仰,怔怔地对上了眼前人流转的目光。
今天慕名来看特等奖作品的人有很多。
陆钧行看完第一遍的时候,徐悦说她已经逛完了,先走一步。
陆钧行看完第三遍的时候,白昊说他看不出门道,还是不凑热闹了,便在等待区里看陆钧行自己排队,然后又进了四次展厅。
于是,陆钧行一个人来来回回地在展厅里,把林云笙的作品看了整整七遍。
他不明白,明明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影片里山雨欲来的摧折,那为什么大家又都舍得一边歌颂林老师,一边把他往更孤单的高处推呢?
陆钧行不是万事能及的天才,他对这种纯视觉影像的分析苦手得离谱,就算与林云笙朝夕相处,他的头顶上也不会有根钨丝把两个人焊在一块,共感共振。
所以陆钧行只好承认自己的笨拙,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迎着白昊讶异的目光,踏入放映厅,去弄明白这部短片里真正的意有所指。
这个社会里大部分的人从小不愁吃穿,知道眼睛近视要配镜片,作业写不完就熬夜,成绩差了去补习,生活过得囫囵吞枣,只为赢下一场又一场的竞争。
林云笙讨厌自己,也讨厌从他呱呱落地之初,就开始对着自己口若悬河的社会。
它不负责任地告诉每一位新生儿,去磕吧、去碰吧,然后你们该懂的自然就都懂了。
友谊破裂、感情受挫、家庭不和、焦虑抑郁;孤独、崩溃、被霸凌、被压榨,所有情感生存好像统统都不是事,等考上大学就好了,等工作就好了,等结婚就好了……
无数人的自我都在高度的压力下被理所应当的挤压,不切实际的使命与重任每天出现在试卷上,最后忙忙碌碌成了一片空白。
林云笙是一个很拧巴的人,他小心翼翼地渴望被人理解,又害怕别人靠近太多。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陆钧行恨不得立刻飞奔回林云笙身边,再一把抱住他,可后来他又觉得光一个拥抱怎么够。
他想听林老师讲所有的过往,好的坏的都陪着清算、他会因为林老师的开心而开心,悲伤而悲伤、他愿意做自己一切能做的事情,然后告诉林老师他并不孤单……
可最终空无一人的屋子、被挂断的电话,斩断了陆钧行的一切联想,影片里绝望的情绪再次升腾弥漫,让他当即慌不择路。
陆钧行一开始是没想着哭的,只是在确认林云笙一切平安之后,泪水夹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不自觉地涌出了眼眶。
“林老师,我陪你一起去指责这个世界吧。”
其实有一瞬间,陆钧行也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但他的语气又格外郑重其事。
“它肤浅、荒诞、傲慢、忽明忽暗,有两千八百万种错处,其中最大的一条就是害你不开心。”
“所以林老师,别再去苛责自己了。”陆钧行干涸的泪腺止而复流,咽下的哭腔吐出一场如倾如注的笃定,“你温柔、理智、善良、强大,明明怎么样都很好。”
是了,陆钧行感觉自己好像终于明白,每每当他望向林云笙时,血液里汹涌流动的心悸。
陆钧行喜欢林云笙。
这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谜底。
第43章
林云笙险些没能从陆钧行毫无底线的话语里回过神来。
他知道,陆钧行看懂了自己的短片,早在那群远近闻名的评委之前。
事实上,每位向1839摄影奖投稿的创作者,在最初报名的时候都有被主办方要求,对自己的作品写上那么一段简短的介绍。
林云笙也写过。
他写他的童年是一滩褪了色的烂泥,不是说有多么的阴暗特殊,相反它太过平凡。
父母日复一日的争吵、咒骂,以至彼此冷漠,相互疏远。
他们因为财产分割问题迟迟没有离婚,却用着自我感动式的奉献,说是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后来有一天,林云笙无意父亲在洗漱时见到了他脱下的假牙。
林云笙全然不知道这副假牙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父亲的口腔里的。
就像有一天,父亲突然打电话问他,你去了哪。
林云笙跟父亲说:“我出去旅游了。”
其实林云笙正走在回酒店的路上,而半个小时之前,他刚考完自己的语文高考。
电话那头的父亲对林云笙的话不疑有他:“哦,那你玩完回来一趟,那个女人去世了。”
林云笙确信,在那个自己还没被夹在父母中间,充当两个人报复对方的情绪发泄口之前,他是有过一些美好的回忆的。
林云笙记得爸爸曾经给他画过老家门前的柳树,教他下象棋,然后因为煮饭难吃被妈妈笑话。
林云笙也记得妈妈平日里最会袒护他,半点小事做好了都会一个劲的夸。
可当林云笙将这些记忆的石块,放置在滤网上的时候,该融化的融化、该蒸发的蒸发。
如今剩下的,只剩一滩堆积的烂泥了。
最后,林云笙还是把这大段的作品简介清了个干净。
他只留下一个句号,就当已经把自己想讲的话,全部提前讲完了。
因为说到底,这些内容跟视频里的情节也没有多少关系。
他写,只是因为他想写而已。
林云笙是在先看过评委们对他作品的点评之后,才去拒绝了1839摄影奖颁奖典礼的邀请。
他一度以为没有人能理解自己突兀的失望,可是后来陆钧行对他说——辛苦了。
陆钧行是唯一一个,在得知1839摄影奖的特等奖归属后,没对林云笙说祝贺词的人。
短短不到三月的相识,就足够林云笙去不断地重塑认知。
几次对视,几次拥抱,几次承诺,一种骨头被刻上东西的错觉。
好奇怪,为什么陆钧行总能不偏不倚,在对的契机、对的场合,错误地满足起自己的妄想。
林云笙垫起脚,与陆钧行额头相抵,再熟稔地替他抹去眼泪:“没事的,哭什么啊。”
“哭泣是一种很重要的情绪宣泄渠道,”陆钧行抱着林云笙,眼泪还在掉个不停,煞有介事地怂恿,“林老师,你也哭吧。”
林云笙先是一愣,难得没有依着陆钧行的意思,反而开起玩笑:“别,我生病的时候都哭怕了。”
林云笙清楚,此刻最应该放声大哭的人是自己,可抑郁症诱发的病理性泪流已经让现在的他没有气力再去做这样的事情。
陆钧行听完这番话之后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他把头再次枕到林云笙的肩膀上:“那好吧。”
再次席卷而来的温暖把林云笙裹得严严实实,时间在他疑心这一切自己究竟还能拥有多久之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最终,林云笙感受着自己身上的重量,没忍住问:“你现在缓过来了吗?”
“林老师,坦率一点。”
陆钧行的回话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却让林云笙陷入了无端的沉默。
于是,林云笙不得不承认,陆钧行得逞了。
他成功地让一个拧巴的人产生了开口索求的欲望。
“陆钧行,再抱一会儿好不好。”
陆钧行笑了:“好。”
林云笙一直觉得,陆钧行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他真诚、独立、野心勃勃,有太多漂亮的形容词,都适合放置在这位少年人身上。
或许是因为小小年纪就要肩负起家庭重担的缘故,不曾进入过叛逆期的陆钧行会经常没有安全感。
习惯向别人强调他很乖、喜欢下意识的撒娇、还有点小任性,不过这些都无伤大雅,因为基本有什么事他也都一哄就好。
想到这里,林云笙不由得伸出手,揉了揉陆钧行的脑袋,语气郑重得出奇:“谢谢你。”
陆钧行将来会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生活、更加远阔的未来……
林云笙深吸一口气,可他像现在这样为一个患过抑郁症的男同性恋哭泣,算什么事啊。
想到这里,林云笙便拍了拍陆钧行的后背,示意对方把自己松开。
紧接着,他便能清晰地感知到,陆钧行先是松开了手上的力,再慢慢地放下两臂,然后一个拥抱就这样随风消散了。
林云笙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陆钧行,片刻后,他转身走向沙发:“你的腹肌是不是没了?”
十七岁。
“这么明显吗!?”
“有点。”
“林老师,你要对这件事情负全责!”
也到了会去喜欢一个女生的年纪啊。
“你自己平时贪嘴,怎么还怪起我来了,要不要到隔壁健身房替你办张卡?”
“不要。”陆钧行耍赖,“我要惩罚林老师明天晚上给我做糖醋里脊。”
“想得美。”
如果可以的话,林云笙其实还挺想见见那个女生的。
林云笙不动声色地将那两叠作业拦腰折起,随手塞进办公桌的某个抽屉。
好吧,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立场在这里瞎操心。
“老板——!”余州端着一盘红烧鱼,风风火火地闯进工作室,“快来尝尝我做的新菜!”
“夏光说我做的太咸了,我对这个评价持保留意见,你快过来做第三方仲裁。”余州“哐当”一声把红烧鱼放到茶几上,见陆钧行也在,连忙招呼他上前:“小陆也快来试试菜!”
“林老师平时都吃酸甜口,咸不咸应该都觉得还好吧。”陆钧行接过筷子,夹了一口鱼肉,先把食物递到了林云笙嘴边。
林云笙用舌尖勾走鱼肉,细嚼慢咽后:“嗯,还行,我对咸味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目睹了一切的余州:?
余州有感觉。
余州不仅有感觉,而且还大受震撼。
合适吗?
你们两个人现在的互动是合适的吗??
接着,陆钧行自己又尝了一口:“确实咸了一点,不过还在我接受的范围里。”
余州久久没能从震惊的余韵里回过神。
直到迟来一步的乔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堵在工作室门口发什么呆呢。”
夏光跟在乔晗身后进了工作室,等她看清陆钧行身上的那件针织内搭是从谁衣柜里出来的之后,脑袋嗡得一下就炸开了。
林云笙管这个叫拿人家没办法?
没被惯坏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吧!
夏光被乔晗拉着坐到了沙发上,顺手捻起一个话题:“小陆,你今天摄影展逛得怎么样啊?”
林云笙这才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开始搜索陆钧行与摄影展的关键词。
他希望陆钧行去看自己短片的事情,没有在网络上引起什么蜚议。
乔晗两眼放光:“小陆,跟你一起逛展的姐姐好漂亮啊!”
林云笙刷手机的动作逐渐停了下来。
他慢半拍地抬起头。
现在网络上全是陆钧行跟徐悦并肩逛摄影展的照片与视频。
乔晗的微博首页,关注了上次来参加芸生企划的两位陆钧行大粉,她们今天都在聊这件事情。
“我搜了一下,小姐姐好像还是没出道的素人演员,我觉得她以后肯定能大火!”
