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妖法
妖法!这个词一出,妃嫔们花容失色。
此时能在坤宁宫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妃嫔们,均为满蒙两族,满人笃信萨满,而蒙人深信长生天,再加上宫中的太皇太后还笃信佛教,耳濡目染之下,宫妃们有一个算一个的,对于这种神鬼之事,都深信不疑,骤然听见皇后被妖法所害,害怕之意油然而生,已经顾不上帝后都在,纷纷议论起来,甚至都没有想着压低声音。
原本很是安静的宫殿里,各种声音再次响起,纷乱嘈杂之声混做一团,坤宁宫里此时完全不像是中宫皇后居所,像是什么戏台子一般。
康熙脸色铁青,他没有问钱嬷嬷,反而转头看着钮祜禄皇后,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康熙声音冷沉,没带怒意,但听见这话的人,却都感觉心中发冷,下意识地噤声,停止了说话,坤宁宫里瞬间又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云珠悄悄地抬起来,望着上首的帝后二人,只见钮祜禄皇后却也是惊慌失措的样子,从来都维持着的,身为皇后的端庄、严肃再也不见。
看来钱嬷嬷的突然发难,连钮祜禄皇后也不知道,云珠看着钮祜禄皇后难以掩盖的震惊,若有所思。
历朝历代对于这等神鬼之事最为敏感,秦皇求长生派徐福东渡,汉武太子死于巫蛊之祸,翻开史书,凡是后宫中涉及到神鬼之事的,莫不会造成流血事件。大清入关后,宫中从未出现过妖邪之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害怕,在《大清律》里,不仅在“谋反大逆”、“造妖书妖言”、“采生折割人”、“庸医杀伤人”几条里提到了巫蛊之罪,甚至还有专门的“造畜蛊毒”、“禁止师巫邪术”这两个专门的条款。
这等妖邪之事,绝对是帝王的逆鳞。
钱嬷嬷这是要将后宫的天掀翻的节奏,一个没弄好,钮祜禄皇后说不准都要陷进去。
钱嬷嬷是钮祜禄皇后的乳母,她们俩的利益天然是一致的,其他宫妃将钱嬷嬷劝服的可能性不大,所以,钱嬷嬷到底为何要做出如此行为呢?云珠在心里琢磨着。
眼前好像朦朦胧胧地蒙着一层纱,云珠感觉真相就在纱后,只差一点就能想明白,可是总差那么一点点。
到底是忽略了什么?云珠凝神思索,连康熙说了些什么也没听见,直到那句:“可有证据?”的问话,才将注意力重新回到钱嬷嬷身上。
只见钱嬷嬷看了一眼钮祜禄皇后,随即下定了决心,向康熙和钮祜禄皇后磕过头,才跪在地上,平静的说道:“万岁爷,娘娘一直不许奴婢说,但奴婢心里实在难受,娘娘肚子里的阿哥都已经成型了,却生生的没了,这实在让老奴心如刀割。”
钮祜禄皇后听到这话,被压下的难受重涌上心头,连康熙都觉得可惜,他将深深的怒意稍微收起,等着这老妇人接下的话语。
“万岁爷,娘娘这胎怀相本就不好,冬至大典那日回宫便疲乏地不行,太医看过说要静养,于是娘娘便早早的歇了,奴才不放心娘娘,便守在她卧房外面,到了半夜却只听见窗户外面传来啼哭之声,甚至还隐约能听见死得好惨之语。”
说到这,钱嬷嬷咬牙切齿,眼中闪出噬人之光:“娘娘受了这个惊吓,孩子才没了。”
坤宁宫内格外安静。
突然一阵风吹来,凉风吹入脖子,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有那等胆小的宫妃,直接便被吓得哭了出来。
“噤声。”康熙不悦地看着啼哭的宫妃,不耐烦地呵斥,哭声戛然而止,只能听见控制不住的抽噎之声。
康熙皱着眉,神情扭曲,作为帝王,宫中有人使用妖邪害人,这等事情不可谓不恐惧,这次可以害皇后,下次未必不是自己这个皇帝。
然而现在三藩叛乱未平,各地灾患不断,如若此时再在后宫以如此理由掀起风浪,被白莲教知道了,必定会将这事发挥,散布清廷不被上天承认,才会生出妖邪的谣言,一旦出现这等谣言,人心很快便会不稳,康熙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将这事压下。
“子不语怪力乱神。”康熙忍着怒意说道:“这等妖邪之事,勿要再提。”
