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搬宫
云珠随着小珠子步入这世间的权利巅峰,只见乾清宫里金碧辉煌,作为帝王的居所,世间最最奇美的珍宝全摆在其中,王羲之的字,顾恺之的画,都恍若普通摆件,就那么挂在墙上。
小珠子将云珠引到偏殿,呈上龙井,茶汤清亮,满口清香。
云珠笑着向小珠子道过谢后,安之若素的坐在椅子上,肩背笔挺,毫不见局促之色,这让一旁偷偷观察她的宫人很是意外,这乾清宫里来来往往了多少妃嫔,无论位份多高,即使是尊贵的皇后,第一次受诏在此等到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紧张,像云珠这么放松的,真是第一次见到。
宫人们的悄悄打量,云珠全看在眼中,她垂眸,端起茶杯,泰然自若的又喝一口,毫不将这些事情放在眼中。
很快,康熙前朝事毕,走了进来。
青年帝王穿着明黄色常服,龙行虎步的从宫外走来,他看着已经在偏殿中等他的云珠,笑了起来。
“拜见万岁爷。”这段时日的不见面好像没有发生一般,云珠自然而然地行礼后边迎上前去,将康熙顺手摘下的朝冠接过,和在香山行宫中的日子别无二样,康熙见着眼前那熟悉的情景,恍惚中好像回到了夏日了香山,想起了他和云珠度过的那段快乐时日。
望向云珠的眼神更加柔和,康熙握住云珠的手,制止住她的动作,眼中含情的看着云珠:“别忙了,许多日子没见,陪朕好好聊聊。”
云珠含羞带怨的瞥了康熙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又好像什么话都说了,百般柔情万般埋怨尽在这眼中。
康熙难得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对于云珠,他是喜欢的,在香山上甚至是他对云珠情意正浓的时候,若不是因为那一出《长生殿》,他担忧着被映射成唐明皇那般重色思倾国的昏君,是万不会对云珠如此冷淡。
但这个理由能对云珠说吗?
不能,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被一个戏本子影响,这事情何其可笑,即使他们两人心知肚明,但决不能戳破。
康熙咳了咳,接着说道:“爱妃这阵子见着清减些许。”
云珠咬着下唇:“回了宫后总会想起香山行宫的日子,离开之时那漫山遍野的黄栌尚未变红,想必这些日子已经是漫山红遍,实是想亲看一眼那等美景。”
嫣红的嘴唇被贝齿咬的泛白,康熙瞧着心疼不已,大拇指抚上云珠的嘴,稍稍用力将唇从齿间解救出来,康熙的手指在云珠唇上抚摸,眼色变得深沉,声音喑哑:“日后朕再陪你去赏那红叶。”
云珠顺着康熙的力道,将脸放在康熙的大掌中,感受着他的来回抚摸,柔顺的点了点头。
仰起脸,云珠眼睛亮晶晶的:“臣妾便等着了。”看着便是将康熙的话记在了心里。
云珠那信任的眼神让康熙不自在的移开眼,他这许诺本就是随口而言,所谓的日后,便是一个遥遥无期的虚词罢了,谁想到云珠却会如此认真,康熙盘算着最近还有什么出巡,能带着云珠出去,虽然看不了香山的红叶,但看着祖国河山,许是能满足她的期待。
“万岁爷,该用膳了。”梁九功不愧服侍了康熙这么多年,从康熙那个游移的眼神,立即感受到了他的不自在,忙忙转开话题。
康熙微不可闻的舒了口气,收回抚在云珠脸上的手掌,将之伸到云珠身前:“爱妃尝尝乾清宫御厨的手艺。”
云珠笑眯眯地将手放在康熙手中,任他牵着去了饭桌前。
在行宫的时候,康熙也带了不少人服侍,生活的很是舒适,但奢华程度和宫中不能相比。
云珠这是第一次在乾清宫中用膳,也是第一次见到正经的帝王御膳规格。
只见巨大的黄梨木桌子上,摆满了碟碟碗碗,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从山珍到海味应有尽有,八十八道热菜三十六道凉菜将巨大的桌子摆的满满当当,这份奢华,真真超过了云珠的见识。
但,来都来了,康熙的御膳规格早已有之,不是云珠能够置喙的事情,与其纠结这么一大桌子的菜是否会浪费,不如趁这机会好好品尝一番御厨的手艺。
云珠自然在康熙身旁坐下,这又惹得乾清宫中的宫女太监各种侧目,只有梁九功,一脸不出所料的平静表情,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没有丝毫异样神色,不发一语的沉默伺候着。
而康熙,更是没有别的想法,在香山的那段日子,他已经习惯了云珠陪着他用膳,云珠吃得香甜的样子,每每也让他胃口大开,每餐都能多吃一碗饭,自从对云珠冷淡下来后,这段日子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召其他妃嫔陪他用膳,那些人无一不战战兢兢,好半天也不敢伸一次筷子,好容易鼓起勇气了,也只敢夹离她们最近的菜,实在是败人兴致。
就连佟佳表妹,和其他人比要自在一些,但全副心神也依然放在康熙的身上,并不见享受食物的美妙。
这么试过几次后,康熙便放弃了招人陪同用膳的想法。
而这次,云珠坐下后,便按着心意挑了几个菜,待宫女布好膳后,毫不扭捏地用着筷子夹了起来,清宫中讲究食不言,云珠虽然不发一言,但脸上的神色格外的生动,吃到喜爱的菜,眼中的满意溢于言表,而碰到不和胃口的菜色,尽管勉强这咽了下去,但琼鼻微皱,满脸都是不乐意之色。
这么生动的表情,实在让康熙看的欲罢不能,也跟着频频伸着筷子,更有种回到香山之感。
康熙看着云珠,慢慢的笑了。
用过膳后,宫人鱼贯而入,无声的将桌子上的餐盘端走,云珠随着康熙走进寝殿。
清宫中讲究小卧室,乾清宫里的寝殿也不例外,小小的房间丝毫没有正殿的宏伟,寝殿里只摆着张紫檀木床,不大的床上挂着靛蓝色的青花样帐子,看着很是朴素,唯有明黄色的床单和被褥,显示着主人尊贵的身份。
烛火点起,夜色深沉,昏暗的烛光明明灭灭,再没有白日里的明亮,只徒留一份暧昧。
都说灯下看美人,更添美意。
烛火的朦胧给云珠的清丽笼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更加映衬的云珠姝色无双。
康熙望着这样的云珠,被压抑了一个月的心动疯狂反弹,心痒难抑的他不等换上寝衣,便伸出手去解开了云珠的腰带。
衣裳滑落,纤秾合度的身躯引的康熙眼瞬间变红。
喉结上下滚动,康熙将手搭到云珠的肩上。
这次第,却如同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青布帐里,云珠纤腰轻摆,红唇微张,露滴牡丹开。
发间簪着的宫花早已掉落在枕间,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云珠身上滑下,顺着脖颈滴到枕头上,将宫花打湿。
康熙的四处点火,好似要将云珠吞如腹中。
寝宫外风骤起,大风刮过,掀起惊涛,在空中积聚很久的雨终于落下,带走燥热,给人带来舒爽之感,暴雨落下,雨打芭蕉,花树摇曳,在风雨中被摧残不止,久久不歇,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云销雨霁,风平浪静。
等云珠缓过劲来,康熙早已披好衣服,走进了浴室。
云珠扶着酸软的腰,同样走向浴室。
乾清宫的浴室比之香山行宫要大上不少,一整间的屋子里,摆着白玉制成的卧榻,屋子中间被凿开,铺上汉白玉石头做成浴池,浴池四周是龙吐水的模样,小太监们将热水从外面注入,顺着这龙吐水的水龙头,便能将这浴池注满。
云珠进来的时候,康熙已经泡在了池子里,浴池的水清澈,从水面上能看见清晰的腹肌,云珠想着之前触摸到的手感,暗自回味了一番。
踩着汉白玉雕成的石梯走入浴池,寝衣被水打湿呈现出半透明的颜色,要透不透的更加勾人。
康熙看着眼神更暗。
望着他眼中熟悉的火焰,云珠忙忙说道:“万岁爷,臣妾累了。”
康熙低低的笑出了声,他抓住云珠一使力,将云珠抱在怀里,水汽氤氲中,他抱着云珠在她耳边说道:“朕知道。”
手上摩挲着,同时说道:“这儿的宫女按摩手艺还不错,待会儿让他们来给你按按。”
“好啊!”云珠立时便应了下来,毫不犹豫。
乾清宫里的宫人万里挑一,能被康熙夸赞一句手艺不错,那必然技艺及其精湛,若没有康熙的吩咐,云珠哪能让乾清宫的宫人给自己按摩,这真是按一次赚一次。
康熙便喜欢云珠这样不客气的样子,这能让他产生一种将近于寻常人的满足感,好像他在云珠面前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她的夫君,两人正有商有量的过着日子。
水波荡漾,掩盖住了水下的动静,云珠感受到不同的触感,红着脸从康熙怀中退出,扔下一句:“我找人去按按。”便匆忙穿上衣服,走出了浴池。
浴室里伺候着的宫人都是机灵的,云珠刚走到白玉卧榻前,被康熙夸过的那个宫女便走了进来。
只见那个宫女正是花信年华,虽说不是绝顶的美貌,但也能说一句中上之姿。
康熙真是好福气啊,一个寻常伺候的宫女,都如此不俗。云珠淡淡的想着,心中无波无澜。
宫女向云珠行过礼,便示意她趴下,云珠从善如流的躺了下来,感受到身上披着的寝衣被温柔的剥下,润润的东西被抹在背上,激起一阵凉意,很快,被搓热的手便覆盖了上来,认穴精准,力道适宜,云珠全身的经络好似都被按压开来,全身上下都懒洋洋的,之前的酸软好像都消失不见。
真舒服啊,云珠喟叹出声,仅仅凭这个按摩,今天的侍寝便不亏。
云珠被按得如至云端,都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只感觉昏昏欲睡,好似下一秒便能睡过去。
突然背上的感觉骤变,原本温软的小手变成粗粝的大掌,力度适中的按揉变成轻轻的游弋,这份变化将云珠从昏睡中唤回,她侧过脸,趴着向旁边看去,果然,只见身旁的人已经由宫女变成了康熙。
“万岁爷。”云珠惊呼一句,换来康熙的低笑。
“红蕊呢?”红蕊便是那个宫女的名字。
听着云珠的发问,康熙又是笑了两声:“便让我来伺候娘娘。”
康熙从浴池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趴在卧榻上,脸颊嫣红,眼神迷离,这让原本想放过云珠的他瞬间变改了主意,他走到卧榻前,爱不释手。
很快,云珠便咬着嘴唇浑身泛红,康熙抱着她踹开门,直往寝宫而去。
小床上又是春意融融。
正是酣畅淋漓,目醉神离的时候,寝宫的窗户外,突然传来小太监尖利的声音:“皇上,到时候了。”
这声音一出,康熙瞬间便僵在原地,力气一下子就失去了,云珠感受着身体里的热流,恍惚的看了康熙一眼,只见康熙重重的将头埋在云珠的肩窝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珠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康熙抬起头,咬牙看着她:“不许笑。”
云珠实在忍不住,也知道康熙的怒意不是对着自己,笑得更加欢畅。
康熙被她笑得红了眼,喘着粗气又覆了上去,刚动作没多久,便听见小太监又在窗外喊道:“万岁爷,到时候了。”
康熙再次顿住,抓住床头的香炉,便向窗户掷去,咆哮出声:“滚。”
云珠在旁边看着康熙的动作,笑不可抑。
这么几次三番的被打扰,再高的兴致也没了,康熙恶狠狠地咬了云珠的唇一口,便将她搂在怀里:“行了,睡吧。”
云珠很是好奇,在康熙怀里动个不停,眼见又要火起,康熙无奈地睁开眼,看着云珠:“想问什么?”
“刚刚那个小太监,是怎么回事?”云珠终于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贴着康熙的胸膛,声音犹带笑意。
在外意气风发的帝王,这等狼狈的模样,实在是让云珠想起来便忍不住的笑。
“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康熙闭了闭眼,还是给云珠解释道:“为了防止帝王沉迷女色伤了身子,祖上定了时辰,若是宠幸女子到了那个时候,便有敬事房的太监在门外提醒,时辰到了。”
这,这规矩实在让云珠无言以对,若当事人不是自己,她都要夸一句实在是用心良苦。
不过。
云珠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康熙:“怎么之前从没有听说过这个规矩?”