“我一会儿帮你跟她转达,”陆钧行说着就要去拿手机,“她听完肯定高兴。”
“能不能顺便再问问她愿不愿意当我的模特,我免费,啊不是,倒贴钱给她拍写真!”
陆钧行也一并笑着应下:“好。”
林云笙听着自己耳边的对话,一想到自己刚刚居然还让陆钧行多抱了自己两分钟,内心瞬间被窘迫的情绪挤得无所适从,接踵而至的懊恼让他忍不住后悔起明知故犯的越界。
余州拍了拍陆钧行,压低声音,用口型悄悄八卦:“是女朋友吗?”
“都听到了。”夏光瞥了一眼林云笙,顺势又踢了一脚余州,“少八卦人家小陆的私事。”
林云笙按灭手机屏幕,撞上陆钧行投来的目光。
他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大余,你上次给我的资料册放在哪?”
“就在你办公室左手边的第一个抽屉里!”余州的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狗腿,“老板,你放心,我粗略看过一遍,长相都很不错,各方面条件都完全符合你的择偶标准。”
林云笙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身就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了。
陆钧行心下一沉,目光追了林云笙好一会儿,看他步履不停,没有回头。
半晌,陆钧行才怀着八分呼之欲出的答案,忍不住开口,向余州确认:“什么资料啊?”
前段时间余州接了一个活,甲方是男同性恋约会软件的总负责人。
工作本身没什么,两边合作的很愉快,视频的制作要求不高,只是总负责人来工作室洽谈合同细节的时候,正巧撞见了收工回来的林云笙。
然后负责人就直接走不动道了。
余州看人家的架势,感觉自家老板要不是跟他撞了号,这总负责人高低都要塞张房卡到林云笙的口袋里,当场跟他约一炮。
劝人做1未果后,总负责人隔天就直接把自己软件上的优质猛1整合成资料,火速送到清姿工作室来了,说是凭林云笙这个条件,钓哪个人不是轻而易举。
听完后,陆钧行胸腔里的酸意涨得厉害,就跟被人猛地塞进醋坛子里似的,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
他脑袋脱线,脱口而出:“林老师为什么总是喜欢年纪比他大的男生啊?”
“这我哪里知道。”余州摆了摆手,丝毫没有觉察到有哪里不对。
夏光故作随意地接过话茬,反问道:“怎么,小陆喜欢年纪比自己小的妹妹?”
“没有。”陆钧行语气闷闷的,不知道在怄什么气。
乔晗大惊:“你喜欢姐姐啊!?”
陆钧行愣了愣,瞬间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林云笙穿女士睡衣时的情景。
他的喉咙发痒,咽了口唾沫下去,还觉得心底滚烫。
“那你刚刚还问什么?”余州纳闷了,“你这不是跟老板一个喜好吗!?”
一盆冷水猝不及防的从头顶泼下,所有的旖旎烟消云散,陆钧行差点被余州给气死。
哪里一样了!?
一点都不一样!!!
陆钧行真是烦透林云笙的这个择偶标准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的这个喜好明显到人尽皆知啊?就好像、好像这是一条谁都不能动摇的死规矩……
而自己呢。
自己不管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突然从十七岁冲到二十七岁,然后理直气壮地出现在林云笙的择偶范围里。
第44章
晚上,余州看大家难得都有空便索性留人下来,等他借隔壁餐馆的厨房炒几个菜一起吃一顿饭。
乔晗招呼着陆钧行在工作室的后院支起折叠式的餐桌,她又拿来蓝牙音箱,让每个人都点了几首自己最近常听的歌。
陆钧行和乔晗排排坐着,留夏光一个人操持大局,把陶瓷碗和木筷分得叮当响。
工作室的后院抬头就能望见月亮,那么大,那么稠,仿佛打开了每一曲音乐里悠扬的想象。
姗姗来迟的林云笙刚对上陆钧行的眼睛,便听到他问自己:“林老师,你刚刚是在办公室里选人吗?”
林云笙置若罔闻,垂眼把夏光分给陆钧行的鸡尾酒推开了,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一罐椰汁被放到了餐桌上:“他还未成年,不能喝酒。”
“我十八岁了!”年龄现在是陆钧行的禁区,一碰就炸。
“酒不是什么好东西。”林云笙还记着陆钧行当初流鼻血时给自己的理由。
如果陆钧行非要喝林云笙自然也管不着,所以他只是把椰汁递到陆钧行面前,又问了一遍:“喝不喝?”
陆钧行本来还想就年龄一事再跟林云笙争辩几句,可他光看着林老师亲手替自己拉开椰汁的拉环,犹豫不到两秒,所有的执念便统统倒戈了。
“喝。”
余州今晚做得饭异常丰盛,说是林云笙获奖之后都没好好摆过庆功宴,碰巧陆钧行一个月后也要艺考了,差一桌誓师宴,干脆以婚宴的规格两席一起吃掉算了。
林云笙:?
陆钧行:?
乔晗眉头皱起,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夏光深吸一口气,该说不说,还是无知又真诚的直男最可怕。
酒过三巡。
大家都喝得有些微醺。
余州越喝越觉得,不怪有些人爱跟朋友一起喝酒,因为只有真的醉了,才好将平时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大方地说出来。
余州真的很羡慕林云笙,他总能拍出那么好的片子。
余州今年二十三岁,大学本科毕业刚满一年,放在同龄人里,他的作品能入围1839摄影奖的主竞赛单元已经是非常亮眼的成绩了。
无奈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余州身边还有着一位更加夺目的存在。
林云笙的嘴唇抵在啤酒瓶上,安静地听着对方的牢骚,还有乔晗和夏光时而响起的起哄声。
陆钧行看林云笙下颚微仰,喉结滚动,明明前不久才跟他说酒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会儿自己却给自己一个劲地灌。
“没什么可羡慕的。”林云笙将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之后,笑得风轻云淡,“你再多经历一些事情很快就能做得比我好了。”
余州下意识就想骂放屁,你就比我大了一岁而已,我们之间能差多少经历。
可这些话却在预备脱口而出的前一秒被余州生生咽下了,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对于林云笙的过去确实所知甚少。
“我劝你别瞎纠结,学学我,六年前就看开了。”夏光见余州的小酒杯空了,顺势帮他倒满,“有些人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比不了的。”
夏光的戏文三试跟林云笙一个考场,让江颖为之惊叹的即兴评述,她也一字不差地听在耳朵里。
后来,中央电影学院放榜,一个横空出世的“林云笙”让所有学编导的考生都疯了。
全国每年上万名考生报考中影,那年的三大王牌专业一共才发了二十七份艺考合格证。
林云笙光一个人就占下了三份合格证不说,居然还生生摘下了三个专业第一。
学艺术太吃天赋这碗饭了。
夏光最早不信邪,又或者说,相信自己是属于有天赋的那类人。
但在遇到林云笙之后,她血淋淋地认识到了其中毫无回旋之地的差距。
第二次的艺考成绩出来之后,夏光在电脑前呆坐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试着考一次中影,哪怕已经先前已经重来过一次了。
中影的戏文专业是夏光梦寐以求的殿堂。
今年送出的十份艺考合格证里,有八份都是复读生,重来了三次五次的,大有人在。
按理来说,她应该要说服自己继续的。
可夏光想了一遍自己不算富裕的家庭,想了一遍这两年间崩溃自己的每个时刻,又想了一遍考场上,林云笙让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聚焦在他身上的样子……
夏光退缩了。
而且就跟应激反应似的,她逃得彻底。
“我说你怎么后来念了汉语言文学,”余州打了个嗝,摸了摸肚子,又摇了摇头,见缝插针地撺掇林云笙,“老板,我建议你这个月专门给我跟夏光发放一笔安抚奖金。”
“滚蛋,”夏光笑着踹了一脚插科打诨的余州,“你自己想从林云笙兜里坑钱走就直说,有事没事都别扯上我。”
夏光并不后悔当初的放弃,也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
况且,她能窥见林云笙独自背负的经历是远超所有羡慕他之人想象的沉重。
可没想到林云笙却真的歪头,想了一会儿:“算上小乔,每人发一万?”
埋头吃菜的乔晗瞬间瞪大眼睛,被馅饼砸中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真的吗!老板!我善良可爱又漂……”
“打住。”林云笙目前还承受不起乔晗平时夸人用的那一大串形容词。
见真要发奖金余州反而怂了,他刚刚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老板,你现在的神智还清醒吗?”
余州瞥了一眼林云笙脚边堆放的啤酒瓶,都快到他上次失恋时借酒消愁的程度了。
“嗯,放心,还记得银行卡密码。”
话音一落,林云笙便抓起手机,往三个人的银行账户上分别打了一万块钱。
虽说当初余州是看中了林云笙的实力,才义无反顾地放弃保研,跑来清姿工作室学摄影,但他估计自己这辈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林云笙这样不把钱当钱的老板了。
于是余州拿酒杯碰了碰桌子的边缘,一口闷完:“敬老板。”
乔晗见状,也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将它高高举起:“敬友谊!”
夏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碰了上去。
“也敬在秩序中,稍作改变的自己。”
林云笙没说话,他弯起眉眼,看着面前的一切柔软得不像话。
而陆钧行却只是在旷日持久地注视着他。
此时此刻,蓝牙音箱里流转出钢琴的伴奏声,像极了一轮高昂又温和的诗眼。
对未来迷茫的乔晗转而问起了陆钧行的梦想,夏光听他讲完之后,才知道林云笙接下了一个怎样的烫手山芋。
余州对此理解无能,他拍着自己的胸脯,一本正经:“我,余州,立志要成为一个可以游手好闲的人。”
林云笙挑了挑眉:“上班时间除外。”
陆钧行真的觉得,清姿工作室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它包容着各式各样的人停靠在这里,没有人会介怀你的过去,也不会有人去评判你的生活态度,你的一切都在被大家接纳。
而老板林云笙,是造就这些最大的原因。
饭局散后,夏光和乔晗跑到隔壁健身房洗澡,在工作室二楼的隔间里休息下了。余州收拾完残局也跑到待客室里摊着,打算将就一晚。
明天一早还有课,陆钧行便叫了代驾,把自己和林云笙送回家去。
陆钧行在输门锁密码的时候,瞥见林云笙怀里抱的那叠约会资料册,他感觉自己都能把无色无味的空气闻成源源不断的酸泡泡。
陆钧行拧下把手,拉开房门,让林云笙先进去,心里暗自介意,明明林老师是带着他作业去工作室的,怎么回来抱着一群不知名男人的资料册把自己给丢了!