钱嬷嬷砰砰砰地磕了几个头:“万岁爷,奴婢所言,句句属实,非但如此,娘娘身子不适,晚上开了宫门将太医召唤进来,老奴在出去的路上,却见着通往坤宁宫的宫门早便开了,娘娘受到惊吓,实在是有人包藏祸心呀。”
“你这老妪,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康熙还没说话,佟佳贵妃先跳了起来。
宫门钥匙一直掌握在帝后手中,钮祜禄皇后身子不适,冬至大典的时候将一部分事情交代给了佟佳贵妃,其中便复刻了一套宫门钥匙。
也就是说,紫禁城里,夜间能够打开宫门的,不过就是康熙、钮祜禄皇后以及佟佳贵妃三人而已,钱嬷嬷这么说,明摆着就是怀疑钮祜禄皇后被佟佳贵妃所害。
钱嬷嬷对着佟佳贵妃的质疑,却毫不惧怕,她只冲着康熙说道:“万岁爷,此事非老奴一人所见,坤宁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见得真真的,您若不信,请您将他们都叫来审问,老奴绝对没有诬陷。”
佟佳贵妃冷笑不已:“说来说去都是你们坤宁宫的人,谁知道是不是早就商量好的,更何况,本宫哪里有这能耐,将手伸到你们宫中去。”
钱嬷嬷却说道:“老奴以身家性命发誓,若老奴所说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死后还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此时之人,事死如事生,钱嬷嬷发的誓,不可谓不重。
“皇后,可有此事?”康熙看着钮祜禄皇后,眼中雷霆万钧,含着威压看下去。
和云珠的百思不得其解不同,在钱嬷嬷说出景仁宫之语时,钮祜禄皇后瞬间便明白了,钱嬷嬷确实是她的乳母,可是她也是钮祜禄家的奴仆,她的儿子女儿还在钮祜禄家族里当着差,和她这主子比起来,作为钮祜禄当家人的哥哥说的话更加有用,阿玛已经去世,家中兄弟当家,和阿玛比起来,兄长对她总是差了一层,连流产这等事情,都在想着将佟佳氏算计下去。
但这能怨吗?不,不能怨,谁让自己没有本事,既得不到万岁爷的喜爱,又留不住腹中的小孩,佟佳氏的存在,便如同鱼刺一般如鲠在喉,时时刻刻都是对后位的威胁,让家里不得不想办法筹谋算计,因为知道自己只想着宫中的安宁,不会答应闹腾,兄长干脆越过自己,找到了钱嬷嬷,让她告发。
心如明镜的钮祜禄皇后望着额头上血迹斑斑的乳母,痛苦地闭上眼,默认了钱嬷嬷说的话。
见此,康熙勃然大怒:“好,真好,在朕的后宫之中,居然出现了这等事情,梁九功。”
帝王之怒,威严赫赫。
宫妃们在康熙发怒的瞬间,便都跪下请罪,被康熙点到的梁九功,更加谨慎小心,躬着身子,教之往日更加谦卑。
“梁九功,朕允你在后宫自由行走,将这事彻查清楚。”
康熙知道,钱嬷嬷的这次告发,已经显示了勋贵们没有耐心,他必须采取措施,安抚议政王大臣会议。
梁九功领了命令,亲自带着人去了解情况。
一时间,坤宁宫里的人被带走了大半。
康熙望着钮祜禄皇后,冷淡不已:“事情到底如何,梁九功会查个明白,皇后你便安心等着,朕会给你,也会给钮祜禄家族一个交代。”
钮祜禄皇后苦笑着应了。
康熙交代完后,径直离开。
是了!钮祜禄家族!康熙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将云珠眼前的迷雾撕开,真真是当局者迷,能让钱嬷嬷背着钮祜禄皇后行事的人,也只有钮祜禄家族了,只是他们这么行事,若事情查明为真,固然后宫中佟佳贵妃得退一射之地,甚至前朝的佟佳一族也讨不了好,佟佳一族作为康熙的母族,近年来家中之人越发的被康熙重视起来,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职位,在勋贵的眼中,便是抢了他们的东西,能有个机会打击到佟佳一族,自是会不择手段。
只是,前朝男人的争权夺利,却以钮祜禄皇后作筏子,这事一出,康熙对皇后心结得愈发深了,云珠只能为钮祜禄皇后叹一口气。
坤宁宫里人心惶惶,钮祜禄皇后见此情形,只挥手说道:“都散了吧。”
于是众人纷纷散开,云珠也往永和宫走去,一路上还听见宫妃们心有余悸地讨论:“要我说,万岁爷就应该狠狠地查,将那个人找出来,无论是有妖法还是装神弄鬼,都赶紧处置了,不然在这宫里,每日里都要胆颤心惊的。”惠嫔快言快语。
这话引得其他妃嫔纷纷应和,荣嫔眼神闪了闪,也跟着点头。
而佟佳贵妃,却没有搭理他们,冷着脸坐着肩舆回了景仁宫。