康熙粗鲁地将云珠的头埋在自己胸膛里,恨恨道:“睡觉。”
为什么从没听过,自然是康熙注意着这个事情,招幸妃嫔的时候从没有让小太监有机会喊过。
康熙一直觉得,被小太监在门外提醒,不亚于向全宫宣告他沉迷女色,这种丢人的事情,他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这些年里,他也做的很好,从来没有让这事发生过,这个规矩甚至都要被遗忘了,就如云珠这等新进宫的宫人,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的存在,没想到却在面对云珠的时候破了戒,连康熙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云珠便毫无自制力,将祖宗的规矩都抛到脑后。
然而让康熙就这么对云珠淡下去,他却也舍不得。
在香山看过那处长生殿后,他尝试过对云珠冷淡,也确实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云珠,但在这些日子里,他时不时的便会想起云珠,看见花,看见草,甚至看见一道美食,都会想起云珠,在云珠身上得到的平静和安宁之感,是在其他人身上从没有遇见过的,在和云珠相处的时候,康熙难得的觉得可以放下帝王的身份,不用算计什么,不用想着每句话的言下之意,在云珠面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云珠对他没有对帝王的敬畏,也没有对帝王的渴求,在香山的那段日子里,康熙难得的感受到了民间的普通日子。
这等平静和安宁,对于帝王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康熙看着陷入熟睡的云珠,眼色深沉,既然已经知道放不下,那便不放手吧。
乾清宫里招幸的规矩太大,正常来说这个时候云珠便要由肩舆送着往她的寝宫走了,但香山的日子里康熙已经习惯了和云珠同塌而眠,便破例没让她离开,但这样的破例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云珠绝对会成后宫的众矢之的。
日后还是别让云珠来乾清宫,去她的寝殿比较好,康熙摸着下巴愉快的做出了决定。
但,问题由来了。
如果没记错,云珠的寝宫是景仁宫,她宫中的主位是佟佳氏。
对于这个表妹的心性,康熙还是了解的,只要他多去找云珠几次,云珠必定成为表妹的眼中钉肉中刺,放着云珠在景仁宫继续住下去,还不知道要被磋磨成什么样子。
还是给云珠搬个宫殿比较好。
康熙望着青布的床帐,怀中抱着温香软玉,在云珠还不知道的时候,给她定下了搬宫的事宜。
至于之前说的,让云珠当佟佳氏争宠助力的事情,他自认对佟佳表妹不错,给了她后宫中仅次于皇后的身份,云珠实在起不到什么作用。
康熙淡淡想到,这些确实也是理由,只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不愿意拿上台面,那便是他不愿意了,他不愿意云珠被佟佳一族当成争宠的工具,被利用被打压被折辱,他只想云珠在他的羽翼下,能过得自在随心,脸上随时都能有舒心的笑容。
康熙复杂的心绪,已经睡着的云珠并不知道,只是次日,当她给钮祜禄皇后请安的时候,钮祜禄皇后意味深长的来回打量了她好长时间,让云珠以为康熙没有控制住,在她露出的脖子上露出了什么印子,不自在的扯了扯衣服,只想回宫中好好检查一番。
钮祜禄皇后上下打量的,自然不是云珠身上莫须有的印子,她只是好奇,这后宫中什么时候又出了这么一个能耐人,能让康熙费心一大早便传话给她调宫殿。
这人甚至还是佟佳贵妃举荐给康熙的,也不知道当佟佳贵妃知道这件事后,心情如何。
钮祜禄皇后愉快的想着。
但这个事情,钮祜禄皇后并不准备说,佟佳贵妃仗着是康熙的表妹,多次冒犯了她皇后的尊严,她便等着看佟佳贵妃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她心心念念的表哥,有了新宠。
钮祜禄皇后早已将情爱看淡,对她而言只要康熙对她还有皇后的尊重便够了,至于皇帝宠爱哪个人她毫不关心,因此对于云珠这个横空出世的宠妃,她好奇的打量过后,便开口说道:“佟佳贵妃也正式行了册封礼,现在也是正经的贵妃,我见你宫里侧殿还住着乌雅贵人,现在后宫里宫室还多,实在无需如此委屈。”
佟佳贵妃也早就看云珠不顺眼,在她将云珠举荐给康熙的下一秒,她就很是不喜,虽说这人也翻不出大风浪,但云珠的存在,就让佟佳贵妃如鲠在喉,她一想到自己亲手给表哥举荐了其他人,就难受的恨不得时光倒流,她绝对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当钮祜禄皇后说要让云珠搬走的时候,佟佳贵妃想也没想的便应了,家族里的考量,叮嘱全被她抛在脑后,她只想着对云珠眼不见心不烦。
钮祜禄皇后露出一个隐秘的微笑:“既然如此,我记着乌雅氏以前便是住在永和宫的,前些日子永和宫里的格格们都随着封嫔的主位们去住了,现在永和宫里清净的很,乌雅氏便还搬去永和宫吧。”
就这样,云珠又进行了一次搬宫,搬回了进宫之后最早住过的宫殿。
但和之前的拥挤不同,云珠这次搬去的永和宫,窗明几净,只她一人。
第62章 永和宫
永和宫,位于紫禁城的东边,是云珠进宫之后的第一个住所。
春杏麻利地将云珠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和上一次搬宫相比,这一次云珠又多了许多私房,其中大部分是在香山的时候由康熙赐给她的,许多东西看着不怎么珍贵,但云珠却很是喜欢,如同那个到了时辰回自动报时的自鸣钟,云珠便将之从康熙那里求了过来,收入囊中。
黄道吉日很快便到了,内务府小太监们殷勤的将云珠收拾好的行李一股脑的抬到了永和宫,没有半句牢骚,而云珠则是抱着如意儿,唯恐人来人往惊到了,等到春杏回禀,永和宫已经收拾好了,云珠才向景仁宫的主位佟佳贵妃请辞。
正殿里,佟佳贵妃端坐高位,垂眸看向一如既往恭敬的云珠,半天说不出话来。
对着云珠,佟佳贵妃不得不承认,她看走眼了,眼前之人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柔顺无害,将她推出去和宜嫔争宠,也许是她做过的最错的决定。
从坤宁宫回来后,佟佳贵妃隐隐回过味来,她和钮祜禄皇后两看两相厌,那人怎么会这么好心,说什么让自己住的不那么拥挤而将乌雅氏移出去。
也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乌雅氏背着自己投靠了皇后,这才让皇后出手将乌雅氏拎走。
此时的佟佳贵妃,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看着不起眼的乌雅氏的搬宫,全然都是康熙的意思,等到日后云珠的得宠初现雏形,佟佳贵妃才是真的后悔不迭。
云珠没有管佟佳贵妃复杂的心绪,她依着礼节给佟佳贵妃磕头道别后,便抱着如意儿,带着春杏夏荷、小季子小欢子这几个从进宫开始便服侍她的人,走出了景仁宫。
永和宫和景仁宫同属东六宫,出了景仁宫,向北走到承乾宫,再转向东便到了永和宫,或者从景仁宫出发往东,过延禧宫,再往北走,也能到永和宫。
云珠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过承乾宫这条宫道,无他,只是因为承乾宫里现在没有主位嫔妃,住着的人很少,能避开不少打量的眼光,而延禧宫里,呐喇氏虽然最近沉寂了很多,但性子里的嚣张跋扈也没有被完全磨没,这等搬宫的大喜日子,云珠不想再起口舌。
永和宫很快便到了,云珠推开宫门,望着熟悉的院落,露出怀念的目光,也不知是怀念刚进宫的那段日子,还是怀念曾经那个简单的自己。
如意儿一见到这宽敞的院落,早已经忍不住了,从云珠怀里一跃而下,沿着铜缸,花树攀爬,很快便踩着檐下的彩绘,爬上了房梁。
这顿动静将云珠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摇了摇,失笑出声,她从来便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比起感伤过去,她更愿意享受当下。
永和宫里的洒扫宫女和粗使太监跪了一地恭候新的主子。
云珠温柔的叫起,也没有训话,只让春杏看赏后,便径直往偏殿而去。
“主子,错啦错啦。”回到永和宫,让春杏心情大好,难得调皮了一下。
云珠站定,疑惑地挑眉,按着她的位份,住偏殿才是应有之义,总不至于转了一圈,还要回到最开始的后殿,那得多憋屈。
当然,瞧着春杏那喜笑颜开的样子,并不是要去住后殿。
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
云珠原本便不小的眼睛被她睁地更大,春杏拼命的点头:“主子,皇后娘娘吩咐让您住主殿,还说以后您的份例便如同嫔位。”
真是好计谋。
既顺了康熙的心,又膈应了佟佳氏,既给自己卖了好,又挑拨了自己和佟佳氏的关系,最重要的是,还树立了皇后娘娘体恤宫妃的名声。
这一箭都不知道几雕了,真真是好手段,最重要的是,钮祜禄皇后采取的全是阳谋,全没有私下算计,就将她心中所想坦坦荡荡的表露了出来,任说破天去,她也是慈和的皇后。
云珠笑意未改,将钮祜禄皇后的好意全盘接受。
她将目光转移到永和宫的主殿,上下打量着未来的居所。
和后殿偏殿相比,主殿看着便很是敞亮,面阔五间的主殿比周边的配殿都高上许多,高高的屋檐下喜鹊在叽叽喳喳。
前几天刚下了场大雨,将天空中的泥土洗涮下来,雨后的天碧蓝如洗,万里无云,只有鸽子打着呼哨飞过天空,将整片的蓝天划分成一块又一块。院子里的石榴树也被浇地彻底,叶片如墨玉般油亮,彻底舒展开来。
在宫人的簇拥下,云珠走进了永和宫的主殿,这个她从未想过会住的宫殿,只能说命运真是神奇,小太监那一嗓子“时间到了”,却给云珠喊来了更好的居住条件。
这殿里久未有人居住,但并没有长期空旷的霉味。
之前进宫的秀女,挤在这宫里住了好几年,等到最近康熙大封后宫,皇后、贵妃、嫔等位置都有了人后,才让这些不受宠的秀女随着这些嫔居住。
在她们搬走后,内务府将永和宫很是修葺打扫了一番,就连檐下的彩绘,都特意找匠人重新绘过一遍,看着便赏心悦目,然后,这个修葺一新的宫殿,便被云珠住了进来。
云珠满意地打量着这个宫室,无论钮祜禄皇后在盘算着什么,这份情,她承了。
行李私房早已被收拾妥当,铺盖被褥也打理地整整齐齐,云珠走进后,只见大片大片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透了进来,屋里格外通透,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模样,只剩下一些摆件,让云珠布置。
云珠略一思索,便兴奋地吩咐着春杏将那些在景仁宫里怕麻烦而收起的东西全部取了出来。
忙忙碌碌了一整天,云珠终于将永和宫里布置好了。
只见各色帷幔中,到点便会有小鸟弹出歌唱的自鸣钟在寝房的墙上滴滴答答,将世界上各个国家都画在一处的球体在书房的桌子上转转悠悠,民间各种奇技淫巧的玩具,则占据了博古架的层层格子,完全随着云珠心意布置的屋子,比起夫人小姐的闺房,更像是哪个不务正业公子哥的嬉闹之所。
云珠拍拍手,满意地看着布置好的屋子,望着将黑的夜色,才反应过来,倏忽便过了一天。
“小欢子,找你春杏姐姐多取些钱,去膳房里找师傅整治桌席面,我们也乐呵乐呵。”云珠难掩好心情地吩咐道。
小欢子同样喜气洋洋地应了,春杏也大大方方地拿出一锭银子,小欢子接过银子,一溜烟便跑了出去,没多长时间,便带着几个膳房的太监将席面抬来。
然而这份席面小欢子并没有享用上。
小欢子刚出门没多久,康熙便只带着梁九功走进了永和宫。
此时的云珠正穿着家常的衣裳,乌黑油亮的秀发松松挽了个髻,只用一支木簪簪住,斜斜地靠在半新不旧的抱枕上,和春杏夏荷等人说笑着等着席面。
康熙乍一走进,见到的便是这番情景,温暖的烛火好似将他的心都烤化几分,他望着云珠的眼神很是温柔。