陆钧行把门反锁,伸手一揽,将人严严实实地堵在玄关。
早就在工作室问过一遍的问题,又被他拎了出来:“林老师,你是要在这叠资料册里选人约会吗?”
林云笙的腰臀抵在鞋柜上,明明已经被酒精泡过一轮,大脑还是闷得发慌,他抬手解开内搭衬衫上的三颗扣子,露出自己泛红的皮肤。
陆钧行急到想去抓林云笙的手,再帮他拢好大开的衣领,但最终还是选择攥紧掌心作罢。
“林老师,”陆钧行鼻头一酸,眼睛又开始发胀,“说话。”
如果现在站在林老师面前的人,不是“陆钧行”呢?林老师也会哄他、跟他聊情啊爱啊、再帮他纾解欲望吗?
“说什么。”林云笙笑了,他主动上前一步,“你难道还想帮我选男人吗?”
血液径直冲上陆钧行的太阳穴,在他耳垂处砰砰直跳,几滴眼泪毫无征兆地接连砸下,陆钧行却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直接抢走林云笙怀里的那叠资料册。
一页页纸翻过,陆钧行居然真的看见,林云笙在好几个人的名字底下打了勾。
陆钧行一抹眼泪,质问得气势汹汹:“你喜欢他们!?”
“不喜欢。”林云笙的瞳孔里倒映着满满的陆钧行。
接着,他又垂下眼帘,话锋一转:“但总要先接触吧。”
陆钧行的心情跟着林云笙的话像跟坐过山车似的,七上八下,他委屈坏了。
陆钧行之前没喜欢过谁,在少年人假想的恋爱里有过海誓山盟,有过艰难多舛,像轰轰烈烈的远古战场,要你来我往的博弈,要跌撞,要相拥,最终圆满地落下帷幕。
可陆钧行突然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林云笙光是一句话、一个动作、随便什么都能让他松开理智的方向盘,横冲直撞,徘徊不前,被开一万张罚单。
到头来,陆钧行发现自己还是只能依仗那些幼稚和孩子气。
他几乎自暴自弃:“林老师,你别跟他们接触好不好。”
林云笙沉默了。
半晌,陆钧行没等到他说好,也没等到他说不好。
只听林云笙问:“为什么?”
从前,自己每一次向林云笙任性时都侥幸躲过的那个问题,最终还是出现在了两个人之间。
陆钧行无地自容地把自己刮了一遍,又试图捡炼起其中适用的借口。
在这个时候跟林老师说“我爱你”可以吗?他会接受这个理由吗?他会答应自己的告白吗?
林云笙肯定不会。
他听过无数张空头支票,有过三段过期的爱情,枯萎的玫瑰花,情深不寿的旧爱人。
陆钧行无力极了。
他发现自己如果现在告白,除了列出一个个需要林云笙浪费数年时间才能兑现的承诺之外,真正能为他做的事情少之又少。
那林云笙凭什么同意这段交往呢?
现在的陆钧行甚至不能拿自己演员的身份当底气,他在林云笙面前只会是什么都不懂得的学生。
到时候林云笙昏天地暗地睡上一觉,第二天便能借着酒精的发酵,把这一切都当做小孩的玩笑,然后统统忘掉。
“不为什么,”陆钧行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无理取闹过,“我就是不想。”
“你是我的老师,我不允许你分心去跟别人约会恋爱,我想你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放在我的身上。”
陆钧行一低头,眼角的泪就砸在了林云笙的脸上。
林云笙的神情突然变得恍惚,他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老师吗?”
陆钧行重重地点了点头,抓着他们两个人之间唯一正当的关系不敢放手。
林云笙再一次抬起手,轻柔地替陆钧行擦去眼泪。
“好,我知道了。”
第45章
距离艺考的初试只剩最后半个月,随着知识点日复一日的巩固,陆钧行还是迎来了自己的瓶颈期。
他的影评和故事写作,目前能在林云笙手下稳定于七十分段,却还是迟迟突破不了被列为目标的八十分。
“不要心急,故事和影评都是复试的内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林云笙拔下钥匙,甩手关上车门,“有瓶颈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的进步速度其实已经快过很多人了。”
“今天李导纪录片的首映会你就当抽空放松,调节一下自己的状态,考前太紧张反而容易马失前蹄。”说完,林云笙便径直朝停车场的电梯口走去。
陆钧行慢一步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看林云笙率先走出好一段路的背影不免愣神,连忙小跑跟上。
今天是李安凯纪录片《我和电影的关系》的首映会。
说是首映礼也并不准确,因为这部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影片几经周折,最终还是没能拿到电影公映许可证。
主创团队后续拍板,决定在互联网平台上以视频投稿的形式,不计最终的回本状况,直接免费上传影片资源。
而他们之所以包下一家私人影院,费尽心思地促成这次首映会,则是希望到时候能借助这些承过李安凯人情,愿意前来观影的名人流量,为影片的初期宣传提供卖点。
陆钧行是李安凯最新一部电影的男主角,受邀前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令林云笙感到意外的是自己居然也在主创团队邀请的名单里。
电梯门打开,已经有不少艺人与导演提前到场,就连林云笙之前打过交道的王卫林和徐悦也在。
陆钧行作为当之无愧的明日新星,一出现就被各路导演与演员前辈团团围住,宛若过年亲戚遇上家中小孩般,谈天说地,嘘寒问暖。
距离约定的放映时间还剩十五分钟,落单的林云笙在大厅的角落里找了一处空位坐下。
他拿出手机,本想再趁这个时间帮陆钧行出几道影视常识的测试题,却意外撞上了不远处的一道视线。
林云笙愕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认错人,但在看清对方眼底同样的诧异之后,他的心里当即有了判断。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钟嘉闻也还是没什么变化——五官秾艳,淡瞳孔,薄嘴唇,优雅和成熟在他身上尽显无疑。
林云笙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低头点亮手机屏幕。
不一会儿,他就瞥见一双男士商务皮鞋在自己跟前站定,然后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林云笙,好久不见。”
被点到名的林云笙,不得不抬起头,应付道:“好久不见。”
“听说你获得了1839的特等奖,恭喜。”
“谢谢。”
“最近过得好吗?”
“挺好的。”
“我还是老样子,”钟嘉闻看林云笙叙旧的兴致平平,也不觉得尴尬,游刃有余地划开了一点旧情,“虽然对外说是音乐剧演员,但工作之余还是要靠兼职艺考表演老师补贴主业。”
林云笙被话里的信息,倏地吸去了注意力:“那你今年也有在带艺考生?”
钟嘉闻笑而不答。
他指了指林云笙身边的位置:“我可以坐这里吗?”
还不等林云笙答话,他便看见陆钧行正气势汹汹地往这里走来。
“林老师,你怎么坐在这里啊,”陆钧行一屁股坐到了林云笙旁边的座椅上,语调一升一降,委屈和撒娇熟稔地黏在一块,“我找你找了好久。”
“啊,”陆钧行假装才看见林云笙面前的人一样,“你好,我是陆钧行,请问你是……?”
“钟嘉闻,”钟嘉闻思量着面前二人的关系,故意补充道,“云笙的高中校友。”
陆钧行的后槽牙一紧,立刻反应过来。
靠,林云笙初恋。
钟嘉闻稍大的年纪,出众的样貌,成熟的气质……简直集合了林云笙现在所有的择偶标准。
陆钧行背地咬牙切齿,面上却做得滴水不漏,他甚至朝钟嘉闻眨了眨眼睛,礼貌道:“钟叔叔好。”
钟嘉闻从来没被人这么喊过,立刻听愣了。
林云笙没忍住轻笑出声:“你怎么喊谁都喊叔叔啊?”
他记得上次叶影找上门的时候,陆钧行也这么叫人。
陆钧行一脸无辜,欲言又止:“钟叔叔看起来好像比我大了二十岁……对吧?”
饶是钟嘉闻被一个没成年的小毛孩在自己前任面前说老,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挂不住了:“我今年二十七。”
陆钧行点了点头,随口应了两声,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反正他今年十七,看所有情敌永远人老珠黄。
陆钧行见大厅里的艺人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开始排队陆续进入影厅,只剩零星几个还留在外面闲聊。
他心下一动:“林老师,电影要开场了。”
说着,陆钧行便当着钟嘉闻的面,牵起了林云笙的手,拉着他就要往影厅入口处走。
林云笙没有半点挣扎,顺着掌心传来的力从座位上起身,匆匆点头示意后,跟着陆钧行离开了。
陆钧行用余光偷偷注意林云笙脸上的神情,在确认没有什么欲言又止或者恋恋不舍之后,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半道,陆钧行还特地回头,朝停在原地的钟嘉闻挥了挥手:“钟叔叔,那我们先进去了!”
可还没等他兀自乐上两分钟,走进影厅,刚要迈上楼梯,林云笙就突然把手抽了出来。
陆钧行怔怔然地感受着自己手心里的空气,讶异地回过头。
只见林云笙的目光盯着前方,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一藏:“徐悦在跟你打招呼。”
陆钧行又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具体又说不上来。他只好先顺着林云笙的视线,朝影厅的中间望去。
陆钧行估计徐悦之前是没注意到独自坐在角落的林云笙,所以只帮忙留了一个位置,她现在招呼打到一半,看清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神色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去吧,别让人家女孩子等久了。”林云笙语气平平,头也不回地迈上楼梯,向影厅后排的空位走去。
陆钧行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话,通通被堵进了唇舌里。
他的思绪突然一滞。
恍惚间,陆钧行想起,自己今天这是第二次看见林云笙的背影了。
陆钧行不敢犹豫,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他一掌按下林云笙身边翻动坐垫,上齿咬着下嘴唇,心里发慌:“林老师,你怎么都不等我啊。”
林云笙的语气里还透着奇怪,他反问:“你不跟徐悦一起坐吗?”