妃嫔们想起钱嬷嬷的指认,心里打了个哆嗦,忙闭上嘴,沉默地离开。
此时的佟佳贵妃,却全没有在坤宁宫中的镇定模样,她一进景仁宫,便挥退下人,只留下赵嬷嬷说话。
“嬷嬷,这事不是安排的天衣无缝吗?怎的钮祜禄那边还说什么宫门被打开,到底是谁做的?”佟佳贵妃抓着赵嬷嬷的手,已经青紫。
“娘娘放心,这事奴婢亲自安排的,绝没差错,至于开宫门,坤宁宫真是自作聪明了,她们就从没想过,装神弄鬼的人,就在坤宁宫中吗?”赵嬷嬷得意地笑着,将佟佳贵妃安抚下来。
第72章 真相
赵嬷嬷信誓旦旦,绝不会有事,佟佳贵妃很快便放下了心中的忐忑,她仍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妃,对着钮祜禄皇后毫不心虚。
这,大概就是无知者无畏,佟佳贵妃从小便是被当做后妃培养,家中只求她能讨得康熙的欢心,至于其他学问,并不涉猎。
满人夺得这如画江山的时日还不久,后宫中规矩也很是粗漏,对于汉家噤若寒蝉的巫蛊妖邪之事,佟佳贵妃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莫说佟佳贵妃了,就连佟佳一族掌权的一等公佟国纲,都没觉得装神弄鬼是多大的事,只觉得这是最简单让钮祜禄皇后失去孩子的办法。
然而,接到差事的梁九功,却不如像佟佳贵妃想的那么轻松,既然康熙将这个事情交给了他,他必然要尽心尽力的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秉承康熙的口谕,梁九功从内务府特特调来长于刑讯的太监,恨不得将皇宫查了个底朝天,终于将皇后小产这件事的所有线索收集起来,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
这日,康熙处理完前朝的折子,正闭目养神的时候,梁九功捧着一摞宣纸,轻声回禀:“万岁爷,奴才幸不辱命,这是您吩咐奴才查探的,皇后娘娘小产事宜。”
望着那厚厚的一摞宣纸,康熙神色复杂,这么些日子过去,他也想明白了,此事必有猫腻,只是不知,这事情中,有多少人伸了手。
他定定的看着这摞写满了字的宣纸,脸色冷厉地拿起了第一页。
梁九功不愧是乾清宫的大太监,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写得清清楚楚,再佐以相关人员交叉印证的口供,物证,没有一丝陷害的可能性。
康熙越看越怒,他心中有了预期,这事有人参与,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的参与。
开始康熙还慢慢地一页一页翻过,每个宫人的口供都要仔细查看,越看越怒不可遏,最后白色的宣纸在他手里翻得哗哗作响,终于浏览完就最后一页。
康熙的手背上青筋迸发,他愤怒地将这摞宣纸掷在桌上,大掌重重地拍上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真好,她们真是朕的好妃子。”
“梁九功。”康熙怒喝。
梁九功瞧着康熙这幅样子,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随时可能分家,这个结果调查出来的时候,他便有种吾命休矣的感觉。
在小太监跟前威风八面的梁九功,此时在康熙脚下跪着瑟瑟发抖,等着康熙吩咐。
没想到,之前已经愤怒到了极致的康熙,叫了梁九功后,对于到底如何处置却犹豫了。
这些人里,有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有为他孕育子女,早先很得他宠爱的妃子,甚至还有和他同享荣耀的妻子。
更别说这些人身后错综复杂的关系,饶是康熙,也顾虑良多。
他沉默了很久,将怒意忍下,颓然对梁九功说到:“罢了,这便先放朕这儿,让朕再想想。”
这一想,便又很是想了几天,康熙日日摩挲着这摞宣纸,还是下定不了决心。
“万岁爷。”晚膳前,敬事房的管事太监胆战心惊地端着绿头牌呈了上来,这几天万岁爷心情不佳,已经有好几个人吃了挂落,就连最得圣心的梁九功梁太监,都被斥责了好几次,乾清宫里气氛凝重,每次当值的时候,恨不得连呼吸声也不发出来,免得碍了万岁爷的眼。
若不是宫规要求绿头牌必须日日奉上,掌事太监也不愿意跳出来在康熙面前刷存在感。
