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那团蠕动的绿泥静滞须臾,遽然间爆出一汩又一汩泥潭稠浆似的恶臭液体。
宽逾十丈的触手当头挥下,顾长雪旋身借力,骨白长剑霎时劈开挥来的须爪:“这要怎么维持洞口?一脚踩进泥潭里?那东西人能沾吗?”
无恙魔君向后飞撤几步,指骨绷紧,六根神识织作的银丝同时蔓出,自末端分出两具诡面傀儡:“我来维持。你帮我挡开攻击。”
两具傀儡毫无停顿地滑向绿泥中心,手腕一转,原本接在腕处的尖刃霎时像莲花苞般绽开,分化为较它们的身躯来说过于宽大的手掌。
一层骨白色的手甲以极快的速度覆盖上傀儡与绿泥相沾染的部分,诡面傀儡落至绿泥表面,两手探去,死死扼住试图弥合的洞口。
骨白的覆甲不断增厚,那些未被护卫到的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成同样恶臭的黑绿泥浆,从覆甲上流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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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雪的眼神顿时一凝,反手斩开挥向无恙魔君后背的巨型触须,手中长剑微横,一道清朗剑气霎时荡出,击散蔓延向那六道神识银丝的绿泥。
“阿弥陀佛。”头顶传来佛子带着笑意的温和声音,“剑君想不想聊天?”
“……”什么奇葩会想在这种时候聊天??顾长雪手中长剑一转,再度击散数波涌来的绿泥:“……聊什么。”
“聊……我先前同剑君说过,你与颜道友身上功德积厚。你似乎很惊讶,好像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不光是你,颜道友似乎也并不清楚,大约与元小友一样,也丢失了记忆吧。”
“我说过,婆娑目修至极致,能视肉眼之无法及之事。我在颜道友身上所见的功德,绝不止是像今日这般救一两次世这么简单。他身上的功德,只怕就算是真正的佛子转世在此,也得自愧不如。”
“他既然并非此世之人,却能入此世,那在此世之前,他经历过多少个世界?”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如此频繁地穿梭不同的世界?世人总说游子当思乡,他的家乡在哪里?难道他不想家吗?”
“我曾怀揣着这些疑问,迎着他身上光耀到刺目的功德试图看得更深入些,最终在他胸口处见到一片光亮的碎片。”
“和剑君你胸口内的碎片一模一样。”
“……”顾长雪抬剑抵着触手倒飞数尺,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的胸口,“我胸口的……碎片?”
“剑君也不知道?”佛子轻笑了一声,“看来你也没法帮我解惑了。原本我还想问问剑君知不知道元小友是怎么回事……”
“元无忘又怎么了?”顾长雪趁着间隙瞥了眼仍阖着眼正驭儡的无恙魔君,摸不准这人能不能听见这些对话,“他胸口也有碎片?”
“不。他的躯壳不是实体,只是一道虚影。如果剑君也有婆娑目,便能看见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火。一团橙红色的火。”
“橙红色的……”顾长雪忽然顿住,从记忆中捡起了某些并不起眼的碎片。
他曾在旅途中做过几次梦,梦见自己躺在某片像心脏般鼓动着的、流溢着星河光芒的暗色大地上。
四周是无垠的黑暗,黑暗中唯有一处光明,是一簇烛火般摇曳着的橙红色的火。
“那是我……”在《死城》世界里梦到的场景,为什么会和《悬壶济天》中的元无忘对上?
“剑君……”高穹之上,佛子似乎轻叹了一声,语带歉意地道:“我好像要撑不住了。”
当年他被老僧从冰冷的暗涧里捞出来,老僧曾紧紧抱着他,一边往药宗赶,一边呵斥他不要睡。越是觉得撑不下去,就越要精神,说说话,再难熬也能熬得过去。
当年他能熬得过去,因为他身上只背着自己一条命。现在他身上背的人命太多了。
一整个世间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他很想熬,但的确熬不住了。
法相逐渐在侵蚀下泛出淡色的暗斑,端坐于法相上的佛子缓缓闭上眼睑,一道与释天寺下佛纹一模一样的佛印从胸口飞出。
“佛印既是佛心,佛子的印竟与寺下的那道佛纹一模一样……莫非是镇守佛纹数十年,将镇压世间邪祟当做自己印证佛心的道了吗?”
有嘈杂的人声从云中桥的方向传来,逐渐变多。
时常侍奉身边的小沙弥的声音由远及近:“佛子,那印不能用啊!佛印即是你的佛心,用了莫说来世能不能修佛了,这印是那道凡人不能使的佛纹的样子,你要是用了,怕是连魂魄都要没了!”
老僧低叹着攥住小沙弥:“不用这印,还有什么能法子能集天下气运之力,迎抗那邪祟?”
“龙气,行不行?”
一道年轻有力的声音自云中桥的方向传来。
紧跟着是更多青涩未脱的年轻声音:
“喂,胖子,往旁边站点儿。你又不是没法器可以骑,非得挤在登仙桥上。”
“都说这叫云中桥,不叫登仙桥……”
“谁管你啊——师父,师父!徒儿们来帮忙啦!”
“?”顾长雪总觉得那些咋咋呼呼的声音耳熟,格挡间向云中桥的方向瞥了一眼,就见那里正一波接着一波涌起飞升的金光。
寻常飞升,一次只一人,这些家伙倒好,根本就不是冲着飞升成功来的,纯粹是把自己当做一张单程车票了,左手右手各拎一大堆,硬是把云中桥挤得水泄不通。
长帝被那群顾长雪送回朝廷的少年弟子拥在中间,正和老僧低声说着龙气能不能抵用;有些性子自来熟的少年人正和逐渐赶来的剑宗弟子攀关系:“嘿嘿,各位师兄师姐好啊,我们是剑君的弟子——哦,不对。剑君的弟子辈分是不是应该很高啊?你们是不是该叫我们师伯什么的?”
“……”剑宗弟子们面无表情地攥着剑,就差痛击队友了,“你们多大?”
“十五六岁?”带头攀关系的那个一脸“我懂”的表情拍拍剑修的肩,“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小小年纪就能飞升?嗐,咱有的是钱啊!不差天材地宝!你看这个——诶!诶,师侄,你们别走啊!”
剑宗弟子们无视这群气人的小师伯,径自仗剑直入战场,剑阵于绿泥周围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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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终沉香骨的加持,剑阵未必能伤到那些挥动的触须,但也能替顾长雪分担去不少压力。
“你们接到消息了?”顾长雪顺势挑断绿泥探来的黑须,“别直接用剑碰那些泥水,剑会被融。用剑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旁的剑修劈出一道剑气,击散飞溅而来的泥浆:“剑君是说福秀爷传来的消息?不光剑宗接到了,天下凡是从术宗手里买过东西的修士都接到了。福秀爷说术宗宗主贪婪吝啬,他已经联合宗内对宗主不服的诸位弟子成功篡了位。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立的第一把火就是,凡此劫难中不来助阵的修士,日后术宗不会卖给他任何东西。”
术宗宗主将宗门驻地称为“万象谷”可不是白叫的。世间的炼器师、符术士尽数归于术宗,还有些并未拜入佛宗的禅修、并未拜入药宗的药修、并未拜入剑宗的剑修。很多手头拮据的人请不起正主帮忙,术宗里的这些修士就是他们最后的选择。
福秀爷这一令,几乎是断绝了不配合的修士的未来,只要这人还想修仙,他就必须得来助阵。
“我们本来还想着,在这种危难之时趁机篡权,这个福秀爷是不是包藏祸心,但他特地与我们剑宗单独传讯,说这主意是剑君您出的?这做的……会不会有些太绝了?一些修士的修为并不高,想要保命无可厚非——”
顾长雪抬剑指向在僧老的扶持下爬上法相额顶的长帝:“他们的修为,能比凡人更低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死到临头了还想龟缩,还是龟缩在凡人身后……这样心性的人,他修的什么仙?他配修仙吗?”
“不配!”
少年剑客们御剑飞来,结阵成型。
为首的自来熟少年挑起剑尖:“凡人们可也没闲着啊……这天底下要是真有人光想着躲安稳,别说配不配修仙,他们可就连凡人也不如了!”
“……什么意思?凡人做什么了?”剑修心中一紧,“不可乱来,这样的祸端——”
“世人都说,神佛需要香火,香火就是信仰。一个神明香火越旺,神力便越鼎盛。”
少年剑尖渐渐绽出银芒:“那你说,若是以九州百姓的香火为供奉,我们这些凡人,能不能造出一个神来?”
“——”
震荡神魄的嗡鸣骤然鸣响,如苦海山间晨钟暮鼓。
那尊浑身斑驳的法相逐渐凝实,无数金芒自九州大地缠绕着香火檀烟海啸般涌来。
此间虽无仙界,虽无登仙梯,却有人借着九州香火成就佛陀。
金莲法台自法相下方重重绽放,一道金龙虚影护佐着垂首的佛陀缓缓重抬起头,双掌再度牢牢拢住爪牙肆虐的“仙界”。
“阿弥陀佛,还真能造神啊……”长帝盘坐在法相额顶喃喃。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云中桥上金光愈闪愈盛。
原本还在为佛子忧心的小沙弥不得不跟着僧众一道疏散起人群:“诸位施主!劳烦往法相下的莲台去!云中桥上不可停留!”
“这莲台也是凝实能站人的啊?”长帝半支着身往下看,忍不住轻叹,“看起来比紫禁城还大。这可比朕的登基大典风光多了,要不是朕一丁点儿都没修过仙,还真想也试试这平地飞升的感觉。”
他想了想,又失笑着摇摇头:“还是算了。”
他伸手抵住法相的额头:“佛子……不,佛陀。有人请我替他捎句话,说你从前的名字叫做君穹,意思是君即天穹,福泽八方。不过……既然已经成了佛,这凡俗之名对你来说怕是也没有意义了吧。”
法相并未回复,唯有佛光源源不断地涌出,庇佑着八方赶来的修士。
“……也罢。”长帝轻声自语,“佛子已然做到当年取名之人对你的期望了。还纠结一个名字有没有意义,反倒着了相。”
他支着膝盖站起身,看着不断从云中桥涌来的修士:“也不知当年仙宗鼎盛,仙人如云之时,可有这般盛景?”
天穹中的云气被陆续赶来的仙门各宗与永乐海魔族的灵炁卷出层层雪浪,佛陀法相汇聚着九州香火,端坐于金莲之上,沉浮于云浪之间。那些原本密布整个仙界外侧的触手与淤泥被如山如海的人群衬得反倒势单力薄起来。
“——”
一道恢弘的声浪陡然从“仙界”中激荡而出。
顾长雪和无恙魔君齐齐抬首,看见“仙界”上端倏然直射出一道橙红色的光柱,又被浊浪般卷起的绿泥淹没。
“橙红色的光……那是元无忘?”
顾长雪反手斩开一簇涌来的触手,正要问问佛子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本还维系着洞口的无恙魔君忽然十指一绷。
两具傀儡重重将洞口拉开,在无恙魔君合身投入洞口的同时化作盔甲覆住他的身体。
“颜无恙,你干什么?!”顾长雪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一步,原本罩着“仙界”的法相手掌忽然移动,伸出一指向他推来。
顾长雪的剑招递到一半又险险止住,在洞口彻底愈合前被送进屏障之中。
眼前骤然一黑。
绿泥的恶臭味在进入仙界的瞬间被尘烟的气息替代。顾长雪只呼吸了一口气,从喉腔到肺部便像被滚水烫过一遍似的刺痛起来:“咳!”
他咳得很重,咳嗽声却并未穿入耳朵。
空气中的黑色齑烟像是吸走了所有的声音,四周静得让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耳鸣的错觉。
顾长雪皱着眉回头,身后唯有不见边际的黑色烟潮缓缓萦飘,原本进入时走的洞口早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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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手拎了下自己左臂后的袖子,看见之前佛像手指触碰的地方留着一枚金光熠熠的佛印。手中那柄骨白长剑极轻地颤了一下,忽地自发抬起,剑尖指了个方向。
顾长雪下意识地顺着方向看去:“元无——不对,你是谁?”
