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如果摒弃快被气死的情绪,凭心而论,顾长雪其实能理解颜王的疑心。
当你遇到的对手很难缠时,很难不怀疑对方一举一动都别有用心。
——就像他现在极度怀疑眼前这人纯粹是在故意气他,目的不过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把有关情报的话题糊弄过去。
但气都受了,还能放过情报?顾长雪不耐地道:“别东拉西扯了。朕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你究竟找到了什么线索?”
“……”颜王收敛了脸上有些刻意的神色,盯着顾长雪看了半天,才不大情愿地道,“来西域的路上,你看过玄银卫送来的那些案件卷宗。对那些近年来西域发生的案件,还有印象么?”
顾长雪:“怎么?”
颜王顿了顿:“魔教余孽纵火的频率不大对。”
“我查了以往魔教余孽劫掠时的案子,早期魔教并没有劫掠结束后纵火的习惯,少有的几次失火,也是因为意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怔了一下,蹙眉回忆片刻:“……好像是这样。似乎是从……泰元三十三年之后?魔教劫掠纵火的案件才突然变多。”
——这人什么脑子,怎么发现这种七拐八绕,藏在犄角旮旯里的线索的?
顾长雪的眼神从颜王的天灵盖刮过,只恨不能多看一眼对方的脑容量就跟着缩小一点,能给他省多少心啊。
颜王:“这种变化,恰好是在吴攸最后一次离开西域后发生的。”
“……”顾长雪看着颜王,微微眯起眼睛。
“所以,”旁边的方济之听得似懂非懂:“魔教出现纵火的习惯是吴攸导致的?”
颜王瞥了他一眼,没答这个问题,只继续道:“当年朝廷推行禁武令,最终一战是朝廷拉来红衣大炮,剿灭了最后一伙兴风作浪的江湖人——也就是魔教。”
“炮轰之后,总坛琉璃宫虽然被毁,但并不是所有的魔教中人都被杀死。”
“幸存的魔教中人分两类。一类是早早嗅到了危险气息,为了保命而躲得远远的头领,一类是边缘的底层教众。”
颜王用下巴冲顾长雪手中的匕首点了点:“我去剿灭那伙纵火的魔教余孽时,用这柄匕首留了头领的活口,问他为何魔教突然有了劫掠后纵火的习惯……”
顾长雪微微收敛神色:“为何?”
颜王:“他也说不清楚。只道禁武令后,魔教剩余的人早就四分五裂,各自为营。他也讲不清是哪一支的人先兴起的这个风气,有可能是一直蛰伏不露面的千面,也有可能是毒蝎领的人马……总之不久之后,其余的魔教中人也都跟着沿用了。”
方济之在旁边听得想挠头,但是他手指冻得发僵,根本离不开小灵猫温暖的背毛,只能大着舌头又问了一遍:“那这饿饿纵火的习惯,跟吴呜呜攸有关系么?”
颜王没吱声,顾长雪轻啧了一下:“就算有关系,魔教纵火也不可能是吴攸导致的。”
他将匕首仔细地归回腰间的刀鞘:“吴攸最后一次离开西域,是在哪一年?泰元三十三年。”
“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西域。”
“如果他还留在西域,那搅乱浑水确实对他有利。可他都已经离开西域,而且没有折返的打算了,他搅这潭浑水干什么?”
脱了裤子放屁?
最后一句话有点不雅,顾长雪及时收住嘴没说,只扭过头继续怼颜王:“继续。”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锯口葫芦倒情报的时候主动一点:“就你说的这些,哪点够让你大半夜跑进沙漠?”
锯口葫芦:“……那人说,纵火还有一个原因。”
“近些年,沙漠里一直有闹鬼的传闻,说是有炬口鬼、大瘿鬼在已经荒芜的绿洲出没,只有用火焚烧才有奇效……”
顾长雪微愣,突然回想起方才玄银卫看到沙丘上站的九天时,嘴里失声大喊的是“鬼!真的有鬼!”
他微蹙了一下眉头:“这什么炬口鬼、大瘿鬼又是什么名堂?”
出乎意料的是,先搭上他的话的居然是方济之:“是两种财鬼。”
“财鬼?”顾长雪挑起眉,“能旺财?”
方济之摇头:“这是佛门的说法,将鬼分为三类:无财、少财、多财。炬口鬼是日日无财鬼中的一类,大瘿鬼则是少财鬼中的一类。”
“炬口鬼,鬼如其名,口中会吐出猛烈的火焰,身上像被火烧焦过,形容如同枯树一般。”
“大瘿鬼身上长着丑陋的脓包,极为痛苦。他们会互相挤破对方的脓包,取食脓包中涌出的恶臭脓液来充饥。”
顾长雪:“……”
即便是顾长雪,也想不出合适的评价词,他转回头,决定还是继续找颜王的麻烦:“你还没解释,为什么非要用这把匕首让人假死后才审讯?”
锯嘴葫芦里还有最后一点沉底的存货,顾长雪只恨不能将颜王像拎葫芦一样倒过来抖抖,榨干最后一点存粮。
颜王:“……”
他头疼地揉了下鼻梁,放弃地全部说完:“我有些怀疑。”
沙匪也就算了。
魔教自琉璃宫被毁后,应当没有傻子会加入这个已经没有前途的组织。照理来说,这么多年下来,魔教余孽的人数应当越来越少,但怎么苏岩杀了一波又一波人,魔教余孽还是像野草一样一拨一拨地往外涌?
“我有点担心官府里有魔教安插的细作,若是将人直接带回官府审讯,或许会有利益相关之人意图干扰或者灭口。”
他先前之所以特地等了一整个白天,直到第二天大半夜才悄悄带人出来,也是不想被人发现后打草惊蛇。
“玄银卫找了个熟悉沙漠的引路人,我们准备去附近荒芜的绿洲看看情况,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颜王拍了拍身上的雪沙,转身回沙丘的另一面去阻止打斗:“你要是想跟着也可以。小——”
他准备说“小心”的来着,但回忆了一下方才小皇帝的蛮力,又感觉这话没什么意义。
颜王话头一拐:“小心照顾一下方老。”
方济之:“……”
顾长雪:“……”
头一回听说有人让孕父反过来照顾大夫的,但搁在小皇帝身上却莫名的合情合理……
·
隔着一座沙丘,主子爷们促膝长谈,九天和玄银卫打生打死。
颜王出来喝停时,一半的人都鼻青脸肿,就肿的部位来看,很难说双方是不是一动手就辩出了对方的身份,搁这儿光明正大地公报私仇。
颜王骑上引路人原本坐的骆驼,给顾长雪介绍:“塔巴亚,玄银卫找来的引路人。”
引路人还没从惊吓中恢复,官话说的有些结巴:“就、就叫引路人就行。在草民的部族里,引路人的称号比塔巴亚更加值得自豪。”
一行人重新启程。
顾长雪骑着骆驼,和颜王并肩走在最前面,引路人在旁时不时地出声修正方向,眼神时不时往顾长雪身上瞟。
“?”顾长雪低头看自己的衣裳,“有沙子没拍干净?”
引路人连忙摇头,小心地用有些生硬的官话道:“只是觉得,队伍前进的气氛突然与之前不同了。”
明明都是无人出声,但却多了几分鲜活的精气神。
方济之在后边呵了一声。
那可不吗,方才就有两个玄银卫偷摸摸冲着九天放飞镖,三个九天牵着缰绳故意支使骆驼绊玄银卫的骆驼。
再看前面的两个主子爷……方济之重重啧了一声,心梗地挪开了视线,眉头紧锁。
引路人并没有太多闲话的意图,只提了一句便开始认真地介绍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咱们现在要去的那个地方,就是当年剿灭魔教时,混战导致荒芜的绿洲之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其实像这样荒芜的绿洲还有很多。只是大漠里会有沙尘暴,那些绿洲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都被沙子掩埋……时间久了以后,有些地方除了熟悉沙漠、熟悉旧址的本地居民,其他人根本没法找到位置。”
“咱们马上去的这个绿洲,城池荒废得还不是那么严重,仍然有困苦的、承担不起移居的穷人生活在城池残址里面。”
引路人摇摇头,用半生不熟的官话叹道:“绿洲荒芜之后,人能赖以生存的植被、鸟兽、水源……统统都没有了。城里也都是断壁残垣。但凡有家底、有能力承担移居的人,早就搬走了,会留下的也就只有这些毫无办法的贫民。”
他望了眼远方,回头招呼道:“大家跟紧!前面就快到了。”
“——喂!”重三顿住摸飞镖的动作,看向引路人肩后的天空。
夜色中,橙红的火光骤然映亮了深蓝的天幕。
玄丙的手霎时按上腰间佩剑:“有火光!”
顾长雪猛然勒住缰绳,无数思绪迅速从脑内流过:又是魔教?
不,即便是魔教,也没有必要劫掠这种城池吧?里面的百姓都是没能力移居才被迫留在原地的,当地的植被、鸟虫、水源也都退化,这劫掠起来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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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识地催着骆驼又往前走几步,越过最后一座沙丘,看到了那片城池。
黯淡夜色下,森森城墙包裹着一片又一片火光,黑烟直入天际。
城里出奇的寂静。
可伴随着风雪的呼啸,却隐约有哭声传来,一声一声,如哀似怨,幽长空旷。
偶尔夹带着听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的叹息。
纷飞大雪中,有另一种白色的薄片在残缺的城池上方盘旋着飘落,伴随着阴戚戚的哭吟声,眨眼间被火光燎成灰烬。
“那、那不是纸钱么……”引路人吓僵在骆驼上,“不会有鬼吧?!”
颜王没作声,一振缰绳便要往城池残址去,顾长雪微眯了下眼睛,果断抬手扯住对方的手臂,在颜王蹙眉回望过来时,抬手干脆利落地一撕。
颜王并不畏寒,即便雪夜奔行,穿的也依旧是夏制的衣袍。
本就不大厚实的布料被顾长雪的怪力一撕,霎时间发出不堪重负的撕拉声,露出主人饱满鼓胀的胸肌和小半微微绷紧的腹部肌肉。
颜王:“……”
众人:“…………”
颜王很费解地蹙了下眉宇。
真的。和小皇帝同行的时候,他时常弄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入当下的境地。
第四十二章
顾长雪手里攥着破布愣住:“……”
他的目光从颜王敞露在外的肌肤上缓缓往上扫,看着颜王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难得真诚地道:“朕若说不是故意的,你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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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是故意的,他最多就是想把颜王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口扯开。没想到他的力气近来似乎又有长进,以至于没掌控好力道。
“……”颜王沉默的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反倒是方济之一脸震惊地瞪过来,满脸写着“没想到我居然看错人了”的错愕。
至于九天和玄银卫的表情就更不用看了,顾长雪不得以多说了几句:“不论在城中装神弄鬼的是谁,颜王——还有你们的打扮都太容易打草惊蛇了些,简直把来查案的目的写在衣裳上。如果正在城里故弄玄虚的是沙匪或者魔教,岂不是让他们有了防备?”
颜王盯着他,语气倒还是一贯的平静:“敞开衣襟难道就能不打草惊蛇?”
顾长雪啧了一声:“敞完衣襟你再去沙里滚一滚,届时用绳子将你一捆,这不就扮成被商队押送的奴隶了?”
“……”玄银卫的表情一时之间更加惊骇。
让王爷在沙地里滚一滚,还要用绳子捆起来,还伪装奴隶?!
远方鬼泣声声的城池都没那么吓人了,当下的场景不比那什么虚无缥缈的鬼更恐怖??
顾长雪还在说:“白色的衣裳,说是商队没什么问题吧?”
他指了下自己,又扫了眼玄银卫,“你们这身夜行衣就难处理了。不过扯得狼狈些,裹上沙和雪,硬要说是商队押送的奴隶,倒也能讲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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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要支使玄银卫们也别发愣,赶紧做好伪装,身后突然一沉,一片温热结实的胸膛挤了过来,抵住他的后背:“被沙匪劫掠的商队,更能说得过去。”
颜王的声音近在耳畔,低沉的声音与胸腔的振动一齐鼓噪着耳膜与后脊。
“……”顾长雪绷住脸,磨着牙道,“从朕的骆驼上滚下去。”
“不。”颜王漫不经心地拒绝,抬起手探向他的衣领,鼓胀的胸肌因这个姿势与他的后背挤得更紧,“既然是被劫掠的商队,怎么能穿得这么整齐?”
顾长雪忍无可忍地抬手攥住颜王的手腕:“能不能别那么幼稚?”非得报复回来?
“朕不信你想不到。进城的是一队肥羊,和进城的是一队满载而归的沙匪,那能是一样的结果?!”
这倒是真的。颜王遗憾地收手,回首对不知道眼睛该往看哪的玄银卫道:“都听见陛下说的了?衣裳扯得狼狈些,裹上沙和雪。”
玄银卫们:“…………”
能听着这个命令高兴起来的唯有九天,重三难得心悦诚服地喊了一声王爷,提醒道:“还需用绳索捆上。哪有能自由行动的奴隶?”
“……@#¥@#”玄丙疯狂掀动嘴唇,无声地诅咒起该死的九天。
顾长雪臭着脸问非挤在他身后的颜王:“你还不滚下去裹沙子?”