毕竟这几日里,每次康熙看见绿头牌,都阴沉着脸,一副随时要发作的模样,掌事太监每日里都着实出了一层层的冷汗,每一日平安出去后,都得摸摸自己的脖子,确认项上人头尚且安好。
没想到,这一日却和前几日不同,康熙刚看见绿头牌的时候,确实神情又阴了下来,后来看到旁边的一个名字,好像想起了什么,神色舒缓几分,轻轻点点托盘:“招乌雅贵人侍膳。”
终于翻牌子了,掌事太监简直要喜极而泣,既然已经开始翻牌子,那乾清宫里压抑的气氛散去,一定也指日可待。
掌事太监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想了想,亲自往永和宫去传旨。
莫说敬事房的掌事太监了,凡是乾清宫的宫女太监,都热泪盈眶,寄希望于被翻牌子的乌雅贵人,能将万岁爷哄好,这种动辄得咎日子,真真将他们吓到了。
于是等云珠接到旨意,梳妆打扮好,坐着肩舆到达乾清宫的时候,感受到的便是乾清宫的宫人们格外的热情。
冬日的天黑得格外的早,日头早就从天边落下,冷风呼啸而过,云珠从永和宫一路过来,即使有肩舆,也被吹得透心的凉。
走进灯火通明的乾清宫,上好的红萝炭在夹层里静静燃烧,烟顺着烟道排出,乾清宫里温暖如春,云珠冻僵的手脸才缓过来。
云珠也不是第一次受诏来乾清宫了,没见着康熙的身影,她也不慌不忙,作为大清王朝的皇帝,康熙说一句日理万机也不为过,这种召唤了人,却临时有事离开,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云珠也没到处打听,她抬眼瞧了瞧,径直往绣墩走去,安静地坐着等着。
没想到素来眼高于顶的乾清宫大宫女,玉墨,却笑兮兮地迎了上来,托盘了还端着一盏茶并几份点心。
“贵主子您来了,这风呼呼地吹,您冻到了吧?这是江南刚送来的茶叶,您赶紧暖暖身子。”
这等待遇,云珠以前来乾清宫的时候,从来也没有遇到过,她思索着这份礼遇,伸手接过了茶,温和地说道:“这茶闻着便很香,多谢玉墨姐姐费心。”
玉墨见云珠接过,更加殷勤:“贵主子,万岁爷刚接到外面送来的紧急折子,招了大臣说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你要不进里间暖阁等着,里面更加暖和。”
确实,这间屋子虽然已经算暖和了,但和暖阁比起来,还是有冷风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吹来,云珠坐着已经感觉到了嗖嗖地凉意。
而且乾清宫的暖阁,云珠也不是没有独自进去过,这地儿和书房不同,里面一般不会放什么国家大事,最多放上基本康熙最近感兴趣的书籍,没有什么不能看的。
云珠略一思忖,便应承下来,琢磨着还不知要等康熙多久,正好进去找基本有意思的书看看。
走进暖阁,厚重的毡布将窗户围地严严实实,果然一丝凉风也没有透出。
窗边的榻上,炕桌将榻的两边隔开成两个座位,这两个座位上,铺着东北送来的皮毛,坐下去好似整个人都要陷入其中,看着便舒服很多,云珠的脚步,下意识的往榻而去,坐到榻上,一抬眼便瞧见了炕桌上的纸张。
事情就是这么巧。
这暖阁往日里确实没有什么机密的东西,然而康熙这几日一直斟酌着如何处理皇后之事,梁九功那份调查结果他时时查看,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
在他接到前朝消息时,正在暖阁里再次翻看,听到梁九功的奏报,便顺手将这摞纸放在炕桌上,带着梁九功走去了南书房。
乾清宫的宫女太监,除了梁九功就没有识字的,因此康熙很是放心。
而宫人们对于康熙的东西,并不敢随意乱动,任由这份调查报告大咧咧地放在炕桌上,毫无遮掩。
阴差阳错之下,却被云珠看了个正着。不得不说,梁九功的本事是真的足够强,这份调查结果写得特别清楚,先是在第一页将调查结果写明,再逐项列举证据,这让康熙读起来很清楚,也让云珠一眼之下,将事情看了个明明白白。
突然发现自己看到什么了不得东西的云珠,惊得从榻上一跃而起,立时便想出去,装作从没见到这份东西。
然而,她刚转过身,却见康熙站在暖阁门口,神色暗沉地看着她。
云珠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暖阁里的炭好似都停止了燃烧,云珠感觉此时她的周身冷得厉害,冷到浑身打颤,比在外面吹着冷风还要冷,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