黑雾中伫立着的苍白人影没有动弹。
祂顶着元无忘的脸,身体却像是某种柔软的无骨生物。
祂的肩膀被无形的力量提拉着,肩部以下软软地垂挂着,唯有右手抬起,指向雾中的某个方向。
“……”顾长雪眉心紧锁,紧握着剑上前。本想看清楚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结果刚靠近那东西便没了踪影。
半秒后,那道苍白的影子又在更远处的雾里显现,手臂依旧指着某个方向。
顾长雪抬手摸了下衣袖后的佛纹,确定这玩意儿没有消失,应该不是什么幻觉:“你想引我去哪?”
那道白影仍是不答,只在顾长雪靠近的瞬间再度消失,紧接着闪现在更远的地方。
“……”顾长雪索性不再试图跟白影搭话,只持着剑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声呼唤,“元无忘?颜无恙?”
之前没在意过,这俩人的名字还挺像的。顾长雪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慢慢挪着步向前。
衣袖上的佛纹在以可以观测到的速度缓缓变暗,顾长雪不是很想知道它完全黯淡后会有什么结果。就在他想着要不要直接劈出一剑,看看能不能改善能见度时,眼前的黑雾中骤然闪过一丝亮光。
顾长雪脚步微顿,刚要冲着光亮的方向迈步,那道一直远远跟着他的白影倏然闪至他面前。
“干什么?”顾长雪的视线越过白影,细看之下察觉,那道亮光并不是什么有用的发现,而是一片缓缓浮动的碎镜,“……乱境?仙界里怎么也有这东西……难道乱境也是凌寒打开匣子后,跟着寂灭一起从匣子里跑出来的?”
他的自言自语自然不会有人回应,索性他也不指望白影能回答。但白影拦路这个举动,至少能够说明祂并没有恶意。
有了这个判断打底,顾长雪前进的速度变快起来。他也不跟白影唱什么反调了,加快步伐后,很快便发觉脚下的路面质地发生了变化。
原本还是虽被腐蚀严重、但依旧能依稀看出精美刻纹的玉砖,现在变成了更为朴实厚重的方石砖。
复行几步,眼前的黑雾中忽然露出几截阶梯。一些细碎的窸窣声音毫无预兆地传入耳膜,打破了原本的死寂。
“……死……”
“轮回……”
“守住天阙禁殿!”
“……桥断了!有人下界后斩断了云中桥!”
“这是……当年凌寒斩登仙桥时发生的事?”顾长雪低语了一句,侧耳细听。
那些掺杂着惊怒呼喝声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渐次褪去。最后只剩下一种空洞沙哑的声音在不断重复:
“守住天阙禁殿……守住天阙禁殿……”
顾长雪瞥向脚下的台阶,又想起凌寒曾形容天阙禁殿长得像个梯形……
“这里不会就是存放那只匣子的禁殿吧?”
他的问话依旧是无声的。
好像在这个空间里,谁都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这些旧日的残影才能一遍遍重复着过去曾发生过的响动。
四野的黑色雾潮依旧静默地涌动着。
陡然间,一双焦黑的手爪猛然伸出!
顾长雪向侧一躲,横过剑鞘,却没有斩断手爪,反倒转过手腕一扣,生生将那藏在雾中的东西拖到眼前:“戒疤?你是和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对,仙界的和尚……那不就是佛陀了吗?
顾长雪突然想起凌寒送去佛宗的信中的确有提过,世间并无极乐净土:“该不会所有飞升的人或魔尊,进的都是这——嘶。”
顾长雪收手后猛然后撤几步,抬手看向剧痛不止的手臂,便见曾与焦黑肢体接触的衣衫不知何时腐蚀出一大片破洞,裸露出的皮肉烂得几可见骨。
他的自愈速度一贯很快,再加上又有灵炁修为加持,这伤势虽然看着唬人,但应该很快就会愈合才对。可直到黑雾中又蓦然探出十来根手臂,那处烂伤非但没有愈合的势头,反倒扩散加深开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当即不再留手,抬臂横起剑锋,正要一剑递出,斜下里忽然探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攥住他的手腕,扯着他向后退去十丈远。
顾长雪差点反手刺过去,眼神瞥过对方指骨上覆着银丝戒:“颜无恙?”
无恙魔君熟悉的身影很快从雾潮中走出来。
顾长雪刚放下提着的心,就见对方胸腹间居然烂出了一片大洞,血肉间露出些银色的物件,细看之下竟是:“……金属内脏?”
他愕然地说完才意识到黑雾会吞噬所有声音,索性反握住无恙魔君的手,借着肢体接触传音:【你也被那些焦黑的肢体打中了?为何你的体内会有……这种东西?】
难不成这人还真是个机器人?
不对。怎么会有机器人体外覆盖着真人的血肉?
——也不对,他们穿到这个世界,难道不是魂穿吗?那体内有机关零件的应该是无名魔君这个原主才对。但犯病时四肢冰冷僵劲、体内有零件崩落之声……这不是颜无恙在《死城》中就有的症状吗?
顾长雪压下纷乱的思绪,听到无恙魔君回复:【的确被打中了。我也不清楚这些银质内脏是怎么回事。】
他只寥寥说了几句自己的情况,便抬头望向那些和尚出没的地方:【这些人受黑雾的影响,躯干的坚固性远胜于傀儡,终沉香骨也支撑不了很久。但他们似乎只想守卫此处,只要远离那片区域,他们就不会主动攻击。】
【你听到方才那些声音了?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就是存放匣子的天阙禁殿,我们还是得进去。】顾长雪又看了眼毫无愈合迹象的伤口,【元无忘呢?】
无恙魔君极轻地叹了口气:【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试图绑架一具焦……一位佛陀。我看他执意想要,便帮了一把。傀儡便是在那时候没的。】
“……”绑架焦……佛陀??
顾长雪微抽了下嘴角:【然后呢?你们绑……成功了?】
【成功了。】无恙魔君又叹了口气,【然后他把那佛陀给吞了。】
顾长雪:“……”
他把——什么给什么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顾长雪匪夷所思地微微睁大双眸,就见某人顶着一张沉静冷淡、貌似无比正直的脸,眼神中藏着几分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方才的所谓“吞了”明显是在危言耸听:【……你够了。到底怎么回事?】
【元无忘发觉自己虚化为火后,能一定程度上借由火焰净化这些黑雾。他想试试能否净化佛陀,于是再度虚化后吞噬了那具被单独捉出来的佛陀。】
无恙魔君脚步不停,很快将顾长雪引至元无忘所在的地方:【这里以前似乎是一处仙宫,一些防御法阵勉强能够启用。我四处查了一下,大部分事物都被黑雾腐蚀,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留存下来。也就是牌匾上的字勉强能辨认,刻着‘天光宫’三字。】
顾长雪站在后殿门口,看着殿房中心燃烧的火光:【这火……就是元无忘?】
无恙魔君微微颔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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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雪的目光扫向火光的底部,【你不觉得这火有点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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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恙魔君微微一愣,看向火光,眉心轻拧,显然没看出“怪”在哪里。
……这就更怪了。顾长雪打量着无恙魔君的神色:“你看看这团火底部的形状,能看出他的火源于何处么?”
“源于……地下?”无恙魔君忽然明白过来。
“是啊。这火的形状简直就像是有人在这地基底下垒了一堆木柴烧起来的似的。”顾长雪在火光边席地坐下,“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元无忘是什么离火成精之类的,是无根之火。但现在看来,他还是有根源的。那他的根源——也就是他燃烧的薪柴是什么?这座仙宫?”
“不。抓到和尚之后,元无忘就虚化为火,开始净化了。他一路随我飘至仙宫,一路上都像现在这样。”无恙魔君蹙起眉头,“他是在以整个仙界为薪柴?”
“如果……我们想的更大点呢?”顾长雪抬指轻拂怀中的骨白长剑,若有所思,“我曾做过一个梦。梦中是无尽的黑暗,我躺在一片柔软的暗色地面上,地面之下有星河之光流动,它还像心脏一样会鼓动。”
世界都能凝出脊梁了,那他梦中所躺的地方,会不会就是世界的心脏?
说得再抽象点,是……世界的命脉?世界意志的具象化?
他在那样的地方看见了一簇看似无根的橙火,是不是意味着,这火其实是在拿整个世界做薪柴?
顾长雪一边思索,一边轻碰了下冷质的剑鞘:“你来找我之前,有道白影一直在黑雾中为我指引方向,一路将我引至天阙禁殿。那道白影顶着元无忘的脸,看起来……没有脊梁。”
世上有多少存在既符合“与元无忘有关”,又符合“没有脊梁”的?
恐怕也就只有此方世界本身了。
“等等等等,”一直没搭话的元无忘没忍住从火里冒了个脑袋,“我怎么听着好像我才是大恶人似的?什么以此方世界为薪柴,什么脊梁骨,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就算以前知道,现在我也不记得了。要不然,你把那白影抓来当面问问?我还想弄清楚呢,为什么它要顶着我的脸示人。”
“这也是,我的,脸。”
一道稚嫩生硬的声音陡然在殿房角落里响起。
元无忘被惊得“火冒三丈”,差点把天顶燎了:“你——你还真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啊……你的脊梁骨呢?你真是此方世界的化身?”
那道白影默默杵在原地,半晌才蹦出几个字:“脊梁,抽了,扔掉。是,化身。”
“……”说实话,元无忘只能弄明白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他来不及震惊:“什么叫脊梁抽了扔掉??谁抽的?为什么扔掉?”
那白影又沉默了一会:“我抽,的。不能,要。所以,扔掉。”
“……”元无忘被白影卡壳卡得心梗,默默凝出一只手抚了抚大概是胸口的位置,尽量维持着心平气和的语气接着问,“为什么不能要?那可是脊梁,能说抽就抽,说不要就不要吗?”
这次那白影沉默了很久,最后以一种掺杂着隐晦的摆烂的语气道:“说话,累。问,和尚。醒了。”
“嗯?”元无忘垂头一看,连忙把已经睁开眼的和尚从火中放出来,“大师——呃,不对,佛陀,您没事了吧?能跟我们说下为什么世界化身要抽脊梁骨吗?”
佛陀被问得一脸茫然,但仍是礼数周全地合掌道:“多谢小友襄助。我算不得什么佛陀,唤我释天便可。”
白影在元无忘吃惊地说出“您居然就是释天佛子”前开口:“从头,说。匣子,见。”
释天佛子似乎对白影的说话方式很熟悉,虽然白影的话颠三倒四,他仍是微笑着点点头:“好。”
他望了眼天阙禁殿的方向,看向众人:“要说清楚我是怎样见到匣子的,那可得从很早之前说起了。”
“数千年前,世间并无灵炁,也没有仙凡人魔之分。”
“转变是从何时开始的,我也说不出个具体的时间。只是从某一年开始,忽然有人宣称自己能汲取到天地灵炁,并拥有了远超凡人的力量……于是,第一拨以飞升成仙为目标的修士便诞生了。”
释天佛子垂下眼睑:“我很幸运,也在这批修士行列之中。”
那时的他已然剃度出家,发觉自己拥有修为后自然无比欣喜,很是期盼日后能够飞升,亲身去验证经书中所言的种种,譬如轮回,譬如极乐,譬如地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时世间并无人魔之分,大部分修士时常碰面,互相切磋学习。闲极无聊时,也常聚在一起开些虚度时光的酒会……如今世人将修士分为九阶,从一阶浮生境到九阶百花杀,这些境界的划分与名号,也都是在那时,由这一批最早的修士在酒会上定下的。”
“此后又过了百年,我侥幸入了百花杀境。十年之后,隐隐有了再度突破的兆头。”
与他同时期的修士中,有不少也同样有了突破的迹象。众人还商议着怎么错开渡劫的时间,否则九州大陆一连数日雷劫不断,着实是有些骇人了。
释天佛子看着元无忘有些微妙的神情笑了一下:“小友是不是觉得那时的修士很没有仙人的架子?”
