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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入河,悠悠浮动,院内的海棠溢出墙来,随风轻动。院墙下拉出二人的身影,显得极为相衬。
陆妘仔细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好友,总觉得他比起从前有些不同了。耳边不时传来马儿喘气,她怔怔开口,
“许久未见,你长高了,也更壮了,看来沙场数年历练不是白费的……”
白玄眼中尽是柔和,一时间冲淡了周身肃杀之气,玉面郎君,飒沓而来,不经意间也捎回了边疆的几缕朔风。
他挑眉道,
“小九,看我这般风尘仆仆的模样,好容易从宴会上脱身,等赶来府中找你却听闻你不在。到城门口我还仔细找了找,你也没去迎我,当真没良心……”
“说说吧,你又跑到哪儿玩去了?”
陆妘抬眼朝他望去,透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城门口这么多人,我若被挤坏了可怎么好,你又有宴会要去,难不成我还能去宫里逮人?”
白玄明知只都是她强行找的借口,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也没那么难接受,反正这么多年,从来都舍不得生她的气,早就认栽了。
他一时没忍住,伸手揉了揉陆妘的头发,无奈道,
“你就是个没良心的小混蛋。”
陆妘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开口,
“我是全天下最有良心的,初一十五必定去庙里给你祈福保平安,哪里像你,这么晚过来连个礼物都不带?”
白玄轻笑一声,歪头道,
“谁说我没给你带礼物?”
他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递到陆妘身前,
“看看可还喜欢?”
陆妘面色稍霁,缓缓接过锦盒,打开便瞧见里头放着一串和田玉串玻璃的项链,青蓝相间,透亮纯净,便知价值不菲,可下面坠着的云雀却有些呆,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她拿在手中端详,欲言又止,
“旁的都挺好,可这雀儿怎么看着傻傻的?”
白玄深吸一口气,无语凝噎,
“这可是我特意给你雕的,你才傻……”
二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陆妘将自己前几日的忧虑抛在脑后,似白玄骄阳一般的少年将军,自然以守卫江山为己任,怎会有别的心思。
她轻哼一声,
“看在你用心的份上,我便勉为其难戴上吧。不过你提前离席,你父亲可会生气?”
白玄不在意地摆手,
“父亲自会应付,我在与不在没什么影响。”
陆妘点了点头,犹豫道,
“那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啊?”
白玄粲然一笑,心却跳得愈发快了,
“放心吧,这次我会在京城待上许久,陪你去做什么都行。你不是老在信里说想回隋州玩么?这次等再回边境时……定能把你捎过去。”
陆妘听前半句还满意点头,可剩下的倒是听不懂了,他回边境是去领兵的,带上自己算怎么回事?刚准备问,不远处马车缓缓驶来,陆妘偏头一看就认出是自己父亲,赶紧抬头朝白玄使眼色,
“父亲来了……”
白玄倒是坦然,转回身朝陆知邈拱手,
“给陆伯父请安。”
陆知邈看着与自家女儿站在一起的白家儿郎,面上带着几分笑意,摆手道,
“白玄来了,倒是我陆府招待不周,让客人站在门口实在是无礼,进去喝杯茶吧?”
陆妘撇了撇嘴,轻飘飘往后挪。白玄忍俊不禁,恭敬开口,
“眼下天色已不早,便不进去叨扰,改日再携礼前来登门拜访。伯父早些歇息吧,在下先行告辞了。”
陆知邈温温笑着,不再留人,白玄朝陆妘挑了挑眉,便翻身上马,飞驰而去,在寂静的街上破风而去。
陆妘有些出神,直到陆知邈咳了两声才回过头来,他无奈道,
“这是又来给你送礼物了?”
陆妘眨了眨眼,把锦盒藏到身后,
“父亲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今日的宴会可还有趣?”
陆知邈轻嗤一声,伸出手指了指她,
“若我早些回来还看不到这一出呢,就在府门前说话,妘儿,如今你们都大了,也该注意些分寸才是。”
陆知邈对自家女儿从来不舍得多说两句,即便是现在,也只是好言相劝。
陆妘抿了抿嘴,淡淡道,
“女儿没有忘记分寸,可我们自小一道玩,本就是极好的朋友,难道父亲是要让女儿永远不见白玄了么?”