这等宫廷秘辛,怎么就被自己看到了呢?自己还能有活路吗?各种纷乱的念头在云珠脑海里此起彼伏。
“你怎么在这里?”没想到康熙沉默半天,问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云珠向外看去,玉墨的脸色比墙还白,她的眼里满满都是绝望。
罢了,反正最大的错已经犯了,再多件少见也没什么区别,便干脆做件好事罢了。云珠如此想着,盯着康熙说道:“臣妾在路上吹了冷风,想着暖阁里暖和,便进来歇着了。”
玉墨不可置信地看着云珠,眼中是逃过一劫的庆幸。
康熙点点头,没说什么,只将宫人们挥退。
云珠忐忑地看着康熙晦暗的神情,苦中作乐地猜着康熙要如何处置自己。
久久的沉默之后,康熙长叹口气,人前强装的强硬褪去,他疲惫地看着云珠:“乌雅氏,朕知你是个聪慧的,这事想必你也不会说出去,你说说,遇见这等事情,朕该如何处理。”
眼前帝王疲态尽显,云珠想着宣纸上写的内容,也沉默了。
她和康熙一样,猜到了皇后流产有内情,但没猜到内情如此之大,此事涉及到了前后两皇后,一贵妃,一嫔,以及她们身后的家族,甚至还将太子也牵扯了进来。
这事,还得从长生阿哥的夭折说起。
自长生阿哥夭折后,虽说康熙将内务府的人上上下下惩罚了一圈,但荣嫔依然对皇后心生怨愤,深深觉着钮祜禄才是造成长生阿哥去世的罪魁祸首,奈何她还有小阿哥,投鼠忌器之下,也不敢做什么大动作,想着她怀孕的事情很难休息好,太医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保持心情愉快,她想了想,干脆便每日里去坤宁宫哭哭啼啼,坏了皇后的心情,让她心神不安。
而荣嫔的行为,却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赫舍里皇后虽然已经去了几年,但作为皇后,她在后宫中留下的人不少,甚至现在坤宁宫中的一些宫女太监,还是赫舍里皇后的人,虽然不能贴身伺候钮祜禄皇后,但趁着洒扫的功夫做点手脚还是没有问题。其中有一人,便是赫舍里家族送进宫中的,赫舍里家的人得知了钮祜禄皇后有孕的消息,和勋贵的欣喜若狂不同,他们却是担忧、害怕,生怕中宫再生嫡子,影响太子的地位,便打着为太子好的旗号,指使坤宁宫中的宫女在钮祜禄皇后用的香粉中加了一些粉末,味道很轻,作用倒也不是害人,就是提神醒脑罢了,然而对于需要休息的钮祜禄皇后而言,日日闻着这个香料,夜夜都不得安眠,甚至格外容易被一些动静惊醒,日子一天天过去,钮祜禄皇后越来越憔悴,精神紧绷之下休息更差,陷入恶性循环。
而最后的致命一击,来自于佟佳贵妃。她对压自己一头的钮祜禄皇后一直便心有不忿,听到太医说这胎基本确定是男胎,更不愿意让钮祜禄皇后多了这个支撑,正好,佟佳一族正虎视眈眈着前朝的位置,有了钮祜禄血脉的皇子,对佟佳一族不是好事,在两方的配合下,他们找了个坤宁宫的宫人,以家人作为威胁,威逼利诱下,让宫人去坤宁宫里装神弄鬼,果然,钮祜禄皇后受了惊吓,没有留住皇子。当然,这等手法简单粗糙,一查就能查出来,然而,佟佳一族深信,皇上也不愿出一个流着钮祜禄血脉的中宫嫡子,更何况他们是皇上的母族,凭着皇上对他们的亲厚,即使被发现,也会帮着遮掩下去。
最后,看似受害的钮祜禄皇后那边,却也不是全然无辜,在知道皇后流产后的第一时间,钮祜禄家的现任族长当机立断,派人进宫联系上钱嬷嬷,传话说不管事情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也不管到底是谁所为,务必要制造证据将此事引向佟佳贵妃,钱嬷嬷本就恨一直和自家主子别着苗头的佟佳贵妃,自家的儿女身家性命也在钮祜禄家主手里,她便瞒着钮祜禄皇后,取了钥匙趁着没人的时候私开宫门,制造出贼人是从景仁宫而来的假相,再在康熙来的时候,将事情揭露出来。
这真是整个事情下来,唯一可怜的,也只有钮祜禄皇后了,云珠扶额。
第73章 处置
“乌雅氏,你说,这事该如何处理。”见云珠一直不说话,康熙再次问到,他的声音低哑暗沉,里面有痛苦、有犹豫,但更多的,还是身为上位者的威逼。
康熙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斟酌了再斟酌,也没有想到合适的解决办法,正好云珠看见了这份调查结果,干脆便听听她的看法。