“……”的确是有点……呃,过于没架子了。怎么飞个升还想着打雷会不会吓到人?都是要成仙的人了,怎么思考的问题还是如此凡俗?
释天佛子轻笑:“本该如此。毕竟我们自始至终都没飞升成功过,自然也达不到仙人无情的境界。”
“没有飞升成功过?”顾长雪重复了一遍,“你们不是进入仙界了吗?怎么不算飞升成功?”
“小友错了。”释天佛子摇摇头,“我们并非是飞升成功,进入仙界。而是飞升失败,不得不找个避难所。”
他微微偏过头,看向天阙禁殿的方向:“当年我们约好了各自飞升的时间,本想着压一压修为,错开雷劫。但天不遂愿,绝大多数修士仍在同一天飞升了。”
上百场九重雷劫自天穹倾斜而下,其威力非言语可描述。
释天佛子轻描淡写地略过了渡劫的艰辛,只草草说了一句:“渡那场劫费了我们不少力气。”
“最后一道劫雷散却后,我们都以为渡劫成功,于是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九重云霄上飞。本以为会进入仙界或是极乐净土,可我们飞了许久,看到的却是一道薄如蝉翼的天幕,天幕之外漆黑一片。”
白影适时地插话:“天幕,是,我的,边际。”
释天佛子苦笑了一声:“换而言之,这方世界根本就没有仙界或者极乐净土。仔细想想也对,如果不是有这匣子,这世界连灵炁都不会有。”
“但那时的我们不知道,还以为那天幕便是仙界的屏障。很多修士都靠近了想要穿过那道天幕,却有人意外发觉那天幕已经破了,裂隙之外盘踞着某种东西……”
天幕外是一片深渊似的黑色,他们看不到那东西的样貌,只能感觉到一种类似于人、但又非人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
就像是被掠食者盯上的兔子,他们瞬间僵滞住了。不需要亲身试探,生存的本能就在疯狂叫嚣着危险。
“仙界怎会让人如此害怕?”释天佛子摇着头说,“修士的直觉是很敏锐的。这样的危机感只能说明屏障外极为危险,以我们如今的修为根本无法对抗。”
“于是我们便想折返人间,从长计议。却发觉,我们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元无忘盘膝坐在一旁,不自觉地屈指叩着膝盖,“为什么?”
“我们之所以认为向上飞可以抵达仙界,是因为飞升的过程中,灵炁明显是越往上越浓郁的。为了给飞升仙界做准备,也为了尽快填补渡劫后缺失的力量,所有人都在沿途吸收了大量的灵炁。”
旁边的白影抬起手比划:“人间,小茶杯。人间的灵炁,一点点。小茶杯盛得住一点点。但,边界的,灵炁,大海。小茶杯,盛不下大海。会炸。”
释天佛子无奈地道:“我们想往高处走,屏障外有不知名的危险盘踞,想退回低处……又不能退回去。进退两难之下,我们在那处裂隙附近发现了一只漂浮的匣子,大量的灵炁从那只匣子中涌出来。”
他们一直以为,灵炁最浓郁处便是仙界所在,却不知他们所追寻的仙界,其实自始至终都只是一只匣子。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元无忘轻叩着膝盖的手顿了顿:“凌寒的手稿里的确提过,如今的仙界其实只是匣子开辟出的一片小天地。”
释天佛子的神情在听闻凌寒的名号后冷了些许,但仍是继续道:“没错。当时有人在情急之下触碰了那只匣子,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匣子上的纹路忽然流转过蓝色的鎏光,眨眼的功夫,我们便身处于一方小天地中了。”
“世人不知真相,将这方小世界称为仙界,我们却从不称此地为‘仙’。因为我们清楚,这方世界只是留给我们这群无法飞升,也无法回归凡界的人的庇护所、暂居地,任何突破百花杀境界的修士都会来此,不论你修的是仙,是魔,还是佛。”
“既然有魔有佛,那又如何能称之为‘仙界’呢?”
【凌寒在手稿中的确从未用过‘仙界’这个词,每每提及,他说的都是上界……】无恙魔君传音到一半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抬了抬手指,神识化作的银丝轻拉了下顾长雪的手肘,【你在想什么?】
【……在想现在的你肯定听不懂的事。】顾长雪抬手绕住那三根银丝,【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过往?我怀疑,这匣子和你这银质内脏的来源相同——至少共享同一种世界观。】
“……”无恙魔君陷入沉默,估计是在琢磨“世界观”什么意思。
顾长雪松开手指:【原本我也不敢想得这么离谱,但银质内脏都有了……这只外来的匣子的确有可能来自某个科幻世界。】
【听释天佛子的描述,它很像科幻世界里某种装置。最先碰到它的人很可能是误触了什么,导致装置在闪光后自动弹射出一个安全屏障……不过,这猜想也没法解释一个科幻产物为什么会流溢出灵炁,又为何在被打开后释放出寂灭,变成当下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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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雪轻啧了一声:【打开匣子就会放出灾难,这听着倒是像潘多拉魔盒的故事。】
无恙魔君微皱着眉头,看神情也瞧不出对方是没听懂所以皱眉,还是觉得某些词汇有些耳熟。顾长雪没打算在眼下这种时候和无恙魔君掰扯他的起源,说完该说的话,便将视线重新投向释天佛子。
“总之,迫于无奈,我们只能先在这方小世界中安置下来。一部分修士想试着继续汲取灵炁修炼,看能否击败盘踞在屏障外的那个存在,另一部分修士则想回到凡间。”
“前者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闭关苦修而已。后者……我们试了很多种方法。唯一可行的只有舍去一身修为,重新变回凡人,才不至于下凡后毁掉人间。世人不知真相,故而将此称之为‘仙人历劫’、‘佛子转世’。”
元无忘轻嘶了一声:“舍掉一身修为才能下凡?这代价也太大了吧!佛子你可是整整转世了九次,图什么啊?而且,你下凡了那么多回,为什么都不告知弟子仙界的真相?”
释天佛子轻叹:“世间并无极乐净土,也无地府轮回。这样的真相倘若让心境不稳的弟子得知,除了动摇佛心,阻碍修行,有何益处?我出于一些私心,亟需更多佛宗弟子能够早日飞升——”
“私心?”元无忘有些困惑。
释天佛子轻声道:“人间无神,凡人亦可造神。世间既无地府轮回,那吾等便造出一个,又有何不可?”
“造——地府轮回?”元无忘被震住了。
顾长雪心念微动:“所以,步瑶台下皆尘埃的意思是——”
“既无轮回,凡人之死,便是身死魂灭。”
释天佛子看向东方:“没有来世,也没有因果偿报。人生如蜉蝣,命不由己,皆如尘埃。”
上界中的修士倘若踏出屏障,也是同样。所以进了上界的修士,很少有愿意下凡的,唯有他需要更多佛宗弟子飞升帮忙,才频频下凡,亲自督促。还有合欢宗的修士……
释天佛子说起来有些无奈:“他们说,飞升本就是为了与仙子们共享风流的,谁想到却被困在这么个空无一物的牢笼里,每天面对着一群歪瓜裂枣。让他们当这样的仙人,还不如下凡去享受凡尘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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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元无忘也不是很好评价,看看四周道,“所以,上界原本什么都没有,这些天光宫、步瑶台、天阙禁殿,都是你们后来建的?”
释天佛子微微点头:“千年之后,世间便有了仙魔之分。飞升的修仙者建起了天光宫,修魔者建了无尽昏峦。我们佛宗弟子想要创建轮回,还需在匣子上下功夫,所以居住于天阙禁殿,守卫匣子。”
元无忘想了想:“可这些也解释不了为什么祂要抽自己的脊梁骨啊?”
被指的白影动了动,不情不愿地再度开口,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都能看得出祂组织语言的困难:“裂隙,匣子,不好……”
释天佛子咳了一声,代为解释道:“先前我说过,最初发现匣子时,它漂浮在天幕的裂隙附近。”
“我们最初以为,是外界盘踞的那个家伙打碎了屏障,才扔进这个匣子。后来祂逐渐凝实成型,”释天佛子看了眼白影,“告知我们,这匣子可以随意进出祂的边界,裂隙是匣子不断涌出的灵炁撑裂的。”
白影点头:“凝实出,脊椎,灵气,会更旺。我,会爆裂,你们,都死。”
元无忘哑然:“所以,你就把自己的脊梁抽了?那,终沉香骨被分成一截一截的散落四处,也是你自己扔的?——你都能把自己的脊梁抽了,就没想过直接把那匣子扔了?”
白影摇头:“扔出去,会被,送回来。外面的,坏东西,想要我,毁灭。”
聊到这一步,顾长雪还以为元无忘会立即接着问坏东西的具体情况,或者要求白影带路,亲自去裂隙附近看看。结果他等了半晌,元无忘只是古怪地保持了沉默。
释天佛子轻轻拍了拍元无忘的肩:“小友可是在担忧送走匣子后,祂会连这点自我意识和身影都消失?”
“……什么?”元无忘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抱歉,我还没想到这层。只是……刚刚我想提议去见见那个盘踞在外的存在,却在开口前……感到了害怕。”
白影一本正经地点头:“应该,怕。”祂看向顾长雪和无恙魔君,“你们,强。但,没有,它强。”
“……”顾长雪瞳孔微缩,没忍住细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们并非此世之人么?”
白影点头:“知道。你们,三个,都不是,我的孩子。”
“……三个?”顾长雪本想弄清楚的是另一个问题,却没想到白影的回答反而给他又添了新的疑惑,“还有谁?元无忘?他也不是此世之人?”
元无忘愣愣地看着白影:“可你刚刚还说……不对,我有些混乱。我既然不是此世之人,那为何剑君会梦见我的真身,梦见我将此方世界当作薪柴烧?你又为何顶着我的脸,却说这脸‘也是你的’?”
“……”白影被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有些苦闷,憋了良久才再度开口,“数月前,我因灵炁与寂灭濒临崩溃,屡次出现你们所说的‘乱境’的情况……”
释天佛子在旁边小小声地惊愕:“原来多憋一会能憋出流畅的话?”
“……”顾长雪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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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影:“所谓的乱境,其实就是我已经崩溃的部位。在这些崩溃的部位里,时间与空间是紊乱的,所以才产生了所谓的‘碎镜’。”
“原本我已经力不从心,不出半月便会彻底崩溃,并且这一回已没有凌寒来填补我的漏洞了……就在这时,他忽然出现了。”
白影指着元无忘,用词很是朴素:“他落到我身上,扎根,然后火光就化做了屏障,替我分担了一部分抵御外敌的压力。”
释天佛子适时地出声解释:“无根之火终需找到落根之处,才能继续燃烧。而火光又能帮忙驱散环伺的野兽……我是这么理解的,至于对不对,就不清楚了。这样的事我也是第一次听闻,就连话本里也没有这样的故事。”
白影还在努力表达:“所以,我们是一体的,你的脸自然也是我的脸。明白吗?”
“……”不太明白。
元无忘木着脸爬起身:“我们还是去裂隙看看那个大家伙吧——不对,我们还是得先去天阙禁殿一趟,把匣子取出来。”
“你们还是想扔掉匣子吗?”释天佛子合掌叹息,“即便扔掉匣子,便意味着此世不会再有轮回来世,眼前这道世界的神识也会彻底消散……那和尚我便只能拦——”
“不,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
释天佛子的攻势刚起了个头,就被顾长雪皱着眉往旁边一掖:“方才我问,你是否知道我们并非此世之人,你说知道。那你难道看不出,我所在的世界比此世更高一阶,应当强于外面盘踞的东西?”
他从现世穿进这个剧本衍生出的世界,按理来说算是比此世高一个维度。所以他才拥有那么多“金手指”,又是莫明其妙地变得力大无穷、不用呼吸,又是不必经过雷劫,便可直入百花杀境。
但若按这个逻辑来推,盘踞在外的那个存在只是这个剧本世界自洽出的终极反派,比他更低一维,怎么可能比他强?