陆钧行瞬间瞪大眼睛,他正要开口说话,影厅的灯光暗下,四周立刻静了,见大家都在等影片开场,陆钧行也只好闭嘴作罢。
《我和我电影的关系》采用双线叙事,一个棚拍,一个实景。
主线是主创团队让李安凯坐在由他电影元素布置而成的拍摄棚里,通过一本精心整理过的照片集,回忆这四十多年来起起落落的电影创作生涯。副线穿插着他们跟拍李安凯执导《焚烧》时的片段。
李安凯十九岁入行,每念过什么正经的电影大学,跟着片场的老师傅从灯光一点点学起,到三十六岁才攒够技能、攒够人脉、攒够钱,拍出自己的第一部长篇作品。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个毛头小子居然凭借着他的处.女作,一举夺得了当年柏林的最高奖项——金熊奖。
无数的声名纷涌而至,就当李安凯也以为自己即将迎来人生新起点的时候,不巧,赶上国内电影制度改革。
他的第二部电影拍完,刚送到电影局里,就因为力透纸背的现实敏感题材被局长叫去谈话,几处地方要求删减重拍。
李安凯坐在书桌前,看着电影的剧照,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觉得颓然:“当时我们还用胶片拍,我跟他说,这已经是贴了声音的标准拷贝,改不了,再改原片就废了。”
“但是局长讲,这都是必须的,你没有跟规矩讨价还价的余地。”
满心表达欲的李安凯当即撂挑子走人,结果第三部电影拍完再送到电影局里,他两年没有等来任何的审查意见。
于是,李安凯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他被雪藏了。
再后来,互联网兴起,李安凯的影片被网友们批判为崇洋媚外的蓄意抹黑国家,他被顺势下了□□,头尾整整十年。
期间,他结婚、生子、被中影收留当老师,勉强混一口饭吃。
“我在中影做面试考官那么多年,只遇到过一个我觉得天生适合当导演的学生。”
“他考中影连拿了三个王牌专业的第一名,”李安凯揉了揉眉眼,苦笑连连,“结果高考分数差了两百多分,滑档了。”
“我拿着他的笔试卷子和面试录像,找遍当时所有的能找的领导,替他求来了一个特招的名额。”
李安凯叹了一口气:“他没要。”
“那个学生居然来找我掰扯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说,这不是他信奉的公平。”
电影的声音还在继续,画面却已经切到了在《焚烧》拍摄现场的李安凯。他不知听到了什么,应声探头,嘴边泛着淡淡欣慰的笑。
“如果要我从这辈子遇见的所有演员里,挑出一个前途最不可限量的,我会选陆钧行。”
“我是真的没料到,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能凑到一块去……”
林云笙和陆钧行同时一愣。
因为下一秒,荧幕上出现的画面不是别的,正是他们两个人在收到医生邮件后,那个难掩喜悦的拥抱。
影片的最后,李安凯躺在病床上,身子是肉眼可见的虚弱,他调侃自己明明只是意外摔了一跤才进的医院,没想到忽然一下子就哪里都垮了。
“我现在还剩一口气,你们还是等我死了之后再把片子播出去吧。”李安凯笑得畅快,“到时候让大家看看,我们国家里还有一部分导演的电影正在被毫无尊严地对待。”
“如果能进院线,就把票房和热评写在一张纸上烧给我看,进不了院线,就把票房改成点击量,我早就习惯了,不挑的。”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放完,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胸口上好像都被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主创团队在荧幕前拿着麦克风,却并没有发表多少激昂慷慨的宣言,只是齐齐向坐在观影席上的所有人,鞠了一躬,说:“感谢大家愿意看完这部影片。”
退场的人流汇成一排往外走。
陆钧行刚想问林云笙,影片里涉及他隐私的内容主创团队有没有事先征得同意。
结果陆钧行就听走在前头的林云笙,出声叫住了钟嘉闻:“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陆钧行的脑袋“嗡”得一下就炸开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云笙,又把目光落到了钟嘉闻的身上。
钟嘉闻笑了:“想请我吃饭?”
“也行。”林云笙没推脱。
陆钧行急了,他一把扯住林云笙的手。
“那我呢?”
第46章
“你回家。”林云笙答得果断,丝毫没有要带着陆钧行的意思。
这三个字传达出来的威力太大,把陆钧行浑身上下的底气刮了个遍,他看林云笙再一次扭动腕骨把手抽走,眼眶里流动的液体险些又要造好了。
林云笙又问:“要我找白昊送你回去吗?”
陆钧行心想,要不是自己情敌就在旁边看着,他肯定比林云笙还要果断,他要哭得潸然泪下,稀里哗啦,满脸泪痕,再把这段时间林云笙所有的不对劲全部都抖出来,让他全部解释清楚,不然看着办。
“不要,我自己打车就行,”陆钧行绷着一张脸,瞥了一眼旁边的钟嘉闻,“你记得早点回来。”
林云笙随意应了一声,好像没怎么把这句话放心上。
“你要是超过晚上九点回来,我就把家门密码改了!”
陆钧行不管不顾的小脾气成功让钟嘉闻变了脸色,他之前只觉得两个人的关系亲近,却没想已经到了同居的地步。
钟嘉闻不动声色地偏头,去看林云笙的反应。
只见林云笙在听完这种赌气的话,不仅没有感到厌烦,反而还半惯半纵地取笑陆钧行:“怎么会这么理直气壮,你住的到底是谁的房子啊?”
“未成年都是这样的。”陆钧行为达目的也不管什么面子里子了,直接自暴自弃地开始胡说八道。
林云笙点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家吧。”
陆钧行前脚才乖乖点头,在林云笙的注视下坐上一辆出租车,后脚就让司机改道跟车,一路追到了影院附近的一家餐厅门口。
下车时,陆钧行刚好收到王卫林的微信,说是有事想找他聊,问他在影院的哪里。
陆钧行原本还苦恼万一被林老师逮到怎么办,现在王卫林的一条微信,简直给了他先斩后奏的机会,连出现在餐厅里的正当理由都有了。
于是陆钧行二话不说,把定位发了过去。
餐厅按照林云笙的习惯,应该是他在软件的附近高评分榜上随手找的,服务员也确实热情,陆钧行刚迈步踏入大门就围上来问你几个人,需要散座还是包厢。
陆钧行的目光扫视过大堂,现在还不到饭点,稀松落座的顾客里没找到他想找的人。
“你知道刚刚结伴进来的两个男人坐那里吗?”陆钧行索性开门见山,他的语气很礼貌,神情却像是来抓奸的。
服务员愣了一下,没来得及答话,先犹疑地往一个方向看去。
陆钧行顺势抬眼,果然看到了林云笙和钟嘉闻。
哈哈,聊得好像还挺有来有回的。
陆钧行咬牙切齿,想着自己一会儿,高低要拿手机去豆瓣和知乎里搜一搜钟嘉闻的黑料。
姗姗来迟地王卫林眼见着陆钧行像个精神萎靡的鹌鹑,趴在餐桌上,一手握着叉子,也不吃,光在糟蹋盘里的意大利面。
“哎哟,我们的小祖宗怎么愁眉苦脸的,”王卫林一向爱给自己找乐子,为老不尊就是他的人生箴言,这会儿晃着脑袋就开始起哄了,“遇上什么事了?”
陆钧行连忙起身,把王卫林边拉边拽地带到位置上坐下,他附身向前,竖起一根食指:“林老师现在就坐在我后两排的隔座里,你觉得我现在回头看他被发现的概率是多少?”
王卫林不由得皱起眉头,他之前瞎点的鸳鸯谱,八字有一撇了?
“这很难说,”王卫林直起腰版,陆钧行说得隔座瞟了几眼,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五指来回地点着小臂,“有没有可能……你其实早就被发现了?”
陆钧行瞬间瞪大眼睛,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又迅速转了回来:“你别吓我!”
“吓的就是你!”王卫林笑了,看着比陆钧行更来劲。
陆钧行心有余悸,被吓得两手抱头:“王大导演,你已经快六十了,能不能稳重一点。”
“明明是你自己先挑起来的,”王卫林招呼服务员点餐,来了一碗清淡的特色粥食,转而跟陆钧行聊起正事,“那我堂堂国内三金满贯导演特地从影院绕到这里,能是专门来陪你一起吃醋的?”
陆钧行瘪了瘪嘴,转眼又把话题带弯了:“有这么明显?”
“呵,那也不看看你们自己什么德行,”王卫林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刚刚纪录片播到你们俩突然抱一块,我差点以为下一秒配乐要响婚礼进行曲。”
陆钧行眼睛一闭,不愿回想自己来到这家餐厅的原因:“我们还是聊正事吧。”
“行,”王卫林也不墨迹,“我是来向你要档期的。”
陆钧行听得云里雾里。
“等你高考结束之后,能不能来上我的综艺?”