云珠匆匆穿上绣鞋,迎上前来:“没想到万岁爷今日会过来,臣妾失礼了。”
康熙轻轻拂过云珠的头发,将乌木发钗拔下,黑亮顺直的秀发蜿蜒而下,从康熙的指缝滑过,似羽毛轻掠,又似柳絮轻沾,只留下似有若无的香味。
“听说今日是娘娘的乔迁之喜,这等好日子,朕不请自来讨杯水酒。”康熙凝视着云珠,温柔含情。
“当然。”云珠愕然一瞬,很快笑着应到,此时正好小欢子将席面抬了进来,云珠便顺势将康熙拉到桌前,在甜白瓷的杯子里倒上桂花酿:“万岁爷待我之心,臣妾无以为报,只能借此酒以陈心意。”
说着,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康熙也含笑饮尽。
桂花酿度数不高,但酒不醉人人自醉,酒酣耳热之时,春意又起。
第63章 承诺
更深夜重,秋夜寒凉,风乍起,却吹不散室内的火热。
良久,康熙才仰躺过去,摩挲着云珠的小腹,语带遗憾:“可惜这次大封后宫你没能赶上。”
云珠喘息刚平,倚靠在康熙臂弯里,虽有遗憾,却还是释然:“都说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能得到万岁爷的青睐,已是臣妾的幸运。”
康熙看着怀中柔顺、贴心的美人,很是动容,凑在云珠的耳边,轻吻不住。
云珠微微偏过头,如同天鹅般颀长的颈项露在展现出来,康熙望着雪白修长的颈,恣意亲了上去。
在康熙看不到的地方,云珠悄悄笑了。
这后宫中,份位确实重要,但比起份位,圣心是更难得的东西。无论日后如何,起码康熙现在对她是热乎的,有着这份热乎劲,她总不会吃什么亏。
至于份位,现如今宫里的高位宫妃无一不出自满蒙贵女,如她这种包衣人家的,最高也不过就是嫔罢了,凭着康熙这份热乎,只要她后面不突然失智,犯什么大错,按部就班总能等到封嫔的一天。
而且,康熙在册封之事上,是一个绝对理智的帝王,册封之事涉及到前朝后宫,说句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为过,前些日子刚刚大封过后宫,再单挑出云珠册封未免太过特殊,这等会被认为沉溺女色的事情,康熙是绝不愿意做的。
这个事实,云珠看得明白,既然已经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与其向康熙抱怨或者撒娇,要不可能得到的份位,不如干脆将姿态放低点,换取一份怜惜。
果然,康熙很是动容,他再次翻身覆上,喃喃说道:“皇子,只要你有了皇子,朕便封你为嫔。”
“万岁爷此话当真。”云珠晶亮的眼眸看着康熙,水润含情。
“一言九鼎。”康熙沉沉的应道。
云珠直直的和康熙对视,见他眼中神色清明,眼神坚定,显然是认真这么样的,并不是被欲望冲昏头脑后的随口哄人之语,心中一喜,更是温柔应承。
份位这东西,没有的话不强求,但能有自然更好,更何况清宫寂寥,云珠也想有个自己的孩子,让她在这宫中有一份牵挂。
就这样,在没有小太监报时的永和宫,一个有心,一个有意,端的是酣畅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康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云珠入眠。
这一天后,康熙时不时的便会去永和宫一趟,虽然不能说专宠,但在钮祜禄皇后不招康熙喜欢,惠嫔沉寂下去,荣嫔一心养娃,宜嫔被冷淡的时候,云珠还是显了出来,作为新的宠妃,在宫中崭露头角,每月承宠的日子仅在佟佳贵妃之下。
这让后宫之人纷纷侧目,若换到其他时候,云珠的这份恩宠,必然会换来各种打量衡量,甚至不怀好意的算计也不会少,当然,也会有那等看着形式便攀附过来的小妃嫔的讨好卖乖。
然而这次,云珠的受宠,在宫中只如石子扔入水面,只起了小小的波澜,便沉入水底,就连之前后悔将云珠举荐给康熙的佟佳贵妃,都没太关注她的动静。
无他,宫中有更大的消息吸引了诸人的注意。
自从景仁宫里搬出来后,云珠便无需每日向佟佳贵妃请安,只要早晚去坤宁宫里对皇后晨昏定省,而钮祜禄皇后又是个省事的,每日在坤宁宫里点个卯便能离开,时间瞬间变多了起来,日子更显空闲。
太皇太后信教,宫中女子无事时也爱念些佛经,捡些佛豆,也不知道她们在祈求着些什么,漫天的神佛又是否能实现她们的愿望。
云珠虽然有着这份奇特的经历,但她并不信这些,比起念佛,她更愿意出去走走,消磨时间。
这一日又是重复着前一日的一天。
秋日的日头已经不再毒辣,趁着日头正好,云珠领着云珠走到御花园里游玩。
秋风起,秋意浓,御花园里的秋菊在秋风的吹拂下开得正盛。
点绛唇、龙吐珠、瑶台玉凤、紫龙卧雪,这些放在民间万金难求的品种,在御花园里也只占到一小块地方,堆堆叠叠地盛放着,恣意舒展,争奇斗艳,吸引着云珠的目光。
云珠不由地凑近细细观赏,在这秋风萧瑟的时候,还能看见如此盛放之景,实属难得。
照料着御花园里这些菊花的小太监见云珠喜欢,找了朵开得正艳的,斜斜剪了下来,献给云珠。
这也是宫中的惯例了,宫妃们习惯在头上簪花,春日里桃花梨花争芳,夏日里海棠荷花绽放,秋日丹桂金菊飘香,冬日里梅花一枝独秀,从春日到冬日,按着时节,头上簪的花也顺着改变。
每日清晨里从园子里采下当日开的正盛的花朵,宫妃们将其簪在耳畔,春日里甚至能引来蜂蝶飞舞。
云珠含笑接过,将那朵花簪在鬓角。
云珠平日里打扮颇为素淡,簪花多为小巧精致,这花却截然不同,粉色的花瓣重重叠叠,和云珠的芙蓉面相映衬,真真是人面菊花相映红,端的是人间富贵花模样,好一派盛唐气象。
当她顶着这华丽的簪花去坤宁宫请安的,吸引了大部分宫妃的目光,甚至也吸引到了钮祜禄皇后的注意。
钮祜禄皇后高坐凤位,堂下的宫妃们目光所向,并不能瞒过她的眼睛,顺着望去,她也见到了云珠簪着的开的正艳的重瓣菊花。
是了,现在是赏菊的日子了。
钮祜禄皇后恍惚着想到,在家中的时候,每每入了秋,便各种宴会不断,吃螃蟹赏菊花,一家子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自进了宫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多长时间没有过女儿家的娱乐了。
现在后位已定,佟佳氏再怎么蹦跶也不可能得到皇后之位,钮祜禄氏终于能松了口气,看着云珠鬓边的花,沉吟片刻:“前些日子江南那边送上了上好的大闸蟹,我瞧着都很肥了,过几日便在御花园里摆个酒席,赏菊品蟹,可不乐哉。”
这等小事,没人会驳皇后的意思,甚至有那等殷勤的,已经和皇后自荐着要帮着她筹备。
自香山行宫的宴会后,便没被康熙召过的宜嫔,开始还能稳得住,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终于还是沉不住气,动作起来。
只见她将茶盏放回桌上,清脆的瓷器磕到桌案,发出清脆的响声,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后,宜嫔才自信的对着钮祜禄皇后说到:“皇后娘娘,臣妾在家中也是操持惯了这些事的,愿意为这宴席跑跑腿,打打下手,还请娘娘您吩咐。”
这是选定了投到钮祜禄皇后这边?
宜嫔的动作将她的意思表现的很明显了,一时间坤宁宫中眼神乱飞,若不是顾忌着高高在上的皇后,估计各种窃窃私语已经藏不住了。
宜嫔真是个聪明人啊!云珠如是想着。
现如今后宫中钮祜禄皇后和佟佳贵妃隐隐有打擂台的样子,一个有着皇后的尊位,一个和康熙血脉相连,谁也说不好这两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过东风,宫妃们蠢蠢欲动,已经有那等小贵人们,选了主子投靠。
这样的选择,在云珠看来很是没有必要。
名正才能言顺,当钮祜禄氏坐上后位的那一刻,名分已定,如非大错康熙万不会废后,佟佳贵妃折腾点小事情给钮祜禄皇后添堵,康熙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若做的过分了,那康熙的雷霆之怒下,可不会管那人是不是他的表妹。
当然,凭佟佳贵妃的眼界与智商,她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这后宫的主子,终究还是钮祜禄氏。
宜嫔在康熙面前失宠,去抱钮祜禄氏大腿的决定真的很正确,但,她还是漏算了一点,她的投诚,这位皇后真的会接受吗?
云珠喝着茶,观察着钮祜禄皇后的态度。
却只见钮祜禄皇后听了宜嫔的话后,严肃的脸上难得的露出笑意,她望着宜嫔,冷硬的嗓子也柔和了下来:“我素来知道你是个好的,但这宴会规模不大,我这宫中的人也勉强着能使。”
听着钮祜禄皇后委婉的拒绝,宜嫔身子摇了一瞬,她惨白着脸应了句,便摇晃着回了座椅。
宜嫔招了康熙的不喜,这件事情宫中人隐隐约约都已经听说,作为皇后的钮祜禄氏知道的更为清晰,宜嫔再能干,她也犯不着为了宜嫔和康熙对着干。
投诚被钮祜禄皇后拒绝,宜嫔如何想的,云珠不得而知,她的心思已经被即将到来的宴会勾住了,秋日蟹肥,是难得鲜美的滋味,云珠上辈子是江南人,对这口吃食早便想得不行,奈何这等新鲜玩意儿每年送到宫里都是有数的,被几个主子一分也所剩无几,云珠已经很有些时候没吃上过。
就连康熙都看出了云珠的期待,他让内务府打造了个螃蟹的金簪,在某一天到永和宫的时候,将这簪子插在云珠的发间,不大的铜镜映照着两张凑在一块儿的脸庞,康熙看着镜中的美人,调笑道:“还请娘娘先望梅止渴。”
换来云珠恼怒的瞪视。
“哈哈哈。”康熙朗大笑,一把将云珠抱起。
次日,云珠又是腰酸不已,也不知康熙哪里来的精力这么折腾,若不是睁眼便看见康熙让人送来的那一筐大闸蟹,云珠便真要恼了。
坤宁宫里一声令下,整个宫中都忙了起来,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终于迎来了钮祜禄皇后的赏菊宴。
第64章 昏倒
赏菊宴露天摆在御花园里,为了这个宴会,库房里多少好东西都被翻了出来,薄纱顺着立柱围绕,在顶上伸展成屏障,将晒人的日头隔在外面,宫妃们不至于担心被日头晒得失了颜色,淡绿色的纱帐很是轻薄,又让天光能透进来,不影响对花的赏玩。
这是钮祜禄皇后登上后位后主办的第一场宴会,她卯足了劲儿要办好,宫中人最为擅长察言观色,无人在此时跳出来找事,徒惹这位新皇后的不喜。
因此,宴会时间还未到,宫妃们都早早的便到了,显示出她们对皇后的敬仰之情。
就连佟佳贵妃,也不似往日里姗姗来迟的样子,在云珠到了后没多久,也进了御花园。
各种衣裳摩擦声窸窸窣窣,众人纷纷向佟佳贵妃行礼,佟佳贵妃冷着脸,却也没有闹出什么事来,看样子她终于看明白了后宫的形势,不是她凭着康熙表妹的身份便能为所欲为。
在佟佳贵妃落座后没多久,钮祜禄皇后也终于出现了。
只见她一身石青色的宫装,头戴青绒布红帽纬的朝冠,三层的金凤和东珠次第相间,庄重非常。
这幅打扮,尽显大清帝国的皇后气度,只不过,云珠微微垂眸,默默的想着,这衣裳确实尊贵非常,刺绣的手艺也是万里挑一的,唯有一点,这颜色实在庄重的过分,甚至不客气点,都能说上一句老气横秋的模样,钮祜禄皇后生于顺治十六年,今年比康熙要小上四岁,但这套衣服穿到身上,看着比康熙还老上几岁一般。
然而钮祜禄皇后不知是怎么想的,自从封后之后,便一直将自己往老成持重了打扮,才十八岁的花季少女,看着却暮气沉沉,对于这种情况,云珠也只能默默叹气。
钮祜禄皇后高坐首位,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祗,审视着御花园里这些莺莺燕燕。
御花园的掌事太监得知皇后要在此开赏菊宴,恨不得将十八般武艺都使出来,对每一株花都精心的不能再精心,在他的上心伺候下,这些珍贵的菊花开得格外的热烈,盛放的菊花和园子里的美人相映成趣,看着确实是赏心悦目。
可惜,惜花人却不在。
望着诸位妃嫔看似在赏花,但眼神却不住地往通往御花园的道上瞄,分明在期待着什么的时候,钮祜禄皇后淡淡想着。