就算那东西不是世界自洽出的产物,的确比此世更高一维度,那也该与他同等级。为什么白影如此笃定地说,他没有那东西强?
还是说……他的这些想法都是错的?并不应该这么算?
第一百七十五章
顾长雪双目紧盯着白影,隐隐感觉自己已经触碰到了一切谜团的根源。
“……”白影再度陷入沉默。
不过有了方才的经验,大家都颇有耐心地等待祂憋出完整的话来:“你原本的世界与我等同,并不比我高一阶。”
“并不比你……”顾长雪喃喃着止住话头。
一个剧本衍生出的世界,怎么可能和他的世界等同?
除非……这些世界并非剧本衍生出的产物,也是真实存在的世界。是YL借由某种方式窥视到了一切,才写下了那些剧本。
……这就能说通了。为何YL的设定能精细到还原布景的一砖一瓦,却在收尾时总仓促得像是缺失了大量交代如何转折的剧情——
那人多半是借由某种方式,亲眼看到了这些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但因为又某些原因,看得并不完整,才导致某些剧情存在缺失,连真正的反派是谁都认不清楚。
顾长雪微微收紧攥着剑的手,强迫自己快速消化这些信息:“既然那东西比我们所有人都强,那要怎么把匣子送走?”
释天佛子在他身后极轻地叹了口气:“我与众弟子可以送。”
“你?刚刚你还因为我们要送走匣子,想跟我们开打呢!现在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元无忘拄着剑站起身,“再说了,这白影方才都说了,就连剑君和颜道友都没有外面那东西强,你和众……嘶。”
元无忘忽然顿住,眉心皱起:“不对啊,颜道友和那些和尚过过招的,腹部被腐蚀了一大片,到现在伤还没好呢……”
他的眼神往顾长雪手臂外侧一瞥,看到一片几可见骨的腐烂伤口:“难道,这些和尚比剑君和颜道友还厉害?”
“并非是我们厉害,是那只匣子厉害。”释天佛子叹息着,本已回复寻常样貌的肌肤在元无忘愕然的注视下,再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焦黑。
“我——不是已经把你净化了吗?”元无忘下意识地伸手,被释天佛子摇着头挡开。
白影小声道:“方才我说,匣子是外面那个黑漆漆的家伙扔进来的,这话没错。只是我没把来龙去脉说完全。”
“那个黑漆漆的家伙显然是在进食中误食了那只匣子,却没想到完全无法消化,反而把它折腾得够呛。我看着它在我附近折腾了许久,才将那只匣子吐出来,又泄愤似的试了很多办法想毁掉那匣子,却没能成功,最后才把那匣子扔进我的身体。”
“……”顾长雪微微蹙起眉头。
这描述,外面盘踞的“大家伙”总不可能又是什么克苏鲁系的怪物吧?
他思索着,眼神不自觉地划向一旁沉默的某人。眉心刚蹙起来,就听元无忘问:“也就是说,这匣子比外面那个家伙还强?——剑君,不是我说,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盯着颜道友看个不停?”
“……”顾长雪无言片刻,索性正大光明地看着抬起眼的无恙魔君道,“你听说外面有这种东西盘踞着,就没觉得古怪?”
他打量着无恙魔君的神色:“我看你的神态自始至终都没什么意外的意思,好像很自然就接受了这件事。——还有。”
“……?”无恙魔君微微挑眉。
“以你的敏锐程度,先前看到元无忘虚化为火时,本该和我一样察觉到不对,可你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就好像……在你的潜意识里,元无忘虚化为火后,就该是那个样子。”
无恙魔君回的很坦荡:“我不记得了。”
顾长雪轻弹了下剑身:“我就猜到你不记得。算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吧。”
“呃,对。”元无忘挠挠脑袋,看向释天佛子,“要不,我再给你净化一次?”
“不必了。”释天佛子摇摇头,“我们这些年长守天阙禁殿,遭受腐蚀最为严重,几乎与匣中的灾厄同化。现在走出去,恐怕就连外面那东西都未必能一下杀死我们,你又如何能将我彻底净化?”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众人:“我可以同众弟子们试试,直接将匣子送进那东西的体内。既然这匣子当初能让那东西痛苦不堪,或许如今也能重伤那怪物。只是……”
“只是你还是不愿放弃建立地府轮回。”顾长雪看懂了释天佛子的意图,“所以想再试一试,能否以送出匣子为筹码,请此世的灵识为众生建这轮回六道。”
“……”释天佛子默然片刻,看向白影,“当年我受寂灭侵蚀,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曾问过你很多回。你都说,想要救世,唯一的办法便是送走匣子。而一旦送走匣子,世间再无灵炁,地府轮回自然也无从谈起。”
“你想,威胁?”白影的语速一快起来,又开始磕巴。
“不是威胁。”释天佛子低声道,“即便轮回不可立,世间活着的众生也不该因此赴死。我与众弟子本就已死,只是受灾厄侵蚀,才以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困锁于此,如今……也该得解脱了。我会与众弟子送出匣子,只是……我还想最后再问一次,可否——”
“可。”
白影打断释天佛子的话。
他在佛子怔愣的眼神中费劲地解释:“之前,不可,是的确,做不到。但数月,前,他来了。”
“……”元无忘左右看看,抬指一指自己,“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外来的。所以,匣子走,他还在。他,火,有力量。根植,于我,等同于,此世之神。”白影语速一快,说得更加混乱,直到最后最关键的几句,“向他许愿,或可成就地府轮回。我知道,你收集了数千年以来世间所有的亡魂,就等着这一日。”
“……”“此世之神”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又感觉这气氛似乎不太适合开口,只能小声叨咕,“我是此世之神,我自己怎么不知道?还跟我许愿……我在做梦?”
他使劲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嘶!”
身前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元无忘抬起头,看着释天佛子走到他面前站定,略有些僵滞地抬起手臂,焦痕遍布的掌中浮现一叶眼熟的金舟。
“数千年来,我坐镇于苦海山。佛纹之下不单镇压着世间秽祟,也收集着九州亡魂。这些亡魂都存于佛宗至宝渡舟之中,只待有一日,这叶渡舟能当真渡他们穿过苦海,抵达彼生。”
释天佛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平静之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倦意。元无忘本还想说“你先等等,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闻声张了张嘴,还是止住了言语。
他忽然意识到,佛子之于自己,不过只是初见的陌生人。但他对于佛子来说,却是等待了数千年才等来的一线希望。
数千年……是什么概念?他想象不到。对于只活了十来年的他来说,那是个过于遥远的数字,他就算想,也无法感同身受。
元无忘沉默下来,有些局促不安。他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神,也不敢想佛子获得希望之后再失望,会是什么感觉。
他垂下眼睫,忽的又想起某些细节。
难怪之前佛子每次使用渡舟时都会升起云雾……之前紫草说这云雾是装神弄鬼,他还反驳说那云雾是禅意梵景。却不曾想到,这云雾其实是为了遮掩那些亡魂并未被送去轮回,而是被收纳进了渡舟里。
释天佛子低声道:“人生在世,不公平之事繁多。修士欺压凡人,穷人任富人宰割……我欲为众生求轮回六道,在此轮回道前,众生平等,前世未偿报的因果,来世都得偿报。”
一团橙光忽地从释天佛子的胸口浮出,像只孱弱的萤虫,起起伏伏飘向无措地垂着头的元无忘。
数秒之后,顾长雪眼神微动:“那是?”
地面下传来轻微的震动,愈发剧烈。
天阙禁殿的方向倏然散开澄明火光,点点萤火汇成奔腾长河,载着六道朦胧白光汹涌而来。
元无忘于怔然中听到无数声音,年轻或苍老:
“世间既无地府轮回,那吾等便造出一个,又有何不可?”
“今日造此法器,名为渡舟。师兄,日后便有劳你下凡坐镇了,这渡舟想要收尽天下亡魂,还是得有人护着它才安全。”
“……世间的灵炁愈发浓郁,秽祟也愈发变多。师兄,这匣子释放出的灵炁,当真是好东西么?我们……真能用那匣子,造出轮回六道么?”
“师伯!有人潜入殿中,打开了匣子!后殿中以己身温养轮回雏形的师兄弟都……”
“师兄……我怕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清醒了。如今云中桥已断,渡舟遗落在下界,你我身染灾厄,没法继续温养轮回的雏形……唉……我们商议过了,如今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在彻底丧失神志前,剥离佛心,守住这轮回的雏形不受污染……”
橙火奔涌,如岩浆般在黑色雾潮中烫出一条通路,托护着六道纯净的白光涌至渡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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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野皆是污浊,唯有那六道白光不染尘埃。
“欲为众生求轮回六道……”
过往数千年众僧的祷祝声压缩于须臾之间,冥冥之中直抵心扉。
元无忘怔怔地抬手摸了下胸口,下意识地看向顾长雪和无恙魔君,双唇微张,像是想说什么。下一瞬,他又抿住了唇,收回视线,转瞬间虚化为火。
炽明火光骤然充斥天光宫,又轰然蔓延至更远的方向。
那叶金舟于火河上摇曳,将白光一一收敛,俄然化作一道流光,笔直地流窜入天光宫下。
顾长雪微微仰起头,看见火光之中,千余具焦黑枯尸嘶吼着冲破天阙禁殿附近的黑雾,追在夺走匣子的释天佛子身后冲向裂隙。
这场面宏大又灵异,恐怕也只有在电影银屏上才能看到,顾长雪却于恍神间捕捉到了一丝似曾相识。
耳畔忽然传入零碎模糊的声响,像陈封多年的旧日记忆揭开一角。
“……塔……”
“……动乱!立即……”
“……全部召回!”
纷杂的人声混杂着高楼轰塌声,扰得他心脏不受控地重重跳了几跳,紧接着便觉脚下的地面猛地一沉。
“——怎么回事?”顾长雪倏然回神,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体验了一把旧式电梯的失重感,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不是。
越过被橙火短暂驱散大半的黑雾,天幕外原本是一片深邃的黑,如今却有了变化。斑斑点点、星河般的辉光在天幕外迅速移动,时隐时现。
顾长雪盯着那些光亮的斑点看了几秒,心跳倏然一滞:“……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影:“怎么,了。”
顾长雪抬手指向天幕:“你别告诉我,你这外面一直是黑的……那黑色就是你说的‘大家伙’?”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话音尚未落下,世界天旋地转。
像有顽劣的孩子抓起床边的水晶球粗鲁的晃动,就连历经千年依旧屹立的天光宫也在翻覆间动摇起来。
顾长雪眼疾手快地攥住窗台,视线越过坠落的砖瓦,看见无恙魔君正一手拎着白影,一手拽着元无忘,稳稳立于侧墙上:“离开窗口。”
“?”顾长雪依言松手,顺着甩动的惯性落至无恙魔君身边,“你的眼睛……你,又犯病了?”
他问得有些迟疑。
不单是因为对方转头望来时,那双本该是墨色的眼睛亮着银光,映照着对方那张冷峻的脸,显得冷硬又无情,像是剥离了所有与人相关的特性。更因为这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极为陌生的危险气息。
哪怕当初在《死城》中以一己之力迎战西夷万军时,顾长雪都未曾在这人身上感受到可以称之为“杀气”的压迫感。以至于他一度认为颜无恙最难对付的时候也就是景元殿初见那会儿了,直到这一刻。
他明明站在颜无恙的身边,手伸出去了一半,却又因为对方身上那种无形却不容反抗的威慑力而有些踟蹰,手掌迟迟未落到实处。
他莫名想起佛子先前曾说过的话:“……我在颜道友身上所见的功德,绝不止是像今日这般救一两次世这么简单……”
“……他既然并非此世之人,却能入此世。那在此世之前,他经历过多少个世界?”