而云珠,听到康熙问话的瞬间,心下一片了然。
眼前的帝王是真的想要知道自己的想法吗?不,不是的,云珠心如明镜,别看康熙现在表现十分痛苦,骨子里他还是那个杀伐决断地大清君主,在他的心里,早已做好了决定,只是这个决定可能不是皆大欢喜,多多少少有人要受到伤害,康熙只是想通过云珠说的话语,给他的决定增添正当性。
这件事中,受到伤害的人,大概是钮祜禄皇后了。
云珠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怎么着都和康熙同床共枕了不短时日,更别说她还经常伺候笔墨,见识过不少康熙对于政事的处理,对于康熙的心性,自诩没有十分了解,也能摸到个七八分,在康熙心中,大清江山最重,谁也不能扰了大清江山的稳定,而太子,作为大清朝的继承人,他的一切都必须要维护,这等不敬嫡母,害死幼弟的不孝不慈之事,必不能将他卷进去,免得污了名声,然而在这个事件里,赫舍里家族却是打着太子的名头行事,一旦深查下去,太子怎么也逃不开躲不掉。
而荣嫔,她膝下还有一个阿哥,这可是除了太子之后,康熙唯一存活的儿子,就算为了这个儿子,也不能让他有个名声不好的额娘。
和一个未出生即失去的孩子比起来,两个能跑能跳的皇子,在康熙心中分量更重。
那就只剩下将事情全部推给佟佳贵妃,但是,这更不可行。佟佳贵妃在后宫里闹出事情,传出去外面的人便要质疑佟佳氏的家教,孝康章太后的脸面,都要被仍地上踩,更何况,佟佳一族还有不少适龄女儿,佟佳贵妃这事闹出去了,佟佳一族的女儿便别想嫁到好人家了,为了母族考虑,康熙也会帮着将这事遮掩过去。
于是,这个事情,最好的解决办法,不过就是将皇后推出来,让她认了一切都是她丧子之后过于悲恸,出现的妄想罢了。
云珠将康熙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但这话,她不能直言,毕竟,钮祜禄皇后是中宫皇后,康熙可以决定牺牲她,但云珠决不能说出,说了,便是不敬皇后,就算这时说的符合了康熙的心意,日后想起来,多少会觉得云珠是谄媚之辈。
更何况,万一这段话被哪个史官写进了史书里,证明康熙是受她这妖妃蛊惑,才冤枉了钮祜禄皇后,将一切罪责都推到自己头上,那真的就是千古奇冤了。
这些想法好像很多,但出现在云珠的脑中,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功夫而已,她迅速镇定下来,做出来决定。
顶着康熙的威压,云珠端端正正行了大礼,这才肃容说道:“此事兹事体大,臣妾久居深宫,见识不足,万岁爷您雄才大略,英明神武,这件事情您心中定已经有了决断,臣妾岂敢班门弄斧。”
康熙不发一语地看着云珠,神色深深。
云珠见着康熙如此神色,心中很是忐忑,她心一狠,神色更加严肃,最后再补充道:“只臣妾虽然无知,却也听说过一句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说完,便在康熙审视的眼神下再次拜下,紧闭双唇,再不发一语。
康熙凝视了云珠半晌,那视线几要凝成实质,威压深深。
云珠强自装着镇定,任由康熙打量。
好半天,突然听见上方传来哈哈大笑之声:“好一个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是我着相了。”
过关了,云珠如是想着。
康熙的笑声不是假的,这笑声也不是皮笑肉不笑的讥讽冷笑,云珠分辨出来后,一直提在胸口的那口气松了下来,紧绷的肩膀也微不可见的塌了几许,心中满满的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爱妃快起来。”康熙好像这时候才发现云珠一直跪在地上,忙吩咐云珠站起。
云珠将手撑在地上的时候,才发觉手心里都是湿漉漉的汗水,暖阁里的炭好似又重新恢复了正常的燃烧,云珠站起来后,突然又感觉到逼人的热意袭来,细密的香汗从肩背析出,额上的乌发也被打湿贴着头皮。
“万岁爷。”云珠发现自己狼狈的样子,窘迫地看着康熙。
康熙见眼前之人,上一刻还是正义凛然直言劝谏的贤妃模样,这一刻却又成了可怜巴巴惹人怜爱的样子,这样的反差让他笑了起来,他笑着叫来玉墨:“可怜见的,快服侍你云珠主子去梳洗干净。”