王卫林虽然嘴上嚷嚷着以后再也不拍电影了,但心里还总是放不下这门自己投入了半生时间的艺术。
他开始琢磨,怎么样能让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国内那群还没办法被大众看到的导演们的困境,从而开始支持分级制度的推行。
终于,在有一天的夜里,王卫林一拍脑袋,决定办个导演类的综艺。
目前初期的构想是,从各大电影学院的学生与独立导演当中选人参加淘汰赛。
选手们先拍短片,留到最后的人,能获得长片的拍摄机会,从前期的投资立项、中期的拍摄指导、后期的剪辑宣发,通通面向观众们走一遍。
“出发点好是好,”陆钧行跟王卫林熟,不客套,直接指了许多问题出来,“但是真要按这个流程走,请多少嘉宾、怎么请评委,每支影片的评价机制怎么算先不说,单拍摄的成本就太骇人了。”
想要拍摄出一部完成度较高的影片,半小时的时长往里投几十万都不算夸张。
服务员端着粥食过来放到桌面上,王卫林拿起勺子搅了搅,尝了一口鲜:“对,所以我刚开始也一直在掂量,因为心里没底,写完一版策划之后,往熟识的导演手里都送了一份。”
“后来江导看到了,她说,总要有人做尝试。”
于是,就由作为业内前辈的江导牵头,拉了几个导演一起合计。
大家打算先去找投资,如果到时候预算还是不够,就把这么多年的积蓄全部拿出来扶这个项目。
所以这个综艺的企划王卫林虽然跟陆钧行说得轻巧,但他其实在《疮疤》刚进入后期制作的时候就开始做计划了,到现在为止的每一步决定都是慎之又慎。
陆钧行是所有人想到的第一个拟邀选手,他兼顾流量与口碑,还有一颗想要当导演的勃勃野心。
只不过,这部综艺对于陆钧行来说,更多的应该是踏出安全区的“可以但没必要”。
一旦他应邀参加,比起那些不知名的学生和地下导演,节目初期的网络舆论肯定都要围着他转。
陆钧行听完这么大一段话后,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这说是一部综艺,其实更像是业内的一场反扑。
他们想赌,赌如果搏了这把能不能让大众同他们一起,站到当今过分严苛的审查制度对面,用群众的声量替所有导演讨到一个表达思想的权利。
陆钧行皱起眉头,神情严肃:“王导,这件事情太大了,今天我可能没办法立刻给你一个答复,你要让我再回去想想。”
陆钧行不是客套的推脱,自己确实要做长远的打算,因为照王卫林的说法算下来,他无异于业内反扑审查制度的枪口。
万一事态失控,陆钧行被封杀都是有可能的事情,到时候白昊约等于失业,他身上的商务代言也会受到牵扯……
“行,”王卫林没有强人所难的打算,“你别着急做决定,我就是提前过来通声气,留你小半年时间慢慢想,行就来,不行就算了。”
陆钧行点头,道了声谢。
“不过你也放心,不会有太激进的内容让你为难的,”王卫林响指一打,竖起一根大拇指“要是骗你《疮疤》暑期临时撤档,我今年再被电影局叫去谈话。”
陆钧行哑然:“……这是什么地狱赌约。”
王卫林把粥喝尽,招来服务员,替陆钧行那盘被糟蹋的意大利面也一并买了单,便先行离开了。
就在陆钧行犹豫,自己要不要走上前去跟林老师假装偶遇的时候,他的手机又传来了一阵震动。
卫林(#`O′):你到时候记得再帮我问问林老师有没有意向参与哈。
Lu:你自己怎么不去?
卫林(#`O′):你都说了,事情这么大
卫林(#`O′):那我不得先找狐狸精吹吹枕边风啊?
Lu:……
Lu:行,我到时候问问。
卫林(#`O′):自信一点,我打包票,林老师最喜欢你这款长相了。
陆钧行瞪大眼睛,又跟做贼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林云笙,接着低头连发了好几个感叹号和问号。
卫林(#`O′):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林老师来拍《疮疤》的电影海报啊?
卫林(#`O′):我看过他交过来的商业人像写真例图,拍你这款长相跟拍别的,那是有相当明显的情绪差别!
陆钧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毕竟他之前总以为林云笙喜欢成熟挂的男人。
陆钧行的笑都快咧到耳根了,但对话里还是给王卫林回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真的假的啊”,试图保持住自己的矜持。
陆钧行再次回头去看林云笙,这次却正好撞上了对方的视线,把他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又转身趴了下去。
钟嘉闻看林云笙突然一怔,疑狐地回头:“在看什么?”
林云笙低头拨弄着碗里的最后一点食物,没忍住弯起唇角。
“看笨蛋。”
第47章
林云笙明明什么都没说,但钟嘉闻却好像已经猜到了他口中意有所指的人是谁。
“所以,你请我吃的这顿饭是为了陆钧行?”
林云笙滑动着备忘录里才记下的表演艺考注意事项,大大方方地点了头。
中影的表演考核通常与群体面试一起进行,由考官随机设置情景,让考生们自己花一两分钟的时间商量怎么演这一出戏,最后不间断地表演五到十分钟,或者直至考官喊停。
虽然陆钧行的演技不成问题,但他在考场上的表演不一定符合考官真正想要考察的能力。
经由钟嘉闻的讲述,林云笙也确认考官有高分倾向的学生,不仅能把肢体演得生动,更重要的是他们能主宰整个情景的节奏进程。
除此之外,表演时不能背对考官、可以适当的给其他考生喂戏、商量如何表演时不要做提出故事走向的出头鸟等等细节,钟嘉闻也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林云笙。
表演不是林云笙拿手的考试项目,为了保证陆钧行在考试时不会因为自己掉链子,他就算这时不问钟嘉闻,日后也会再想办法找别人确认相关事宜。
林云笙看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钟嘉闻一时语塞,叹了口气:“该说的都跟你说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林云笙眉头一挑,“难不成以为我是来找你复合的?”
钟嘉闻的五官瞬间皱成一团:“不敢,林老师说这话可太折煞我了。”
钟嘉闻现在回想起自己跟林云笙之间的过往,不见得与普通的千万对校园情侣有什么差别,就是没扛过异地恋,然后赶在感情即将消磨殆尽之前,彼此默契地提出了分手。
钟嘉闻直到今天都一直打心底地欣赏林云笙,他成绩优秀,思想丰盈,为人处世有条理,几乎能符合人们用普世价值构造出来的完美。
但要真问起钟嘉闻愿不愿意复合,他只觉得发怵。
在为期两年的交往过程当中,钟嘉闻能明显的感受到林云笙对物质不甚在意,可他在情绪价值方面的索取却远远超出了自己告白之前的想象。
林云笙相较于同龄人成倍地焦虑于父母、学业、以及未来的职业规划。
可偏偏他又把一切追根溯源,都看得太透彻了,共生的家庭阶级、扭曲的教育竞争、潜在的社会规训……
当时,不到二十岁的钟嘉闻在面对这些庞大的命题认知,几乎找不到任何有效的借口去安慰,或者更准确的说,是骗过林云笙,让他顺利地缓解那些负面情绪。
于是,身为男朋友却帮不上任何忙的挫败感,逐渐开始倒逼钟嘉闻下意识地选择逃离。
钟嘉闻笃定,林云笙是好的,是值得被爱的,但他也深知自己不够格。
自从两个人异地分手之后,今天是钟嘉闻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林云笙。
钟嘉闻不知道林云笙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他一个人呆在影院大厅角落时,周身由孤独凝练而成的易碎感,仿佛已经从习惯变成了一种特殊的气质,无形又直接地挑逗着外人的征服欲。
钟嘉闻看着心惊,一度不负责任的猜想,或许林云笙还在被像他一样无能的人辜负。
正是这股诡异的愧疚感,促使着钟嘉闻迈步走向林云笙,想询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也推动着钟嘉闻在意识到自己终于能帮上林云笙时,心底倏地升起一阵迟来的喜悦。
钟嘉闻看林云笙招手买单,眼见着饭局大抵到此为止了,忍不住开口喊了他的名字。
林云笙立刻单手点开手机备忘录:“漏了什么,我现在记。”
“放心吧,我用我的职业素养保证,什么都没漏,”钟嘉闻又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林云笙,我是想说,如果没有意外,以后我们大概也不会再见面了。”
“祝你能被足够爱你的人好好爱着。”
林云笙愣住了,他完全没预料到钟嘉闻会对自己说出这句话。
曾几何时,林云笙都认为自己可能是犯了太多的错,才被无常的世事发配到精神病院里反思人生。
在他病情没有好转的时候,想找人聊天都要碰上几分运气,而这样的诉求往往也只能被早上来巡房的医生应允。
医生拉着一把椅子,坐到病床前问他:“有什么想跟我聊的?”
病房的大门敞开。
走廊上传来家属打电话的说话声、清洁工打扫地面发出的碰响声、还有其他病人踩着拖鞋路过的拉划声……
然后林云笙的表达欲就涣散了。
“说吧。”医生翘起二郎腿,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长谈坐姿。
每到了这种时候,林云笙都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抵在了悬崖边。
身体里的暴雨狂风最终凛冽成气势汹汹的泪水,从眼眶里瞬间倾泻而出,颅骨间摧拉枯朽的剧痛告诉他,这一切已经由不得你了。
于是林云笙为了避免自己被嫌弃,也为了得到更好的帮助,他只能竭尽全力的组织言语、掏空精力,说出几句在医生看来可能有价值的话语。
这种心情要是放到从前,放到那个敢在考场上蔑视考官的林云笙身上,是想都不敢想的。
“你为什么会因为父母感到难过?”
“那他们现在复合了吗?”
“这对你有什么影响。”
“你是怎么看待……”
医生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压得林云笙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他也知道,医生的本职是诊断患者病情,并非心理疏导,他每年光是要应对不同病人的负面情绪就已经很疲惫了,所以林云笙对医生语气里的冷漠从来都不敢有任何埋怨。
而每次的交谈到最后,都会逐渐演变成一场由医生主导的审问。
林云笙感受着自己的皮肉被一点点割开,一种叫作“求生欲”的东西逼迫着他将所有私密的、不堪的细枝末节,哪怕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也都诚惶诚恐地一一供出。
以至于当“祝你能被足够爱你的人好好爱着”这句话突然出现在林云笙面前时,他蓦地有些恍惚,就连语气也顿时放轻、放缓了许多:“谢谢。”
道别钟嘉闻后,林云笙径直向前走到陆钧行身边,目光扫过他手机里与别人正聊得火热的微信对话框,然后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
陆钧行猛地抬头,见被当场抓包,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他心虚地回想着与王卫林的聊天记录,讪讪道:“林老师……”
林云笙看着少年人手上无意识反扣手机屏幕的举动,不知道为什么,他猝然开始后悔自己没有选择先行离开。
“跟谁聊天,笑得这么开心?”林云笙的视线落在桌对面的餐盘之后,又转而环顾了一圈餐厅。
“没谁,”陆钧行的颧骨又忍不住升高了,“我跟王卫林瞎聊天呢。”
林云笙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把备忘录里的表演艺考注意事项截图给陆钧行发了过去。
“钟嘉闻最近几年挂靠编导机构,除了教表演系的声台形表也在上导演系的表演课,我帮你问了考场上比较容易出错的点,你要是能进三试的话,回头自己进考场之前记一遍就行。”
陆钧行听完后,立刻反应过来今晚林云笙主动请客钟嘉闻的原因。
“林老师,你怎么这么好啊。”
陆钧行伸手去拉林云笙的指尖,却不料捞了个空,他的动作在半空一顿,怅然地落了回去。
“拍马屁的话就免了,我现在事情聊完,准备先回去了,”林云笙垂下眼帘,看着眼前的剩层底的粥食,不是陆钧行平常会吃的东西,“你有在等谁吗?”