顾长雪手指微蜷,忽然意识到,这人并非没有锋芒棱角,只是经历过太多世界,很多事情对他来说或许只是小打小闹,并不足以令其动容,也不需要他全神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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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下盘踞在外的那个庞然巨物显然不属于“小打小闹”的行列。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顾长雪的手终究还是伸了过去,接过白影,“为什么要离开窗——”
天地再度覆转。
顾长雪只来得及站稳脚跟,就觉脑中一嗡,如遭钟撞。一股刺痛自耳膜处直钻入脑,他抬手碰了下耳翼,触到一片温湿。
“……血?”顾长雪垂眸扫了眼指尖,微微晃了下脑袋。确认方才短暂失聪的听觉正在逐渐恢复,便抬头望向天幕。
裂隙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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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听觉的复苏,风暴的飓响逐渐入耳,随后便是一声近似鲸鸣的尖啸。
一根长逾万丈的触手陡然闯进裂隙内,胡乱挥舞。直至它的动作在某一刻顿了一下,顾长雪才看清那“触手”究竟是什么:“龙……卷风?”
“——”鲸鸣般的尖啸再度席卷天地。
顾长雪忽觉脚下一空,再低头时便见天光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化成暗色的光粒,逐渐消散。
“不行!”元无忘匆匆挣脱无恙魔君的手,一跃而下,“所有接触到淹……淹……”
空中肆虐的黑色飓风骤然膨胀,尖啸声横扫向四周。
抱住头试图想起什么的元无忘身形瞬间闪动了两下,不受控制地虚化为火,脚下霎时一空。
“少说话。”无恙魔君一把抓住元无忘的手,“化火,去遮住下界的人。”
元无忘的视线对上无恙魔君银色的瞳仁,微愣须臾,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迅速重新凝实:“……记得去接云中桥上的修士。”
他双手一松,身体倏然散作橙火,流星般划向下界。
“……”顾长雪将白影挪到背后,“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潘多拉留下的屏障,需要匣子供能才能维持。匣子既然被送离,这片安全区很快就会崩塌。”
颜无恙转回身,看到顾长雪露出听得一时有些愣住的神情,忽地轻笑了一声:“换种更好理解的说法,提供灵炁的匣子已经被送出此方世界了,这片上界也即将崩溃。没了灵炁,你觉得那些云中桥上的修士会怎样?”
“……”没有灵炁傍身,可就没法使法器或者御剑飞行了。那些修士岂不是都得摔成肉泥?
顾长雪瞳仁微缩,拿起挂在腰间的白璇剑,拨开颜无恙的手:“那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帮忙?你就这么确信送走匣子后,我的灵炁还能用?”
“不确定。”颜无恙抬起右手,接过白璇剑,“但你要是也掉下去了,我会接住你。”
“轰——”
诺大的天光宫轰然崩塌。
顾长雪和颜无恙近乎同时化作两道流光,穿过分崩离析的绿泥屏障,直飞向天空中那些还未反应过来的修士。
“这么,多人,你,怎么救?”白影死死抱着顾长雪的脖颈,话语被迎面扑来的罡风拍打得含糊不清。
“我怎么知道。”顾长雪抬起手中的骨白长剑,与高空中惊叫着坠落的修士擦肩而过,“只能试点傻子才会用的蠢办法。”
骨剑尖端逐渐凝起森森寒气,顾长雪一脚踩上即将化为虚影的法相金莲,借力停住飞冲的势头,反身挥剑。
剑芒积蓄数秒,霎时吐露。
一层三米来厚,宽逾千丈的冰面于顷刻间横跨天际。顾长雪翻身跃下冰层,掷出骨剑,化作剑光万千,将数百万平的冰面稳稳撑住。
冰面之上安静须臾,骤然划出另一道寒光。一道海浪般的冰墙如伞盖般遮掩住大半日光,也遮住了自裂隙探入一角的黑色飓风的窥伺。
白影抱着顾长雪脖颈,勉力抻长脖子,只能看见空中坠落的修士不断闪现在冰面上,后背触及冰面之际还在挣扎,显然并未发觉自己已经脱困。
“你还有心思看热闹?”顾长雪抬手按住白影的脑袋,“没发觉自己在消散?”
“送走,匣子,灵炁抽离。我,消散,正常。”白影蹭了下顾长雪的手,“但,有元。我,会复苏。”
祂看向被橙火笼罩的大地,又看向顾长雪:“很多,问题,不明白。我想问,元。等下次……”
未尽之言随着祂身形的消褪,弥散在风中。
顾长雪缓缓飞至冰面之上,听见修士们混乱地吵嚷:
“我的修为呢?!”
“仙界都没了,你还想着你的修为?”
“不……你们看天,看天上的裂隙!那探进来的东西是什么?!”
颜无恙的身影闪至顾长雪身边,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当先开口:“别问。我的确想起来了,只是不能言说。”
他看向挑起眉头的顾长雪:“没骗你。你看到刚刚元无忘不受控制地虚化的样子了。它不想让我们交换情报。”
“……它?”顾长雪顺着颜无恙的眼神看向天空中的裂隙。
黑色的飓风仍旧尖啸不止,愤怒地撕扯着破损的天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修士们的恐慌终于从消失的修为转向试图破天而入的飓风:“那是什么?糟了糟了,我们没了修为,拿什么对抗这怪物?剑君呢?剑君的修为还没有消退!”
纷乱之中,众人只见那团盘踞于世界之外的巨物陡然收缩了一瞬,紧接着忽然从内部亮起紫光。
“阿弥陀佛。”佛子不知何时踩着冰面走到了两人的身边,看着天幕外的巨物轻叹了一声,“本想问问剑君,佛宗飞升的前辈与释天佛子身在何处,现在看来……是不用问了。”
“怎么不用问?我还想问我的修为都去何处了呢!”紫草满身狼狈地跟过来,“我——嗯?那是——佛纹?”
探入裂隙的飓风倏然弹缩回去,隔着天幕,只见那道被蒙在巨物之中的紫光越发浓亮,几枚像是花瓣的尖角豁然刺穿混沌的风暴,紫色佛纹破体而出。
“阿弥陀佛……”佛子再度低声念了句佛号,“众师祖这是……堕入邪道了。”
“众师祖?你是说那些飞升至仙界的先辈?那他们不就是佛陀吗?堕入邪道……那、那就是变成邪佛?”旁边爬坐起的修士慌起来,“这、这可怎么办!真是床头屋漏偏逢雨——”
“哎!你们看!那个邪佛法相,好像带着外面那怪物飞走了!”
颜无恙无声地摇摇头,伸手贴住身侧的冰浪,控制着整片悬浮在空中的冰场缓缓降落。
顾长雪侧眼瞥了他一眼:【你摇什么头?】
【没什么。只是觉得……】冰场伴随着触地的轻响落入永乐海,颜无恙收回手,【有些惋惜。】
【那些僧人剥离佛心,早已没了神智。他们应该是在释天佛子的带领下,主动吸收了潘多拉的力量,成就了邪佛法身,这才有能力带着湮灭离开。】
【湮——】顾长雪刚问到一半,就见颜无恙冲他不着痕迹地摇摇头,【这也不能问?】
【刚刚元无忘只是多提了一句它的名字,就被它影响,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我着实不能说得太多,以免过早地被弹出这个世界。】
冰层没了灵炁的维系,逐渐开始融化。修士们笨手笨脚地从冰层上爬下来,这才有些魔族子弟发觉不对:
“这里是——永乐海?不是,秽祟之气呢?”
“我……我还是第一次在永乐海看到晴天……”
“魔君大人呢?魔君大人!”
大小魔头们千呼万唤的魔君大人已经带着剑君大人优哉游哉地转进了松脂殿。
清远松香中,颜无恙席地而坐,面色自然地垂着头,动作熟稔地用无名制作傀儡的器具卸下腹部银质内脏的外壳。
顾长雪不方便多问,只能不忍直视地侧过视线。忽觉殿门外吹来一阵热风,抬眼就见元无忘从橙火化回人形,理着衣襟步履欢悦地走进殿门:“点——哎,好像不能这么喊,不然又得被那家伙影响,我还在修补此方世界呢。”
颜无恙拨冗抬了下眼皮:“它还没走远?”
“潘多拉是厉害,可那些僧人们说到底也只是普通人。能把湮……能把它拽走,给此方世界留点自愈的空暇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要说能把它拽多远,控制多久……那实在是难为人了。”
元无忘显然也看不下去颜无恙这摆弄内脏的场面,刚找了块地方坐下,就默默挪了个方向,盯着顾长雪洗眼睛:“至于现在……我们可以聊点不至于让它发癫的事,等它被僧人们彻底带远了,再聊别的。”
颜无恙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即便僧人能将它带离可以影响我们的范围,又能让它停留在范围外多久?”
“不知道。两分钟?半分钟?”元无忘摇摇头,“除了剑君的真实身份,还有你为什么有一副金属做的内脏,我没什么想问的。方才对视时,你已经帮我把记忆唤醒了,我现在只有想说的。不过,那也都是等它走远之后才能说的内容。不如……还是问问剑君有什么想知道的吧?”
顾长雪沉默片刻:“你们就这么直接商量,它为何不出手?”
元无忘哂笑:“那家伙有脑子,但不多。只要你不提它不想让你说的关键内容,它就不会有反应。”
顾长雪:“……那你刚刚提到了‘分钟’,你是从现——”
熟悉的眩晕感不期而至。
顾长雪及时止住话头,绷紧住身体,清晰地感受到某种非人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等待良久后又缓缓抽离。
那股临穿越前才会有的眩晕感也随着那道视线的移走一并消退。
“……”顾长雪不由地蹙起眉心,忽然想到自己先前突兀地从《死城》中穿回现世,是否也是聊到了湮灭不希望他们聊的事?
他眉宇皱得更紧,仔细回忆起穿回现世前发生的事,从司冰河的半夜惊梦,到——
到小灵猫在河畔边扑散一抹黑色的风卷。
“……”顾长雪霍然起身。
第一百七十七章
“我去!”元无忘被顾长雪吓了一跳,“剑君你怎么也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守……咳,只有我是这种性格呢,一天到晚的被老师骂不稳重。”
颜无恙放下手中的器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做好了调整,腹部敞开的伤口以极快的速度愈合:“你想到什么了?”
顾长雪僵了许久才开口,嗓音有些涩然:“我以……”
眩晕感再度袭来。
顾长雪能明显感觉到那抹投来的视线变得更加警惕,停留了比上一次更久的时间,才转开注意。
颜无恙借着殿内的温泉洗去手上的血污:“它不想让你聊这件事,这种态度其实本身也是一种回答。不过,你如果还想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最好不要再用这种方式试探它。”
“……”顾长雪缓缓坐回原处。
这的确是一种回答。
方才他本想说,自己以前曾见过很多回那样的黑色风卷。
在他寻到怀表的那一晚,在他四处叩敲乡亲的家门,却被拒之门外的那段时日,在他独自一人徒步出村,去城镇报警的沿途……甚至于他每次聘请工作室的员工时,也总是刮着暴风,可他挑选出门的日子明明都是晴日。
就连他回到现世后,丁瓜瓜找上门的那一天,远在厨房的冰箱电线莫名奇妙的烧断,窗外也刮着同样的风。
顾长雪克制地攥住住微微战栗的手:“我对它不了解,还是少开口为妙,免得误踩雷区。你们挑能告诉我的事情说。”
“能说的……也就只有跟它无关的事了吧?”元无忘想了想,“比如那个匣子。”
“你们说它叫‘潘多拉’,总不能真是古希腊神话里的那个魔盒吧?”顾长雪丢开自己已经稀碎了的世界观,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问。
“那当然不可能——呃,至少这个匣子不是。”元无忘挠挠脸,“它的来历我们也探查不清,但可以肯定,那应该是来自某个高维世界的造物。”
“……”顾长雪的脸有些木,分不清那东西是“来自高维世界的造物”和“是神话里的魔盒”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一样不切实际。
元无忘斟酌着安全的词句:“总之,以前也曾有人持有过它。这匣子邪门得很,不管打不打开,最终都会酿成灾祸。我也只是看过它的影像资料,没亲眼见过,没想到它竟然流落进了此方世界中……它的原名也不可考了,‘潘多拉’其实只是编纂资料的人给它取的一个代号。”
“……”顾长雪强迫自己消化了这些比穿越剧本还离谱的话,继续看向元无忘,“?”