玉墨不知暖阁内两人说了些什么,只知康熙并没有怪罪,她心知是云珠保住了自己,听了康熙的吩咐,用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去伺候云珠。
不得不说,这事云珠来乾清宫这么多次里,被这儿宫人服侍的最舒服的一次,完全不用她言语,只一个眼神,玉墨便能合着她的心意侍候地服服帖帖,甚至和贴身服侍的春杏比起来,也不差什么,真不愧是乾清宫的大宫女,这等察言观色的本事,实在让人佩服。
这个被云珠佩服的宫女,却觑着个无人的空档,趁着给云珠戴耳坠的机会,在她耳旁轻轻说道:“贵人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这话轻飘飘入了云珠的耳,又飘散在空中,再没有第三个人听见,甚至玉墨正拿着耳坠的手,都没有颤抖半分。
云珠也镇定地坐着,没有给其他回应,只等梳洗完毕后,这才笑眯眯地拍着玉墨的手:“你是叫作玉墨?手艺不错,我记住了。”
说完,便掀开帘子,走进暖阁。
晚膳已然摆好,依旧是按照帝王的规格,摆了九九八十一道菜品,每一道都是山珍海味,搭配上昂贵的配菜,使用最为繁复的方法,这才做出这一大桌的御膳,送给帝王品鉴。
然而,御膳房的大师傅注定要失望。
心事重重的康熙,只挑着清淡好入口的菜吃了几口,便兴致乏乏地放下了筷子。
云珠见状也将筷子放下,这一日的惊吓下来,她也实在没有胃口品尝御厨的手艺。
太监们将饭菜撤下,又将桌子抬出,随后宫女鱼贯而入,在暖阁内点燃香料,驱散室内留下的食物味道。
宫女太监来来往往,康熙看得心烦,便干脆起身,往里间而去。
云珠匆匆跟上。
走到门槛前,由于步伐太急,一不小心便在门槛处绊了一下,整个人直直地往前倒去,正好被听见风声回头的康熙将她接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云珠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这个发呆的样子却让康熙一直衡量着后宫局势的心轻松下来,他哈哈一笑,抬手便将云珠抱起,在云珠的惊呼声中,往里屋走去。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许是康熙心里有事,这一天他没折腾多长时间,便摸着云珠的头发说道:“睡吧。”
疲惫的云珠倒头便睡了过去。
但这一天,云珠睡得格外不安,她感觉枕边人一直在不断翻身,一夜都没停下来过。
等第二日早上,云珠勉强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在昏暗的烛光下,康熙的眼神格外有力,再也没有了前一日的犹豫的脆弱,也没有了听云珠看法的深沉。
康熙终于下定了决心。
果然,云珠从乾清宫刚离开没多久,前脚刚进永和宫,后脚便收到了康熙晓谕六宫的旨意。
旨意写的很是复杂,骊四骈六的华丽辞藻堆积了长长一篇,光是听太监念旨意,云珠便花了好些时辰。
旨意主要分为三个部分,首先,旨意中用了大段大段的文字夸赞钮祜禄皇后作为皇后的品德,堪为后宫表率,然后再表达了康熙对于钮祜禄皇后失去孩子的心痛,最后,才到了最关键的部分,认为钮祜禄皇后身旁有奸人作乱,在皇后面前进献馋语,并装神弄鬼攀扯后妃,坤宁宫的钱嬷嬷仗责贰佰,并下牢狱反省,坤宁宫其他宫人伺候主子不力,全部赶出宫去,重新挑人进坤宁宫伺候。
钮祜禄皇后听到这个旨意后,所思所想为何,云珠并不知道。
云珠听了这个旨意后,感受却很是复杂。说康熙无情,他却在最后将事情全推到了一个嬷嬷身上,也不管其他人信或是不信,将钮祜禄皇后从中摘出;但若说他有情,他却又在一切都查清楚的前提下,将其他人的事情都压了下来,只将坤宁宫立了起来,矛头隐隐直指最无辜的钮祜禄皇后,甚至借着这个机会将坤宁宫大换血,赫舍里氏,钮祜禄氏或者其他家族安插进来的人,无论是谁,全部都被逐出宫去。
最是无情帝王家。云珠再次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
第74章 薨逝
“娘娘,皇后娘娘,求您看在奴婢服侍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您救救奴婢吧。”坤宁宫里,钱嬷嬷涕泗横流,哀嚎着像钮祜禄皇后求情。