陆钧行把头摇得飞快:“没,我就等你。”
回去的路上,陆钧行撑着下巴看车窗外夜幕下压的天空,仿佛下一秒就要盛出淅淅沥沥的雨来。
再过一个星期,他就要十八岁了。
私欲和洒脱在陆钧行的身体里盘旋,他踌躇满志,却又有一腔勇气没处使,就差学着电视剧里的多愁人摘朵小花揪花瓣了。
“林老师,我想在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向我喜欢的人告白。”
林云笙应声踩了刹车。
陆钧行抬头一看,前面是红灯。
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地观察起林云笙脸上的神色:“你有什么建议可以给我吗?”
林云笙好像跟没听见这句话似的,反应平平。
陆钧行深吸一口气,赌气似的提高音量:“林老师,你听到了吗!”
林云笙没去看陆钧行,也不知道该不该笑陆钧行对自己的依赖程度,怎么能什么事清都想找他商量。
“听到了,”这对林云笙来说实在太残忍,闸刀落地,不见血,但要命,“你自己想,我哪里知道这些。”
陆钧行低下头,心里没底。
他怕这段年轻又没有着落的喜欢根本入不了林云笙的眼,可要再让陆钧行目睹林云笙哪天突然跟谁约会去了,又是他万万接受不了的。
倒不如是死是活,尽早来个痛快。
“所以,”林云笙没去看陆钧行,他踏下油门,让车子跟着车流缓缓移动,“你现在弄明白,什么是爱了吗?”
陆钧行咬了咬下嘴唇,难得忐忑:“有一个大概的想法了吧。”
“我渴望一场百分之百的爱。”
陆钧行紧张坏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云笙的侧脸。
“我喜欢你的好,也喜欢你身上的坏,我们忠实地爱着彼此,而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对象。我们彼此不要轻易妥协,也不要擅自改变。我爱你,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你。”
“我知道这很辛苦,听着也像是天方夜谭……”
林云笙安静地听着少年人滔滔不绝的阐述。
他本应该觉得这个有关于爱的想法太匪夷所思,纯粹、执着,未经社会搓磨,可自己偏偏又情不自禁地去偏爱。
以至于林云笙现在弥漫于心底的情绪,不同于在看见陆钧行与徐悦并肩逛展时的吃味、不同于乔晗告诉自己,陆钧行被一个姐姐迷得七荤八素时的迷茫。
那是一种厚重而绵长的悲伤。
他大概,永远与自己的偏爱无关。
第48章
又一次突破八十分失败的陆钧行半个身子趴在茶几上,正按照林云笙在自己作业纸上的批注重新修改故事。
每次由林云笙经手的文章,陆钧行都能明显感觉到有质的提升。
同样都是写太阳,陆钧行最多只能做到把太阳比作烈火,形容它即将把湿漉漉的铅色天幕融化。
而林云笙笔下的文字——“太阳从中间裂成两半,沉沉暑气压弯了人们的脊背”不仅拥有强烈的画面感,还能达到陆钧行难以企及的情感厚度。
陆钧行咬着嘴唇,他在苦恼的事情还远不止眼前停滞不前的写作水平。
最近林云笙对待他的态度,似乎变得冷淡了许多。
冷淡这个词可能用的有些过分,林云笙确实也哪里都没亏待他。
三餐全包,教学细致,有时还会做一些心理开导,就是平日里不再跟自己开玩笑,晚上也不会再进他的房间倚在他的床上看书,陪他一起熬夜了。
陆钧行不是能沉住气的性格,有话一定要说开。
可每当他忙完自己一天的功课,想要去找林云笙谈心的时候,对上的,都是年长者紧闭的房间门。
客厅的灯是暗的,林云笙房间的门缝里也没有光,陆钧行房间里溢出来的一点亮,将他孤零零的影子,连带着消磨不禁的挫败感一并清晰地映在地上,那种由深夜弥漫开来的颓然让人难以言喻。
“发什么愣呢,快点改作业,”林云笙翘着二郎腿,坐在陆钧行身后的沙发上,大腿上垫着又一篇影评,“下了课我不管你,但别在我课上惦记告白的事情。”
陆钧行憋屈到险些把手上的笔给撂了,他原本浩浩荡荡地告白气焰,究竟是因为谁的态度才变得在风雨里飘摇欲坠啊!?
林云笙看陆钧行都快把不服气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顿时又觉得自己这是在自讨没趣。
“我去煮晚饭,”林云笙从沙发上起来,迈腿就要往厨房走,“你自己先改着,有任何问题再来找我问。”
陆钧行眼尾瞅见林云笙的睡袍微动,伸手抓人指尖又抓了个空,只好慌不择路地一把握住了他的脚腕:“你别走。”
林云笙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拽了个踉跄,回头去看小孩,发现人家低眉垂眼,比自己还委屈。
“松手。”
“我不!”
陆钧行吸了吸鼻子,嘴巴抿成一条线,整个人蔫巴巴的:“是不是因为我上次不许你跟别人约会,越界了,你一直气我气到现在?”
“胡思乱想什么呢。”林云笙挣了挣自己脚上的禁锢,发现陆钧行故意使着劲,好像一定要他现在说出个所以然来。
林云笙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陆钧行的脑袋,不等他再开口,作用腕骨上的力当即就小了八分。
“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林云笙又解释了一遍,“我是想给小乔找人像摄影的男性模特。”
“她之前刚经历过性骚扰的事情,我有些不放心,所以就想着往男同性恋的方向去找人,根本就没想要跟谁约会。”
陆钧行收回手,低头去扣指甲。
他没有不信林云笙之前的理由,只是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原因,会让自己与林云笙之间的关系徒生裂缝。
陆钧行心里发慌,语气呐呐低落:“那你为什么最近都在疏远我?”
林云笙先是一愣,他以为自己做得不动声色,着实没想到陆钧行居然能对同性之间的接触敏感成这样。
“我什么时候疏远你了,”林云笙故作自得,装傻的搪塞张口就来,“我要想疏远你,你今天晚上连饭都没得吃。”
陆钧行不肯顺着台阶往下走,他也不举例一二三,就笃定林云笙自己心里也门清。
“林云笙,我如果哪里做不得好,哪里惹你不开心,你要跟我说,我都会改的,但是你不能像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林云笙一时哑然,这话他光听着都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穷凶恶极的坏人。
那他要怎么说呢?
说自己从前做的那些举动,都是问心无愧时的没在意。
现在的林云笙,动心归动心,却不想再把疏懒当做暧昧,黄灯当绿灯,以此确保等哪天陆钧行意识到其中的情愫以后不会觉得恶心?
林云笙叹了一口气,陆钧行拿捏自己的三寸大概比学导演更有天赋。
他们两个人就像一把断口的钥匙遇上了适配的门锁,往前一步,钥匙精准地没入锁孔,门也不会因此打开,是一种违和的适合。
陆钧行见林云笙不说话,泪水又在眼眶里蓄起来了。
他把无数的思维发散,一股脑地倾倒着:“你是不是嫌我笨、嫌我幼稚、嫌我总是多管你闲事?”
“怎么会,”林云笙见不得陆钧行自我贬低,一下也慌了,“我从来没有嫌过你。”
林云笙塌腰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一连抽出几张纸,他蹲下身子,想着先替陆钧行擦去脸上的眼泪。
可陆钧行像被这个举动刺激到了一样,眼眶里溢出来的情绪跟断了线似的往下砸,他又赶在纸巾靠近自己之前,用手臂一把抹去所有泪痕。
等陆钧行再睁眼时,面前举着纸巾的林云笙脸上难以掩饰的怔愣。
“林老师,我生气了。”
“你分明还是在避我!”陆钧行红着眼睛,抢走林云笙手里的纸巾,跟赌气似的攥成一团,“不仅避我,还骗我,罪加一等!”
被轻易抓到把柄的林云笙身形一僵,久违的不知所措结痂脱落,缓缓吐出一声苍白的道歉。
“我不要道歉,我要听理由,”陆钧行把头撇到一边,“我不会让这件事情不明不白的过去。”
但陆钧行偏偏半天没等来林云笙开口。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又陷入沉默的年长者,他拧紧的眉头透着苦恼,脸上的纠结和犹豫不似作假。
陆钧行垂下眼帘,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林老师,你这种态度我很难原谅你。”
林云笙一向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他知道自己这次大概率是搞砸了,抿了抿嘴,没说话。
接着,林云笙忽然感受到自己的睡衣下摆被人用指腹悄悄地扯了扯。
“除、除非,你现在抱我一下。”陆钧行闷声闷气道。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呆在原地。
某一瞬间,林云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又眼见着陆钧行的耳朵在自己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赤红起来,顿时哭笑不得。
陆钧行臊得慌,知道自己上一句跟下一句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的逻辑关系。
但没办法,他一见林云笙那副为难的表情便舍不得刨根问底地再逼问些什么了。
“林云笙,你还笑!”陆钧行心态爆炸。
林云笙连忙止住,好生哄着:“我错了。”
他跪在陆钧行腿间,伸手把人抱住,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鼻息喷洒过小孩本就发烫的耳垂,像是无奈,又像是庆幸:“陆钧行,你怎么这么好哄啊。”
陆钧行搂着林云笙的腰,哼哼两声,哭腔又出来了,他其实真的很委屈:“所以我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肯说原因吗?”
“不是不肯说,是不知道怎么说。”林云笙直起身子,抬手抹去对方眼角的温热,“对不起,是我自己的问题,只是没想到会让你这么在意。”
“不可能!”陆钧行一本正经地反驳,“我说了,林老师怎么样都很好,永远不会有问题。”
倏地,林云笙又想起那个“百分之百爱人”的理论,以至于他对于自己现在所享有的殊荣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林云笙心底既酸涩又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不免失笑道:“你今年多大了啊,这么还在说这种傻话?”
“十七岁,未成年,正值叛逆期,是个小孩,特别幼稚。”
陆钧行用一只手掌接连抓住了林云笙的两只手腕,把人往自己眼前一拉。
他威胁道:“所以林老师,你不可以再疏远我。”
林云笙犹豫了一会儿,思考着自己该假拟出一个合适的边界,才能维护住他与陆钧行之间的关系:“我试试看吧。”
陆钧行笑了,他顺势松开林云笙的手腕,又万分珍重地揉了揉。
不知道内情的陆钧行也不想把人逼得太彻底,只要林云笙愿意松口,他就有一千万种得寸进尺的方式。
陆钧行的两只手再次环住了林云笙的腰际,他巴巴地抬头,望着眼前人。
“林老师,我今晚写影评的时候,你来我的房间陪我好不好?”