元无忘眨巴眼睛:“?”
顾长雪:“……没了?你们能说的只有这些?”
“对啊,剩下的那个大家伙不让我说。我试了几回了,刚想开口就有被弹离的眩晕感。”司冰河耸耸肩,“本来我也只是想等僧众将那家伙带出安全距离后,和颜家的小子交换一下情报……”
他的眼神忽地一散,像是走了下神:“……它离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颜无恙眼神一凝,立即开口:“你——”
司冰河抬手打断:“时间有限,还是听我说吧。当初被卷入时间逆流时,我曾在意识模糊间接收到一则视频传讯。发信人应该是你的——”
“滴——”
尖锐的声响倏然刺入耳膜,无法抵抗的眩晕感如潮水般袭来。
顾长雪只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的魂魄狠狠拽出躯壳,四周的一切景象都在迅速倒飞的过程中模糊成长而斑斓的光带。
一回生二回熟,顾长雪这次有了防备,并未失去意识。
他顶着嗡鸣与耳膜的刺痛,尝试抵抗那股将他往后拽的力道,本是冲着前方逆光而行,可往前刚跨了一步,眼前骤然一黑。
四周一片死寂。他在黑暗中迟缓地眨了眨眼,眼前逐渐浮现出模糊动荡的画面。
“……冷不冷?”一道高大的人影弯下腰,伸手过来。
“冷……”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孩童,低矮的视角只及身边人的膝盖,“爸爸,为什么这个地方是用冰做的?”
“因为灯塔在千年之前,就曾经坍塌过一回。”男人摸了摸他的手,耐心地解释,“修补它的人所持有的技能与冰雪相关,所以重新建起的灯塔就是冰雪砌成的。”
“冰雪砌成的……那不是很容易坏吗?”他的嘴里冒出奶声奶气的童音,一本正经地道,“如果还用和残余的基座一样的黑色砖石,肯定会结实很多。既不会冷,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又被弄塌了。”
童言无忌,却引得男人轻叹了一声:“那冰雪可比砖石结实多了……罢了,等你再长大些,自然会明白。”
“我已经长大了。”
男人没忍住笑起来:“长大了,还会因为怕冷就想往我的怀里钻?”
他捏了下幼童的脸:“所有的守灯人都以守护这座灯塔为使命。如果幸运的话,你不用接替我的职责,那便可以选择不做——”
“我要做守灯人!我不要离开你们!”幼童的反应很强烈,顾长雪眼看着视角的主人伸出两只短胳膊,扑过去抱住父亲的脖颈,“我不怕——阿嚏!不怕冷!”
男人轻叹着将他从身上揭下来:“那未来……你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得留守在这座灯塔附近,怕冷或者畏热都是不行的。不过,你也不必心急。等接受训练时,自然会有相关的安排。”
男人重新站起身,牵着他的手,慢慢登上这座冰雪砌成的灯塔。
沿途不断有人冲着他打招呼,也有人不知为何在捂着脸恸哭,哭得几乎站不住脚,只能被人搀扶着下楼。
这些悲欢感受对于幼童来说很难理解,所以他只是跟在父亲身后,懵懂地看着这一切。等再爬了十来层,他已经累得趴上父亲的后背,只剩喘粗气的劲:“爸……爸,这里就是……顶层了吗?”
“不。顶层存放着这座灯塔最重要的部分,也就是它用以驱散秽暗、指引方向的篝火。那里每天都有守灯人轮班守护,即便是我,也不能无缘无故地上去。”
男人说到最后一句时,忽然放低了声音,在某一层的楼梯口停住脚步:“一会儿我会带你进入这扇门,进门后不要大声说话,明白了吗?”
他趴在父亲的背后点头,就见父亲重新迈开步伐,缓缓推开面前厚重的石门,跨入室中。
顾长雪追随着幼童有限的视野抬起头,就见眼前立着一堵极为高大的黑墙。
墙体的材质颇为古怪,以黑为底,却隐隐透着金泽。即便幼童趴在父亲的背后,视角并不低矮,可这堵黑墙依旧高大到他努力仰起头,都看不见顶,向侧极目远眺,却望不见绵延的尽头。
男人背着他走近黑墙,顾长雪借着幼童的视野,看见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
【…………
周仲安·牺牲于·缺失锚点,无法定位
邹戟·牺牲于·受湮灭干扰,定位错误
林惣鹿·牺牲于·缺失锚点,无法定位
…………】
或是低哑或是崩溃的哀泣恸哭充斥着碑室,配上高得不见穹顶、长得不见尽头的黑色长碑,压抑得人喉咙发涩。
幼童带着几分迷茫与瑟缩看向碑前地上跪伏着的那些大人,看着有人疯子似的缩抱着自己的脑袋,从喃喃低语,到咬牙攥拳,再到流着眼泪一拳锤上石碑,又被人拖走。
“……”男人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再度迈开的脚步变得沉重。
他一路走至石碑的最开头,目光在在密密麻麻的名姓中找出一条,抬手轻轻划掉。
“……”他张嘴想喊父亲,又不敢喊,只紧紧揽着父亲的脖颈,将脸贴在父亲背后。
“还冷吗?”男人低声问他。
“……不冷了。”他闷着声音岔开话题,“爸爸,我不认识第一个名字的第二个字。”
“念ben,去声。”男人将他从背后放下来,“你想到别去玩吗?”
“……”他闷声不吭地牵着父亲的衣摆摇头,指着碑室唯一的窗台问,“那里为什么坐着两个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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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机器人,是傀儡。”男人极低地笑了一声,牵着他走到窗台边,“这个是给我留的,这个,是给你妈妈留的。”
“如果幸运,将来我们死后,魂魄会被牵引至这两具傀儡中,你就不用接过我的担子……”
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又重新清晰。
那两具金属傀儡身边多了一具傀儡,额头上玩笑似的被人挂了一只花冠,冠下拖着一根白线系的牌子:【爷爷】
画面再度闪烁。再清晰时,三具互相依靠着的傀儡旁又多了一具银色的傀儡,胸口处挂着一块拍卖似的丑牌子:【傻子】
视角的主人蹲在那具傻子傀儡前,半晌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摘掉了那块歪斜的牌子。
顾长雪本以为画面又要切换,却见视野的主人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堵黑墙前,仍显稚嫩的手从某条名姓上拂过,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刻痕。
画面迅速流转起来。
同样的一双手,同样的动作,同样的黑墙。
顾长雪看着这双手从最初的幼小稚嫩逐渐变得成熟有力,数千条名姓被他轻轻划去。
但第一条那个名叫“阿犇”的名姓却依旧还在,像阿犇这样迟迟未被划去的名姓还有很多。
灯塔窗外,四季走完了一轮又一轮。窗台边,傀儡脚边未拆的礼物一年比一年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与日增长的,还有黑碑上的名姓,好像永远也划不完。
顾长雪看着视角的主人再度裹着密密缠绕的绷带走上这间碑室,倚着那几具傀儡坐下。
窗外是落日半垂,染得残霞金红。
他半曲着左腿坐在地上,垂着眼睑拆开手臂上被血染红的绷带,散乱的纱布间露出手腕清峻修长的筋骨,和一枚落在腕间,殷红如砂的朱痣。
第一百七十八章
……颜无恙?
顾长雪无声的呢喃传不入旧日残影的耳中。他被动地跟随着颜无恙的视线扫向身旁的黑碑,于密布的碑文中不期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姓:
【元无忘·牺牲于·受湮灭干扰,定位错误】
“……?”顾长雪心念微动,正待细看,眼前骤然一黑。
耳边逐渐传来熟悉又陌生的现代医疗仪器的滴鸣声,还有丁瓜瓜压着急躁的质问:“……他刚刚耳朵都流血了,你还跟我说检测不出任何问题?!”
“的确没查出任何问题,我们甚至找不到他的出血点在哪儿,”医生的语气有些不解,“这太怪了,他——我去!!”
顾长雪将额前的碎发抹至脑后,瞥了眼被他突然坐起吓到的医生:“这次……”他的声音很沙哑,“我又昏迷了多久?”
丁瓜瓜扑到床边,看顾长雪的眼神心痛得像在看一个问自己还能活多久的绝症患者:“都已经秋末了啊顾哥!早就跟你说,让你休息、休息,不要一出院就觉得自己是个健康——唔唔!”
顾长雪收回捏住丁瓜瓜喋喋不休的嘴的手,疲乏地揉了下额角。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看到颜无恙过去的记忆,但那几段记忆中的确透露出了不少信息。即便大部分信息带来的是更多的谜团,但仍有那么一两个他在意的点是可以切实查证的。
譬如那片高大连绵的黑色碑石,材质特殊到他掸眼便想起了赵三水当年开采出的矿石。他上一次穿回现代时还曾跟颜无恙提起过,黑石村从前大抵就是因为这种石矿而得名的。
“柳女士,就是赵三水前妻的电话,你手头上有吗?”顾长雪放下手,看向丁瓜瓜。
医生自觉地退出病房,给两人留出对话的空间。
“我手上没留,不过工作室和火鸡头那边应该存了她的号码……顾哥,你才醒就要柳女士的电话,想干什么啊?”丁瓜瓜嘴上叨叨,手上仍是利索地倒了杯水,塞给顾长雪,“是有什么问题想问她吗?”
顾长雪思索片刻:“你让火……咳。”差点被丁瓜瓜带歪了,“让简彰替我联系一下柳女士,问问赵三水当年开采石料、一夜暴富的完整情况。最好能弄清楚,当年向赵三水买石料的人是谁。”
“这简单,我发条消息给他就得了。”丁瓜瓜垂下脑袋戳手机时还在嘟哝,世上怎么会有火鸡头这么没用的侦探,“对了,还有桃桃。”
“桃桃?”顾长雪一愣。
“就是之前撞倒你的那个小姑娘啊,”丁瓜瓜抬起头道,“那小姑娘和工作室一直有联系,我妹看她心性不错,人又机灵,上个月十八岁生日一过,就让桃桃来工作室帮她打下手了。结果那小姑娘听闻你梅开二度又进了医院,自责得不行,一直说肯定是之前那一撞,把自己的霉运转移到你身上了。”
丁瓜瓜絮絮叨叨:“顾哥,你说这多迷信!亏她还是个大学生……不就是倒霉吗?那都是概率问题,工作室里谁不倒霉?现在还不是过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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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雪微妙地沉默了一瞬,“她最近课业忙吗?如果有空,找机会碰个面吧。”
“你想亲自劝她?也行,反正这小丫头早想来看你了。”丁瓜瓜一边说,一边伸手一把攥住想下床的顾长雪,“顾哥,你想干什么?”
关心则乱。眼看某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想重蹈覆辙,丁瓜瓜一贯松快的语气都变沉了几分,依稀透出几分当年他仍被叫做丁寡欢时的阴郁影子:“上次你一心想要出院,医院还没检查出病因就到处乱跑,最后把自己又送进了病房。这次还想三进宫不成?”
他拉开病房大门,语气森森:“想都别想。我——”
“我需要和编剧YL见一面。”顾长雪打断丁瓜瓜讲得跟反派宣言似的关心的话,“我留院观察,你记得帮我找他。”
既然已经确认《死城》和《悬壶济天》都不是单纯的剧本,那这位YL编剧肯定有问题。可惜当年他只要到了手机号码,YL更换了号码后很难再找到对方。
“YL?”丁瓜瓜愣了一下,不是很明白顾长雪为何要找这么个人,“他怎——算了。只要顾哥你能乖乖休息,让我找谁都行。”
他抬手看了眼手机:“今天周四,周六桃桃没课,我让周哥把她接来医院看你。”
·
比起和桃桃碰面,顾长雪其实更希望能获得来自YL或者柳女士的消息。可惜前者的踪迹很难追寻,后者……
“那火鸡头简直跟死了一样没有消息,”丁瓜瓜满脸匪夷所思,“你说就是给柳女士打个电话的事儿,他需要花上两天的时间吗?还把手机关机了!我想打电话过去问问情况都不行!”