云珠之前问过康熙,知道这次宴会他并不会来,因此便没有如同其他人那样心不在焉,反而全身心的欣赏起来眼前的花和蟹,这等淡然模样反而让钮祜禄皇后高看一眼,觉着云珠是个胸中有沟壑的,对云珠印象好上几分。
御花园的菊,云珠这几日里已赏了个尽兴,此时她的注意力,全在眼前桌子上摆着的大闸蟹上。
江南锦绣地,人间富贵乡,阳澄湖的大闸蟹长至最肥美的时候,江苏巡抚派人将其中最最优质的挑了出来,乘着官船顺着漕河直往京城而去,到了通州码头,早已等候着的人将这些螃蟹接过,快马加鞭的进贡入宫,在御膳房里被洗涮干净了,然后又五花大绑地放上蒸屉,大量的葱姜覆盖而上,张牙舞爪的钳子在火焰下终于驯服。
时辰够了,蒸屉掀起,白色的笼布下,水汽的氤氲中,霸道的鲜香扑鼻而来,只让人不住吞咽。
蟹被夹起,放入盘中,再加上一碟醋,一小壶温热的黄酒,来自江南水乡里的螃蟹,终于到了云珠的眼前。
望着这鲜美的大闸蟹,云珠很是欣喜。
一直服侍在旁的春杏忙忙上前,手往蟹八件上伸去。
“不用,这螃蟹,就得自己动手,才来得有趣。”云珠止住了春杏的动作,不慌不忙地挽起袖子,细长的手指拂过螃蟹,拿起银制的器具,便动作起来。
蟹钳被剪下,蟹肉顶出,蟹壳翻开,蟹黄舀出,云珠的动作看着慢条斯理,一只螃蟹却很快被拆解开来,甚至拆完后的蟹壳,还能再拼成一只完整的蟹,这份手上功夫,看呆了旁边的宫妃,便连钮祜禄皇后,也饶有兴致地走了过来。
钮祜禄皇后在家中也是吃过蟹的,那时候都是由下人剥好了,才将剥好的蟹肉呈上来,在她印象中,家中婢女也是会使蟹八件的,但用的如云珠那般行云流水,极具美感和韵律的,却几未见过。
钮祜禄皇后走来的时候,云珠正将雪白的蟹肉沾着醋放入口中,螃蟹性寒,吃完了蟹肉,还得再喝杯温热的黄酒,见着皇后的身影,云珠忙忙放下手中的黄酒杯,接过春杏递过来的温热帕子,将手擦得干干静静,恭敬地侍候在钮祜禄皇后身侧。
“本宫在那边瞧着你在剥蟹,这手艺看着很有几分趣味。”钮祜禄皇后赞道。
钮祜禄皇后这些日子愈发的严肃,尽管她眼中对那蟹肉吃完后还能成一整只的螃蟹壳的兴趣不似作假,但按这位皇后的性子,是绝不会将这份兴趣展现出来的,现如今钮祜禄氏的这个行为,云珠只能猜测,是另有所图。
因此,她只谨慎地笑着:“娘娘谬赞了,能得您的一句赞,便不亏了这螃蟹从苏州到京城这一路的折腾。”
“就你会说。”钮祜禄皇后嗔道。
确实如云珠所猜测的那般,钮祜禄皇后来到她身旁,确实有所图谋,她定了定神,正准备和云珠说着正经事情,一阵秋风突然吹来,钮祜禄皇后只闻到一股腥味扑鼻而来,她肠胃里翻江倒海,难受的恨不能立时昏过去。
钮祜禄皇后咬牙笑着,指甲上的玳瑁深深掐入手心,在手心里留下几个血渍斑驳的月牙。
要忍住,不能失态。
钮祜禄皇后默念着,将要和云珠说的话抛在脑后,强自压抑住心里不住翻涌的恶心之感,摇摇晃晃的便要往主位而去。
云珠担心地看着钮祜禄皇后,但也没有凑过去,宫中向来讲究明哲保身,先在钮祜禄皇后身旁围绕着这么多的人,定然不会出事,自己便别去献这殷勤了,万一真出了事,平白无故地惹一声腥。
云珠盘算的很好,但她忘了,还有意外二字,这世间之事,能够按照预期进行的,也就十之三四罢了。
钮祜禄皇后刚转过身子,又是一阵风起,这次的风更大一些,除了桌案上食物的味道,还有御花园里的各种味道,泥土的土腥,草木的潮湿,花朵的香气交织在一起,齐齐向钮祜禄皇后扑来。
闻着这些气味混杂的味道,钮祜禄皇后脸色一白,身子摇晃两下,便往后倒去。
“皇后娘娘。”意外突发,乱子顿起,钮祜禄皇后身边的宫女们好像被吓傻了,一个个的都定在原地不敢动作,电光火石间,云珠一个箭步走上前去,握住钮祜禄皇后的肩膀,用身体作缓冲,将钮祜禄皇后摔倒的力气卸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这些事情几乎就发生在一瞬间,直到钮祜禄皇后平安的倒入,才有那等反应快的妃嫔尖叫出声,随着尖叫,反应慢的妃嫔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掀起桌子便往云珠这边跑。
螃蟹委地,黄酒打翻,酒液在地上肆意流淌。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云珠抬起头来,只见以她和钮祜禄皇后为中心,其他人站了个圆,将她们牢牢围住。
“太医,太医呢。”
“娘娘,您怎么样了。”
“快去回禀万岁爷。”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叽叽喳喳地停不下来,却没有人做出行动。云珠皱着眉,这乱糟糟的局势必须要尽快控制下来,但她份位摆在这里,这宴会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比她份位高,便是她说话,也没人听。
“都吵吵些什么?”正当云珠头疼不已的时候,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云珠回眸,诧异地发现是佟佳贵妃。
佟佳贵妃的威慑力十足,她的话刚一出口,尽管声音不大,却也将乱成一团的宫妃镇了下来,她坐在仅次于皇后的座位上,看着钮祜禄皇后向云珠走去,也看着她往地上倒去。
她带着看好戏的心情,三言两语的将局面控制住了,又打发着人用最快的速度跑去太医院请太医,这才凉凉的打量着云珠:“乌雅氏,刚刚我们都看到了,皇后娘娘是在和你说话后才突然倒下的,现在太医没来,也不知娘娘发生了何事,我劝你最好老实点,将事情交代清楚。”
佟佳贵妃的话语,让云珠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她一直尽力避免着这种情况,没想到却还是没有躲过,被卷了进去。
心念电转间,云珠在心中已经盘算了无数个年头,但脸上的神色却依然是恭敬柔顺:“贵妃娘娘您说的是,臣妾这心里也怕得紧,臣妾瞧着皇后娘娘的脸色愈发难看,也不知太医什么时候来,是不是要将皇后娘娘移去宫殿里?”
面对着佟佳贵妃的发难,云珠并不为自己辩解,只提醒着佟佳贵妃,皇后的身体最重要,其余事情都是细枝末节。
出了御花园,便是坤宁门,佟佳贵妃瞪了云珠一眼,暂时将她放过,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将钮祜禄皇后放在肩舆上抬回坤宁宫。
皇后在宴会上突然晕倒,这宴会自然也就散了。
宫妃们都自觉地走在钮祜禄皇后的肩舆之后,满是担忧地跟着,云珠更是被坤宁宫的太监宫女们层层围着,往坤宁宫的方向而去。
第65章 孕事
坤宁宫里,钮祜禄皇后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佟佳贵妃、荣嫔、惠嫔等人在钮祜禄皇后的窗前围城一圈,挤得密不透风。
坤宁宫中的气氛格外凝重,不得不说,钮祜禄皇后的突然倒下,将坤宁宫的宫人吓得够呛,虽说现在已经不用给主子殉葬,但作为钮祜禄皇后的下人,他们和皇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皇后真出了点什么事情,那这些人没有一个能逃过,都不会有好下场。
因此,钮祜禄皇后倒下时,和她离得最近的宫妃,云珠,同样的也被宫人团团围了起来,插不上手照顾钮祜禄皇后的宫人们都虎视眈眈的看着云珠,只等太医一句话,立时便要一拥而上,将她制服。
云珠淡然的等着,钮祜禄皇后倒的突然,但她倒下的时候,离自己尚有一些距离,甚至说如若不是自己伸的那下手,钮祜禄皇后肯定便要摔到地上,只要正常的调查,便能知道这事与她无关,除非说康熙由于皇后晕倒,不顾青红皂白将身旁人全部处理,她才可能被处理,但,云珠冷眼看着,康熙对钮祜禄氏的感情,全没有到如此失去理智的地步。
“万岁爷。”
皮靴踩在金砖上,传出有节奏的脚步声,坤宁宫中的人除了神志不清的皇后外,全都跪了一地。
康熙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宫人汇报过现如今的情况,知道皇后尚且昏迷不醒,他匆匆看了云珠一眼,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便在佟佳贵妃的迎接下,进了内室。
内室床上,钮祜禄皇后眉头皱紧,头在枕头上难受地左摇右摆。
康熙看着空荡荡的床前,勃然大怒:“御医呢?”
佟佳贵妃连忙解释:“臣妾已经命人去召唤太医了,想来是正在路上。”
康熙脸色稍霁,沉声唤道:“梁九功,传朕命令,让太医院里当值的太医全部过来,一切手续从简。”
梁九功连忙应了,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他知道,皇上心里正是忐忑时候,上一个皇后逝于产厄,新后刚册封没多久,又突然昏倒,这让康熙不由想起曾经听过的,他命里克妻的批语,一股凉意涌入心间。
康熙的所思所想,佟佳贵妃全然不知,她只恨恨地看着随康熙而来的宫人,找出是谁给康熙报信的。
在钮祜禄皇后倒下的时候,她特意留了个心,没让人去通知皇帝,便是想待太医诊断接过出来了,坤宁宫里一切稳住了,事后再向康熙汇报,以向他展示治理后宫的能耐。
果然,在宫人里,她看见一个坤宁宫里的眼熟宫女,佟佳贵妃狠狠瞪着这个打破了她计划的宫女,不由盘算着要给她些什么惩罚。
很快,佟佳氏的心思便全然不在这之上。
胡子雪白的太医被梁九功带着的小太监背着到了坤宁宫。
紫禁城里不许纵马,没到一定的份位也不许乘轿,梁九功深谙圣心,知道康熙的迫切,在宫道上看见最先赶来的太医时,便命小太监背着用最快速度跑到了坤宁宫,梁九功则继续去宣召更多的太医。
钮祜禄皇后毕竟是大清的皇后,她突然昏倒的事情非同小可,听召赶过来的御医时太医院的院判,医术很是高超。
丝帐放下遮住皇后的面容,绣帕展开覆住伸出的手腕,院判摸着花白的胡子,隔着绣帕摸上皇后的脉。
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这是滑脉!
院判不大的眼睛睁到最大,原先听说皇后昏倒时的忐忑和焦虑都放了下来,这真是大好的消息,不用担心项上人头了,他反复再三,又摸了好几次脉,每一次都是相同的脉象,终于将手收了回来。
“周大人,皇后情况如何?”见院判收回了手,康熙一个健步走来,急切地问道。
云珠在外室,听见康熙的话语,心也提了起来,心中不断祈祷皇后安然无恙,这样能省了很多的麻烦。
院判摸着胡子,给康熙行了个大礼,笑不可抑地说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有喜。”
皇后,有喜。
这几个字传入康熙的耳中,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话语,让他怔忪了一瞬,随即才回过神来。
“好,好,好!”康熙大笑出声,欢喜之意溢于言表。
外间的宫人同样也听见了院判的话,他们对视一眼,瞬间移开在云珠身上的注意力,跑进去给皇上道喜。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好,好,好!都有赏。”康熙大手一挥,许下赏赐的承诺。
坤宁宫里喜气洋洋。
云珠看着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钮祜禄皇后,心中涌起了一股悲凉,就连坤宁宫的宫人们,都深陷在皇后有孕的喜悦之中,没有一个人关心为何她突然昏迷且至今未醒,皇后地位已如此尊崇,但还是比不过腹中那尚未成形的胚胎。
“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云珠如此警告自己,摇摇头将这些想法甩开,沉浸在坤宁宫的喜悦之中。
“砰”地一声,坤宁宫紧闭的大门被大力撞开,梁九功气喘吁吁地带着太医院里值守的太医们跑了进来,见到这等热闹的场面,呆立当场,但梁九功作为康熙身边第一得用人,反应自然很快,他一边向徒弟使着眼色,一边将太医们引入进去。
康熙被这动静惊醒,他看着走进来的多位太医,轻轻咳了咳,压抑住心里的喜悦,淡然道:“皇后有孕,却现在还没醒来,是何原因?”