林云笙想着自己之前躺在陆钧行床上的样子,下意识地想推脱:“但是……”
“我想你做第一个祝我十八岁生日快乐的人。”
于是,林云笙流转在唇齿间所有的借口,都被他狂跳的心脏给搅得乱七八糟。
最终,陆钧行如愿了。
零点一过,他立刻转头看向倒在自己床上看书的人。
林云笙笑着坐起身,应寿星的要求,揉了揉他的脑袋,又抱着他说了声:“生日快乐。”
林云笙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瓶红酒,年份跟陆钧行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一样,零点一过,它今天也正好满十八岁。
“喜欢吗?”林云笙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更何况几个小时前,他才被这位寿星气势汹汹地问责过。
陆钧行坐在床边,把礼物握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神情若有所思:“十八岁真好,原本林老师碰都不让我碰的东西现在直接送给我了。”
“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选择。”林云笙笑了,找来开瓶器,递给陆钧行,“成年了什么都能做。”
酒瓶的软木塞“啵”的一声,从瓶口弹到了床上。
“真的?”陆钧行目光一沉,顺势把红酒放到了床头柜上。
他的膝盖跪上床沿,抵入林云笙的大腿之间,两只手撑着身子,迎着对方诧异的目光,把人拢进自己怀里。
“那我要亲你了。”
第49章
陆钧行眼神里的侵略性,仿佛要把林云笙扒光了,可落到唇面上的吻,却在轻轻地发颤。
林云笙的大脑“轰”得一下炸开了,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感觉有全身的血液冲上太阳穴,在自己的耳垂处砰砰直跳。
还不等林云笙找回自己的声音,陆钧行就跟被他的反应挫败到了一样,低声哑气地说了声抱歉,然后翻身缩到床头,一声不吭地举起红酒,往下猛灌,生怕下一秒送礼物的人,就要开口把这东西给没收了。
“红酒不能这么喝。”林云笙看得心惊,连忙直起身子,拦住陆钧行的动作。
没料陆钧行攥着酒瓶死活不肯放,林云笙拗不过他,只好先两手按着眼前人的肩膀,把他的身形摆向自己。
“你今天不是要跟漂亮姐姐告白吗,”林云笙的指尖微蜷,明明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正在拨云见雾,却还是不敢妄自下定义,“为什么吻我?”
陆钧行静了两秒:“啊?”
困囚林云笙多日的煎熬,终于被他道出:“小乔问你是不是喜欢姐姐的时候,你没有反驳。”
陆钧行被发酵的酒精烫得反应过来了,他看了一眼林云笙,又飞快垂下眼帘,口中振振有词:“你上次脱掉睡衣,只穿一条绑带黑丁的样子,本来就比我见过的所有漂亮姐姐都勾人。”
林云笙深吸一口气,回想着自己这段时间里的千万种纠结,只觉得又荒唐又好笑。
他拿指尖戳了戳陆钧行的脑门:“我脱衣服的时候都没你想得那么多。”
陆钧行面上乖乖受着,心里掂量着林云笙对自己的态度,把瓶子往旁边一放,酒壮怂人胆,没忍住,一手按住他的腰窝,一手兜着他的屁股,直接把人往自己怀里抱。
失了重心的林云笙,手忙脚乱地搂上陆钧行的脖颈,没等他稳住身形,便看小孩用那双蒙了水光的眼睛,静静地盯了自己好一会儿,忽然傻笑起来。
“林老师,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陆钧行的脑袋拱开林云笙的睡衣V领,蹭上他的肌肤,下巴在他胸前磨了磨,声声恳切。
“林老师,我其实想了好久,究竟要怎么把我的爱说给你听,我怕说得太轻,你听完以后不当真;又怕说得太凶,你听完后开始躲我。”
“林老师,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人世间有一股庸俗的大合唱,他们让男生爱上篮球,让女生穿上裙子,但这些根本没有一丁点道理。”
“而你涂指甲油、绑头发、穿女士睡衣的模样,在我心里,比所有秩序鲜活缱绻一百万倍,以至于我全身上下最引以为豪的思想,都愿意在你面前自动放下刀枪,任你影响和塑造。”
陆钧行都不用风吹草低,有多少真诚和坦荡,直接清清楚楚地摆进了那一声声的“林老师”当中。
他把自己的手塞进林云笙的五指,紧紧扣住,见眼前人没有半点抗拒,又心满意足地晃了晃。
“虽然我之前没谈过恋爱,也从来没喜欢过谁,但我知道,确认恋爱不是一段感情的结局,它只是一个开始。就算你答应和我在一起了,如果经营不善,我们后面也很有可能会吵架,甚至分开。”
“所以我说的‘百分之百爱你’真的没有骗人。”陆钧行顿了顿,“我知道林老师因为过去的经历,不善于主动表露自己的情绪,很多事闷在心里,好多时候我只能干着急。但即便这样,我也不会要求你去改变自己。”
“林老师,你现在的一切都很好。如果你不擅长说,以后就由我来主动问,你可以给我一个在以后询问的机会吗?”
“等等等等!”陆钧行眼看着林云笙要张口,又匆匆忙忙地拿另一只手的掌心,捂住了他的嘴巴,“公平起见,我还没有说我的缺点呢。”
陆钧行把手放下,指尖在林云笙的腰窝处打转,故意弄得他脚趾蜷缩,又烫又痒。
“我会哭、会怕孤独、会不温不凉的过度思虑、会想送你一串颈链,上面刻着我的名字,想在你的后腰处,纹一个与我有关的刺青。”
“我会平等地嫉妒所有被你青睐的人,然后跟他们暗自较劲。你不需要永远望向我,但我会想办法使坏,让你从今往后不论在看谁,都能第一时间地想起我。”
陆钧行的掌心落在林云笙的腰侧,随着话语间升腾的浓烈欲.望,一路向上:“林老师,我有很多坏心思,你最好提高警惕。”
林云笙面对这大段贪得无厌的索求,不仅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就连对最后的提醒都置若罔闻,他捋了捋陆钧行额前的碎发,只问:“缺点说了这么多,优点呢?”
陆钧行歪着头,想了想,笑了。
“优点就一个好,爱你。”
话音刚落,陆钧行便打了一个酒嗝。
林云笙看小孩的眼睛,被酒精熏得满是茫然,抽出被紧握的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哭笑不得:“你是不是醉了?”
陆钧行咂摸着嘴里的味,舌尖舔过下唇:“可我还想喝。”
林云笙侧腰去拿被人随手倚在床头的红酒瓶,对嘴抿了一口,左手小臂攀上陆钧行的脖颈,右手掌心抚着他的面颊,偏头吻了上去。
林云笙的吻与他本人一样,既温柔又张扬,他用舌尖撬开陆钧行的唇齿,带着葡萄的果香,由浅入深,挑逗中带着些许拉扯,像雨水润物般细腻,一点一点地将酒水渗入陆钧行的身体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云笙拉开距离,他的睡衣绑带在欲求里四乱松散,领口垮垮地堆叠在肘关节,下滑露出大半肩膀,他连鼻翼和嘴唇都泛着红,从嘴角偷跑的一滴酒水,明晃晃地淌出一道湿痕,挂在他颈间的小痣上。
陆钧行目光一滞,当即便乱了呼吸。
偏偏林云笙还一副毫无自觉的样子,挑了挑眉,不怀好意地去勾人:“甜吗?”
陆钧行喉结滚动,大掌抵着林云笙的腰臀,不让他乱动,身子前倾,舔掉了本就属于自己的奖励:“林老师甜。”
林云笙天生敏感,被小孩舔得下意识一颤,连原本逗弄人的气势,都瞬间泄了大半。
陆钧行却像因此受到鼓励一样,无数潮湿的吻从林云笙的锁骨,不断连绵向下。
林云笙抓乱了那一丛头发,腰身逐渐泛软,哪怕他抿着嘴,也还是憋不住几声喘。
寻常人连林云笙的一个微信号码都难要到,更别提像陆钧行这样放肆地对待他了。
林云笙一下就慌了:“不行……”
陆钧行一听林云笙说“不”,手上的动作便立刻停了下来。
林云笙松了一口气,庆幸陆钧行这会儿还处于发酒疯的范畴,他要真把人从神志清晰的状态,生生勾成现在这样,光凭自己上一次帮忙的经验,就知道今晚高低会度过一个不眠夜。
陆钧行瘪了瘪嘴,抬眼去看林云笙,还有些委屈。
林云笙点了点他的鼻子:“都让你尝够一遍甜头了,还闹什么脾气呢。”
“林老师,”陆钧行这会儿是真的被酒精催迷糊了,他迟缓地组织着自己的思维逻辑,莫名笃定道,“我到口欲期了。”
林云笙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气笑了:“口欲期是一岁婴儿的心理发展阶段,你今年几岁啊?”
陆钧行不管,又伸手扒了扒林云笙的睡衣,报复性地用两排牙齿慢慢磨过红果。
林云笙头皮战栗,感觉自己不仅果尖要破皮,连黑丁都要折腾得湿了一块,他把胸前的脑袋推开:“陆钧行,你是狗吗。”
陆钧行的两只手再次环上怀中人的腰际,他抬起下巴,又轻柔地啄了一口林云笙的唇。
“汪。”
林云笙被拿捏得死死的,顿时没了脾气,他跟醉鬼讲不了道理,现在只想赶紧把人哄睡着,不然最后遭殃的还是自己。
陆钧行不依,他朝林云笙的耳根吹了一口气,得寸进尺,予取予求:“林老师,你今晚别回房间了,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不好,”林云笙没好气,“跟你一起睡我还有的睡?”
陆钧行眼见着林云笙要起身,急得直接把人放倒在了床上,他的眼眶又红了,嘟嘟哝哝地小声道:“可是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林云笙被酒气团团围住,他抬手抹去陆钧行眼角的泪,感觉自己这辈子好像都要败在这套“先闹后哭”的组合技手下了。
林云笙叹了一声气,拍着自己身边的空位,让陆钧行乖乖躺下。
林云笙裹上被子,腰上搭着一条隔壁伸来的手臂,他周身全是陆钧行味道,再纵情地吻了一口罪魁祸首的额头之后,累到沉沉睡去。
陆钧行一觉睡到大天亮,睁眼就见自己把心上人结结实实地搂在怀里,惊得什么困意都没有了。
早上八点十七分,寿星陆钧行更新一条微博。
陆钧行LU: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十八岁也太好了吧!!!