“我投降得快,又舍得下身段以色侍人,老爷当然不舍得让我吃苦。”颜王顶着顾长雪略带震惊的瞪视,神色如常地说着毫无廉耻的话,顺便伸手将缰绳从顾长雪手中一寸寸拽出来,自己拿好,“不但不舍得我吃苦,老爷还非要与我共乘一头骆驼。”
“……”玄银卫们的神情变得一片空白。
本来他们还有些抗拒命令,此时一回过神来,他们立刻就地打滚,只恨不能用沙雪把自己的眼睛耳朵堵上。
一旁的九天也没心情欣赏死对头们的狼狈相了,各个咬紧牙关,猛瞪颜王,手忍不住摸向刀鞘。
反倒是九天心系的“老爷”本人,只微微蹙眉琢磨了一下,便赞同地颔首道:“进城。”
老爷是他,奴隶是颜王,他又不吃亏。
·
火光四起的城池里没有惨叫声,也没有人在慌乱的打斗。
正是因为远远地听清了城内的动静,确认城内没有正遭受迫害的百姓,顾长雪才有闲心拽住颜王商讨更稳妥的对策。
队伍用一种很符合“行商途中发觉残城起火”的速度,状似犹豫地靠近。越是靠近,就越发清晰地感觉到笼罩着城池的压抑与死寂。
这种死寂,并非是寻常所理解的万籁俱寂,而是其余万籁都断绝了声息,唯有两种声音在死寂中无比清晰地传来——幽幽的哭泣声,与火灼纸钱的窸窣声。
残损的城门大敞着,右半扇红门歪斜地耷拉下来,像被拧断的头颅。
顾长雪仰起头。
夜色下,城中纸钱四散,火灰纷飞。如泣如诉的幽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某种充斥着绝望与悲戚的潮水,意图将他们吞没。
“陛——老爷,小心。”重一不着痕迹地摁住腰间的佩剑,绷紧了身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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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四处都是断壁残垣,骑着骆驼反而不利于行动。众人都下了骆驼,摘下头上的帘帽。
顾长雪大步走在最前方,刚踏进漆黑一片的街巷,就被充斥在空气中的纸灰给呛得猛咳了两声,抬肘把颜王顶到前面:“替老爷挡挡风。”
“……”颜王瞥了顾长雪一眼,从善如流地走在最前面。
街巷中黑影幢幢,一丝光也没有。玄银卫和九天并没有颜王或顾长雪那样逆天的夜视能力,只能小心的摸索前进。没走多远,突然有人短促地低叫了一声:“操!”
颜王和景帝当前,能喊出这句粗口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吓得不轻。
其余的人立即向声源靠拢,没几步也跟着“操”起来。
“什么鬼东西!”玄丙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摸出火折子,对着绊倒他的硬物一照,“——!”
他拼命憋住到嘴边的粗口。
那是一尊栩栩如生的石像,女人带着头巾,正冲着远方抬手招呼。
“……”玄丙咬着牙往女人摆手的地方照去,“……操。”
不能怪他最后没忍住。任谁以为街道中空无一人时,转头看见一群下一秒就像会活过来的石像就静静站在他们身后,都会寒毛耸立。
“……”顾长雪蹙紧眉头,抬手轻拍了下看愣了的方济之,“没事吧。”
方济之回过神,喃喃:“没事。只是没想到,西域这里竟然也会有这些石像。惊晓梦究竟是怎么流传到这里的?”
又或者说,惊晓梦是怎么从这里流传去京都的?
顾长雪又拍了下方济之的后背:“进沙漠前,你去了趟城里。先前配出的药方已经做好,投放进水源了吧?”
方济之点点头,眼神还离不开那些石像。
“那就行了。至少从现在起,不会再有因为惊晓梦而变成石像的人。”顾长雪扫了眼街道,“别盯着看了,前面还有更多石像。”
“……”颜王望着淹没在黑暗中的长巷,没出声。
顾长雪说得没错。
众人循着哭声往前走,一路转过三四个拐角,途径少说三十来尊石像。
进城前,大家的心思可能还沉浸在颜王那段“以色侍人”的震撼发言中,此时统统都变成了压抑安静。
哭声越发地靠近,颜王的手轻轻搭上腰间的长剑,长腿一迈,便转出拐弯口。
——那似乎是一群正在吊唁的人。
顾长雪目光下移,就见地面上的雪被清理出来一片。有人用柴木搭了火,那群衣衫褴褛的人就跪在篝火周围,有的人用枯瘦的手捂着脸哭得浑身发颤,有的人满面麻木地往火中丢着纸钱。
原本蓄势待发的九天和玄银卫都愣了一下,有些茫然无措。
比他们还茫然无措的是这些吊唁的百姓,他们感觉到有大批人靠近,纷纷惊惶地回头查看,唯恐是魔教或者沙匪。
有几个都已经爬起身,一副随时要逃的样子,看清九天手中绑着的玄银卫后,才略微放松一点,但很快又兔子似的绷紧了神经:“你、你们是押送奴隶的商队?为什么来这里,你们,你们手里的奴隶都是从哪儿来的?”
在顾朝,贩卖奴隶只在一种情况下合法,就是经过官府批准,贩卖被判流放且罪不容诛的罪犯。
但是在西域,也有些商队并不怎么遵纪守法。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罪不容诛的罪犯?有时他们也会抓捕流民或贫民当人畜卖。
顾长雪略扫一眼便弄懂了这些人害怕的原因。他看向上前试图安抚,却只让百姓们惶恐地后退的九天,轻轻清了下嗓子。
“老爷。”九天立即停下脚步,望过来。
顾长雪懒懒地撩了下眼皮,在玄银卫暗地里投来的惊悚眼神中,抬指勾住颜王的腰带,将人拽过来揽进怀里,冲着那些惶恐不安的百姓挑眉:“问得好。”
顾长雪没揽着颜王的那只手动作轻浮地摸进颜王敞开的衣襟,从眼角睨出去的眼神中透着股懒洋洋的意味,半垂的眼睑敛住了眼底的光。
他拖长了语调慵懒地道:“这是老爷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心肝宝贝,好叫你们知道,足足花了老爷我三百两纹银。”
“……噗通。”
百姓还没反应过来,玄银卫里先吓跪了一个。
“……”颜王垂着眼睑没动。
作为被摸的那个,他比谁都清楚小皇帝探进衣襟里的手根本碰都没碰他,手掌极度冷静地与他隔着一段距离。
只是荒城里太冷,衬得小皇帝的手似乎散发着温热,在他胸膛上悬空拂过时,带起一片仿若摩挲过肌肤的战栗。
有点酥麻,可能还不如直接摸到实处。
第四十三章
现场除了抱在一起的“主仆”,几乎没有人的神情是不扭曲的。偏偏百姓们反倒受到了安慰。
他们看看颜王敞露在外的悍利身材,再对比骨瘦如柴的自己,顿时觉得安全有了保障。
有胆子稍大的人讨好地道:“这城里已经没法住人了,我们祭拜完便准备离开。老爷若是没什么要事,还是快快离开为好,方才那一路上的石像,您肯定也是看到了的,城里很危险。”
“你们知道这石像怎么回事么?”顾长雪干脆地将探进衣襟的手抽了出来,另一条手臂依旧漫不经心地揽着颜王的腰。
这动作做得不如表面上那么轻松,颜王的手看似不轻不重的搭上他的手腕,箍得他差点眼前一黑,只觉得腕骨都要被捏碎。
顾长雪咬着牙保持微笑,迎着颜王垂眸望来的目光,挑衅式的伸手探向对方的胯骨,手指贴着腰线,一寸一寸地探进去,从腰带中摸出一片金叶子。
他没有直接丢给那群枯槁得像僵尸似的沙民,只拿在手上道:“谁能告诉我来龙去脉,我就给谁。”
沙民们骚动了片刻。有人露出贪恋的神色,可扫了眼周围同样虎视眈眈的人,又缩了回去,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必然会被揭穿的谎。
最后还是那个胆大的人道:“老爷,我们不知道。这片绿洲荒芜后,我们就从这里搬走了。后来有回城探看亲人的人回来,告诉我们留在城里的人都变成了石像,我们才回来看看情况……”
他看着金叶子咽了口口水,又道:“如果您真想问,不如在城里多转几圈。向有火光、有哭声的地方去,那里聚着其余回来探亲……回来扫墓的人。”
“……”顾长雪把玩着手中的金叶子,冲满脸麻木的九天示意了一下,就像是丧失了兴趣似的,揽着快把老爷手骨攥碎的“奴隶”往东边走。
离开前,顾长雪的余光扫见重一给这些人分发了铜钱。
给的不多,不足以勾起贪欲,让人杀人越货。却也能让人吃上几天的饱饭。
他便没再回头去看,转而加快了步伐,登上东边的一处高地。
“老爷还不舍得松手?”
站在高台上,颜王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透着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顾长雪没理他,只对着犹豫地跟上来的九天和玄银卫道:“还傻跟着干什么?方才那人说的话没听到?去有火光和哭声的地方探听情况。”
玄银卫们巴不得能飞着走人,偏偏又不敢在颜王没准许的情况下擅自听小皇帝的指示,只能小心翼翼地看向颜王。
“去吧。”好在颜王似乎遇到正事还算靠谱,随意颔首允了玄银卫离开。
原本围聚了一圈人的高台上顿时空空荡荡,只剩下两条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能松手了?”顾长雪丢掉了在人前强撑的风度,扭头磨着牙瞪颜王,“是朕不舍得放开吗??”
这人跟个傻逼似的非摁着他的手不让动,他几次想抽手,除了让自己的手骨痛得更厉害,屁用没有。
颜王神色如常地看着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陛下当着人的面对我百般骚扰,臣觉得不大公平。”
公平你个头,顾长雪咬牙:“你难道还想讨回来?顾颜,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幼稚的人?”
“臣不幼稚,”颜王已经开始动手讨回来了,他长臂一抬,反将方才还作威作福的老爷揽进怀里,背贴胸的抱着,手搭上衣领,“臣只是睚眦必报。”
“……”顾长雪绷紧了脸。
颜王说报复,真的只是报复。他做的甚至还没有顾长雪过火,至少没照葫芦画瓢扯坏帝王的衣襟。
但对方那只筋骨分明的手慢条斯理地挑开衣领时,反而让顾长雪觉得更难熬,头皮都随着对方的手指慢慢摩挲过衣襟而微微发麻。
顾长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冷冷的警告声有点哑:“顾颜。”
他想说试探就试探,怀疑就怀疑,他们俩之间本就是合该你死我活的关系,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掺杂进一些本不需要附带的东西。
但回想起来,本就是他先撒了“我怀了你的孩子”这样荒谬的谎,是他先为他们之间本该生死相争的冰冷关系多蒙上了一层隐含着暧昧的私人关系。
男宠的谎是颜王提议的。
伸手探进衣襟,落实男宠之实的举动是他做的。
他们如今彼此纠缠地站在风雪之中的高台上,乍一看似乎毫无道理,又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条路必然会通往某个不可能只有纯粹敌意的方向。
“你的呼吸声变重了,陛下。”颜王近乎贴着他的耳畔,以往总是平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双方都琢磨不透的情绪,“臣好像能感觉到你的心跳。”
明明他的手并没有挨着顾长雪的胸膛。
顾长雪冷嗤了一声:“彼此彼此。”
谁都说不清楚,这份加速的心跳究竟起源于真实的一时动情,还是危机感与征服欲共同作祟,激发了他们的肾上腺素。
总之在寒风中,顾长雪听到颜王好听的声音极轻地问了句冷不冷,然后那只隔靴搔痒的手掌从衣襟里抽出来,隔着不怎么厚实的布料,终于压上实处。
“……”顾长雪垂落的眼睫微动了一下,冷着脸道,“朕可没碰你的胸。这也算公平的报复?”
颜王看着帝王泛着红的耳尖笑了一下——并不急促,也不像之前那样昙花一现便收敛了情绪,后续的话里也带着几分克制过后的笑意:“陛下总是先臣一步,臣这是未雨绸缪。”
他又道:“而且也是怕陛下冷。”
冷个屁,他从小就不怕冷。顾长雪这么想着,望向远方:“……喂。”
“嗯。”颜王微微抬起头。
他站在顾长雪身后,与顾长雪享有同样的视角,显然也看到了同样的画面,揽着顾长雪的肩臂力量微松。
顾长雪蹙眉望着某条街巷:“那个带帘帽的人看起来不像是个生活困苦的沙民。”
不光不是沙民,还很有可能身怀武艺,顾长雪看到那人的腰间挂着一柄剑,行走起来的步伐也与不习武的人有着些微的不同。
不需要他多说什么,颜王已经带着他悄无声息地掠至那条街巷的隔壁,只是箍着他腰的手还是没放。
顾长雪不知道旁边的人什么时候会转过拐弯角,和他们碰上,只能脸上挂着假笑去抓颜王的手腕:“撒开。”
“不撒,”颜王公平地道,“先前陛下占便宜都在人前,我还没在人前占过。”
占你……顾长雪在心里啐骂到一半,不得不收敛心神,因为那个带着帘帽的人已经跨过了拐弯角,向着他们笔直走来。
这人并不高,透过帽帘依稀能辨认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并不怎么薄的帽帘多少起到了些遮掩的作用,模糊了少年的面孔,但即便如此,也能从对方行走的姿态中窥探到一丝风尘仆仆和颓唐的疲惫。
这份颓唐和他的年纪很不搭。顾长雪望着少年剑客略显单薄的脊背,莫名觉得对方的肩上似乎压着什么无形的重负,令他本该高傲挺直的脊梁承受不住地微微驼下,行走的步伐里也带着沉默的迟疑。
“咳,”顾长雪的脑海里过了好几条和对方搭话的法子,刚要开口,就见少年剑客像是没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似的,游魂一样直愣愣地顺着巷子往前走,直接和没动的他们撞个正着,“……喂,你没事吧?”