陆知邈叹了口气,和女儿一道入府,
“妘儿,你知道分寸就好,多的为父就不说了。”
府门口渐渐归于平静,不远处的屋檐上却还站着个人。萧怀野眼中漫上自嘲,原本是一路跟着陆妘回来的,想着吓吓她应当挺好玩的,可没想到见了这一出。
先是让他看了一出“郎情妾意”,又接了一幕“棒打鸳鸯”,呵呵,当真精彩,也不白费他特意从闲云楼里出来许久。
萧怀野轻嗤一声,调笑开口,
“天造地设,的确般配……”
他脚尖轻点,闪身离开,眼下当真就只剩孤月升空,无人打扰了。
*
不觉又是清晨,景深如往日一般起身更衣,身着朝服出了庭院。满树梨花,他自树下走过,没有丝毫停留,亦未曾怜惜脚下陷入泥泞的落花。
他眼波不惊,似潭影沉沉,身形松竹之形,在殿上站定便不再挪动,即便是顶着众臣视线走来的白溟与白玄父子,似乎也不能让他抬眼探究片刻。
白溟端往此处一站,威势便已足够,他同陆知邈打了个照面,相视一笑,看着倒像十分熟稔的模样。待目光扫过景深时稍稍停顿,虽然不知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但他也只当是错觉。又望向旁边的陆珩,眉心微凝,想自己许久没有踏上朝堂,倒是多了些不得了的儿郎呢……
此次回京他并未像从前一般谨小慎微,反倒是大开大合,锐气逼人。反正这一回,他本就不想再忍,待时机到了,这奕国的天也该变了。
今日上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的气色愈发不好了。但太医院都长着一张嘴,横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即便如此,想打探之人也不在少数。
宋甫昀高高坐于龙椅,垂眼看向众臣,算起来自他登基到现在,已经二十五年了,从身为皇子那时他便苦心经营,这才有了登基称帝机会,而下首站在最前头的白溟,便是力保他继承大统最大的功臣。
白溟曾说宋甫昀心中没有天下,只有皇位、权力,但他再没有说过第二次,只因当年宋甫昀亲自派人了结了白溟妻儿的性命,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确保皇位只会落在自己手里,所以宋甫昀没有反驳。
在那之后的二十多年里,白溟守边境,迎敌军,从未出言抱怨,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也维持着这种脆弱的平衡。但这回白溟率军迎战昇国,如今又大张旗鼓地回京,宋甫昀便知道,这次他不愿再等了。
不过他制衡朝堂多年,也未必就怕了白溟,只是不愿做先撕下假面的那个人罢了。这些年做了许多打算,既然白溟回来了,那便陪他下完这盘棋。白家想自寻死路,宋甫昀也不会留手。
他静静听着众臣奏禀,也一一处理过。这才转而说道,
“前日五皇子奏报入京,北境三州军政皆安,赋税翻倍,百姓也安居乐业,朕心甚慰,算起来五皇子外出历练已两年矣,也该召他回来了。”
白溟闻言率先躬身,
“陛下圣明。”
众臣见此也附和起来,可陛下为何突然起了召五皇子回京的心思,难道是要册立东宫了?
人人皆知白溟是五皇子的舅舅,陛下此举难道是有意于让白家辅政么?如此一来,白玄日后前途一片大好,用心辅佐五皇子,白家富贵延绵数十年并非难事。
一时间人心浮动,不知何解,只是私下里定然四处走动,彼此通气,总不能站错队。支持其他皇子的大臣,此时不免着急,想着如何在五皇子回京前多挣些名声,才可不落下风。
除了二皇子面露喜色,高兴于五弟总算要回京了,剩下的四皇子和七皇子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尤其是四皇子,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陆珩面上不表,但下朝后便同景深同乘马车去了景府。
*
“临渊,你觉得陛下此举是何意?”
景深手上拿着三枚铜钱,往桌上一掷,
“升卦坤上巽下,为震宫四世卦[1]。”
陆珩无奈道,
“你问的什么?”
景深缓缓将铜钱收回手心,凝神看着枝头那对正在打架的麻雀,兀然一笑,
“无事,随手一占。”
“陛下召五皇子回京,你着急了?”
陆珩摩挲着茶杯,点头道,
“怎能不急?你不是也想让七皇子当上太子么?若是五皇子回来,他可没什么胜算。”
景深挑了挑眉,随意开口,
“你觉得陛下在白溟回京后第二天召回五皇子,是为何?”
“是嫌白家势还不够大?”
陆珩闻言抬头,怔怔道,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时,陛下犹嫌火不够旺,所以这是在敲打白家?”
景深轻笑一声,
“府里备了午膳,用了再回去吧。”
[1]周易第四十六卦(升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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