新来的太医里有一个姓刘的,极其擅长产育之事,众人有默契地看向他,只见这太医擦干额头上由于仓促奔来而留下的汗,凝气屏声地又把了一番脉,又凑到院判身旁和他嘀咕几句,一脸轻松的说道:“启禀万岁爷,娘娘是思虑过重,忧思在心,再加上怀了孩子,身子虚弱下来,这才突然昏阙。”
“可有调理法子?”康熙的喜色仍残留在脸上,这孩子是中宫之子,和胤礽一样,都是正经的嫡子,这意义非同小可。
“臣先拟个方子,娘娘喝着调养身子,最重要的还是得平心静气,少思少虑。”刘太医恭敬说道。
康熙拧了拧眉,挥手示意太医去开药。
很快,药方开好,康熙拿着薄薄的纸张,仔细看着用药,大约过了半盏茶时辰,才伸出手指着一味药道:“这药下的有点重了。”
云珠原本垂首在一旁,听着太医们对皇后的诊断,突然便听见康熙的话语,惊讶都要溢于言表,若不是她一直低着头,其他人没有看见她的表情,多少要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实在是不能不惊讶,都说术业有专攻,康熙又不是医,最多也就看过些医书,知道些药材名字与用途,谁给他的自信修改太医的方子。
这却是云珠有所不知,宫中太医开药,向来讲究中正平和,看着是女眷,开得药则更轻,生怕吃出什么岔子来,至于减了量的药能不能治好病,反正每日里用药养着,治不好病也医不死人,不重的病过些日子自会痊愈,至于严重些的病,便是看有没有命能熬过,命不好便是缠绵病榻一命呜呼。
而这刘太医的这个方子,却是将药量开足了的,和康熙以往见过的方子截然不同,难怪他要指出来。
开方子的刘太医却不疾不徐,他对着康熙道:“万岁爷,娘娘此时身子过虚,臣开得药虽说药力有些重,但能迅速地补上娘娘的元气,否则唯恐生产遭厄。”
康熙见着刘太医很有把握的样子,皱着眉又叫过其他太医:“都看看这个方子。”
以院判为首的几人凑成一个圆,讨论起来,好半天,才由院判代表几人回话:“启禀陛下,这方子确实对症,但娘娘金尊玉贵,臣等感觉确实可以减轻几分药量。”
康熙扬眉正待说话,却见刘太医骤然跪下,磕了个头:“万岁爷,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这方子绝对没问题,最适合皇后娘娘。”
人才啊!云珠看着刘太医眼神发亮。刘太医的回话,让云珠坚定了日后有什么毛病,一定要指定刘太医诊治的心。
云珠一想到日后自己病了,康熙还对着药方指手画脚,而太医却听着康熙这个外行人的指挥改药方,这个情景让云珠眼前一黑。
这刘太医能坚持己见,对着帝王据理力争,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康熙思索片刻,终于还是将方子递给刘太医:“既如此,便按你的方子开药,若皇后和小皇子有恙,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刘太医接过方子便去领药材熬药。
坤宁宫的宫人看着康熙欲言又止,云珠猜测她们都在心里求着康熙收回成命,别拿皇后娘娘冒险,用药性柔和些的药。
康熙没有理会这些人,他坐在椅子上,疲乏地揉着额角,望着宫室中满满的妃子,看着越发的头疼:“皇后无碍,你们便先回宫去。”
佟佳贵妃柔声说道:“皇后娘娘是臣妾们的主子,我们在这里等着也是应有之心,万岁爷您先回去歇着吧,明日里还有早朝,若有什么时候,我派人通知您。”
康熙拍着佟佳贵妃的手:“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但皇后不醒,我心难安。”
佟佳贵妃状似害羞地低下头,但她那个复杂的眼神,却被云珠一览无余。
过了许久,刘太医终于将药熬好,钮祜禄皇后喝过药后果然没一会儿便悠悠醒来。
她一醒来,面对着的便是自己有孕的好消息,惊喜地捂住了肚子。
第66章 山雨
中宫有孕,普天同庆。
先不说坤宁宫里上上小小听见这个消息的喜悦之情,就连康熙,都忍不住为皇后有孕这个事而欣喜不已。
流水般的赏赐进了坤宁宫,各色贵重珠宝,金银玉器不在话下,就连康熙,都每天会抽时间去坤宁宫里坐坐。
这是自钮祜禄皇后进宫之后从没有过的时刻,帝后的关系,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两个人都同样的期盼着皇后腹中胎儿的降生。
以致于康熙连后宫都踏入的少了,云珠也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康熙,或者说,除了佟佳贵妃,其他的妃嫔都在无形中被冷落下来。
前朝后宫喜气洋洋,这份盛大的喜悦,也让人忽略了在这之下的阴影。
如果钮祜禄皇后之后后续的事情,也不知道她是否还会为了这个孩子的来临而如此欣喜。
但世事没有如果。
此时的钮祜禄皇后,仍然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这是她自进宫之后,难得的开怀,云珠请安的时候冷眼看着,虽然钮祜禄皇后脸色略显苍白,气场却柔和几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
而这份苍白,似乎和钮祜禄皇后的怀相有关。
又一次,在宫妃们请安的时候,钮祜禄皇后突然捂住了嘴,脸色难看的狂吐不止后,钮祜禄皇后怀相不好的事情,再也瞒不住。
饶是这样,后宫中的晨昏定省一日也不能停下,不知是为了彰显皇后的权威,还是为了履行皇后的职业,亦或是二者兼有。
钮祜禄皇后如何考虑的,云珠自是不知,只是让云珠来说,钮祜禄皇后这样勉强,是真的没有必要。
要知道,清宫之中的晨起请安,可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要开始,纵使再没常识,云珠也知道,孕妇要保持充足的休息时间。
更别说每次见这些宫妃,钮祜禄皇后不止要梳妆打扮,还得费精神听着宫妃们的奉承,甚至还要为那些宫妃们断些官司,后宫中的事情本就不少,钮祜禄皇后执掌宫权已经很是辛苦,再加上晨昏定省,铁打的人都熬不住。
但,云珠心中想着什么,是绝不能说出来的,不止她不能说,宫妃们谁也不能说,否则,一个僭越的帽子扣下来,谁也别想活。
好在,后宫中不止她们这些宫妃,还有太皇太后这历经三朝的老祖宗在,尽管已经还政给了康熙,但前些年里她磨练出来的敏锐还在。
没两天,太皇太后便将宫务接过,同时下了一道懿旨:“凡后宫妃嫔,每日早晚去坤宁宫门外遥遥磕头,以显心意,万不能打扰了皇后养胎。”
这个懿旨一发,其他人还好,佟佳贵妃彻底忍不住了,据说传令太监去景仁宫传旨的时候,佟佳贵妃脸色都扭曲了,等传令太监一走,佟佳贵妃再也忍不住脸上的扭曲。
“自进宫后本宫何曾被如此侮辱。”佟佳贵妃望着散落一地的佛经,眼中满是阴鸷。
确实,作为康熙嫡嫡亲的表妹,佟佳贵妃自从进宫开始,便是宠冠六宫的架势,一度到了钮祜禄皇后都退避的地步。
日日给作为皇后的钮祜禄皇后请安,这个事已经让佟佳贵妃很是憋屈,但那好歹是在坤宁宫的正殿里面,面对的是钮祜禄皇后,而此后,她连坤宁宫的大门都进不去,却要对着宫殿磕头,在她看来,这实在是奇耻大辱。
“钮祜禄氏,你欺我至此。”佟佳贵妃咬牙说道。
至于其他宫里,听到这个旨意,也不怎么太平。
特别是钟粹宫里,已经沉寂了许久,一心扑在儿子身上的荣嫔,一双眼睛似淬了毒,怨恨地看着坤宁宫方向:“可怜我儿的性命,丧于这毒妇之手,她凭什么怀胎。”
更别说还有资深的宫女,当差下值的路上将同伴全都支使开去,从小太监手里悄悄接过纸条,看完后纸条上的字后,饶是宫女在宫中浸淫多年,冷静的面容也格外扭曲,她小心地注视着四方,最终下定决心,将纸条呑入腹中,眼中闪过决绝之色,思索着如何完成纸条上交代的任务。
在云珠看不见的地方,宫中已经风云再起。
但这些都和云珠无关,说句难听的,凭云珠这个份位,在后宫中且排不上号,就算她想掺和,都不知道从何入手,她便只能按着太皇太后的旨意,日日在坤宁宫大门口磕头,显示她的忠心。
许是钮祜禄皇后终于得到静养,在闭门不出大半个月后,她的胎相终于平滑起来。
康熙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也有心思想着其他的事情,当晚,他便翻了牌子,脚步重又踏进了后宫。
云珠正是和康熙情意浓的时刻,没几天云珠便收到敬事房太监的旨意,准备晚上接驾。
对于接驾,云珠已经驾轻就熟,更何况前朝风平浪静,后宫又喜气洋洋,康熙的心情一定不错,好心情的康熙格外宽容,这次侍寝不难熬,云珠如是想着。
却没想到,和云珠猜测的不一样,晚上康熙走进永和宫的时候,脸色阴沉,阴得如同能滴出水来一般,帝王的威严将永和宫上上下下都震得不敢说话。
云珠服侍康熙的日子也不短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震怒的样子。
云珠诧异地看向梁九功,却只见梁九功眼神四处游移,就是不和她目光直视,至于提示,更是一个字也没有。
是前朝之事,只有涉及到朝政大事,梁九功才会不发一语。
从梁九功的神态里看出这点的云珠,松了口气,不管如何,只要康熙的邪火不是由后宫引起就好。
笑眯眯地将宫女泡好的茶端到康熙面前:“万岁爷,这是前些日子您赏臣妾的茶,您尝尝看,臣妾永和宫泡茶宫女的手艺和乾清宫的比起来如何?”
云珠这话说的不急不缓,慢慢抚平康熙烦躁的心絮,康熙也逐渐的平静下来,脸上郁气消减了几分,他品了口茶,淡淡颔首:“泡茶人手艺不错。”
康熙终于说了进永和宫后的第一句话。
总算不是之前那副阴沉的样子了,云珠摸着胸口想到。
绝不能掉以轻心,必须打起所有精神仔细应对,云珠不断警醒自己,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还是笑得温柔。
“万岁爷可用过膳了?现下一天更比一天冷,臣妾想着吃个锅子,暖暖和和的,岂不美哉。”云珠张罗起来,务必要把这帝王伺候的舒舒服服。
康熙想着锅子的滋味,也点头同意。
很快,装着炭火的铜锅被几个小太监抬了上来。
围着铜锅,不同部位的羊肉被分别料理,或切成纸般的薄片,或切于指宽的肉片,林林总总围成一圈。
羊肉之外,豆芽豆腐红薯土豆等等素材绕着绕成一个更大的圈。
铜锅中放着的是鸡鸭猪蹄肘子排骨炖成的清汤,简单的扔上几截大葱,再放上几颗星红枣,这便是绝佳的锅底。
一盘又一盘的羊肉倒入了锅中,很快便翻滚着变色浮起,蘸上懈好的芝麻酱,康熙筷子动得飞快,羊肉迅速的消失。
云珠夹着豆腐咬着,待康熙吃完最后一口,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后,云珠也随着放下了筷子。
一顿锅子吃下来,康熙他原本的郁气散了个干净,也又心情打量起来。
只见面前的云珠一副家常打扮,唯有腰间一条红绸腰带将她的腰勾勒的格外纤细。
特别是当云珠站起来的时候,红艳艳的绸缎衬得细腰更加灵巧,康熙心神一荡,便要伸出手去。
对于康熙那暗沉的眼神,云珠已经很是熟悉,见了他的手,也没躲开,只低下头,含羞带怯地等着康熙的下一步动作。
谁成想,康熙的手,却好似僵住一般,久未动作,云珠抬起晚,只见康熙的视线直至盯着不远处的盒子里,里面放着云珠和夏荷一道,做了许久的虎头鞋。
“那是什么?”康熙哑着嗓子问到,郁气又起。
云珠觑着康熙的神色,谨慎地答道:“万岁爷,主子娘娘有喜,这真真是天大的喜事,臣妾也没有什么本事,便想着自己做个针线活给小皇子,这便也是我的拳拳之心了。”
这话一出,康熙的脸色又难看起来,云珠心下已觉不妙,再一见梁九功正在康熙身后杀鸡抹脖子般使颜色,云珠便知道,这是踩到雷了。
“所以,你们都觉得,皇后腹中的小皇子,格外重要是不是。”
康熙阴沉地说着,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67章 夜话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康熙这一怒,永和宫里气氛瞬时便凝重的可怕,春杏等人大气也不敢喘,凝神屏气地垂着头,静待天子发落。
云珠心念电转,飞快地寻找着应对之法。
冷静,冷静,云珠不断地暗示自己。
越是这种危机关头,越要淡然处之,她嘴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依然是温温柔柔的笑着,柔顺地说道:“万岁爷您雄才大略,乃天下共主,臣妾对于小皇子,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康熙神色沉沉,瞳色愈深,他的大掌捧着云珠的脸颊,利眸盯着云珠不放。
云珠的神色更显柔顺,这份柔顺很好的取悦了康熙,他骤然将云珠抱起,扔到床榻之上,随即便如暴风骤雨一般,云珠便如同那无着无落的小舟,顺着风浪起起落落,只能紧紧攀附住唯一的依靠。
点燃的蜡烛慢慢燃烧,烛泪顺着蜡烛蜿蜒流淌,良久良久,烛身燃烧殆尽,只剩下那些烛泪,静静地盘在烛台之上,豆大的烛火闪了几下,终于燃尽熄灭。
寝殿里终于传来了浓重的呼吸声之外的声音。
“别。”女子的声音响起,声音里是能滴出水的柔媚。
“朕失态了。”康熙收回徘徊的手,懊悔地说道,他知道,这次他确实是孟浪了,碰着云珠的时候,他没忍住多来了几次,好似要在美人乡里将前朝的不忿发泄出来。
云珠挪挪腰肢,感受着身上的酸软,有些不舒服,但没到疼痛的地步。
她倚靠着康熙的胸膛,依然是那份温婉柔顺的样子,没有言语。
许是云珠微蹙的眉让康熙愧疚之心越发的浓,他的手在云珠背上游移着,冷笑道:“现下里皇后的肚子还真成了香饽饽,还不知道生出来是什么,一个个的就要反了天了。”
说到最后,话语中又现怒意。
云珠越发噤声,这等事情康熙能说,但她万不能开口,除非她嫌自己命长,想早点奔赴极乐世界。
见着云珠不言不语,安安静静的样子,康熙愈发将心中不忿倾吐出来:“呵,议政大臣,真是朕的好臣子,那些人仗着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一个个的,对朕的话又阳奉阴违起来,朕迟早要他们知道,到底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听到这,云珠终于明白了康熙愤怒的源泉。
清朝入关之后,虽说积极的学习汉学,但还是存着关外的习俗,在前朝来说,最重要的便是议政王大臣会议。
这议政王大臣会议,是清朝的一个特有制度,先祖努尔哈赤创八旗制度之后,便设置了议政大臣、理事大臣,这些人和宗亲贝勒一起,共议国是。
后来又发展了许多年,等到入关之后,凡军国重物,全部交给议政王大臣会议商议处理。
而这制度,天然的便和皇权相冲突,更不要说,康熙年少登基,即使已经亲政,但此时也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更别说内里国库空虚,外面三藩之乱正如火如荼,议政王大臣会议里的人,不是皇亲便是勋贵,战功彪炳,很多时候便对康熙轻慢了。
钮祜禄皇后的父亲,遏必隆,虽然在前两年去世了,但钮祜禄家的人依旧牢牢占据着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席位,而更别说勋贵皇室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姻亲叠着姻亲,尽管从血缘上来说,钮祜禄皇后也算是康熙的表妹,她的父亲遏必隆,是努尔哈赤的外孙,但在从父系清朝,在议政大臣眼中,钮祜禄皇后才是他们的自己人,不然也不会有:“我们的朋友之女,成为皇后”之语,因此,他们对钮祜禄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格外热切。
这份热切,在康熙白日里要求给太子下诏封赏,而议政王大臣会议以太子年幼,于江山社稷无功拒绝后,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们的盘算,康熙心里一清二楚,然而这些人,却是现在朝堂上的肱骨之臣,是支撑这大清江山顺利延续的支柱人物,面对着满室大臣的反对,康熙也不得不将封赏的想法收回。
这便是康熙白天里如此憋屈和郁闷的原因,既恼怒于帝王尊严被冒犯,更恼怒于给心爱太子的封赏没能落实。
凉意渐深,夜色的寒凉从床脚蔓延到帐子里,顺着被子的缝隙灌入,云珠轻轻打了个寒颤,用手将被子压严实,漫不经心地咕哝一句:“既然不听话,那换成听话的不就行了?”