少年剑客反应有些迟缓地回过神,片刻后才摇摇头道,“没事。抱歉。”
对方年轻的嗓音透着沙哑,像是还没从某段并不令人愉悦的情绪中脱离出来。简单道过歉后,便闭上了嘴,准备继续当他的游魂压马路。
顾长雪微微挑眉,目送少年剑客离去的背影。
可能迈出去了有两步左右,沉默寡言的年轻剑客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耳尖霎时爆红,脚下的步伐也顿时慌乱地变快。
“嗤……”顾长雪没忍住笑出了声,旋即就被颜王的手臂极具暗示意味的勒了一下腰。
顾长雪翻了个白眼,扬声对少年剑客道:“朋友留步。”
“……”少年剑客的脚步又乱了一阵才迟疑地停下来。
顾长雪掐住颜王的胳臂,示意对方正常一点,带着这只大号的背部挂件走向少年剑客:“我们是受亲戚所托,从沙漠外过来探亲的。但是城里……”
顾长雪佯作为难的样子:“这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也不知道那位亲戚想找的人身在何处,有没有被妥善下葬,你能不能帮帮忙?”
少年剑客闻声缓慢地思考了一下,指着某个方向道:“那边有个老妇人,应该知道。她说她是本地人,我还从她那儿买到了纸钱……”
他像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样,慢吞吞地从怀中取出一沓完全没用过的纸钱:“我……没有要吊唁的人,你们拿去用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微妙的茫然,带着几分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的不知所措,莫名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但他很快又道:“我可以带你们去找那位婆婆。”
“多谢侠客!”顾长雪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年轻剑客,嘴上仍是礼貌地表达着感谢。
少年剑客说的老婆婆并不远,多绕几个弯子就能找到。
老妇人坐在一片开阔地上,不少人在附近烧着纸钱,令人意外的是,他们那位引路人居然也在和老妇人高兴地搭话:“@#¥@#”
顾长雪面无表情:“……”听不明白。
好在引路人很快便转头看到了他们,立即兴奋地迎上来道:“这位老婆婆,是我的熟人了。我幼年时家境还不错,父亲时常带我从这里到内城去玩。有几次父亲没空,都是婆婆带我去的。”
引路人用生硬的官话继续夸:“婆婆不光人好,路线也记得比我熟。小时候就是她教会了我如何避开流沙和沙尘暴。”
顾长雪分神看了一下少年剑客,对方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也没有留下来等待感谢的意图,沉默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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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雪示意旁边的九天和玄银卫悄悄跟上,收回视线。
方济之不知何时也盘膝坐到了老婆婆的旁边,比划着跟老妇人道:“能把纸钱都卖给我吗?”
老妇人在引路人的翻译下摇头,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引路人耐心听完才转头道:“她说这样别人就没有纸钱可以烧了。”
方济之道:“不会的。我们买来不是给自己用,看见我们家老爷了吗?”他指了下不知何时被颜王松开的顾长雪,“他这是衣锦还乡,看到大家这么苦,才对我说想买下纸钱,然后直接分发给大家,不收半个铜钱。”
顾长雪和老妇人都愣了一下,一个抓过方济之,一个抓过引路人。
顾长雪:“你要那么多纸钱干什么?”
方济之遇到看病倒是变机敏了:“这些人进了这座城,鬼知道有没有沾上惊晓梦。我要是直接给他们塞解药,他们乐意用么?不如把药想法子下在纸钱上,他们本就是来吊唁的,不会拒绝。”
引路人艰难地揣着老婆婆给的纸钱走过来:“真的全分给大家?”
方济之接过纸钱捣鼓了一阵,塞还给引路人:“发去吧,每个人都要发到,让九……让商队的人帮忙。”
原本分散开来询问情报的九天和玄银卫都聚过来了,没人汇报,显然是一无所获。此时看到引路人抱着纸钱过来,连忙抢着帮忙分发,试图让自己变得有用点。
“……”老妇人一直坐在原地,一双眼睛矍铄地盯着纸钱,直到确认方济之没骗人,真四下发起纸钱,神色才缓和下来,冲着顾长雪等人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谢谢。”
“你会说官话啊?”方济之愕然。
老妇人睨了他一眼:“我虽然是本地人,但早早就随父在外做生意,要不沙漠里的路,我是怎么跑熟的?既然做生意,自然要学官话,先前只是不知道你们这些打扮体面的老爷来沙漠所为何事,才不乐意开口。”
老婆子神情和善,讲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和善,或许也和她做的是死人生意有关。
顾长雪为对方的大实话默了几秒,开口道:“那婆婆你清楚沙漠里有关鬼怪的传闻么?”他佯装害怕,“这满城的石像,会不会就是鬼怪造成的啊!我进沙漠前就听说了,什么炬、炬口鬼,还有大瘿鬼。”
“道听途说,胡扯八道。”老妇人摇头,“跟炬口鬼、大瘿鬼无关……”
老妇人接着似乎又抱怨了几句什么,顾长雪就没听清了。
他不经意间错了下眼神,注意力就被远方的少年剑客彻底吸引了过去。
对方站在某个火堆边,做了一个让他心脏骤停、呼吸放大的动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编剧,你就不能多透露点有关司冰河的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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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的某个记忆片段与少年剑客的动作一起,在他眼前浮现。
【“不行。”编剧声音里冥顽不灵的固执劲儿,透过电话都能清晰地听出来,“你骚扰我快半个月了,没点别的事能干?戏拍完了?”
编剧被骚扰得有些暴躁:“都说了他的人设就是强大的幕后反派——强大,反派,这两个词哪一个你听不懂?”
顾长雪隔着电话耐着性子解释:“但剧本里都没交代清楚司冰河为什么突然变成大反派,为什么灭世之后又突然忏悔,难道我们真拍成一个少年犯的白日梦?”
导演也在旁边好声好气地劝:“是啊,您看咱们都骚扰您这么长时间了,还不是为了能把这剧拍好、拍得真实吗?您要不,就说一两句呗。”
顾长雪垂着眼,尚显青涩的脸上带着犟意:“您不说,我就一直打电话。拉黑我我就借别人的手机打。”
大概是被顾长雪的犟给镇住了,电话那头的编剧沉默了半天,才带着几分倦意打了个哈欠:“行。跟你说一个,以后不要再因为这种事烦我。”
编剧说:“司冰河有个小动作,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他思考或者走神的时候会摸胸口……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远方的少年剑客垂着头。
他清瘦的手扶在单薄的胸膛上,下意识地摸向左胸靠上。
第四十四章
辗转周折想寻找的人就在眼前,顾长雪的大脑空白了三秒,理性才重新回归掌控局面。
他微微绷紧脊背,伸手往旁边的位置轻拍——
手还没落到实处,颜王已然纵身掠出。
掌风霎时间构成混杂着灰烬的黑色风墙,于半空中织出两道罗网,一道兜头罩向少年剑客,一道压向对方面前燃烧的火堆。
本就不怎么大的火堆在顷刻间湮灭,另一道黑色风墙中却透出点点亮光。
曾在锦礁楼见过颜王剑气的顾长雪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着周围懵住的沙民厉喝:“抱住头蹲下!”
“轰——”
灰烬织成的风墙如炸裂般掀开重重气浪,剑光如破空的流星斜飞出去,刹那间将远方的城墙斩成两截。
在红衣大炮的洗礼下幸存下来的城墙坚持了数秒,旋即轰然坍塌。
早扑过来护住顾长雪的重三抬头望了眼,不禁暗骂了一声:“哪来的牲口!这年头怎么怪物这么多??”
先前出了一个颜王也就罢了,现在又蹦出个不知来历的少年。
是神仙约好了一同下凡云游,还是江湖用过往千百年里人人平庸为代价,换了这么两个不世出的天才?
灰浪层层震荡而开。
对峙的罡风中心,颜王玄黑的剑压着少年的剑,眸光沉如渊薮:“你方才烧的是什么。”
来找老妇人前,这个少年就已经把所有的纸钱都给了他们,说没有想吊唁的人。可刚刚他却无意间看到对方在往火堆里扔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不是纸钱,而是些老旧的书。
少年冷冷地望过来,显然毫无回答的意图,左袖一抬扬起漫天梨花镖,将颜王逼退后再次一剑劈下。
远方的断垣后。
重三探头看了好几眼,忍不住有些意动,他缩回头对旁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顾长雪道:“这少年剑法当真不错!竟能和颜王打得有来有回,陛下,咱们要不要想法子收了他?”
顾长雪没搭话,脸色不大好看地盯着场内。
虽然在发觉颜王的难缠后,他就对司冰河的难对付程度有所预料,但真当这预料成真时,他还是有点想骂街。
重三又喊了声陛下,顾长雪才回过神,听重三又说了遍问题,嗤笑了一声:“你知道他是谁?”
他望向对峙的中心,看着几乎被浓烟与灰烬遮掩的两条缠斗中的身影:“还记得朕让你们查的司冰河么?”
“……”重三有些傻眼地张了张嘴,“他,不会就是……”
他不敢相信地又看了眼场内,忍不住猛薅了下头发。
为什么???一个大逆不道、喜怒无常的颜王,再加上一个司冰河,老天爷究竟有多恨人间,偏偏要让这两个大灾星天赋异禀??
顾长雪目不转睛地盯着场内:“把沙民们送去安全的地方。”
重三勉强收敛心神点点头。刚想开口回是,城外沙尘飞扬。
“又怎么了?”顾长雪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循声回头。
司冰河和颜王正在城中打斗,当下的情况已经足够麻烦,谁都不希望这时候有人来雪上加霜。
可偏偏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数百名沙匪骑着骆驼从地平线疾驰而来,踩着坍塌的城墙停住脚步,将荒芜的城池团团包围。
沙民们比谁都恐惧这些在沙漠中象征着死亡和折磨的存在,回过神便开始无比惊恐地大叫:“沙匪!怎么会有沙匪?!”
“陛下!”方济之的声音混杂在沙民们惶恐的尖叫声中传来,“这群沙匪居然还有红衣大炮?!”
顾长雪的眉头拧得更紧,看到逼近的沙匪队伍中,当真有人推出来了整整七台红衣大炮。
这些大炮朴实厚重,至少从外表看该有的结构全都有,只是模样与玉城的那些不尽相同。
可——这群沙匪哪儿来的红衣大炮?他们千里迢迢推着沉重的大炮围攻一座荒城,又是为何?
顾长雪的视线来回逡巡,可光看又看不出什么所以然,索性果断地收回眼神,扫向周围满脸仓皇的沙民:“找机会带沙民们离开。”
方才他一心关注城内的打斗,竟没注意到城外有人接近。
重三点头应是,正给其他的九天打手势,就见沙匪中有一支十来人的小队伍独自走出来,踏入城内。
为首的人持着刀,警惕地瞪视着城内的人,一路走到停下手与颜王对峙的少年剑客身边:“二当家的。”
顾长雪眼神微动:“?”
二当家?谁?司冰河?
司冰河怎么成沙匪二当家的了?《死城》的开头,不是少年侠士涤荡沙匪营寨么?
难道剧本里司冰河杀沙匪,不是真的为了救被困的流民,只是为了屠杀自己曾呆过的匪帮,亦或是屠杀敌对匪帮?
顾长雪思考的这会儿功夫,持刀的沙匪又提高声音喊了司冰河一声:“二当家的!”
“……”司冰河没理他,眼神只盯着颜王身后那堆还没烧完的书。
颜王动了下身,还没挡住司冰河的视线,包围在城池四周的沙匪当即拔刀出鞘,红衣大炮也转来炮口:“不准乱动!”
沙民们当场被吓厥过去两三个。
“……”颜王淡淡地回望过来,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抬眸扫了顾长雪一眼,居然当真没动。
最天不怕地不怕的颜王都顿住了,本身就对沙民有回护之心的九天和玄银卫更不敢轻易行动。只怕这些沙匪会一个手抖,真把红衣大炮给用了。
所有人都投鼠忌器地僵在原地,只有司冰河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绕过颜王,直直地走到书堆边,慢吞吞地蹲下身,又将火点了起来。
没人敢说话,城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柴噼啪作响。
“……”重三瞅着司冰河直勾勾盯着火堆看的模样有点发毛,半晌实在没忍住,悄声对顾长雪嘀咕,“怎么感觉这人脑子不太正常。”
顾长雪心想,都能毁灭世界了,连花鸟虫兽也没放过,这司冰河的脑子要是正常才见鬼。
火舌燎动书页,带着纸张翻了几面。
顾长雪凭借着敏锐的视力,捕捉到上面书写的内容正是某种下蛊的方法。
——果然。
既有标志性的动作,又与蛊有关。这人就是司冰河!
他压制住汹涌的情绪,视线迅速扫向颜王,就见对方也垂着眸在看司冰河面前的蛊书。
浓长的眼睫遮住了颜王的眼神,但顾长雪却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动了下持着剑的手腕。
下一秒,七道夹着寒霜的剑气一齐迸出。
顾长雪几乎同时大喝:“动手!”
九天服从命令的本能比思维更快,在七道剑气冻裂所有红衣大炮的瞬间,九天已经拔剑糅身冲向周围的沙匪。
一旁的玄银卫虽说慢了半拍,但看到被王爷毁掉的红衣大炮,也能反应过来这会儿该是打配合的时候,当即拔出藏好的兵刃加入战场。
短暂的平静被打破,城池沦陷为混斗之所。
一部分九天被分出来负责护送沙民离开,顾长雪跟着踏出城墙时,回头遥望,便见城中最高处对撞的两道无可匹敌的剑光,而在他挪开视线之前,那处高台也轰然坍塌。
“他娘的,那两个真是人吗?!”就连重一都没忍住在旁边低骂了一句,“这样的敌人,要怎么打?”
他带着几分忧虑看向景帝,却见对方似乎丝毫没受城里那两头怪物骇人的实力的影响,只自顾自扫视了一圈四周,踩上城墙最高处。
顾长雪甚至还理了下先前被颜王弄乱的衣襟,才好整以暇地冲着剑气交锋的中心扬声喊了句:“颜王!”