顾长雪翻看着刚从王导那儿要来的最后一部烂尾剧剧本:“那柳女士的电话呢?工作室不是留了她的号码吗?”
“我们打了啊,可也不知怎么的,那号码也打不通。”丁瓜瓜有些郁闷,片刻后忽然压低声音,“顾哥,你说……他们会不会出事了?”
“谁们出事了?”一道干练的女声从病房外传来,三位客人鱼贯而入,“哥,顾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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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关雎穿着一身休闲款的宽松西服,踩着球鞋走在最前面。一进门就不客气地把她哥从座位上拎起来,自己一屁股坐下,毫无形象地一瘫:“今天本想带桃桃去扫荡她学校周围的奶茶店,没想到周哥说顾哥约了桃桃今天碰面,我就也跟来了。”
“……你看看你这幅打扮,像什么样子。”丁瓜瓜忍不住拎着他妹的后领叨叨,“哪有成年人会穿着西服配球鞋的?还有,你这西服哪儿来的?袖子比你手掌还长!”
“穿着舒服啊,”丁关雎用看老学究的眼神看她哥,“今天又不见什么重要的合作伙伴,我还得打扮得跟商业谈判似的去奶茶店啊?”
她看着丁瓜瓜又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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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连忙举起双手投降似的站起来:“我出去,我出去守着,不惹你心烦,好吧?一会聊完想吃饭了,你们再来喊我。”
丁关雎拍拍桃桃的脑袋,转身大摇大摆地出了病房,看背影简直像个街溜子,和平日工作时的姿态全然不同。
顾长雪瞥了眼桃桃震惊的眼神:“习惯就好,关雎私下里比较放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桃呆呆地转过头,盯着顾长雪看了会,眼眶唰的一下红了,“顾哥!我对不住你!”
“对不住我什么?霉运?”顾长雪低头看了眼震动的手机,本想暂且忽略,视线扫过来信号码时却蹙了下眉头,“稍等,我看下消息。”
丁瓜瓜刚刚还在说简彰失联了两天都没开手机,现在他却接到了一则来自简彰的短信。点开以后,满屏的感叹号,顾长雪往后刷了几页才看到正文:
【!!!惊!天!大!发!现!这次,我终于能一雪前耻了!原来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周仁心的失忆、黑石村的石料、顾老爷子的失踪……顾哥你等着!我已经快到医院附近了,马上就来找你!】
“……”顾长雪看着最后那段字怔住,直到丁瓜瓜用力晃了几下他的肩膀,“什么?……抱歉,我走了会神。你们刚刚说什么了吗?”
“不用抱歉不用抱歉,”桃桃连忙摆手,“就是说了下我以前的霉运史。”
她低下头掐着指尖道:“就是因为以前从没幸运过,所以高考之后突然接连遇到了好几件幸运的事,我还以为自己转运了呢……”
“接连遇到好几件幸运的事?”顾长雪皱起眉头,对这描述有些敏感。
“对啊。”桃桃掰着手指说,“比如走夜路的时候,在偏僻的小巷子里捡到一块会发热的怀表;刷粉丝群,抽到来颁奖典礼的——”
“等等。”顾长雪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怀表?”
“是啊,嗯……金色的,这么大。”桃桃比划,“应该不是纯金做的吧,材质很坚固——”
“那表呢。”顾长雪强压着心绪问。
“颁奖典礼后就不见了。”桃桃叹了口气,“可能是当时挤掉了吧?”
“……”顾长雪攥着手指平缓了下呼吸,侧过身取出抽屉中的匣子,打开盒盖,“你捡到的怀表,和这——”
“啊!就是这块表!”桃桃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怎么会在顾哥你这儿?难道真是在当时撞到你的时候——”
“不是啦,”丁瓜瓜带着几分好奇插话,“这表在顾哥十来岁的时候就跟着他了,是他爷爷给他留下的遗物。真奇怪……多年之后,你在巷子里捡到了一块一模一样、还都会发热的怀表,这难道……就是小说里写的什么世交或者娃娃亲的信物吗?”
“怎么可能。”桃桃偷瞄了眼顾长雪的脸,顶着张红了的脸强行岔开话题,“反正,之后还发生了很多很幸运的事吧!比如……本来撞到了顾哥你,还用可乐弄脏了你的礼服,我是要赔一笔巨款的,结果现在不但没有负债,还找到了一份实习的工作……嗯,唯一能算得上倒霉的事,可能也就是前段时间遇到了一个假扮道士的老骗子?非说要跟我回家除祟去,我没理他就跑回了学校,后来也没再见过他。”
病房门外传来模糊的对话声:“李道长?是您吗?刚刚您突然主动联系我,我差点以为遇到诈骗了呢。您之前不还说没有时间,没空来帮忙看事吗?”
另一道略带疲倦的苍老声音答道:“我怕有什么万一,还是来看看。听说这位顾影帝已经无故昏迷了两次?”
“是啊是啊,”丁关雎的声音一路靠近,最终推开病房门,“直接进来吧道长,顾哥看到你能来,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顾长雪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门口,就见一位蓄着长须的老者迈进房门。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道袍,鬓发有些乱。配上他脸上的疲色,显得风尘仆仆。
李道长也没想到一进门会面对这么多人,愣神片刻,视线扫过众人:“——周仁心?”
周仁心还没来得及露出疑惑的神情,屋内有两个人几乎同时跳起来。
桃桃:“老骗子?!”
丁瓜瓜:“同伙!你、你不是那个,那个碰瓷儿的同伙吗?!”
顾长雪手中的手机再度震了一下,他垂头看了眼屏幕,就见简彰又传来了一条彩信:
【差点忘了,我可以先给你剧透一下,我查到的这张大网的中心人物长什么样。】
顾长雪本能地往下翻了一页,就见屏幕加载出一张老旧的照片。
照片虽然是黑白的,但并不耽误顾长雪看出相片中的人有着一张和面前这位李道长一模一样的脸。
第一百七十九章
顾长雪的视线在黑白照片上停留片刻,抬眼看向门口的老道士:“李道长,你——”
“B4012床……找到了!顾哥!”房门再次被人推开,简彰顶着一头红发满脸亢奋地冲进来,“我找到当年收养周——我去!”
简彰猛然向后撤了一步,瞪着老道士:“你、你怎么在这儿?!我草,你们到底是什么邪道组织,居然手眼通天到这种地步?我这两天可是把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关了,你居然还能提前出现在这里堵我,难道是监视到我刚才开机给顾哥发了条短信……”
“你谁?”李道长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的神情瞅着简彰。
一旁的周仁心忐忑中带着几分急切地往前迈了一步,在简彰出声回答前询问李道长:“您认识我?当年我被收养,您是知情者?”
李道长和简彰几乎同时开口:
“我不知道什么收养——你们手里为什么会有这块怀表?”
“什么知情者啊,当年就是他收养的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病房内安静数秒,骤然吵成一团。
谁都有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问题,谁都不乐意先让谁。
“……”顾长雪不堪其扰地揉了揉耳根,忍了几秒后重重搁下水杯,“够了。”
丁瓜瓜等人本能地闭上了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们是来探病的,不是专程来吵死病人的吧?”顾长雪将装着怀表的匣子放在腿上,“都找个位置坐下。想问什么问题,按照事情发生的时间顺序,挨个提问。”
李道长立刻开口:“那照这么算,时间最早的就该是这块怀表了吧?你从哪儿得来的?”
“不。”顾长雪盖上匣子,“最早的问题不是我从哪儿得来的这块怀表,是这怀表到底什么来头?”
“对啊,”桃桃小声说,“之前我还在小巷子里捡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这是什么组织标配吗?”
病房里有这么多人,旁边还杵着人高马大的周仁心,桃桃大胆地提出怀疑:“之前你想跟去我家‘除祟’,该不会就是想去找怀表吧?”
“……”李道长沉默下来,片刻后才沉声道,“这些问题涉及到某些必须保密的信息,我必须事先告知你们,即便你们现在问得了一个答案,事后也会忘记。即便如此,你们仍然想知道吗?”
“啊哈!”简彰在旁边响亮地拍了下巴掌,“听见没有?”
他一脸“终于沉冤得雪”的神情看向丁瓜瓜:“之前你总说我没用,只是找几个人、查一点旧事而已,居然这么多年都没有收获。——有他这样的妖术,我上哪儿能有收获?”
“不是妖术。”李道长将拂尘马尾甩上臂弯,一道萤蓝的罩子眨眼间拢住整间病房,“是科技。”
“……你甩着拂尘还一本正经说什么科技呢?!”简彰的红头毛肉眼可见地炸起来,“不对,重点不是这个……道士!你刚刚还问我们想不想知道,怎么不等我们回答,直接就用上妖法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用再等回答吗?”李道长挑眉看向简彰,“听你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查到了什么,我自然得保证一些不该被查到的东西继续保持沉默。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下了这罩子,你们问的问题,我便可以毫无保留地回答,至少在这一刻,可以暂时解开你们心中的疑惑。”
“……”周仁心怔怔地看着李道长,“我的失忆,就是这么来的?”
李道长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半晌轻叹了一声:“那是应了你自己的要求……罢了。顾影帝说的没错,问题这么多,还是得从开头捋起才不会混乱。”
他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伸手探入袍袖,取出一枚与匣中遗物一模一样的金质怀表:“方才这小姑娘猜得不算错,这怀表在我们这里的确是人手一个。不过,它并不是简单的象征物,而是重要的传讯装置,兼具定位和传送的功能。”
“……”丁关雎忍不住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攥住她哥的袖子小声吐槽,“我怎么觉得一个老道士拿着一块怀表大侃特侃什么传讯、定位……那么古怪呢?”
“他还说那蓝罩子是科技,这才古怪吧?”丁瓜瓜也从牙缝里挤字,“我看就是法术。”
他们自认说话的声音已经压得小到不能再小了,李道长矍铄的眼神却倏然扫了过来:“为何不能是科技?当年的先人若是看到如今的飞机电视,恐怕也会斥其为邪术。但飞机和电视是邪术吗?”
“……”丁关雎语塞片刻,将满腹的话强吞了回去,“您继续,您继续。”
李道长收回视线:“要说清楚这怀表的来历,还得从1400年前说起……”
“……一千四百年前,那是什么时候?”丁关雎实在没忍住,又侧过头跟桃桃窃窃私语。
桃桃努力调动自己过了一暑假基本全盘格式化的脑袋:“唐、唐朝?”她小小地缩了下脑袋,“丁姐,咱还是别说小话了。那个老道士瞪我们的眼神好像班主任……”
李道长目光严厉地瞪着这两人,却没有跑题:“一千四百年前,此方世界曾遭受过一场浩劫。”
“这场劫难虽然未被、也不能被历史所记载,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它所波及的并非只有我们身处的这个宇宙,还包括其他我们借用肉眼、甚至精密仪器都无法观测到的平行宇宙。”
“我们将这场浩劫称之为,‘孤舟之灾’。”
“……”丁关雎的表情越发微妙,但扫了眼顾长雪紧皱的眉宇,还是没再开口吐槽。
“孤舟之灾带走了很多东西。但在一切终了后,也留下了些许遗惠。譬如当年本是孤舟遗物的灯塔被重塑一新,成为抵御外敌的第一防线——”
“灯塔?”顾长雪的心脏重重跳了一拍,身体陡然绷紧。
他压着千思万绪哑声问:“什么样的灯塔?是不是基座残缺,下为黑石,上为雪砌,篝火之下有一间碑室,室内是一座黑色的慰灵碑?”
“……”李道长渐渐听愣住,“你怎么知道?”