康熙失笑,饶是乌雅氏聪慧,前朝的复杂事情,她还是不懂,他摸着云珠的头发,叹了口气:“换掉谈何容易。”
云珠翻个身,满是信赖的看着康熙:“万岁爷您雄才大略,足智多谋,昔日鳌拜还是满洲第一勇士,不也被您擒住了吗?”
鳌拜,这个名字已经很长时间没在康熙耳旁出现了,这个父皇任命的顾命大臣,在阻止他亲政的时候,被他设计擒住,被判死刑,那段少年时期的事情,几乎都要遗忘在脑海深处。
康熙回忆着那段年少的热血时光,越想神色越兴奋,是啊,之前鳌拜在朝中势力比现在这些人可大多了,但他也依然能够除掉,依靠的是索额图,黄锡兖,王弘祚等近臣的支持。
如若要对议政王大臣会议动手,限制他们的权利,也必然要有自己人的支持。
康熙想着想着,神色愈发的兴奋,满腔喜悦只想和云珠分享,低头一看,却只见云珠早已裹着被子,陷入深眠。微微张开的嘴唇红艳艳水润润的,康熙伏下身子,使劲亲了几口,表达他的激动。
次日,云珠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脖子颈间刺刺的疼,一照镜子,光可鉴人的铜镜将这大片的红痕显露无疑,云珠脸颊飞红,忙让春杏调好厚厚的脂粉,将脖颈盖住,边抹边瞪向康熙,只这一眼轻飘飘的,也不知是恼怒还是娇嗔。
“哈哈哈。”康熙大笑出身,已经穿好朝服的他准备去上朝了,他走到云珠旁边,大手在云珠脖子上抚过,脂粉糊了康熙一手,也使得云珠脖子上的红印再次露出。
云珠慌乱压住康熙的手:“还得给皇后娘娘请安,臣妾这样可如何出门?”
康熙顺着云珠的力气停住了手,不慌不忙地在金盆里将脂粉洗净,这才轻描淡写的说道:“既然这样,便先不去给皇后请安了。”
说着便吩咐梁九功,去坤宁宫给云珠告病假。
天子金口玉言,既然说了云珠病了不能请安,那云珠自然就不能请安,她坦然地在春杏端来的铜盆里洗干净多余的脂粉,瞬间便感觉清爽起来。
至于接到乾清宫太监送去的云珠告假口信后,坤宁宫的人如何想,钮祜禄皇后如何想,云珠已经不想那么多了。
钮祜禄皇后,和康熙明显已经渐走渐远。若说钮祜禄皇后刚进宫时,康熙对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随着形势的变化,现在两人甚至都可以说是代表了两个利益集团,皇权和勋贵的冲突中,钮祜禄皇后作为角力的棋子,注定要成为那个牺牲品。
按云珠对康熙的了解,钮祜禄皇后腹中孩子出身后,绝对不会如勋贵们想象的那样,成为宫中最尊贵的皇子,康熙绝不会给他剑指东宫的机会。
树上的叶子逐渐转黄,终于从树梢上掉了下来,趁着宫人们没来得及打扫的片刻时光,在地上堆出浅浅一层。
空中盘旋着的鸟儿飞去,清宫里一片萧瑟。
就在这种日子里,云珠听见前朝传来消息,康熙在乾清宫的西南侧,设立南书房,并下诏让侍讲学士张英,内阁学士衔高士奇入值,和翰林文人建立了更为密切的联系。
当然,前朝的事情,和后宫关系不大,云珠也只是听过便算了,没有再继续关注,她完全没想到,康熙甚至是听了她那一番话,决定了要培植心腹文臣,和议政王大臣会议夺权。
和云珠关系比较大的事情是,钮祜禄皇后的胎相终于趋稳,坤宁宫紧闭的宫门打开,钮祜禄皇后又重新接受宫妃的请安。
很快,便到了给钮祜禄皇后重新请安的日子,云珠这些日子一直在宫门外请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入坤宁宫,自然也不知道坤宁宫的变化。
这次一走进去,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好像连桌椅子都被药浸的透透的。
药味之外,坤宁宫里还处处飘荡着青烟,萨满留下的法器也随处可见。
钮祜禄皇后这胎不容乐观,云珠如是想着。
果然,等到钮祜禄皇后被宫女嬷嬷簇拥着出来的时候,神色憔悴的用再多脂粉也掩盖不住,眼眶下全是青黑,平日里最讲究仪态的一个人,却连坐也坐不直,扶着腰斜斜地靠在软枕上,甚至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声音虚浮的厉害。
饶是云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乍一看见这样的钮祜禄皇后,还是吃了一惊,这个样子明明还得静养,怎么就出来了。
云珠却不知道,是康熙这些日子的态度让钮祜禄皇后慌乱不已,她已经感觉到了,不知什么原因,康熙已经没有一开始那样期待腹中孩子。
这让钮祜禄皇后下定决心,要将宫权收拢,已经失去了皇帝的宠爱,如果再失去权柄,作为中宫皇后和嫡子,她和未来孩子的日子将会可遇见的难过。
因此她一听到御医胎相已稳,便不顾劝阻地强撑起身子,向后宫彰显她的权威。
然后,坤宁宫门的再次打开,给了许多人可乘之机,后宫之后水面之上风平浪静,水面之下风起云涌。
第68章 前兆
树上的叶子已经全部掉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日子一天比一天凉起来,这等凉意逼人的日子里,云珠愈发的期盼着康熙的到来。
康熙所至之处,一应所用之物都是精品中的精品,绝不会出现任何品质稍次的东西。
前一年内务府给云珠送来的银丝碳也很不错了,但是夜间燃烧时间过长,还是会有淡淡的烟味,云珠晚上偶尔会呛咳着醒过来,而这一年,康熙隔三差五便要在永和宫住上一晚,内务府万不敢怠慢了去,将库房里最好的红螺碳取了出来,一车车的往永和宫里送,唯恐没有伺候周到。
更别说,康熙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常年习武的他浑身上下都是热乎乎的,晚上简直便是天然的暖炉,康熙来永和宫的日子里,云珠都能睡得更香一些。
“嘶。”云珠裸着的手臂刚伸出被子,便被骤然碰到的凉意激得汗毛竖起,她迅速地取过床边放着的里衣,缩进被窝里窸窸窣窣地穿了起来。
那份不愿意让一分凉意进来的样子,让康熙笑了起来,弯起的眼角全是笑意:“既然这么冷,就再睡一会儿。”
云珠含糊着说道:“再睡便赶不上给主子娘娘请安了。”
说着便一口气掀开盖着的被子,毅然起身。
去浴室里梳洗的云珠,没看见听见她这句话后康熙眼中突然浮现的阴翳,等她梳洗完毕时,看到的又是再寻常不过的帝王,正慢条斯理地将饽饽吞入腹中,在早朝前稍微垫垫,免得早朝时间过长而腹中饥饿。
云珠见康熙吃得香,也拿了一个小的饽饽放入口中,豆沙馅口感细腻,甜甜的味道让云珠惬意地眯起了眼,眼前女子小口小口吃着饽饽的样子让康熙想起了从香山带回来的,叫富贵儿的那只猫,眼中浮现出笑意,将早前的不虞抛之脑后,甚至忍不住又拿了一个饽饽。
“万岁爷,这是豆沙馅的”云珠看着康熙拿起饽饽,忍不住想提醒。
但云珠的提醒还是晚了些,“豆沙”二次尚未出口,康熙便已经咬了一口,霎时间甜腻的味道从舌尖散开。
康熙素来便不爱甜食,他瞧着云珠吃的香,才忍不住拿了一个,没想到却是如此的甜,脸上神色都开始扭曲,一口饽饽含在嘴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康熙皱眉:“梁九功,这饽饽是谁做的?”
这幅兴师问罪的架势让云珠失笑:“万岁爷,这豆沙馅的,是臣妾特意吩咐御膳房的大师傅们做的,里面多放了些糖,您吃着且不顺口呢,还请您开恩,将这饽饽留给臣妾吧。”
康熙漱过口,又呷了口明前龙井,茶叶的清香总算将此前的甜腻冲散,然后将那盘豆沙饽饽推到云珠那边,再也不去触碰。
云珠忍着笑将康熙送去上朝,又让春杏等宫女将没动过的早膳拿下去分掉,然后才将身上的鹅黄小袄换成石青色夹袄,再用厚重的脂粉糊住过于娇艳的神色,这才顶着寒风往坤宁宫而去。
坤宁宫里,已经有宫妃在等着请安了。
云珠到的不早不晚,和身边几个熟识的妃嫔打过招呼,都知道前一日晚上是云珠侍寝,有人含酸的刺了两句,有人善意的打趣了几句,云珠纷纷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低头沉默不语,这几人话说完,见着云珠这不言不语的样子,不由怏怏,很快便停了下来。
正好,佟佳贵妃也乘着肩舆到了坤宁宫。
云珠忙捋捋头发,坐正了身子。
佟佳贵妃作为后妃中皇后之下第一人,又是康熙皇帝嫡嫡亲的表妹,底气十足,在后宫中素来便是目中无人的样子,每次的请安都掐着点最后一个到,只要看见佟佳贵妃,便知道钮祜禄皇后也很快要出现。
果然,佟佳贵妃刚刚坐定,钮祜禄皇后便穿着一套明黄绣金凤锦缎棉服,在钱嬷嬷的搀扶下走进了正殿,面对着满室的莺莺燕燕。
说来也奇怪,这些日子钮祜禄皇后重掌宫务,没有出现其他人猜测的那样,身子愈发虚弱的样子,她反而神采奕奕,宫中事情越多,她的精神越好,好像通过宫权握住了什么一样,眼中都燃烧着熊熊焰火。
冬日凛冽的风吹拂而过,钮祜禄皇后高高在上,嘴角扬起的弧度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纹丝不动,已经有些凸出的肚子被棉服遮住,看不出什么,只她不断摸着肚子的动作,不断地提醒着其他人,她的腹中正孕育着一个婴儿,甚至很可能是这大清王朝的第二位嫡子。
其他人尚且还好,佟佳贵妃眼红的都要滴血,她和钮祜禄皇后前后脚进宫,现在钮祜禄皇后肚子都挺了起来,她却毫无动静,家里送来了多少方子,一碗又一碗的苦汁子咬着牙喝下去,却什么效果也没有。
佟佳贵妃知道,为了家族的繁荣,她必须有一个孩子,无论那个孩子是不是流着佟佳氏的血脉,只要在礼法上能和佟佳氏联上关系,佟佳一族的未来,便有了保障。
而云珠,便是家里人精挑细选给她选的肚子。
但佟佳贵妃不甘心,她从小便知道,自己长大了要进康熙的后宫,小时候见过几次少年天子英姿勃发的样子后,一颗芳心便牢牢牵挂在这个表哥身上,她实在是想自己孕育一个孩子,对于其他女人生出来的孩子,没有半点兴趣,因此对于云珠的搬宫,家中传信让她阻止,她也当做没有看见,对云珠的行为听之任之。
不得不说,自从云珠搬出去后,景仁宫只她一人独居,在这景仁宫内再看不到皇帝表哥的其他女人,佟佳贵妃感觉自己心气都顺了些,现在她最大的期盼,便是子嗣,对着有孕的钮祜禄氏,她实在是眼热。
“冬至快到了,万岁爷的意思是,今年仁孝皇后孝期满,冬至这天祭奠办得隆重点,不仅要给列祖列宗准备充足的祭品,还要多多的给仁孝皇后贡上祭品,彰显太子的孝心。”高台上的钮祜禄皇后声音传来,被这空旷的大殿一衬托,缥缈而悠长。
冬至大典!佟佳贵妃眼前一亮,钮祜禄皇后身子沉重,作为一年中最重要的三大祭祀之一,冬至大典准备事项繁琐的不成样子,莫说钮祜禄皇后怀着身孕,就算没有怀身孕,一个人都操持不过来,这等大典最能显示本事,一定要谋划一二,将这差事要过来,让皇帝表哥看看自己的本事。
佟佳贵妃这么想着,打好腹稿,刚扬起笑意准备说话,却听见女人呜呜呜的哭泣声响起,如泣如诉,哀怨婉转。
佟佳贵妃厌恶地循着声音看去。
是谁这么不要命了!这可是坤宁宫里,在怀着孕的皇后娘娘面前做此等啼哭之相,真的是嫌日子过得太好,不想活了吧。
同样听到哭声的云珠心中一跳,和其他人一同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怎么是她?