重三恨不能扑上去把景帝给拽下来:“陛下,您做什么?”
他拉人的手伸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城中交战的两人已不约而同地顿住,投来目光。
颜王是因为听到了小皇帝熟悉的声音,司冰河则多半是因为“颜王”这称呼。
顾长雪没打算再折磨自己的嗓子,只冲着颜王的方向摸向自己的胸口。
司冰河那块银牌就放在那里,颜王方才刚摸到过这东西,以对方的脑子,肯定能立即想得通他想表达的意思。
至于司冰河……听说眼前的人是颜王,以他对泰帝的痛恨,怎么可能会对泰帝之子留手?
当顾长雪不急不慢地从城墙上下来时,城内那片剑光果真又扩张了百米的范围,狂暴的罡风与剑气几乎将地皮也刮下三寸。
重三带着差点被吓死的表情猛松了一口气,含着希冀看向城内:“他们会就这么打到两败俱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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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可能。”顾长雪轻啧了一声,“这两个人都不会让自己吃亏,如果真是势均力敌,恐怕最多试探完几轮,就会回撤了。”
“啊?”重三的娃娃脸一皱,不无遗憾地道,“还以为能坐收渔翁之利呢。”
顾长雪哼笑了一声:“急什么,总得给鹬蚌一段时间慢慢相争。”
终归两人见上面,又互相知晓对方的身份了,还愁这两人不对上?
更美妙的是,方才司冰河当着颜王的面烧蛊书,先前他所说的“朕在意的宫女是被司冰河害死的,朕怀疑司冰河很有可能与蛊有关”的谎被彻底圆上。
多棒啊,如果是在原世界,他现在就该为此开一瓶庆祝的香槟。
“……”方济之麻木地看看城里的两头怪物,又看看身边这个看似人模人样,却暗地里琢磨着怎么将那两头怪物都摁死的人,一时分辨不出到底谁更危险。
——明明不久之前,这人还跟城里的其中一头怪物纠缠在一起,弄得他不忍直视。
方济之看着顾长雪,背后莫名攀上一丝凉意,可转念又想,小皇帝若非如此冷静之辈,如何能压得住颜王?
虽说伴君如伴虎,但恐怕也唯有如虎的君王,才能压得住颜王这样的怪物,司冰河这样的怪物。
纯粹的仁善之君,在恶浸骨子里的鬣狗面前,只会落得被随意几分虚假的好意哄骗、拆之入腹的下场。
顾长雪微微偏头,听了听远方的风声:“而且,他们想要回撤,还有上好的机会自送上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什么机会?方济之还想追问,本该护送着沙民已经离开了的引路人从远方跌跌撞撞地跑来,边跑边大声嘶喊:“沙暴!沙暴来了!快走!”
城中交织的剑光骤然分离,颜王的腰带被一道剑气斩断,司冰河的衣袍也被颜王削去一大截,两人深深望了眼对方,旋即转身率人回撤。
顾长雪本想坐回自己来时骑的骆驼,刚踩上足蹬就被骑上骆驼驰骋而来的颜王拎到自己身前:“你骑的速度太慢,耽误时间。”
“……”顾长雪被颜王的胸肌挤得脸色发绿,但又确实没法反驳,只能对引路人道,“那些沙民呢?”
“别管了!有人护着呢!而且先前不是说了?婆婆有的是躲避沙暴的经验,有她带着大家不会有事。我是来你们离开的!咱们快走,快回城!”引路人扶着帽子大喊。
“……”颜王垂眸看了眼顾长雪,不知琢磨了些什么,“别乱动。我送你回州牧府。”
·
一番折腾,众人回到州牧府时,天要白不白,残月尚且卡在地平线上,迟迟不肯下去。
方济之又冷又累又困,打着哈欠爬下骆驼,在星光下往府门内一看:“——苏大人?”
方济之颇有些意外,哈欠都差点打了一半停住。
打从进西域以来,他们就没怎么跟这位苏州牧碰过面,唯一一次也不过是擦肩而过,一照面的功夫,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再碰见。
苏岩侧目望了过来,本就严苛的脸顿时绷得更梆硬,但好歹这一次他没有转头就走,再派季君子来推脱他公务繁忙,而是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过来,视线在人群中扫了眼:“陛下和摄政王在……”
他“在”不下去了。
苏岩的目光像见了鬼一样瞪着共乘一头骆驼的帝王和摄政王,随后慢慢挪向一旁的九天和玄银卫。
这些暗卫各个都无精打采,有的还鼻青脸肿,但哪个的神情都彰显着他们对这一幕习以为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人看到苏岩的表情,甚至还露出了嗤笑的神情:这算个嘚儿啊,就是共乘一头骆驼而已,苏大人真是少见多怪。
苏岩的目光扫过坐在骆驼上前胸贴后背的顾长雪和颜王,木着一张古板的脸道:“……王爷,您的腰带呢?”
第四十五章
顾长雪理都没理苏岩,只臭着一张脸,自顾自地从骆驼上下来。
颜王的腰带关他屁事,顾长雪现在只想回府好好洗个澡,将他身上沾染的属于颜王的气息给洗掉。
反倒是重三一个激灵从麻木中清醒过来,机警地想对苏岩澄清他们陛下的清白,嘴还没张就被颜王打断:“苏大人,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重三顿时瞪圆了一双猫儿眼。
颜王什么意思?这话说的,不是更让苏大人误会?
他立刻想为陛下的名誉出声,本已经踏入府门的顾长雪却又走回他的身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神情,在背后冲他打了个别出声的手势。
为什么啊!重三不服气。
颜王摄政,各地方本就有不少官员看轻景帝。如今若是再传出“景帝与颜王夜游,回府时颜王没了腰带”的传言,日后大家会怎么看待陛下?
顾长雪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重三的表情,继续打暗语:【沙匪手里有红衣大炮,西域官府内多半有人与沙匪勾结。今日在沙漠中,朕已泄露了颜王的身份,只消看未来一段时日里,官府内有哪些人有异动,便可抓出奸党。】
但若是将沙漠里发生的一切都解释给苏岩听了,谁也保证不了苏岩这个武将有多缜密的心思,能不能守得住这个计划。
万一因此破坏了他们的筹谋,岂不是令他这一路的忍耐都白费了?
顾长雪:【颜王与朕是故意共乘一骑回来的。】
“……”重三望着顾长雪的背影,一时愣住。
这……岂不是在拿自己的名誉换真相?
世人多视名誉重于生命。哪怕只是尚未考取功名的书生,亦各个爱惜羽毛。为保清名以死明志之人多如牛毛,更妄论……是万人之上、天生矜傲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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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别提,这份要背上的污名,是被颜王收做禁脔。
服从的本能让他闭上嘴,可多日相处下来,对于景帝的敬仰却令重三忍不住又张开嘴。
顾长雪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不必听他追问便简洁有力地打了几个手势:【沙匪横行,百姓丧命。是人命重要,还是名誉重要?】
更何况,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只要将来有一天他将颜王的头颅高悬于景元门上,何需担心顾朝官吏看轻他,谁敢看轻他?
重三和顾长雪冷然的目光对视,片刻后老实地闭上嘴,低下头。
颜王似乎并不知晓这些发生在他背后的无声交流,只对被警告后脸色黑成锅底的苏岩道:“方才你找我和陛下,想说什么?”
苏岩杵在原地绷了半天,才硬邦邦地道:“臣有些公务要去季府与季君子商议,见到陛下和王爷,本想邀二位共赴季府商议要务,但二位似乎颇为繁忙,臣,不打扰了。”
方济之有些意外地再次看了苏岩一眼。
他跟在颜王身边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敢这么当面杵颜王,这苏岩倒真如季君子所说,是块固执的硬骨头。
——硬骨头好哇,更不可能被颜王拉拢。方济之不露声色地瞥了顾长雪一眼,希望对方能尽快将这位良将拉入麾下。
顾长雪心里自然也转着同样的心思,只是这事急不来,还是先弄清苏岩想聊的是什么公务为好:“朕——”
他刚准备说朕有时间,颜王淡淡道:“陛下劳累了一夜,还需以龙体为重,早些休息。我现在就下榻在季府,苏州牧有什么要务,与我商议便可。”
“……”顾长雪眉头都要挑飞出去。
去他娘的劳累了一夜,他现在就想把颜王的头吊在景园门上:“你是朕肚里的蛔虫?朕让你替朕说话了?”
颜王没回头,顾长雪带着不耐地喊了一声:“顾颜。”
“……”一旁的苏岩迅速瞥了顾长雪一眼。
景帝怎么敢直接喊颜王的名字?
他是不知厉害,连续被顾长雪几次掀了个葫芦底儿朝天的颜王闻声几乎条件反射地头疼起来。
小皇帝不光敢喊名字,还敢踹人。威胁起来一套接着一套,脑筋偏偏又比谁都好用。
颜王决定眼下还是顺着这人的意思来办,免得影响他后续的安排:“一切都听陛下的。”
本以为小皇帝要倒霉的苏岩:“……??”
……这不大对吧?
·
季府和州牧府只隔了几条街。
顾长雪和颜王各自将暗卫打发走,又将睡得不省人……不省猫事,因为毫无存在感而差点被丢在荒城的小灵猫交付给州牧府的侍女,才带着哈欠连天还非要跟上的方济之,一起随苏岩步行去季府。
一路上,苏岩都在困惑地扫视顾长雪与颜王走在前面的背影。
深夜出行,君臣二人共乘一骑,颜王的腰带还不知所踪。
他本以为景帝是迫于颜王的淫威,以色侍臣,可紧接着景帝就对着颜王冷嘲热讽,又直呼其名,颜王不但没有震怒,反倒有些退让的意思。
这……这总不能是,两情相悦吧?
那九天和玄银卫为什么鼻青脸肿的回来?玄银卫的衣服还破破烂烂……
总不能是九天不满于颜王同陛下厮混,把玄银卫摁头暴揍了一顿?
苏岩头都快想大了,只得收回心神,加快步伐:“季府到了。”
季府的守门人并没有在门口守通宵的规矩,先前颜王等人翻墙而出时,就已经回府歇息,此时来应门的是有失眠顽疾的幕僚。
“苏大人怎会在这时候来访?”幕僚惊讶归惊讶,仍是礼数周全地将人让进门,又被后面跟着的人弄懵了一下,“这,陛下怎么也来了?王爷,您又是什么时候出府的?”
怎么颜王出府连季府的人都不知道吗?苏岩不动声色地看了幕僚一眼,旋即脸上的不动声色又有些崩溃。
……越发地像幽会了。真要是颜王胁迫景帝,何必如此偷偷摸摸地出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越想脑子越乱,强逼自己将这些心思甩出脑外,对幕僚道:“你家大人呢?带我去见他,有要务与他商谈。”
“是,苏大人。”幕僚连忙应和,引着几位贵客往宅子里走,七拐八绕,推门走进一间书房,“大人,陛下和王爷来了,苏大人说有要务与您商谈……咦?大人呢?”
这书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里面虽然堆满了书籍卷宗,但又没有什么屏风阻隔,一眼就能看清屋里没人。
幕僚无比疑惑:“往日这个时候,大人该在书房里批文的呀?”
方济之没忍住探头出门,仰脸看了看晨星:“你家郡守老爷……这么勤奋?”
幕僚显然对方济之的问话非常不悦,但仍忍住了脾气,委婉地为季君子辩驳:“人不可貌相。”
“不在书屋,那就去卧房找。”苏岩有些不耐,“难道要让陛下和王爷久等?”
幕僚自然是不敢的,赶紧一路小跑去找季君子,片刻后又带着迷茫回来:“这,大人也不在卧房?”
那还能在什么地方,幕僚唤了下人来在府里找了个遍:“都不在?”
苏岩顿时重重拍了下茶桌,不满地训斥:“深夜出府,无人知晓。你家大人究竟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早先我就说他心思总不放在政务上,一天到晚想着经商,三天两头与各路行商饮酒作乐。我大顾朝以入仕为荣,最贱行商,你家大人却——”
“那也比苏大人好!”
幕僚终于忍无可忍,一声断喝差点把正喝茶的方济之给呛住,有些震惊地瞪向幕僚。
本还在各自盘算着心思的顾长雪和颜王也投来眼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位文弱先生对苏岩的不满显然已经积累了很久,再加上自家大人接连被当着帝王与摄政王的面贬低,此时气性上头,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猛地上前几步直指着苏岩的鼻子大骂:
“苏大人倒是没有‘饮酒作乐’,可你三天两头带着兵外出打仗时,可曾想过军饷要从哪出?将士们的补给从何而来?朝廷拨下的物资,够你这么天天带着军队在外跑?”
幕僚先生连“您”都不说了,对着苏岩冷笑不已:“一天到晚就知道打仗,天天就是拉出红衣大炮打沙匪、打魔教,风光的事倒是都让你办了,打完仗以后的烂摊子管都不管。”
他一把打翻身边的卷宗,捧到苏岩面前:“这些案宗,这些公文,是你批的吗?除了打仗,你还知道玉城、知道西域的什么事?!如果不是季大人日夜操劳,替你批公文,替你四处奔波应酬,去跟那些行商谈生意、筹银两,你能这么体面地站在季府斥责我家大人失职?!”
“我家老爷,为了西域殚精竭力,至今府上没有妻妾。日日都在书房伏案办公到深夜,早上天不亮便回到书房继续处理前一天的公务。你竟还如此当着陛下的面说他……”
幕僚先生愤慨得猛喘了几口气,当真豁出了命不要,迎着脸涨得通红的苏岩的瞪视大声道:“这偌大的玉城,偌大的西域,说是我家郡守大人撑起来的也不为过!大人深夜出府,定然是有什么急事要办,才在这么冷的天深夜出门……苏大人你怎能随口诬陷!”