第50章
林云笙的睡容不算安恬,弓着背,整个人侧身缩成一团,看着很没有安全感。
他的眼睫随着呼吸的节奏轻颤,陆钧行几度抬手,想要抚平他皱起的眉间,又都因为害怕把人不小心弄醒,只好屡次讪讪地把手放下。
年长者的过往是连他自己都缄默的高阁。
无数人不曾见证过的锐气与热度,被几位导演频频提起,让陆钧行也难免生出过大片的好奇。
虽然陆钧行对现在的林云笙喜欢得不得了,但如果要他扪心自问,陆钧行是希望自己能早点认识林云笙的。
如果林云笙当年去参加了《女人,女人》的电影发布会,说不定他们能因此成为朋友。
能不能相拥都是次要的,陆钧行只想着要是自己能在林老师郁抑症病发的时候,有机会像现在这样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陆钧行低头,把鼻子埋进林云笙的发间,贪得无厌地行使着突如其来的特权。
他心头发痒,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从早上清醒的那一刻起,又沉醉进了一片温柔乡。
半小时后,林云笙悠悠转醒。
他才仰头,就发先陆钧行正凝眸盯着自己。
林云笙用腿蹭了蹭被褥,让自己靠上枕头,与陆钧行视线平齐。
林云笙抬手搭上陆钧行的侧脸,指尖划过小孩的面颊:“头会痛吗?”
陆钧行摇了摇头,等目光落到林云笙颈间小痣上的红痕,他先是一怔,接着瞬间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自己干的!?
“断片了?”林云笙早有预料,他的五指在陆钧行的脸上接连点落,“还记得多少?”
陆钧行支支吾吾,耳尖生生被臊红,半天憋出一句:“记得你吻我……”
林云笙冷笑一声,敢情小孩把他后面发疯、折腾人的坏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陆钧行自知理亏,不知所措到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林云笙见状,索性把手收了回去,他推了推身上的被子,指腹一路向下,当着陆钧行的面扯开了自己的睡衣绑带。
他掀开衣摆,大大方方地露出自己从锁骨到黑丁的所有春光,上面被糟蹋后浮现的红痕粒粒分明。
陆钧行只听自己脑内“嗡”的一声响,所有的妄念瞬间汹涌地叫嚣起来,拆之入腹的渴求汇成一团火,直直往腹下奔袭而去。
偏偏这时林云笙还不安分,故意拿脚尖去踩陆钧行的小腿:“现在呢?还记得多少?”
陆钧行没吭声,大手按着林云笙的腰臀,二话不说把人往自己怀里捞。
他抬膝压上林云笙的大腿,目光沉沉,分明没打算让眼前的心上人安然脱身,可语气又像是受了轻薄的委屈:“林老师,我有反应了。”
“干嘛,”林云笙不吃这套,“你昨晚坏事做尽,今早还指望我帮你?”
林云笙随便什么一举一动,都能把自己的三魂六魄勾走大半,陆钧行现在连这种言语上的轻薄都受不得。
他可怜巴巴地喊人:“林老师……”
“安分点,别乱拱。”林云笙竖起一根食指,放到陆钧行眼前做警告,“我昨晚被你折腾完又被你拉倒怀里睡觉,现在浑身上下都是酸的。”
陆钧行一听这话,什么要求都不敢提了,连原先流连在林云笙腰臀的手掌都应声缩了回去。
他拉拢着脑袋:“对不起。”
扑面而来的愧疚要把林云笙给淹没了,他眼睛一闭,叹了一口气,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心软暗叫完蛋。
等再醒来的时候,林云笙发现床头被人贴了一张便签条,他摘下来去看上面的字:我下楼买早餐,很快回来。
林云笙两指夹着便签条,小臂捂住眼睛,听着乱了套的心跳,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黑丁早就被他扯下来拿去给陆钧行擦手了。
“真是疯了。”
林云笙翻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突如其来地炫耀欲让他都快不认得自己了。
People-芸生企划的上一条微博,日期还是两个月前,内容在说最近半年停止人像写真活动的事情,评论区底下一片哀嚎。
林云笙拿手机拍了一张便签条的图片,难得配了文字,发布微博。
People-芸生企划:男朋友写的。[图片]
【我不信,除非把姐夫的照片发出来(狗头保命)】
【啊啊啊啊啊啊!当时发美甲图的时候我就猜到了!!祝姐姐幸福TVT(PS:姐夫的字迹还挺好看的】
【我像是一条狗,走在路边被姐姐突然踢了一脚……没关系,情绪稳定一分钟也很厉害了!稳定没关系情绪一分钟也厉害很了!汪汪汪汪汪!厉害!】
【姐夫的字体……我怎么看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姐姐什么时候能再开人像写真活动啊TVT我的一些美好的品质,优秀的美德,不能没有姐姐的照片!向姐夫抗议!!把姐姐还给我们!!!】
林云笙刷新消息,发现动态一栏显示陆钧行今天有发布新微博。
他点进主页一看——早上八点的时候,陆钧行发了一条“啊啊啊十八岁真好”,九点又发了一条“啊啊啊”的大叫,十分钟前才晒完一张拎着早餐的图片。
一水的网友追在他的评论区底下问,这到底是接到顶奢的全球代言了,还是二度提名国际影帝了,怎么一个十八岁生日能开心成这样?
林云笙刚放下手机,听见客厅传来响动,他掀开被子,站到房间门口,怔怔地看着陆钧行朝自己走来。
“怎么了?”陆钧行径直走到了床边,两指分别勾起两只拖鞋,放到了林云笙脚边。
林云笙的脚尖踩上拖鞋,后跟踮起,覆上了陆钧行干燥而微烫的唇瓣。
突然而短暂地触碰,险些让陆钧行没能回过神来。
他敏锐地感知到了林云笙身上的一丝不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云笙没说话,牵着陆钧行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他的眉尖微蹙,斟酌片刻后,终于抬起头:“陆钧行,你听我说……”
“我发觉我好像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喜欢你。”
如果说陆钧行是热烈燃烧的火光,林云笙觉得自己顶多算一捧温暖的死灰,他又一次孤身从床上醒来,心头就跟破了一道口子似的,本能的患得患失。
可当林云笙看到那张告知了去向的便签条以后,他仿佛听见自己血液里奔涌的情绪在带动着左心房的某一块余烬复燃,噼里啪啦地火星子溅起来,当即点着了自己的理智。
“说来也奇妙,大概是因为向日葵,大概是因为指甲油,我对你其实一直都挺有好感的,但也都只是把你看作有野心的小孩,与情爱无关。真正的越界,大概要到获得1839的特等奖之后了。”
“我短短二十四年的人生,听过很多人说想帮我做出改变、想教我什么是爱、想给我更好的生活,但是陆钧行,你是第一个对我说‘你什么都很好’的人,所以你也是我第一个主动喜欢上的人。”
“大多数人付出感情却得不到回报时,会失望、愤懑,甚至刻薄,我不一样,我从来没有过这些指望。第一次暗恋,告白不在我的认知里,我只在乎如果有一天,这份感情因为你敏锐的观察力被撞破,你不要嫌我恶心。”
“哭什么啊,我还以为你会生气来着,”林云笙笑着去擦陆钧行眼角的泪,“其实这些话昨晚在你告白之后我就该讲了,但你醉得实在太突然。”
“陆钧行,你才十八岁。可能再过两年,等站上了更大的平台,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人比我好太多,他的学历漂亮、精神没有破碎、懂得如何更好地去爱你……”
“是我的自私心作祟,不肯错过和你在一起的机会。我不是在说你的爱没有定性,而是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了更喜欢的人,可不可以提前跟我说一声?”
“只要给我一段时间,以我的性格,应该不会让事情演变成歇斯底里的情况。”林云笙抿了抿嘴,“但你不能像叶影那样被我忽然撞见,同样的事情如果换成是你,我会崩溃的。”
按理来讲,陆钧行听完这番话是应该生气的。他没想到林云笙从一开始,便对这段感情做了如此心灰意懒的预设,甚至还拿自己跟叶影那个人渣去做比较。
可令陆钧行真正心如刀绞的是,林云笙为人处世的悲观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林云笙主动跨坐到陆钧行的大腿上,拿两只手揉了揉他的面颊:“说话。”
自己的刨白太残忍,可林云笙没办法,他就是这样的人,身上有超过百分之九十八的含量全都是不堪入目的缺点。
看陆钧行一言不发,林云笙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如果、如果陆钧行后悔了,现在就想结束这段关系,也不是不行,自己应该、应该也能尽快收拾好情绪,不让它影响……
林云笙眨了眨眼睛,收回手,正想从陆钧行的腿上下来,却蓦地被人按住大腿,死死地扣在了怀里。
陆钧行目光灼灼:“林老师,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林云笙没反应过来。
“我以后就记账,林老师今天忘记跟我说早安扣零点一分,不让我亲再扣零点一分,”这回换陆钧行竖起食指来威胁林云笙了,“只要没扣分就说明我特别特别爱你,你不许胡思乱想,也不许对我有任何质疑。”
林云笙怔住了。
陆钧行这才板起一张脸:“听到了吗?”
“听到了。”林云笙两手环过陆钧行的脖颈,下巴抵着他的肩膀,主动抱了上去,“谢谢你。”
“不客气,”陆钧行哼哼两声,“这都是我身为男朋友应该做的。”
“那林老师今晚还可以给我泡牛奶吗?”
林云笙点了点头:“嗯。”
“可以跟我一起睡吗?”
林云笙犹豫了一会儿:“好吧。”
“可以把刚刚的那条黑丁留给我吗?”
林云笙怔了两秒,慢半拍地从怀抱里挣开。
“宝贝,你是在得寸进尺吗?”
只见陆钧行的眼睛“唰”得一下就亮了起来。
“林老师,你刚刚喊我什么!?”
反应过来的林云笙低头拍开陆钧行的手,不敢去看他,脚尖落地,勾住拖鞋,迈腿就要往卫生间走。
陆钧行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中途还不断试着去牵林云笙的手。
“林老师,你再喊我一声好不好?”
“不好。”
“喊一声就行。”
林云笙被迫对上陆钧行乞求的目光,欲言又止。
陆钧行笑了。
他知道,林老师在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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