看到哭泣的人,云珠心中的惊讶更甚。
本以为是哪个新进宫的小格格,听到冬至大典,想家了,这才没控制住哭了出来,云珠连如何帮着开脱都谋划了几分,没想到,发出哀鸣之声的,却是荣嫔,那个康熙六年入宫,在宫中已浸淫十年的老人了。
唉。
云珠心里叹息一声,缓缓垂下的眼睛里,透露着看透的了然。
荣嫔进宫已经十年,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得到过康熙的盛宠,和惠嫔一道掌过宫权,宫中的诸项规矩,她堪称一句精通。
然而这个一直最懂规矩的人,却在有孕的钮祜禄皇后的宫里啼哭不止,犯了大忌讳,这绝不是无心之失,只能说,荣嫔在谋划着什么。
虽然不知道荣嫔的计划,但云珠知道,这宫中看似平静日子下那激烈的暗涌,很快要被浮到水面之上,掀起巨浪来。
对此,云珠也只能一声叹息罢了。
“主子娘娘恕罪。”见众人都将目光移到自己身上,钮祜禄皇后的目光依然平静,但她身旁的钱嬷嬷,望着自己的眼神好似要噬人,看着便很是可怖。荣嫔一骨碌便从椅子上滑下,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泪珠自还是大滴大滴的往下滴:“主子娘娘恕罪,臣妾听到您说冬至大典给逝去的人上供,不由想起了我可怜的长生,他还那么小,还不满两岁便由于那等子黑心的人害了,现下里尸骨无存,想烧些祭品都不知道去哪儿烧,臣妾心里实在是难受啊!”
是的,清宫之中对于年幼便夭折的孩子,并不允许下葬,甚至连收敛都不允许,小小的孩子被抱出去,找个地方一把火烧了,然后便不管了,任孩子随风飘去,没有墓葬没有牌位,连个寄托哀思的地方也没有。
想到这,荣嫔更加嚎啕大哭起来。
钮祜禄皇后也不自在的挪动了身子。到现在,钮祜禄皇后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长生阿哥没熬过去,也只是他的命不好罢了。
但许是现在有了身子,油然而生出浓烈的母性,听着荣嫔的哭诉,钮祜禄皇后居然有了几分不自在,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施加惩罚,任荣嫔在一旁嚎啕大哭,自己和其他嫔妃商议起来冬至大典的分工安排。
钮祜禄氏作为后宫之主,还是很有些一言九鼎的权威的。
她扫视了一圈这些宫妃,将哭得止不住抽噎的荣嫔排除在外,将早早便谋划好的分工发了下去。
好消息是,佟佳贵妃如愿参与了大典的准备工作。
坏消息是,这个准备工作不止一个宫妃参与,基本上能叫得上名字的,除了荣嫔,都被钮祜禄皇后安排了任务,云珠自然也没有躲过。
宫中开始为了冬至大典忙碌起来。
第69章 流产
离冬至尚有着许多日子,后宫中便忙碌了起来。
作为三大节之一的冬至,从东汉时期开始,便有着祭祀先人的习俗,历经千年也没有改变,满人入关后,对着这些汉家文化心向往之,不仅照着汉家规矩来,甚至卯足了劲儿想要办的更好。
一年一度的冬至大典,前朝后宫都躲不开。
前朝是如何准备的,云珠不知,但在后宫里,为了做好这冬至大典的准备工作,云珠真真是忙的脚不沾地。
钮祜禄皇后已经将任务分派了下去,除了荣嫔,每人都领了一堆差使,若出了岔子,罚跪抄经等处罚且等着呢,云珠这些日子下来,事事上心,处处留意,谨慎得不能更谨慎,一段时间折腾下来,人都清减了几分,看着更是弱柳扶风之态,本就不盈一握的纤腰更瘦了几分,这细腰让康熙夜间掐着时都怕要折断,动作不自觉的放轻,温柔起来。
不止云珠,其他妃嫔一个个的也是累得够呛,佟佳贵妃接过的差使最多,所掌握的权利也最大,握着宫权的激动都没能掩盖住她脸上一日比一日重的黑眼圈。
饶是这样,还有些宫妃觉得分到的差使少了,软磨硬泡着钮祜禄皇后,想着多管些事情,毕竟这是宫权啊,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般过,随便沾沾手,私房钱就不知道丰富了多少,她们又不是高位嫔妃,能接触到宫权的机会很是有限,难得钮祜禄皇后今年精力不济,又不愿意让佟佳贵妃讨得大便宜,这才将宫权散了下来,下一次再碰到这等好事,还不知何年何月。
便连惠嫔,都跃跃欲试着想要更多的差使。
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便是荣嫔了。
自从坤宁宫里提到冬至大典开始,荣嫔便日日哭泣,特别是在坤宁宫中请安的时候,只要听见和祭祀有关的事情,便直直的看着钮祜禄皇后哭,说着长生小阿哥的可怜,被奸人害死的不甘,尸骨无存的怨愤,声音如泣如诉,哀怨绵长,听在钮祜禄皇后耳中,饶是她一直不觉得长生阿哥的去世和自己有关,心里还是留下了疙瘩,白日里听着哭诉,每到夜间很快便惊醒,好不容易睡着了,没多久又会噩梦连连的醒过来,一晚上能反复好几次,将坤宁宫里折腾的人仰马翻。
孕妇本就需要充足的休息,这样一天天的下来,钮祜禄皇后的精神变得格外的差,再加上冬至大典的具体事宜虽然分配了下去,但总体还得她这做皇后的把关,她的精力消耗地更厉害,眼睑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都快盖住半张脸了,被苍白的脸色衬得更是触目惊心。
云珠每次看着钮祜禄皇后,都有点发怵,孕期精神这么差,等到生产时候可怎么得了。
和云珠有着同样想法的钱嬷嬷,她看着日渐消瘦的钮祜禄皇后,忍不住劝道:“娘娘,荣嫔实在僭越,老奴明日里给她传个话,不许她说这些话了。”
钮祜禄皇后叹息一声:“为人母的,心中难受,便让她说吧,不过是情之所钟罢了。”
钱嬷嬷还要继续劝,却只见钮祜禄皇后摇了摇手,坚定的拒绝了,看着眼前主子憔悴的面容,钱嬷嬷将原想说的话咽回去,换了句话劝道:“既如此,您便找个理由让荣嫔禁足,别来给您请安了。”
免得给您添堵。
剩下的半句话钱嬷嬷没说,但她知道,钮祜禄皇后听明白了。
“慎言。”钮祜禄皇后声音严厉起来,她看着钱嬷嬷,神态认真:“嬷嬷,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作为后宫之主,最重要的便是赏罚分明,按章办事,既然荣嫔没犯错,我不能无由地罚她,不然长此以往,宫中更容易人心惶惶,以后这事万不能再提。”
更何况,这么做的话,康熙那关就过不了。
这半句,钮祜禄皇后也没说,但钱嬷嬷也明白。
钱嬷嬷哑然,知道主子做了决定便不会更改,她也不知道还能如何,只能更加尽心的照顾着钮祜禄皇后的饮食起居,事事亲力亲为,眼不错的盯着,唯恐钮祜禄皇后出个什么意外。
然而尽管有钱嬷嬷的精心照顾,钮祜禄皇后的状态还是一日不如一日。
云珠瞧着越来越瘦,唯有肚子在变大的钮祜禄皇后,心惊胆战,这可是没有剖腹产的古代,就算已经有传教士到了大清,并带来了一些西方新研究出来的药,但就连西方的医学都在探索阶段,他们也是指望不上的。
好在次日便是冬至大典了,过了大典,钮祜禄皇后总算能好好歇着了。
云珠如是想着,在椅子上微微挪动身子,听着佟佳贵妃对钮祜禄皇后的回话。
“皇后娘娘,冬至日的祭品已经让准备好了,内务府那边准备了好了牛、猪、羊、鹿,臣妾去看过了,现在还康健着,可有力气了,这几样是在祭祀时活祭用到的,还准备了野韭、芹、菁、笋、葱、各色糕点共九十九样,另准备了九十九坛玉泉酒,保证让先祖受到足足的供奉。”
钮祜禄皇后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正想夸上佟佳贵妃几句,荣嫔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荣嫔,又怎么了?”
钮祜禄皇后看过去,语气还是一惯的平和,听不出一丝不耐。
云珠也看向荣嫔,只见荣嫔双眼通红,悲痛欲绝的样子,她从椅子上滑下,趴在地上呜呜地哭。
“主子娘娘恕罪,只是听着贵妃娘娘说的祭品,臣妾便想到了长生阿哥,他还那么小,但什么祭品都享用不到,那起子小人一定会遭到报应的,活该断子绝孙。”
最后几句话,荣嫔重复了几遍,她的怨愤在坤宁宫里久久不散。
云珠坐着的地方比较靠后,从她的位置看过去,正好能看见荣嫔的眼神,那眼中的狠厉之色让云珠心头一跳。
钟粹宫的宫妃们围绕上来,对着荣嫔劝解,一时间将云珠的视线遮挡住,等人散开,云珠重新能看见容嫔时,却见她眼中的狠厉不见,只有伤心欲绝的哀恸。
一个念头在云珠心中浮起,瞬间便让她冷汗连连,掌心发凉。荣嫔说的断子绝孙这话大概不是骂那些已经被处罚了的太监,而是在诅咒钮祜禄皇后。
在云珠想着这些的时候,荣嫔终于被安抚好,坐回了椅子上。
冬至大典前一日的请安,便在这纷乱嘈杂中度过。
而钮祜禄皇后,躺在寝宫的床上,又是一夜未眠,听见外面宫女蹑手蹑脚的动作声音时,直接掀起被子从床上下来。
最好的红萝碳在炭盆里燃烧,沿着寝宫的墙脚摆了一圈,让室内温暖如春,只着一件单衣也不觉冷,真不愧是最好的炭,烧了一夜,一丝烟味也没有。
但钮祜禄皇后依然觉得胸口闷的难受。她穿上袄子,也不叫人伺候,自己走到窗前,将雕花木床推开。
凛冽的北方瞬间呼啸而入,将室内的暖意卷走,钮祜禄皇后的头发被吹得四处乱飞,很狼狈但也很痛快。
这份痛快很快便被叫停。
虽然钮祜禄皇后没有叫人,值夜的宫女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听着屋里的动静。
听到窗台打开的咔哒声,宫女忙推开门走进里间,看到钮祜禄皇后在窗口吹风,大惊失色,请钮祜禄皇后移驾,别伤了腹中的皇子。
钮祜禄皇后叹了口气,摸着肚子从窗前离开,沉默地看着宫女匆忙关窗。
这段插曲下来,也差不多到时辰了。
捧着吉服的宫女鱼贯而入。
永和宫里,云珠同样被春杏从睡梦中叫醒。
和坤宁宫不同,云珠夜间睡觉不爱让人守夜,宫女守夜的外间晚上便没人待着,她每天晚上都会将那间屋子的窗户打开一道缝,让外间的空气能后进来,再慢慢流入里间,这样一晚上下来,里间的空气也不会憋闷难闻,这也是康熙到了冬日更喜欢来永和宫的原因。
当然,这一日,云珠是独寝。
祭祀前,君王要斋戒七天,康熙这几天除了和皇后就大典的事情交流,便在没有召见任何后宫女子。
打着呵欠洗漱完毕,云珠又使劲塞了几个干干的饽饽,大典时间不短,不多吃点能扛饿的食物填饱肚子,最终还是自己受罪,但奉先殿里更衣不便,水要尽可能少喝,以免狼狈。准备好的饽饽,只能使劲咽下去。
这大概就是大典最不好的地方了,云珠如是想着。
这个想法很快就发生了改变。
在几十斤重的吉服首饰全都穿上身,云珠不靠着春杏简直不能行走后,记忆深处的噩梦又浮现出来,要顶着这个行头在外面跪拜一天,这真真是要了卿命。
无论云珠如何抱怨,这等大典都不允许任何失仪。
穿着全套吉服的云珠,艰难的挪动到了坤宁宫,只见钮祜禄皇后已经穿着皇后吉服,端坐在高位之上。
皇后的吉服较之云珠的,规格更好,制式更繁琐,当然也更加的重,钮祜禄皇后穿着如此重的衣服,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孩子,腰背依然挺直,这让悄悄靠在椅子上的云珠惭愧不已。
很快,后宫人已齐备,在钮祜禄皇后的带领下,往奉先殿而去。
康熙已经在礼部官员的陪同下,在奉先殿先叩拜过一次了,见到钮祜禄氏率后宫众人到来,也只淡淡颔首:“既然来了,便开始吧。”
八神表日占和岁,六管飞葭动细灰。
内务府准备好的牛、猪、羊、鹿被牵了上来,在礼官念过祭文后,几个牺牲被被宰杀,祭天祭地祭祖先,红红的血洒在奉先殿前的广场上,腥味顺着风传来,和康熙并肩而站的钮祜禄皇后闻着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但此时,没有人能分出注意力关注钮祜禄皇后了,冬至大典已经开始。
在礼官的主持下,对着皇天后土,对着列祖列宗不断跪拜又起身,比之前封后大典更加繁琐复杂,云珠自诩身体还算强健,额头上都已经出了虚汗,每个人都自顾不暇。
一次次的跪拜之后,天色从黑到白又到黑,等到入夜时刻,礼官终于念完了最后一篇祭文,礼乐之声响起,祭文投入火盆中,化为青烟盘旋而上。
冬至大典终于结束。
康熙和钮祜禄皇后携手而出。
佟佳贵妃跪在妃嫔之中,尽管她的位置在妃嫔的正中间,但妃到底是妃,这等重要日子里能和康熙表哥并肩的,只有他的皇后,越想心中越是愤恨,一直在犹豫的心终于下定了决心。
妃嫔们各自回宫,云珠被春杏按揉着解乏的时候,佟佳贵妃叫来了她最信任的乳母赵嬷嬷,在她耳旁轻轻说了几句话。
赵嬷嬷目光灼灼地看着,佟佳贵妃肯定地点头:“用最快的速度将信传给家里,将事情布置下去。”
赵嬷嬷毫不犹豫地点头,去找佟佳氏安插在宫中的人手吩咐下去。
这一晚上,注定是不平静的一晚。
大典最是累人,云珠连晚膳都没吃几口,卸了妆便不管不顾的躺床上睡着过去,春杏和夏荷收拾的动静都没有惊扰到她。
然而到了半夜,只听见外面传来喧哗之声,这声音大的连云珠都惊醒了。
“怎么回事?”云珠披上衣服,走出里间,便看到同样听到动静的春杏。
此时已经到了宵禁时分,宫门早已下钥,春杏也无法出去查看具体情形,只能和云珠说着她在永和宫门口听到的动静:“奴婢刚刚听见外面好像有许多人的脚步声,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春杏说着这句话时候,眼中还是满满的恐惧。
云珠心里也不踏实,这必然是发生了大事,宫中规矩,夜间下钥后,出了帝后旨意,不许任何人私开宫门。
本应该关闭的宫道里出现了众多的脚步声,怎么想都是大事。
犯上作乱不至于,但康熙或者钮祜禄皇后,总有一个出了问题。
想到白天见到的情景,云珠心里有了猜测,大概是钮祜禄皇后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果然,云珠的猜错一点也没有错,第二天刚到上钥的时辰,坤宁宫的宫女太监们便传旨各宫,皇后娘娘身子不爽,请安取消。
云珠咬着玳瑁指甲,在永和宫里来回踱步,前一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云珠全然不知,就连钮祜禄皇后身子出了什么问题也不知道,在宫中可以装不知道,但不能真不明白,这没根没着的情形让云珠实在放不下心来。
好在永和宫里有一个最擅长交际的小欢子,他看出了云珠的心不在焉和焦虑之处,忙和云珠请示过后,便去找了相熟的宫人,悄悄打听了一圈,等到了中午时分,终于脸色苍白的回了永和宫。
此时,宫中消息也已经传开了。
皇后流产。
在小欢子回来之前,云珠便从其他地方听到了这个消息。
她为钮祜禄皇后难过了一瞬,钮祜禄皇后是个公正的好人,在她封后之后,宫中许多事情都有了章法。云珠能感受到,钮祜禄皇后对腹中胎儿的期待,用尽了办法却也没有保住。
因此见到小欢子回来,云珠也只兴致寥寥地听他回话。
没想到素来机灵的小欢子,一开口声音都颤抖了:“主子,他们说昨日坤宁宫里有婴儿啼哭,皇后娘娘受到惊吓,失去了孩子。”
婴儿啼哭!