“你,你!”苏岩被骂的狗血喷头,脸红得像要滴血,偏偏张口结舌,足以证明这幕僚说得半分不假。
顾长雪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照这么说,原来季大人才是为了西域尽心竭力的那一个。”
可外面的种种传闻,半点没提到季君子的功劳。统统歌颂的是苏州牧如何奋勇杀敌,令人闻风丧胆。
这是为何?顾长雪探究地看向苏岩。
第四十六章
苏岩的脸由红转青,古板的面庞上流露出几分恼怒和猝不及防被骂的失措。
方济之抱着茶盏啧了一声:“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刚来玉城的时候,苏大人不乐意迎驾,季大人还说替苏大人说好话,讲什么‘州牧大人有繁重的公务需要处理’……”
那时候顾长雪还疑惑于季君子的话里为何带着怨气,现在倒是能理解了。
方济之一向性格乖张,对着颜王都能暗带嘲讽,此时怀疑的眼神更是毫不遮拦地上下扫视苏岩:“那些西域外的传闻,该不会都是你散播的吧?全都在歌颂你如何战勇无双,半点没提季大人的苦劳。”
苏岩错愕地瞪大双眼,脸被气得通红:“胡扯八道!”
“我胡扯怎么了?”方济之哼笑,“方才你还胡扯季大人失职、花天酒地呢。苏大人可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你、你!”苏岩再次被堵得说不出话,抖着手你了半晌,猛地甩袖而起,“说臣光顾着打仗,不务公事,臣认。但要说臣好大喜功,特地向外散播臣的战绩,隐瞒季大人的功劳,臣不认!”
苏岩怒火冲天:“臣连公务都懒得管,哪有心思传那些玩意儿?!就算外面有人提到臣,那也是臣凭自己打下来的功绩,难道单凭不务公事,就能否认臣这些年在西域立下的汗马功劳了吗?!”
方济之感觉苏岩说得也有道理,但是吧,他觉得自己一会认定苏岩是良将,一会觉得苏岩不行,来回横跳得有点愚蠢,索性将目光投向两个一直没作声的八百,看他们怎么定夺。
顾八百根本没在定夺,他分神听完苏岩的话,就在琢磨别的事儿了。
他慢条斯理地重新端起茶盏,仿若不经意地道:“你在季府的屋子大不大?”
这话肯定不是问苏岩或是幕僚的,方济之也不住在季府。
颜王面色淡淡:“不大,只够一人活动而已。”
“瞎扯,”顾长雪嗤笑,“季府的人给你分的是柴房?”
“……”颜王端坐在太师椅上,侧目望向顾长雪,似笑非笑,“不是柴房又如何?陛下难不成想与臣同床共枕?”
还在义愤填膺的苏岩:“……”
方济之:“……”
幕僚:“……”
幕僚开始哆嗦起来:他听到了什么?他、他还能活过今晚吗?
方济之忍无可忍地猛咳了一声:“陛下!王爷!”
三个大男人杵在眼前,难道就没半点儿存在感?
这特么还能聊骚?
顾长雪不耐地啧了一声,靠回椅背上,目光懒洋洋地扫过苏岩憋绿了的脸:“瞪着朕做什么?又不是朕诬陷了人。”
苏岩一张老脸绿得发紫,杵在原地绷了半晌,甩袖而走。
颜王不轻不重地道:“苏大人不准备谈公务了?”
“……”苏岩梗着脖子粗声道,“臣去门口等季大人回府,同他道歉。”
府外还下着雪,苏岩出门时没带伞,幕僚看着帝王和摄政王哆嗦了片刻,才想起这事儿,连忙取了伞送去。
顾长雪随手搁下茶盏,撑着脸看了会门外,拂袖起身:“朕也去看看季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颜王:“我也去。”
方济之猛地弹起来:“我也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他娘的,没人看着鬼知道这对君臣又要撩什么骚。虽然他看着这两人也能照骚不误,但终归还能规劝一二吧!就好比刚刚,这俩再聊几句,恐怕幕僚就得当场骇死在季府了。
抱着这样舍己为人的心态,方济之亦步亦趋地缀在景帝和颜王身后,心情悲壮地举着伞,毅然踏进雪里,哆哆嗦嗦走到府门口。
幕僚正对着苏岩苦劝:“苏大人,你既然不乐意打伞,那好歹站在门檐下。万一淋雪受了寒怎么办?”
苏岩犟得很:“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日我若是举了伞,亦或是站在门檐下,又如何能表明我道歉的诚意?”
顾长雪张嘴就气人:“可爱卿你又没有负荆,比起负荆请罪,更像程门立雪。”
苏岩的脸色顿时变得绿哇哇的。可他能骂皇帝吗?不能。只能绿着脸,任幕僚把伞塞进他手里。
玉城的雪下得不大,雪慢悠悠地飘落,沁得顾长雪的鼻尖一凉。
颜王的气息无声地从背后包裹而来,油纸伞遮蔽住落雪:“为什么问我住的屋子大不大?”
苏岩和幕僚瞬间一脸崩溃地走开了,只留下方济之倔强地留在原地,试图用瞪眼制止两人聊骚。
顾长雪没动,垂落的眼睫在感觉到身后包裹而来的温度时微动了一下:“你不知道?”
“有时候我知道,有时候不确定。”颜王的声音低低地缠绕在耳畔。
他们说的似乎是方才的问话,又好像涵盖到更远之前的某些时刻。
颜王举着伞,头虚搁在顾长雪的肩窝上,明明是亲昵的姿势,可偏偏他绷着身体,胸膛与顾长雪挺拔的后脊间隔着不到一掌的距离,下巴始终没真落在顾长雪的肩上。
呼吸在冰冷的雪夜中化成白雾,缱绻地交缠在一起。
他微微偏过头,看着顾长雪:“你太聪明了,陛下。”
顾长雪的耳尖被呼吸拂红,眼神却依旧冷淡地睨过来:“聪明不好吗?”
颜王似乎是笑了一下,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不太好。”
顾长雪冷冷道:“那你杀了朕。”
颜王停顿了片刻:“我想过。”
“但有点舍不得。”
风雪中,颜王微微抬起伞檐,温凉的指尖从顾长雪的耳廓掠过,将几缕碎发绕至耳后:“希望陛下别给我舍得的理由。”
“千万别骗我。”
颜王鸦色的眸子望过来,然而还没等顾长雪回复,苏岩忙不迭的声音便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季大人!”
季君子裹着一层披风,被门口堵着的一大帮子人弄懵了:“你……这……?”
苏岩严肃地站到他面前,深深一揖:“辛苦季大人这些年的帮衬,若不是今日被你府上的幕僚先生骂醒,老夫还不曾意识到自己的错处,今后定当多花心思在政务上……只是老夫武将出身,在政务方面或许不太得心应手,届时还需季大人指点。”
苏岩直起身。这大约是他人生头一次向人低头,古板的脸上带着几分窘迫,但还是硬着头皮示好:“季君子夜出辛苦,老夫来替你拿披风……咦,你身上怎么全是沙子?出城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季君子被苏岩殷勤的样子搞得头皮发麻,一边拍身上的沙雪一边忍不住往旁边避:“不必不必,下官自己可以拿。下官趁夜出城,本是完成了手上的公务,准备去今日魔教纵火的地方查勘一翻,没想到出城走到一半,点子背遇上了沙暴……”
苏岩略吸了一口气:“太危险了!日后万不能大晚上出城,等到白天去看也未尝不可。”
季君子苦笑:“今日为了接驾已经耽搁了不少工作,再加上遇上魔教纵火,明日要处理的公务肯定更多,只能这么赶时间了。”
季君子又带着几分喜意搓搓冻僵了的手:“但大人既然说要承担公务,那想来日后下官就不必如此赶趟了。”
苏岩羞愧不已,连声道歉。
方济之也摸着鼻子跟着晃过来:“季大人晚上出门,这么穿有些单薄啊!怎么白天穿得多,晚上出门反而穿得少了。”
先前他也以貌取人了一番,老药师别扭地表达歉意:“要多注意身体,多多休息。不过你日日如此辛苦,却还这么胖……这样,我替你搭搭脉。”
“不必不必!”季君子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下官从小胖到大,天生如此。忙归忙,嘴上吃得多……”
“那也不行。”方济之立刻道,“你看你眼里有红血丝,眼下睑却无青黑,明显不是熬夜熬出来的,多半是饮食习惯不好,我还是替你把把脉——”
“不用不用!”季君子快被态度一个比一个殷勤的方济之和苏岩吓死了,尤其是苏岩那张平日里总是板着,乍一笑恐怖得像起尸的粽子似的僵硬笑脸,看得他浑身发毛,饱受惊吓。
他硬是拖着肥胖的身体窜出了灵活的速度,缩进卧房换了衣服出来,迎众人在书房议完了苏岩带来的公务。
其实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仍旧是西夷国那批好战分子闹出的动静,说是边界线驻守的西夷军近日似有异动,但西夷国那帮子人一向见了棺材都不落泪,哪天不异动?
季君子和苏岩商议该如何调军、如何拨物资的时候,顾长雪坐在书桌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右腿腿侧突然被另一条结实的腿碰了一下。
“……”顾长雪的眼神睨过去,正准备开腔嘲讽,颜王的左手垂下书桌。
【蛊书分得如何了?】
这问题有什么必要非得放在现在鬼鬼祟祟地问?顾长雪面无表情地重重抵回去:【不如何。】
吴攸编纂的内容拔除后,剩余的内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整合碎片化的信息难如登天。
顾长雪挂着脸继续打手势:【朕今晚留宿季府。懒得再折腾一趟走回去。】
“……”颜王冷淡地拒绝,【没空房。】
【朕与你住一间。】顾长雪就连打的手势都透着一股不耐烦。
颜王:“……”
下一秒,顾长雪打着手势的手就被另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攥住。
颜王潭渊似的乌眸望过来,带着几分难辨深意的复杂:“你就不怕我……”
“?”季君子等人的谈话被颜王突然的出声打断。
“……”颜王微蹙了下眉头,对着顾长雪淡淡道,“你可以留在季府,我的屋子让给你。方老睡外屋的塌,你睡里屋的床。我去州牧府睡。”
季君子等:“………………”
聊军务呢!你们搁那儿分床??
在场的人脸都绿了,加快了几倍的速度将剩余的部分商议完,赶着投胎似的各自告辞开溜。
将人送出书房前,季君子偷看了一下景帝,就见帝王满脸的不高兴,满脸阴云密布的样子活像求欢不成,欲求不满。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打着颤将揣测甩出脑袋,关上书房的门。
门外,憋了半天话的方济之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都离开,跟着顾长雪进了屋:“——你发什么疯?怎么还自送上门,要跟颜王睡一起?”
顾长雪烦躁地啧了一声:“每次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这人都在独自搜集情报,碰面了问他又不乐意讲。”
顾长雪点了点桌面:“你看着,这人从沙漠回来仍不乐意与朕同住,定然还有没掀出来的计划搁肚里藏着。”
“……”这,情报确实重要,方济之道,“那怎么办?人都走了。”
顾长雪不爽地叫来仆役准备沐浴:“不怎么办。”
主动到这份上,总不能让他大晚上再追去州牧府吧。
他靠在门边琢磨了一会,又叫来一名仆役:“去州牧府,给朕把小灵猫带过来。”
·
丑时三刻,天未破晓。
季府院墙外悄无声息地翻入一道挺拔的身影,一路潜入顾长雪所下榻的那间屋宅。
踩着窗框翻入室内时,颜王顿了一下。
桌边点着烛火,像是在等待不知名的来客。
“……”过往小皇帝难缠的经验顿时蹦入脑海,颜王条件反射地头疼起来,转头望向床边。
出乎意料的是,小皇帝并没有醒着。
他闭着眼睑,眉头紧锁,像是睡得并不安稳,但至少是睡着的状态。
外屋,方济之打着轻微的鼾,睡得香沉。
颜王站在原地,头又突突地痛了几秒,才继续迈步走到小皇帝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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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灵猫依旧睡得四仰八叉,嚣张地霸占了四分之一的床,颜王将它捞起来时,这猫依旧没醒,喉咙里甚至舒坦地打起呼噜。
“颜……”顾长雪自睡梦中滚出一声咕哝,令颜王停下意欲离开的脚步。
颜王微微挑了下眉头,转身耐心地等后续,半晌才听顾长雪皱着眉吐出下半句:“狗……”
颜王:“……”
他愣是被小皇帝这种做梦也不忘骂人的精神给气笑了,目光在顾长雪睡得并不安稳的面庞上逡巡数秒,抬掌无声地挥灭扰人清梦的烛光,才翻身出窗。
他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掠过大半季府,跃出府墙,冲着等待多时的玄丁颔首:“走吧。”
“王爷怎么去了这么久?”玄丁动作利索地背上木匣子,“可是在府内遇到了麻烦?”
颜王哼笑了一声:“心疼了一下被骂还不忘替人灭灯的狗。”
“……”玄丁,“啥?”