顾长雪停顿片刻,没有照实回答,只接着试探道:“是颜无恙同我说的。”
他不自觉地微微蜷起搭在被褥上的手指,紧盯着李道长苍老的脸:“你认识他?”
“我……”李道长的脸上浮现出惊愕与狂喜交加的神色,混乱到一时没能说出完整的话“我……你在哪见过他?你怎么会见过他?你——”
“这都是后续发生的事了。”顾长雪强自收敛住确认颜无恙也是此世之人后心底掀起的惊喜与战栗,面上依旧一派冷静,“道长说完该说的,我自然也会告诉道长你想知道的。”
“……好。”李道长勉强找回冷静,“刚刚我说到哪了?对,防线。”
他抹了把脸,总算有了些动力:“让我想想怎么讲得简单点……对了。你们可以把灯塔想象成一个信念的接收器,塔中燃烧的篝火便是来自此世之人的信念。”
“只要灯塔屹立,篝火不息,便能在此方世界之外立起一道屏障,任何试图侵入或造成破坏的外来力量都会被屏障阻隔住。”
李道长看向表情都有些呆滞的众人:“我请诸位试想一下。能达成这样的效果,又并非借助术法神魔之力,这座灯塔的科技水平究竟有多优越?放在一千四百年前——哪怕是放在今日,如果为人所知,是否会招徕觊觎,掀起腥风血雨?”
“……”桃桃弱弱地缩了下脖子,“好像是……”
李道长:“所以,千年前人们就曾讨论过要不要干脆拆掉这座灯塔,以免造成灾祸。”
“但刚经历过孤舟之灾,谁也不能确定未来会不会再有外敌入侵,拆掉灯塔实属因噎废食。因此,会议最后商定,保留灯塔以防意外,并且守灯人——你们可以理解为守塔的人,会依旧负责守护灯塔,世代传承。”
李道长看向顾长雪:“而在诸多守灯人中,颜家是最为特殊的一脉。”
“千年前的孤舟之灾中,颜家长曾获得一种……你们可以理解为秘术,名为‘愿为萤火’。所有守灯人完成宣誓仪式后,都会从灯塔篝火中得到一枚属于自己的怀表。倘若不幸战死,颜家人可借由怀表,以此秘术让守灯人复生。”
“……起死还生?!”丁关雎实在没能忍住,“这也能做到?那守灯人岂不是,等同于长生不死了?”
“并非不死。”李道长摇摇头,“其一,愿为萤火只能复活战死的守灯人,寿终正寝的可不能复活。其二……从本质上来说,复苏的守灯人已经不再是人了。不,从完成宣誓仪式的那一刻起,守灯人便已经不再是人了。”
丁关雎听得搓了下胳膊:“不是人,那是什么?”
“是火种。”李道长看向自己的手掌,“寿终正寝或不愿被复活的守灯人,都会汇入灯塔的篝火之中,与牺牲的先辈同伴一起,庇佑此方世界。”
第一百八十章
“……”顾长雪微微怔住,想起自己还曾疑惑过为何能化作虚火的元无恙明明身处于《悬壶济天》的世界里,他却在《死城》世界中就梦到了对方。
现在想来,他在《死城》世界里梦到的恐怕并不是元无忘,而是另一位守灯人。只是……是谁?
颜无恙?司冰河?还是方济之?
他轻轻摩挲着膝上的木匣:“既然如此,是否经历过复生对于守灯人来说有什么不同?”
李道长给自己倒了杯水,略带审视地看着顾长雪:“敛尸……颜无恙是否同你说过四十年前发生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等,敛尸?!”顾长雪还没回答,丁瓜瓜先一个激灵蹦了起来,“什么敛尸?你是不是想说……‘敛尸人’?”
丁瓜瓜激动地狂拍周仁心的肩膀:“周哥,你还记得咱们在墓地听到的对话吗?说什么天才陨落,敛尸人失踪,傀儡没变化什么的,是不是就是这个?”
李道长愣了一下,看向周仁心:“你听到的?那就难怪了。守灯人在公共场合谈话时都会刻意保持距离,控制音量,按理来说不该有人能听见他们的对话。不过你……世间很少有人的五感能敏锐到你这程度,这也是当初我挑选你的原因之一。”
“……”周仁心神色复杂地看着李道长,“所以,你的确是当年收养我的人?”
“没错。”李道长轻叹了口气,“这都是后话了。要解释你身上的某些遭遇,还是得从四十年前发生的那场大动乱说起。”
他转了转手中的水杯,沉默片刻后道:“四十年前的那一个年关,灯塔内的守灯人都在为宣誓仪式做准备。”
“这个仪式每一年举办一次。仪式中,预备役们会在宣誓后从篝火处获得属于自己的怀表,成为正式的守灯人。但——很遗憾,这个仪式并不是每一位预备役都能参与。”
李道长放下水杯:“先前我也说过灯塔的特殊性。想要守住它、并且心中不生邪念,对于守灯人的心性要求很高。”
“再加上获得怀表的守灯人需要负责巡逻并维护周遭并未建立灯塔、暴露于外在威胁之下的宇宙的安危存亡,灯塔本身又以信念为力量的来源……想要参与宣誓,成为正式的守灯人,必须通过灯塔的检验。”
“怎么检验?”桃桃想入非非,“打怪兽么?”
李道长流露出几分无语:“……不需要,只要在篝火前站一会就够了。”
“灯塔能检验出此人的心性、品德、毅力、为他人而战的意愿,据此来判断此人是否能够成为守灯人。而在检验中被淘汰的人,为了守密,则需消除其一切与灯塔相关的记忆,送回现世。”
“……”周仁心愣了愣,神情变得有些局促不安,“我也是……被淘汰的?”
“不。”李道长眼带安抚地看向他,“你当时顺利通过了检验。只是举行宣誓仪式的前一夜,你找上我说自己犹豫再三,实在是放心不下孤儿院,所以我们才消除了你的记忆,按照你的意愿,将你送回了孤儿院。”
“在那之后,我们也曾派人去找过你,想提供一些工作机会。毕竟按照惯例,所有预备役在回到现世后,我们都会保障他们未来的工作生活无忧,作为消除记忆、空耗了他们这么多年时光的补偿。”
“但你一直拒绝接受任何工作,只想待在孤儿院帮忙……我们也不好强塞工作,只能离开。”
“……”拒绝接受任何旁人的邀约,不愿离开孤儿院……这倒是能和当初院长拜托他照顾周仁心时说的情况对得上。
顾长雪轻点了下木匣:“刚刚你说到准备宣誓仪式,然后呢?”
“然后?”李道长轻叹,“然后就发生□□了啊。”
“在那场动乱发生前,我们并不会堵在篝火前,见谁没通过检验就当场消除记忆、遣返回去。”
“这些预备役在灯塔生活了这么多年,有那么多的亲友都在灯塔里,总得给他们一个和过往故人告别的机会,至少让他们在灯塔过完最后一个年节再离开——”
“也就是说,你们会当着他们的面举行宣誓仪式?”丁关雎轻咂了下嘴,“这真是给他们告别亲友的机会,不是当面狂踩他们的痛脚?”
“……”李道长无奈地看过去,“小姑娘,你还没弄明白一件事。我们挑选预备役,可不是在大街上随意拉人。”
他耐着性子点了下搁在身边茶桌上的怀表:“怀表能探测出达到一定标准的人选。可以这么说——能被怀表选中的人,都心性坚韧且纯善,在遇到方才我们提到的这种情况时,根本不会往‘嫉妒愤恨’方面想,只会珍稀这最后一个年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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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四百余年来,都是如此。只是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怎么了?”丁瓜瓜听得心急,“出什么意外了?”
“四十年前,一种名为‘湮灭’的混沌风暴盯上了我们所在的宇宙。”李道长斟酌着字句道,“按照千年前流传下的档案记载,它是一种概念的聚合体,只有进食的本能,能够吞噬已经毁灭的宇宙。”
“我们所在的宇宙还很健康,照理来说不该被它纳入……捕食的范围,但它不知是进化了还是饿极了,居然做出了除‘进食’以外的行为——诱捕和入侵。”
李道长扫了眼众人半懂不懂的表情,进一步解释:“为了给日后的巡逻和战斗做准备,预备役需要经常前往各类宇宙进行适应性训练。湮灭无法跨越灯塔的防线影响屏障内的人,却能影响这些主动出屏障的预备役。”
“我刚刚也提到过,湮灭是一种概念的聚合体。受它影响的人,不但会被扭曲心性,还会……”李道长寻找了一下合适的形容词,“被影响气运?古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在湮灭的影响下,善者只会经历没有穷尽的厄运,恶者的阴谋却会一路顺风顺水。”
“……”顾长雪呼吸微滞,几乎立即想起当初在《死城》中遇到的一切。
桃桃突然在旁边小声抽了口凉气:“那我以前总是倒霉至极,难道也是受这个湮灭的影响?”
“有一定的可能。”李道长回答得很严谨,“毕竟动乱之后,灯塔在那些受湮灭影响的预备役的袭击下崩塌了大半。即便四十年来我们尽力修复,但因动乱,我们折损了大批人手,中途又有关键性的人才意外牺牲,导致灯塔至今未能修复完成。”
“如今庇护这个世界的屏障并不完整,湮灭的确时常趁虚而入……我平日借‘除祟’之名四处探访,就是想解决这些问题。”
李道长想了想:“其实有个简单的方法,可以确定你们过往遭遇的厄运是否是湮灭搞的鬼。请问事发当时,你们周围的环境是怎样的?是否本该是晴朗的天气,却毫无征兆地突然狂风大作?”
他站起身,推开紧闭的窗户:“就像现在这样。”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豁然敞开的窗外。
隔着浅蓝色的屏障,只见室外狂风乱卷,催压得绿荫树歪斜倒伏。天色暗沉得像蒙了一层黑灰色的滤镜,撕裂的云彩如同暴虐张开的鲨齿。
“……”病房里的多数人忽然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丁关雎摸出手机,干巴巴地低声问她哥:“咱们……要不要给工作室发个消息问问?”
他们以前聚在一起时还调侃过,他们工作室真是汇聚了一堆命硬的人。现在看来……
“……别问了。”丁瓜瓜动作粗暴地捋了下头发,神情难免变得有些阴沉,“我打赌你的手机现在没有信号。”
“……”丁关雎瞅了眼屏幕,又默默把手机塞回了兜里。
和众人相比,顾长雪的心情还算比较稳定。毕竟之前在《悬壶济天》中他就对这件事有所猜测,李道长的话只是佐证了他的想法:“道长,请接着说。”
李道长向屋外丢了个什么东西,关上窗坐回椅子:“方才说到何处了?哦,灯塔坍塌。”
窗外倏然闪过几线亮光。
众人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被吸引过去,李道长侧头看了眼:“此处屏障留下的裂隙不大,用我刚刚扔的这种微型傀儡便能修复。等修补好后,风暴就会消失。你们不必在意。”
他收回视线,把话拉回正题:“刚刚我提到过,怀表能够定位和传递讯息。你们可以姑且将它当做手机来理解。”
“在灯塔未坍塌前,守灯人可以借由怀表穿梭去任何宇宙。留守在灯塔内的人可以根据守灯人手上持有的怀表,定位他们身处哪一个宇宙,并接收到他们传递回来的讯息。”
“但灯塔坍塌后,我们无法再定位守灯人的位置,也很难再接收到他们传递回来的讯息。偶有几例,传回的讯息也都是残缺不完整的。”
“……”顾长雪轻叩着木匣的动作微顿,“这就是《死城》那几个剧本剧情残缺疏漏的原因?”
“什么?”李道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司夜阑写的那几个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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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夜阑……?”顾长雪慢慢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在将其与YL划上等号的同时,忽地回想起当初司冰河曾说的某段话。
他说,刚睁眼时,他不知自己的来处,也不知自己是谁。枯坐在雪地中很久,只想起一首诗。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顾长雪思忖着抬起眼,“司夜阑和司冰河是什么关系?司冰河也是守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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