云珠瞳孔骤然缩进,原来是这样,最后一切应在这里。
“真可惜,奴才听说那是一个成型的男婴呢。”小欢子还在絮絮叨叨,云珠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第70章 敲打
从康熙六年开始,后宫之中便不断有孩子降生又逝去,此时的风俗认为小孩夭折并非吉事,对着这些夭折的阿哥格格们并不重视,然而一旦流产的人是中宫皇后,事情的性质便截然不同,前朝后宫都重视起来。
接到坤宁宫的懿旨,云珠俏脸板起,将宫中人全叫到院中,冷着脸训话:“宫中这几日不安稳,所有人都小心些,万万别触碰了上面的霉头。”
“是。”
云珠平日里都是温和的模样,这等严肃的样子鲜少出现,听她如此郑重其事地叮嘱,永和宫的宫人们全都噤若寒蝉,忙不迭地答应。
见众人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云珠脸上的冰霜微融,她环视四顾,满意地点头,这才让其他人都散去,随后将最心腹的春杏夏荷小季子小欢子叫进殿中,更仔细地叮嘱着各项事情。
“春杏,宫中这些人我瞧着都是些好的,然而现在宫中乱糟糟的,昨日里那些脚步声,必定是出了大事,你帮我将宫人们盯住了,万万不能出岔子。”
“夏荷,你将我的箱笼整理一番,将那些喜庆的衣服先收起来,皇后娘娘丧子之下心里难受,别穿太扎眼招惹她。”夏荷躬身领命,云珠想了想,又补充道:“但也别一味的素净了,快要进腊月了,宫中见不得太丧气的东西。”
“小季子,如意儿平日里便喜欢往外跑,平时我也懒得管,凭它在外面玩,这几日你多盯着,将它放我屋里,万不能将它放出去了。”
这几人都领命应了,见他们都退出去,云珠才转过头,看着最机灵的小欢子,叹了口气:“小欢子,我知你机灵,你便如同我在宫中的眼睛耳朵,刚刚去打探也是冒了大风险的,但这几天里,你万万不能出去打听了,我瞧着这事且没完,还不知要如何处理。”
小欢子也不是不知好赖的人,他见着云珠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也有了些估摸,忙忙给云珠赌咒发誓:“主子娘娘,您便放一万个心,今日我打听真真是小心又小心,在这事平息前,奴才绝不往外跑。”
云珠这才露出笑的模样。
从此刻开始,永和宫中非必要绝不开宫门,无论上值下值,宫女太监全不许和外宫的人交流,这让一些宫女们心里也犯起嘀咕,清宫中失去孩子太正常了,万岁爷说不准都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如此草木皆兵,有必要吗?
然而,事实证明,云珠的小心谨慎,是有必要的。
自那日宫中纷乱开始又过了七天,这几天康熙并没有翻牌子,只每日里都会去坤宁宫里坐坐。
而钮祜禄皇后的身子,在这七天中,养的也好了一些,起码终于有精力能见人了。
在钮祜禄皇后允了佟佳贵妃的求见后,宫妃们的求见便源源不断地到了钮祜禄皇后的床前。
钮祜禄皇后撑着身子,靠着迎枕坐着,翻着一张张的拜帖,虚弱地笑了:“她们都有心了,钱嬷嬷,你去传话,说我便允了明日的求见。”
“娘娘。”钱嬷嬷失声惊呼:“您的身子还没养好。”
钮祜禄皇后依旧坚持:“本宫是皇后,这是我的职责。”
钱嬷嬷知道钮祜禄皇后是个倔的,做了决定便不会更改,便闭嘴不敢再劝。
看着身子虚弱还要强撑着见后宫妃嫔的主子,钱嬷嬷摸着袖子中钮祜禄家主送进来的信,眼中恨意一闪而过,心中再不犹豫,做下决定。
次日,坤宁宫里,云珠和其他宫妃们都早早的到了,等候着皇后的召见。萨满法师在坤宁宫中刚做了七天的法事,坤宁宫中也烟熏雾缭了七天,此时虽然法师已经出宫,但法事留下的味道依然刺鼻。
看着满屋子的莺莺燕燕,闻着交织着的各种味道,云珠心里叹息一声,这个样子,钮祜禄皇后怎么可能休息的好。
都知道皇后小产后最重要的便是休息,但宫妃们若不来坤宁宫跑上几趟,一个不敬主母的罪名便扣在身上了,而钮祜禄皇后又是一个最重规矩的人,接到宫妃的求见,只要能撑着坐起,她一定会妆扮得一丝不苟,端正地接见。
果然,在宫女搀扶下走来的钮祜禄皇后,脚步明显地虚浮,但头上的簪钗半点不乱,坐在椅子上的腰背也尽力挺直,半点也不愿示弱。
云珠看着钮祜禄皇后端庄得体的笑着,应付着一个又一个的宫妃的问安,同样的话一遍遍的重复,虚汗已经浮现在额头,依然不急不缓,心下更加不安,钮祜禄皇后这个样子,身子得何年何月才能恢复健康。
“今日这儿倒是热闹。”在宫妃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者对钮祜禄皇后的关心时,康熙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时间众人纷纷转向康熙行礼,甚至有那等久未见到康熙的妃嫔,当着钮祜禄皇后的面便含羞带怯地看向了康熙。
康熙高高在上,这些眼神自是全部接收到,若是平常,对着这等温柔小意的妃嫔,他还能调笑几句,然而他在前朝已经被勋贵们扰了好几天,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看着这些说是来探望皇后,却一个比一个穿的鲜亮,一个赛一个打扮精致的宫妃,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直到看见穿着月白色如意纹五福图案袄子的云珠,这素雅又不失吉庆的打扮,才让康熙刚刚的不虞转淡。
他对着那些给他送着秋波的宫女视若无睹,径直便握住钮祜禄皇后的手,将她扶上座椅,随即才淡淡说道:“都起来吧。”
一时间,只听见衣物的摩擦窸窣之声。
云珠恪守本分,始终敛眉垂目,不往康熙那儿多看一眼,只安静地听着钮祜禄皇后笑着夸赞:“宫中的姐妹们都是好的,这些日子请安折子便没断过,臣妾见她们实在太担心了,便干脆允了求见,这样也好安安她们的心。”
同时,也能告诉佟佳贵妃,自己的身子还好得很,想将宫权抢过去,且做梦去吧。
钮祜禄皇后的未尽之意,不用她说,康熙也明白,他闻言看过去,深沉的眼眸中含义万千。
钮祜禄皇后忍着康熙打量的眼神,执拗地看着他。
康熙定定看了半天,终究只说了句:“随你。”
钮祜禄皇后松了口气,悄悄将手中虚汗擦到衣服上。
对于钮祜禄皇后的逞强,康熙不可谓不恼火。宫权便是如此重要,值得她不顾虚弱的身子硬撑着也要守住吗?她的行动直白的表达了,她不信他,不信作为丈夫的康熙。
钮祜禄皇后的心思,在康熙面前实在是太稚嫩了,她所有的算计谋划,隐秘心思,一眼便被康熙看穿,康熙承认,钮祜禄皇后并不是他心怡的皇后人选,作为勋贵家的女子,她多当皇后一天,勋贵们便能多掣肘自己一天,但康熙自认为自封后之后,他也没有亏待了钮祜禄皇后,该给的体面尊重,一丝不差的给了,怎么就让她如此不信任了。
既然钮祜禄氏要逞强,便随她去吧,康熙淡漠地想着,便将这事抛在脑后,随后想起这几天前朝勋贵们上书要彻查皇后流产之事。
这本是帝王家事,却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探讨,甚至更每日都有人咄咄逼人地求康熙彻查后宫,给皇后一个交代。
如果说钮祜禄皇后干的事情让康熙恼火,那前朝大臣干的事情,却是让康熙恼怒,这几天议政王大臣会议,什么家国大事都没讨论,话题全围绕着皇后的肚子去了,若让其他人听见,还以为现在大清朝是多么海晏河清,浑然忘了还有个三藩在外叛乱。
然而再恼火,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态度,还是要重视的,虽说已经组建了南书房,但现在南书房中行走的都是翰林,尚且没能摸着更多朝政的边,想要将权利收归回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因此,见着宫妃们齐聚一室,康熙便想着顺势敲打几句,给前朝一个交代。
待问安寒暄声渐渐停下,坤宁宫里重又变得安静后,康熙清清嗓子,冷声说道:“皇后这些日子遭了伤痛,尔等必须谨守规矩,万不能再做出什么事情惹她心烦,否则朕绝不轻饶。”
一时间,宫妃们花容失色,连忙赌咒发誓表着忠心,佟佳贵妃觑着康熙的脸色,忙忙说道:“万岁爷您且放一万个心,臣妾们一定谨慎小心,绝不惹出什么事情给娘娘添堵。”
其他宫妃连连点头,生怕慢了一步便不能让康熙看见自己的忠心。
康熙点点头,正欲再说上几句,却只见一直站在钮祜禄皇后身后的嬷嬷突然走了出来,在诸人疑惑地目光中直直跪在康熙面前。
“啊?”“怎么回事?”各种细小的声音响起,却是妃嫔们在交头接耳。
云珠微微挺直腰,看着跪在地上的嬷嬷,她知道,这是钮祜禄皇后从宫外带进来的奶娘,最得皇后信任,也不知突然来这一出,所为何事。趁着纷乱朝主座的帝后望去,却见两人是如出一辙的疑惑。
难道这嬷嬷的行为,不是出自钮祜禄皇后的授意?云珠也同样的陷入了疑惑,更加认真的看着钱嬷嬷。
只见钱嬷嬷不管她突然出来造成的骚动,砰砰砰地想着康熙磕了几个头后,便视死如归地看着康熙,坚毅地说道:“万岁爷,娘娘失去孩子,是被奸人用妖法所害,还请万岁爷彻查。”
一言出,满室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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