第四十七章
第二次夜行,颜王只带了玄丁一个人。进了沙漠,才把睡成一条猫毯子的小灵猫叫醒。
“哈——”小灵猫觉睡到一半被弄醒,本来极不高兴,被颜王伸手拨弄了几下,就一副被蛊惑得找不着北的样子,抱着颜王挠它下巴的手,狗腿地舔。
“这殷勤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金银财宝呢。”玄丁稀奇地看着小灵猫,“从前我也见过人养小灵猫,这种猫最是贪财不过,除了金银财宝,什么人、什么东西都没法让它们施舍眼神,这一只倒是特殊。”
“……”颜王不由地想起那位难缠的猫主人。
难缠的人养奇怪的猫,倒也挺配。
他垂着眼又逗弄了几下快乐得翻肚皮的蠢猫,在心里将某位猫主子的脸移花接木到猫身上,被脑内幻想出的露肚皮的小皇帝雷得沉默数秒,才拎起猫低语两句,放在地上,带着玄丁跟随小灵猫驰入沙漠深处。
风雪愈发地大,几欲迷人眼。
他们最终在一片绿洲旁的胡杨林里停下,借着遮掩,眺望绿洲内部的情况。
“王爷,看这营寨的规模,这伙沙匪恐怕得有三百来人。”玄丁压低声音,“您注意看过往巡逻的沙匪,有没有和您身量相近的,或是比您瘦小的,把他抓来,属下好替您易容。”
他打开木匣子,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才重新蹲回颜王身边。
一晚上连续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此时骤然安静下来,颜王难得感到几分困乏。
他靠坐在树边,搓了下完成任务,重新睡瘫的小灵猫的脑袋,正准备将目光投向营寨,身后的林中突然有什么东西一动。
窸窸窣窣的声响断断续续传来,一路接近。颜王的眼神渐厉,轻轻将小灵猫放进玄丁的怀里。
他绷紧了浑身的肌肉,豹子一般矫健地无声跃起,借着胡杨的遮掩,眨眼掠过大半胡杨林,将鬼鬼祟祟摸进林的黑影猛然扣倒在地:“老实点。”
颜王将指尖暗器抵着对方的脖颈,压低声音威胁,正准备质问对方的身份,突然觉得这触感有些不大对。
……有些见鬼的熟悉。
对方被面朝下压跪在地,手肘毫不留情地直击他的腹部。他伸手将对方的两只手腕扣在后背时,身下的人轻嘶了一声,瘦韧的腰微微绷紧。
“……”颜王箍着人的手松了又紧,半晌将上半身往下又压低几寸,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磨牙的意思,“怎么又是你?”
这小皇帝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颜王语带不满,顾长雪更不满。背后贴来的胸膛结实鼓胀,独属于颜王的气息强势地将他笼罩而来,这姿势太具有侵略性,令他后颈寒毛直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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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雪绷着脸猛然仰头,趁着颜王躲避的机会,长腿一扫,将人踹开的同时顺势翻身起来,揉着手腕嫌恶道:“知道是朕还贴过来,倒也不必如此投怀送抱。”
“……”颜王面无表情地半跪在雪地里,半晌才站起身,掸开身上的雪。
他的额角突突地跳,正准备开口,旁边传来一声克制的喷嚏。
“继续啊。”方济之吸了吸鼻子,幽幽看着又一次把他当空气的君臣,“当草民不存在。”
“……”颜王的头更疼了,“之前我去州牧府,你们都醒着?”
“你想多了,谁会晚上不睡觉就为了等你?”顾长雪随手理了理被攥皱的衣袖,“谁让你夜探还非得熄烛火,朕和方老一块被惊醒了。”
方济之在寒风中哆嗦,投来满含怨气的眼神:“草民入睡时,屋里的烛火都不会熄。一熄就醒,非得爬起来点上才能回去睡觉,不然躺在床上都睡不安生。”
“……”顾长雪略顿住话头,面露意外地看向方济之,“朕也有这习惯。”
颜王无言地看了顾长雪片刻:“……敷衍也不必照抄理由。”
“朕有必要因为这点小事撒谎?”顾长雪皱了下眉。
他是真有这习惯。因为某些过往,从前他在原世界睡觉时,家里必须留灯。
这本该不是什么常见的习惯,没想到方济之居然也有。之前方济之跟他一起被惊醒,他还当是老人家睡得浅。
颜王淡淡地提醒:“你以前似乎没这个……‘习惯’。”
“朕这段时间的改变还少了?怪朕?”顾长雪不耐,“没事你手贱灭什么蜡烛。”
“……”颜王顿住。
他当时明明是看小皇帝睡得不安稳,以为是亮灯所致,才好心熄灭了蜡烛。谁能想到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长雪不悦地皱了下鼻翼:“又出一趟门,朕白沐浴了。”
都不需要抬袖细闻,颜王的气息就笼罩过来,顾长雪没忍住骂了句:“你是狗?见根柱子都得蹭蹭,留下气味划地盘?”
颜王:“……”
他眉心跳了跳,忍下不重要的疑问,将举步想走的人拎回身边:“你怎么找上来的。”
小灵猫被他带进了沙漠,顾长雪该没办法找到他。
顾长雪嫌恶地拍开颜王的手,信口胡扯:“先前朕说的ABO可还记得?A……Omega身上会散发某种气味,叫做‘信息素’,唯有与Omega发生过联结的人才能闻见。朕是顺着信息素跟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半真半假,他
楠碸
的确是跟着信息素来的,只不过不是颜王的信息素。
当初将引蝶香油交给颜王时,他就留了后手,刻意先拨开瓶口才递给颜王。后来系在颜王剑柄的蝴蝶结上就沾染着香油,不然他哪有那个闲情雅致帮颜王的剑做装饰?
来西域的路上,顾长雪就让九天准备了蝴蝶。几刻钟前,他被颜王惊醒,便将蝴蝶放出,带着非得凑热闹的方济之一路跟到胡杨林,进林子前才不动声色地处理掉。
“……”颜王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有一瞬想抬臂闻闻自己身上究竟是什么信息素,但最终还是没动。
方济之左睨右看,见两人暂时没了话说,裹了裹衣服:“王爷,你大半夜为什么跑来这片绿洲?”
“他来找司冰河的。”顾长雪轻哼了一声,在颜王当锯口葫芦前先掀底,“你当他之前为什么撤得那么爽快?还没派玄银卫跟踪司冰河。”
明显是有别的办法追踪司冰河的动向。
颜王盯着顾长雪看了半天:“所以之前你命人大半夜地将小灵猫带走,果真是早有预料。”
顾长雪抱着手臂回视,薄凉的神色像是某种挑衅:“朕说不是,你信吗?”
颜王的神情显然当他在放屁。
“咳!!”方济之不得不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这两人别解释到一半又开始二人世界,“所以王爷来绿洲是为了找司冰河,可您是怎么知道司冰河在这儿的?”
颜王瞥了眼方济之,倒是耐住了性子:“之前在荒城遇到司冰河时,我就动了手脚。”
“若按陛下所说,这个司冰河恐怕不好对付。即便能当场抓住,也拷问不出什么,不如放长线钓大鱼。”
“我故意让他割断腰带,就是为了让他带走凤凰玉,方便用小灵猫追踪司冰河。”他看向顾长雪,惯常平静无波的脸上浮现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我们的陛下恐怕也是做好了放长线钓大鱼的准备,当时司冰河撤退,也没有派九天去追踪。”
之前他还疑惑过为什么,现在倒是能想清楚了。这人根本是把他当做了长线,守株待兔地等着他为自己钓大鱼呢。
被盯着看的顾长雪半点没有不好意思,反倒琢磨起了另一件更厚脸皮的事:“等等。照你的意思,之前在荒城你和司冰河打平手,不是你打不过他?”
这就特么的有点蛋疼了。顾长雪本以为颜王丢凤凰玉只是打了个平手后顺势而为,可照颜王的意思,却是有意放水,故意为之。
颜王微微挑眉:“我怎么觉得陛下对此并不是很高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然不高兴,制衡的关键就在双方实力得势均力敌,颜王若是比司冰河厉害,他还怎么利用司冰河牵制颜王?
顾长雪皮笑肉不笑:“你想多了。”他没给颜王继续怀疑的机会,扭头赏给对方一个后脑勺,看着满脸写着憋了一肚子问题的方济之,“方老还有什么疑惑?”
“我觉得不大对,”方济之谨慎地提出自己的想法,“这真是司冰河的营寨?王爷说司冰河难对付,那给他下标记,难道他察觉不出?他不会随意找个敌对的营寨,丢下凤凰玉?”
“他舍不得。”颜王平静地道,“不论司冰河是无辜还是真和惊晓梦有联系,既然他会烧蛊书,那必然会知道凤凰玉这个能克制蛊的存在。”
如果司冰河与惊晓梦无关,那么他烧蛊书便是为了摧毁这害人的东西,凤凰玉作为能够检测出中蛊与否的宝贝,司冰河怎么可能会还给恶名远播的颜王?
若是司冰河与惊晓梦有关,那就更不可能丢掉凤凰玉了。毕竟只要将这东西攥在自己手上,世上就没有第二个宝物能如此轻易地测出蛊毒,这不就等于断了别人自我防卫的路?
胡杨林中窸窣了一阵。玄丁从林里冒出头,看到顾长雪和方济之愣了一下:“陛下和方老也要潜入敌营?”
“不。”颜王举步走向林中,在顾长雪开口前道,“一会你替我易完容,将他们送回去。”
“疯了吧你,”顾长雪抱着手臂嗤笑,“朕既然都来了,还会走?”
“……”颜王停住脚步,“这次和先前夜探吴府不同。既然用上易容,便要在沙匪营寨内待不少时日,即便不提安全与否,你可会变声?”
颜王转过身,看向满脸不甘心的方济之,诉说着无可争辩的事实:“方老就更不用说了。如此畏寒,太过显眼。”
方济之憋了半天没能挤出个留下的理由,只能哼了几声认命。
颜王又将目光投向最难搞的小皇帝。
顾长雪抱着手臂稳如泰山地站在原处:“朕会变声。”
当年入圈,他并非科班出身,为了追上与他人的差距,他拜过不少老师深造,让他现场拟个小女孩儿的声音他都能学得惟妙惟肖。
颜王油盐不进到气人:“会变声也不行。”
眼见颜王还要再说出更多让自己生气的话,顾长雪不耐烦地上前一步,抬手用力按住对方的脖颈,将人强制地拉近:“顾颜。”
颜王微启的薄唇在顾长雪的鼻尖与他的鼻尖相触的瞬间抿了起来。
顾长雪牢牢压着对方的后颈不允许后退:“朕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朕能闻到你身上的信息素意味着什么?”
“……”颜王半晌才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到易感期了。”顾长雪哼笑了一声,盯着顾颜深如渊薮的双眸低语,半是威胁半是撩人,“到时候没有朕在身边,你会难受得只能缩在床上发抖,抱着被子筑巢,却怎么都无法得到满足。”
明明是在信口开河,连ABO之间的设定都被顾长雪胡乱地揉成一团。
可他的声音哑下来,故意带上了蛊惑的意味,轻哑的声音滚入耳中,便像是某种将露未露,引人遐想的情涩的暗示:“你要朕。你会想要朕想要得受不了……”
第四十八章
“咔嚓。”
玄丁慌张地后退,踩断了地上的枯枝。方济之更是双目圆瞪,瞠目结舌。
颜王淡淡地唤了一声:“顾景。”
像是警告,可又不痛不痒,更像在鼓励他继续。
顾长雪嗤笑了一声,温凉的指腹落在颜王的后颈,在那处脆弱的要害似有若无地摩挲,带着些危险的意味:“你需要朕在身边,不然谁来标记你?你的易感期怎么度过?”
“我从没信过这套说辞。”颜王巍然不动。
“是吗?”顾长雪挑眉,薄凉的神情里透着挑衅,长腿往前欺近半步,彻底消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你的身体为什么绷得这么紧?”
颜王的呼吸微变。
他本在脑海中冷静地衡量种种计划,意图凭借理性筹谋出最恰当的决策,但半道上被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最恰当的决策”经过重重忖度,仍是悄不作声地偏出了几条掺杂着私心的旁支。
他面上看似毫无波澜地垂下视线。
小皇帝瘦韧的腰紧贴着他绷紧的腹肌,稍一抬手,便能揉入怀中。
他蜷了蜷指尖,仍旧克制地垂着手臂,站在原处没动,唯有喉头滚了滚,退让似的问:“怎么标记?”
尖锐的疼痛立即毫不客气地从颈后袭来。
他们像对交颈相靡的鸳鸯,小皇帝的喉结紧压他的侧颈,滚动时像是撩火的指尖按压过他的大动脉。
他凶狠地咬住他的后颈,像是在宣泄对他总是独自行动的不悦,又像是带着某种混杂着更狎昵的欲望的征服欲,矜傲地叼住野兽的颈脖,及至尝到血的甜味,才松开嘴。
久久不被满足的掌控欲终于得到补偿,连带被满足的还有征服欲,顾长雪愉悦地低笑,温热的唇仍贴着颜王的后颈:“你还想让谁像这样标记你?”
须臾之后,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揽了上来,巨蟒一样牢牢箍住他的腰。
颜王也不知信还是没信,亦或仅仅只是出于一时的色令智昏:“——我闻起来是什么样的?”
顾长雪眯起眼睛:“像冰封在寒潭里的玄铁。”
冰冷,坚硬,即便四野皆是风雪,依旧极具存在感,危险的侵略着他的呼吸。
每次和颜王靠近后,这股气息就会顽强地残留在他身上,像是某种令他不悦的标记……现在他们彼此扯平,顾长雪带着几分愉悦点评:“勉强不算难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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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景帝加入潜伏这件事,玄丁原本持不赞同态度,但看完了林间的纠缠,他就只剩下满脸木然,麻木地闭嘴回到胡杨林蹲守符合标准的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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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并不好选。毕竟这个世界不存在缩骨功,想要易容,那被顶替的人就必须比顾长雪和颜王要高大。
偏偏这俩人不光长心眼,还愣长个子,沙匪们天天在沙漠里奔波卖命,朝不保夕,能长得比他们高大的还真没几个。
“王爷,”玄丁苦大仇深地打晕好不容易逮到的唯一一个幸运儿,“真要再等?照这人的意思,巡逻队里没人跟他差不多高。”
“等到寅时。”颜王半曲着右腿靠坐在树下,随口答完后瞥向顾长雪,状似礼貌地询问胆大包天到敢拿他的另一条腿当团凳的景帝,“陛下对我的处理可还满意?寅时之后天就该亮了,再等谁都潜入不进去。”
“少问几句,当朕听不出你巴不得等不着人?”顾长雪把玩着匕首,凉凉的目光从眼尾扫出来睨他,“有这废话的劲头,不如好好背背被你顶替的这人姓甚名谁,在营寨里住什么地方,平时有何往来……方才他说话的声音你也记住了?”
颜王哼笑了一声:“陛下这话问的像个教书先生。”
“朕要是教书先生,你早该被戒尺打死了。”顾长雪收回手里的匕首,“来人了。”
营寨门口,慢吞吞走出了一个病殃殃的男人,他对着守门的沙匪低语了几句,往胡杨林走来。
玄丁当即绷紧身体,正准备在那人踏入胡杨林的一瞬间扑上去控制住,一左一右两个肩膀就被同时压住:“干……”
他回头一看,压着自己的除了小皇帝,还有自家王爷,原本质问的底气瞬间流产:“王爷,不动手吗?多难得有人自送上门啊!”
“就是因为难得才奇怪。”颜王看着那人走进林中,“既然不是巡逻队的人,为何半夜独自出营寨?”
“……”玄丁道,“看他跟守门人说话的口型,不是出来透口气的吗?”
顾长雪在旁边嗤笑了一声:“你透气往密林里钻?”
玄丁:“……”
一旁的方济之悠然撸着猫,看了眼憋屈的玄丁啧啧摇头:你说你质疑这两个八百个心眼子干什么?自讨苦吃。
“看他的脸色,还是个病秧子。你见过哪个病秧子大雪天出门‘透气’?”顾长雪顺势借着玄丁的肩膀起身,“跟上去,这人出门都不乐意跟自己营寨的兄弟说真话,肯定别有目的。”
借着林间夜色,一行人缀在那病秧子身后,看着对方一边咳,一边行色匆匆地赶到林子西边,从某种沙漠夜行的鸟类脚上取下什么东西,才往回折返。
顾长雪拍了下玄丁的背:“现在可以抓了。”
“……”玄丁嘴角一抽,仍是扑了上去,却不料这病秧子烈性得很,刚被压倒在地便张嘴要喊,只能点了他的哑穴。
病秧子拼命挣扎,奈何秀才遇上兵,几下就被玄丁抠出了他攥在手里的信。
“王爷。”玄丁一手摁住病秧子,一手将信呈给颜王。
顾长雪跟着凑了过来:“说了什么?”
“……说你我进玉城前就派人调了西域的案宗,进城时又遇上不知哪个蠢货纵火,定然会调查魔教余党,让大家暂避风头。”颜王蹙着眉,将信又反复看了几遍。
“什么意思?”方济之凑了过来,“这口吻怎么听着像是魔教的人在提醒同伙小心呢?”
顾长雪若有所思地道:“而且此人还知道我们调了西域的卷宗……有魔教余孽潜伏在官府里?”
玄丁嘶了一声,低头看向兀自挣扎不已的病秧子:“那这人大半夜的偷溜出来取信,他也是魔教余孽?”
“不止,”顾长雪敲了敲信笺,“这里面说的是让大家暂避风头,也就是说,这营寨里的魔教余孽不止他一个。”
一封信,将西域最大的三方势力都牵扯在了一起。
魔教,沙匪,官府。
顾长雪望向绿洲中的营寨,心想司冰河知不知道匪帮里混有魔教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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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知道,他会是魔教的人吗?
玄丁粗鲁地揪住病秧子的衣领,正要审问,病秧子脸上浮现出几分狠色。
他停下挣扎,下颌微动,刚准备咬舌自尽,颜王便已探手过来将他的下巴卸了。
“带回去慢慢审吧,这人怕是根硬骨头。”颜王看着病秧子的眼神,淡淡地说完,又拿着信看向顾长雪,“陛下那种……特殊的看书方式,能不能借由这封信,与官府中各部官吏的文书作比对,将细作揪出来?”
能是能,但比起揪出魔教余孽,明显是探查司冰河这个未来会灭世的大反派更攸关紧要。
顾长雪做事一贯主次分明,抱着手臂巍然不动,学着颜王的口吻道:“以王爷那种超凡的轻功功底,想必也能做到每晚带朕回府,比对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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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玄丁帮自家王爷说话,“陛下您非要进这营寨做什么?别的不提,这病秧子的名字、住在营寨何处、平日里同谁关系紧密……这些您统统都不知道。他的声音也没法听,哑穴一解这人估计能嚎得整个营寨都惊醒。”
“声音倒是好说,病秧子咳个血声音变哑很正常。住处这些信息不清楚,确实不大方便。”顾长雪居然认同地点了点头,玄丁脸上刚泛出喜色,他话锋一转,“但想必以颜王的才智,解决这点小问题不在话下。”
玄丁:“……”
他倒是想再替王爷讲讲话的来着,但似乎多辩解一句,都是对王爷才智的不信任。
他只能将希冀的目光投向颜王,指望王爷能打消景帝不理智的念头。
颜王打消个屁,他凝视顾长雪片刻,脸上挂着平淡的神情,结实的手臂却揽上顾长雪的腰:“就依陛下所言。”
“……”顾长雪按住在腰间摩挲的手掌,皮笑肉不笑,“你在做什么?”
颜王微微挑眉:“提前适应易感期。”
顾长雪:“……”
适应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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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替的人选既然已经找好,玄丁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替颜王和景帝易容。小皇帝还在旁边提无理的要求:“把舔舔也染成三花猫。”
玄丁忍无可忍地抬头,还没顶撞,顾长雪便漫不经心地道:“不乐意就问问你家王爷,他大老远带猫来做什么。”
“不就是为了找司冰河吗?”玄丁觉得小皇帝有点狗……呃,有点看人低了,他又不是白痴。
顾长雪似笑非笑的表情活像指着玄丁的鼻子说你白痴:“然后呢?司冰河会一天到晚蹲在营寨里,陪我们闲聊?”
“……”玄丁的脸色顿时绿得像个菜瓜。
方济之又开始拿“你惹他们干嘛”的眼神睨玄丁。
顾长雪和善地为玄丁详细做解释:“司冰河如果有行动,必然会离开营寨。届时还需要小灵猫帮忙追踪,毕竟以对方的警觉性,我们怕是不能跟得很近。”
玄丁绿哇哇的脸转成通红的猴子屁股,是被顾长雪教傻子似的的语调挤兑的。
他恼羞成怒地抢过小灵猫,一边配置染色的药汁,一边粗声粗气道:“易容虽然防水,但也要注意别太用劲碰,否则容易打皱。自己揉的时候就要小心,更要当心别被别人碰了,毕竟不知道对方下手轻重。”
他搁这儿努力尽职,他家王爷已经开始对着小皇帝闲扯了:“舔舔?”
“给这傻猫取的名字。”顾长雪拨了下小灵猫的尾巴,“很贴切。”
人家是舔狗,它是舔猫。
颜王微微颔首,剑走偏锋,从另一个角度诠释着名字:“倒也算是物似主人型。”
“……”顾长雪的眼神变得危险,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物,似,主,人,型?”
颜王淡淡道:“方才咬完臣的后颈,陛下便舔了一下。”
他似乎笑了一下:“下次可以换处地方,臣不介意。”
第四十九章
顾长雪当场冷笑了一声,一巴掌糊上颜王的天灵盖:“朕介意。”
要不是怕弄毁易容,他该直接照着颜王的脸赏一拳。特么的调情也不看看现在用的是张什么样的脸。
颜王还好意思责怪:“陛下真肤浅。”
陛下不单肤浅,还想杀人。顾长雪用又凶又冷的眼神强制结束了这场毫无实用价值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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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丁的速度很快,将小灵猫染完一身三花毛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小猫打着哈欠醒过来,抬爪舔到一半就被自己变色的毛惊住,张着小嘴一脸呆傻。
玄丁没忍住撸了下这傻猫的耳朵:“这颜色轻易不会褪,二位尽管放心。等事成之后再找我配药洗掉。”
顾长雪放下心,捞过仍在震惊的猫:“走了。”
颜王收回蹙着眉眺望雪地的眼神,站起身同顾长雪一起正大光明地走向营寨门口。
以百人规模的标准来看,这座营寨建得还算气派,大门尤其宽敞,即便有三两马车同时出入也不成问题。
顾长雪收回打量的眼神,心想这估计是为搬运红衣大炮准备的,可惜之前那七台已经被颜王一剑冻毁,不知道寨子里会不会还有存余?
守门的两人一高一胖,胖子正对着颜王絮叨:“你这人,怎么又偷懒?巡逻到一半就跑不见了,让罗三一通好找。”
“闹肚子,”颜王的声音压得又粗又哑,“让老大他担心了。”
“哦,那还算有合理的理由。”胖子看向顾长雪,圆润的脸上堆起笑,“账房先生怎么去这么久,天寒地冻的,别透口气反受了寒。”
顾长雪:“……”账房先生?那病秧子还挺有身份?
顾长雪心中思量,面上不显,只张了下嘴做要答的样子,下一秒咳嗽就争先恐后从嘴里涌出来,听声音简直叫人害怕这人下一秒会不会把肺都给咳出来。
颜王扫了眼顾长雪,对着胖子举起三花猫:“解手的时候捡到一只猫,刚好遇到账房先生,一起逗这猫玩了会才回来。”
“他还想跟我抢,”颜王说话的语调像极了那位没脑子的幸运儿,有一瞬间顾长雪不得不想了些不怎么令人愉悦的过往,才绷住了笑,“我就跟他打了个赌,赢了能养这猫,输了就得给赢家当牛做马三个月,不准说话。”
“……”顾长雪瞬间就不想笑了,当牛做马三个月??
你怎么这么会给自己加戏??
“你他娘的是黄毛小儿吗?”胖子骂完又大笑,显然这种傻逼的赌约对于成年人来说稍显幼稚,对于这群粗鲁的沙匪们却恰到好处,“谁赢了?”
“你看猫现在在谁手上?”颜王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又对顾长雪暗藏深意地道,“愿赌服输,先生还不随我回屋,替我烧柴打水?”
“……”我把你当柴烧了。
顾长雪放下捂着唇的手,刚露出一抹冷笑,一旁的高个子勾着脖子望过来:“你是不是傻?让先生去你那漏风的小破屋有什么好处,万一受了寒,你不得被两位当家的罚死?有这种机会,去账房先生的屋蹭住啊!”
高个子跟看傻子一样看颜王:“咱们整个帮就供着这么一位账房先生,两位当家的又担心先生身体孱弱,一天到晚把好东西往先生屋里塞。要我说,你还不如拿这个赌约让先生收你做护卫,这不比每晚在外面吹风淋雪地巡逻强?”
胖子也跟着一拍脑门:“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唉,这种好事怎么轮不着我头上?”
颜王:“……”
局面反转得猝不及防。
顾长雪在胖子的懊恼嘀咕声中意味深长地看向颜王:“这提议我倒是能接受。”
“……”但是我不怎么想接受,颜王看了眼仿佛把他方才脸上的志得意满摘走,戴到自己脸上的顾长雪,正准备固执己见,让账房先生跟自己受苦,高个子就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指着营寨东侧的高坡:“看见没,那是先生的屋子,比之玉城里的屋宅都差不了多少。你再想想你自己的,脑袋被猪拱了才放弃这大好的机会。”
颜王倒是不怎么在意被不被猪拱,但他顺着高个子指的方向望去,不但看到了账房先生那座甚至能称得上雅致的屋子,还看到那座屋子隔壁还坐落着一间小屋。
越过茫茫落雪,他清晰地看到小屋的窗台边坐着一人,正守着烛火,低头看书。
——司冰河。
顾长雪也看清了窗边的人,冲着颜王无声挑眉。
颜王顿了顿,投来看似无奈的一眼:“二位说的是,以后便请先生多多包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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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匪的规矩不如朝堂森严,账房先生想收谁做护卫不需要特地向谁汇报,点了人便能直接回屋。
两人镇定地路过司冰河的小屋,一直到进入账房先生的屋子,隔壁都没什么动静。
颜王关上房门,看着顾长雪在屋里乱逛:“看看床铺。”
顾长雪已经从枕下摸出了一本翻旧了的诗集,扉页提着几行整齐的字,落款是“李守安”。
“这是他的名字?”顾长雪起身又去账本处翻了翻,确认了猜想,便将诗集随手丢开。
他靠坐在书桌上,抱臂睨着颜王,阴恻恻地秋后算账:“当牛做马?”
颜王安抚:“现在不是臣在为陛下当牛做马么?凡事莫论过程,只论结果。”
“可以。”顾长雪扬了扬下巴,“滚出去给朕烧柴打水。”
颜王一身反骨,迈开长腿不退反进,刚欺近顾长雪,眼神从窗台掠过,人突然顿住。
他将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拧了下眉头,闪身避到死角处,越过窗台望向司冰河的小屋。
“?”顾长雪察觉到颜王绷紧的神色,走到窗边想往外看,人还没站定就被颜王拽到窗后。
【别乱露头。】颜王无声地做口型,越过窗框的缝,窥探司冰河的动静。
隔壁的小屋人影乱晃,不久烛火就被熄灭,屋门轻轻吱呀两声。
“?”顾长雪困惑地从窗后走出来,“他这时候跑出去做什么?”
而且还纵了轻功,显然并不打算让匪帮内的人知晓自己夜出营寨。
颜王拎着小灵猫晃了晃:“等会儿跟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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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被司冰河察觉,两人在屋里等了不少时候,才跟在小灵猫身后,悄无声息地溜出营寨。
司冰河似乎对今夜所走的这条路线非常熟悉,在茫茫沙漠中毫无停顿,颜王跟在小灵猫身后始终没停脚步,依旧没能在途中追上司冰河。
而等他们看到司冰河的时候,对方正在一片废墟中弯腰翻捡着什么,显然已经抵达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这是什么地方?】顾长雪扫了眼规模宏大的废墟,冲着颜王打手势。
颜王将背了一路的祖宗放下来,似笑非笑地睨了眼这位不知感恩的大爷,半跪半蹲在沙丘后:【魔教曾经的总坛,琉璃宫的废墟。】
“……”顾长雪蹙了下眉。
琉璃宫虽然已经被红衣大炮摧毁,但仍旧能从这篇占地面积极大的断壁残垣中窥探出几分往昔的风采。
司冰河躬身在废墟中,看似漫无目的地翻捡,很快便清出一个洞口,毫不犹豫地丢开手中的石块,翻身进去,眨眼便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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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雪和颜王无声地等待了片刻,不约而同地起身转换阵地。
这片洞口并不大,看样子应该是当初被轰炸时塌方出来的。洞口内的地面上横亘着一条裂隙,大约从这儿跳下去就能进入魔教的地宫。
“别看了。就算有宝贝,也早被人翻光了。”颜王不轻不重地按了下顾长雪探去看裂隙的头。
顾长雪拍开颜王的手,直起身:“半夜避开人跑来琉璃宫,司冰河究竟想做什么?”
颜王回头望了眼无边雪原,脸色被映得有些惨白:“从营寨赶来这里,没花多长时间。司冰河栖身于沙匪,有可能是为了方便随时来琉璃宫。”
所以,这片敞开了十来年,早该被人翻个精光的废墟里,究竟有什么司冰河在意的东西?
顾长雪低下头,拍了拍在他怀里发嗲乱蹭的小灵猫:“去看看,里面有什么宝贝?凤凰玉除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咪?”小灵猫睁大圆溜溜的猫眼,毛脑袋往废墟转了下,不到几秒就扭回头,继续拿脑袋嗲兮兮地蹭着顾长雪的胸膛,头顶的毛毛被蹭的一片凌乱。
当初在皇宫枯井里,即便被顾长雪抱着不许下地,小灵猫也要挣扎着去搜刮宝贝。现在顾长雪推着它的毛屁股,它都死赖着不愿挪窝,显然对地宫毫无兴趣。
这只能用“废墟里没有宝贝”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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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冰河在荒城烧过蛊书。地宫里有他想要的蛊书?”颜王踩着长靴的脚拨了拨地上的碎石,露出一片染着陈年血迹的地面。
顾长雪用沉默代替赞同,两个人静静地站在洞口。
夜风呼啸而过,大雪顺着洞口钻进地宫。
许久之后,顾长雪凉凉地掀了下眼皮:“你不下去?”
“我为什么要下去。”颜王一动不动。
顾长雪:“万一司冰河在地宫里烧蛊书呢。”
颜王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地宫密封多年,他敢在里面烧书,就得等着去死。”
他展臂拎开顾长雪怀里的小灵猫,长腿一迈,逼上前来,将顾长雪禁锢在断壁与他结实悍利的身躯之间:“陛下。”
颜王的唇贴着顾长雪的耳尖。
他低磁的嗓音里带着笑,又似乎藏着几分危险:“臣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期待臣去送死呢?”
顾长雪微微偏了偏头,冷着脸心想,就你以这种欺君犯上的行径:“朕很难否认。”
第五十章
四野无人,唯有风卷着雪。
他们维持着无比亲密的姿势,却谁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沉闷的心跳声在紧贴的胸膛间交换着节奏,却谁也琢磨不明白对方心里的念头。
片刻之后,颜王向后退开,将猫还给顾长雪:“翻翻废墟,我闻到了一股尸臭味儿。”
顾长雪自然也闻到了这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颜王退开后,他瞥了一眼对方脸上难辨喜怒的平静神色,干脆利落地一迈大长腿,纵容着小灵猫爬上他的肩头,背过身走向与颜王相反的方向。
顾长雪抬手搓揉着发烫的耳尖,目光四下一扫,看到十来具凄惨横躺的尸体。
颜王在另一半场翻了一遍,也跟着走过来:“看这些人的纹身,应当是魔教余孽。”
围剿琉璃宫发生在十几年前,那时候死的魔教弟子,尸体放到今天早该变成白骨了,怎么可能还能看清残余的纹身?
“最近才死的?”顾长雪皱着眉头抬脚,带着几分小心拨开尸体,“这废墟还有重建过的痕迹。”
毕竟是和平年代出身,顾长雪还有些接受不了半烂不烂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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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王却已经习以为常地半蹲下来,仔细检查:“这些人,应当是贼心不死,想重建琉璃宫。却不想在重建时遇到了一位剑术高手,将他们一剑封喉。”
他抬起头,语气笃定:“司冰河干的。”
这些尸体虽然是一剑封喉致死,但有些倒霉鬼身上满是拷问的痕迹。审问者刀工精妙,一片一片地削下皮肉,不伤要害,最终才赏了个痛快。
颜王站起身,学着当初在酒楼里顾长雪找他对答案的语气道:“捋捋思路?看我们想得一不一样?”
顾长雪瞥了眼颜王:“……今晚不是司冰河第一次来废墟。”
会这么频繁地往琉璃宫遗址里钻,司冰河要么与魔教有旧,是魔教余孽,要么是这遗址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颜王接过顾长雪抛的“砖”:“但司冰河如果是魔教中人,为什么还要杀死重建琉璃宫的魔教残党,拷问这些人?”
筛去不合逻辑的可能性,真相便如拨云见月,确凿下来。
司冰河的确不是魔教中人,他只是来遗迹找东西的。
结合之前他跑去荒城烧蛊书的行径来看,司冰河想找的多半就是废墟内遗留的蛊书。
顾长雪沉吟:“那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营寨里潜伏着魔教余孽?”
颜王还未来得及搭话,脚下突然传来雷霆般的轰鸣。
坍塌的废墟猝不及防地震动起来,颜王面色一变,当即展臂带着顾长雪掠至远方沙丘后。刚半蹲下身,司冰河便从废墟洞口处一跃而出。
司冰河足下不停,向远处疾驰数百米有余。
废墟在他背后轰然炸开,连地基都被摧毁。流沙如同巨兽般张开无底巨口,将这片曾经辉煌的遗迹吞噬得彻彻底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和颜王在爆炸声中小心地探出头,看到司冰河一路飞掠,直到超出爆炸波及的范围才停下脚步,站在沙丘顶上回望。
“嘶,”顾长雪牙疼似的抽了下嘴角,“够狠,连最后的念想也给人家炸了。”
司冰河背后还背了一个巨大的包裹,里面的东西将布袋撑出棱角,似乎是一些书和信。
“蛊书?”颜王盯着司冰河的背囊,在心里衡量要不要动手拦截,拦截的话自己这张易容恐怕得卸掉。
然而司冰河并没有转身就走。
他站在沙丘上,审视着废墟被流沙一点点吞噬,直到再也看不到这片遗迹,他才收回眼神,席地坐下。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顾长雪的头又略往外探了探,瞧见司冰河摘下背后的包裹,将布平铺在地,取了里面的书信迅速翻看。
他看书的速度并不如顾长雪或者颜王快,但也不慢,似乎只是匆匆扫过文字,试图捕捉某些关键词。
半个时辰就这样静悄悄地过去。
所有的书信都被司冰河翻了一轮。看完最后一封信后,他捏着信纸,盘膝坐在雪地里发了一会呆,才爬起身,将书信统统拢回背囊里,起身往回走。
“……”顾长雪活动了下蹲得麻痹酸痛的身体,顺便把又趴在肩膀上睡着的小秤砣给摘下来,难得困惑。
“不烧书信或许是因为里面没有与蛊有关的信息,那他为什么还要把这些检查过一遍,应当已经确认无关紧要的东西背回应营寨?”
熬夜锻炼身体?
顾长雪等着颜王接话,可等了大半天,耳畔边还是悄无声息。他忍不住回过头:“——喂。你在发什么愣?”
颜王半曲着一条腿靠坐在沙丘后,眼神松散地落在雪地上,四野的雪映得他的面色白得像纸。
他又看着雪发了会呆,才像是反应迟钝似的抬起头答道:“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他不烧,我就不必露面制止。如果他把书和信带回营寨,我们也能趁他离开营寨的时候翻查一番。”
颜王站起身:“过来。我们回营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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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顾长雪试图跟颜王搭话,分析分析司冰河的行为。颜王只简短地说了句“赶时间”,一路都没再开口。
颜王的判断没做错,回到营地时,司冰河当真杵在小屋门口,抱着手臂背靠房门,显然是在等人。
顾长雪在心里庆幸了一秒进营寨前他长了个心眼,硬是绕到了营寨后门佯装刚回屋:“二当——咳咳,二当家的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屋?”
他将声音压得格外沙哑,一边捂着唇断断续续地咳,一边将视线光明正大地投向寡言的少年剑客。
没有帘帽遮蔽视线,少年剑客俊秀的五官清晰地映入眼帘。
和剧本中所描写的“矜傲的苗人少年”的形象完全不同,司冰河虽然五官立体,但毫无苗人的特征。唯一与剧本相符的,就是他的确天生一副矜傲冷淡的薄情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他眉心的皱痕太深了,深得没了矜傲,也没了丝毫少年意气。反倒是蒙上了一层历经沧桑般的郁郁寡欢,就连身体的姿态都透着一股疲惫不堪。
司冰河抱着剑没搭话,定定地看着顾长雪,片刻后又将目光扫向颜王:“先生什么时候喜欢上交朋友了,明明平时我想跟先生多聊两句,先生都要赏我闭门羹。”
问话的时候,司冰河的目光一扫疲倦的姿态,眸光下暗藏着怀疑,像是一把锋锐的刀:“先生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顾长雪不太确定司冰河大晚上杵在门口等他们,是不是心生怀疑,只语气平淡地将颜王糊弄守门人的那套说辞拿出来讲了一遍,“咳……可能是今晚吹风吹久了,咳咳……身子有些不大舒服。”
司冰河搭在肘弯上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审视地看着顾长雪和颜王:“照先生的意思,之前捡猫时你们就已经出过一次营寨。既然已经回来,为何又再出去?”
顾长雪面不改色地拎起睡得直打呼的小灵猫:“遛猫。它太闹腾了,方才在屋里吵得像叫春,庞护卫说带它出去再溜溜,累了就自然而然睡着了。”
司冰河垂眸看着毛肚皮一起一伏的三花猫,显然这策略颇有成效。
他走得时候,账房先生刚带着人回屋不久,后来猫有没有闹腾他无从得知,只能先将怀疑按下。
小灵猫在顾长雪掌心里抽抽了一下小短腿,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美味佳肴,毛茸茸的尾巴被它乱挥的短爪捞进怀里抱着,凶巴巴地拿小奶牙撕咬,活像猫尾巴不属于它身上的一部分。
司冰河盯了会猫,神色逐渐放缓,流露出几分与他十四五岁的年龄相贴切的鲜活气:“三花猫?”他伸手撩了下小灵猫的下腹毛,“公猫?”
“那还挺罕见的。”司冰河随口道,“我记得……”
他“记”到一半,话头突然顿住,眼神放空起来。
“我,记得……”
“我记得!”司冰河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哐”地一声重重撞在门上,“我记得,我记得!”
司冰河的癔病发得毫无征兆,前一秒还在试探,后一秒便癫狂地紧紧抱住头,右手攥着拳头狠狠往后颅砸:“我记得!我记得!我记得——”
“二当家的!二当家的!”远方的守卫们被司冰河歇斯底里般的嘶吼惊动,举着火把匆匆奔来,一下将人围在中央。
顾长雪和颜王顿时被挤出老远,只能看到为首的沙匪招呼几名身强力壮的同伴一起动手,将司冰河的双手用力扣住:“二当家的,你怎么又犯病了?快!把人送回屋!”
“……”顾长雪看着沙匪们熟练的动作,显然不是头一次这么对付发狂的司冰河,一行人很快便将司冰河送进屋里,紧接着屋里就有人高声叫“拿枕头来!快!多拿几个!二当家的又拿头撞墙了!”
来来往往的人拥堵在司冰河的小屋门口,顾长雪和颜王杵在外面反倒成了碍事的存在。
几个沙匪凑过来好声好气地送账房先生回屋,又把新出炉的护院也塞进屋里,屋门被关上的时候,顾长雪还在往司冰河的小屋往,听到有几个沙匪半是担忧半是凑热闹的低声交谈:
“二当家怎么老是这么犯病,狠起来就拿头撞墙。相处这才不到一个月呢!咱们都快养成习惯了。”
“之前不是请了大夫来看?讲二当家的是失忆了,每回犯病都是想捕捉过去的影子,越想不到越心急,才对自己下狠手。”
“嗐,这不是越锤脑子越想不起来吗?不过也挺奇怪,二当家的这个失忆,大夫都找了好几茬了,都说脑子没受过什么外伤,照理来说不该失忆啊……”
“看!大当家的也来了!”
顾长雪顺着那几个沙匪探头的方向,望向匆匆赶来的彪悍大汉,大概是怕司冰河撞墙撞傻了,大当家的还没进门就大声安抚:“二弟!你千万别心急,凡事得慢慢来,你让我派人帮你找哪里还有满是石像的城池,兄弟们都找着呢,咱们一步一步来……”
沙匪们总算把挤在账房先生门口的人给清走了,被人流卡得关不住的大门终于合上。
顾长雪蹙着眉回头:“你听见他——”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路没开过口的颜王撑着桌面晃了晃,无声地栽倒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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