其他的宫人已经被内务府派来的人拉出了宫,前途未卜,只剩下这钱嬷嬷,一直在哭着喊着,撒泼打滚地不愿离开,毕竟和其他人的逐出宫去不同,她可还得要先挨贰佰大板,再下大狱,当然,按照她的身体情况,这贰佰大板挨完,也不用去大狱了,命大概直接就没了。
康熙对其他人有着种种顾虑,不能下手,但对于挑事的钱嬷嬷,他毫不手软,就冲着要她命去的。
这事,钱嬷嬷知道,钮祜禄皇后也清楚。
因此,对于钱嬷嬷的哀求,钮祜禄皇后只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发一言的任内务府将钱嬷嬷强制拖了出去。
新来的宫人不敢掺和这些事情,纷纷躲在值房里,钱嬷嬷被拖走后,坤宁宫里最后一个原有的宫人也离开了。偌大的宫殿里空空荡荡,凛冽的风从大开的门中呼啸而过,重重帷帐被卷起,在殿中乱舞。
许是风实在太大,室内的钮祜禄皇后喃喃自语:“嬷嬷,今天怎么这么冷,真是冷到了骨头里。”
然后,并没有人回复她的话了。
透明的泪水顺着眼角没入发间,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过了许久,外头的光线越发暗沉,没有掌灯的坤宁宫里一片昏暗,钮祜禄皇后独自坐在高大的凤椅上,单薄的身影好似要被黑夜吞噬。
“娘娘,”坤宁宫的新任大宫女,锦绣,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钮祜禄皇后轻抬眼皮,默不作声地看着锦绣,锦绣吞吞吐吐地说道:“钱嬷嬷,没了。”
出乎锦绣意料,钮祜禄皇后只平静地点点头,眼神如一潭死水般平静。
云珠一大早起床后便穿上特意挑出来的不起眼衣服,脸上妆容更是格外素净,打扮得格外简单,早早地赶到坤宁宫。
和云珠同样想法的宫妃显然不少,云珠到的时候,坤宁宫里宫妃已经不少,随着时间推移,离请安时辰尚早,宫妃们已经到齐。
对钱嬷嬷的处置,康熙是晓谕六宫的,这让宫妃们忐忑不已,唯恐担心哪里惹了钮祜禄皇后不喜,让她借题发挥,毕竟宫中规矩众多,严格说起来就连过门槛先迈左脚都是错,只一般没人计较罢了。
就连佟佳贵妃,她身边的赵嬷嬷也被康熙用服侍不力的理由赶了出去,这让她意识到皇帝表哥知道了她做出的事宜,这是给她的灵感,遂收敛了嚣张的气焰,低调起来。
唯有宜嫔,依然穿得格外鲜亮,在这一片老气素淡的颜色中格外惹眼,引得其他人打量不已。
宜嫔抬首挺胸,一个个地瞪了回去,自从回宫之后,康熙对她的恩宠便少了很多,好长时间都难见天颜,这种情况下还将自己往灰扑扑里打扮,才真真是犯傻呢。
出乎云珠意料的是,尽管坤宁宫中的宫女已经全部换了一遭,连乳母钱嬷嬷都被杖责失去性命,钮祜禄皇后却依旧是那副端庄平静,无悲无喜的样子,她神态自然,语气温和的应着宫妃们的请安,和以前的每一天别无二样,还是那个高贵的大清朝皇后。
既然钮祜禄皇后没表现出在意,新年将至,再穿的过于素净也是犯忌讳的事。宫妃们过了几天后,纷纷换上了颜色鲜亮的冬衣,大红猩猩毡的斗篷,胭脂色海棠花样的棉袄,银红色的缎面裙子,各种各样喜庆的颜色,将坤宁宫里衬得格外热闹,云珠也应景地换上了绣满红梅纹样的袄子。一时间坤宁宫里被各种喜庆的颜色填满,热热闹闹地驱散了早些天的阴霾,所有人都对之前的事情闭口不言,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冬至大典时候分散的宫权,钮祜禄皇后重新收回了手中。
腊八将至,有句俗语叫做过了腊八就是年,百姓们对这一天格外重视,用家中有的五谷杂粮熬成一碗碗粥,祈求来年的五谷丰登。
紫禁城里也不例外,甚至比之民间更加重视,每到腊八,各个宫中都会收到皇后赏下的,由大米,小米,薏米,红枣,莲子,花生,桂圆以及各种豆子熬成的腊八粥。
钮祜禄皇后接回宫权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发腊八粥。
卯着一口气想做好的钮祜禄皇后,真真事事上心,腊八节各项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这甚至让内务府都不敢再抽太多油水。
“今年这粥看着真不错。”春杏将小火炉上热好的粥拿下来,寒冬腊月里,这一碗粥从御膳房分到各宫,再如何保暖也会带着丝丝凉意,茶水房的小火炉便塞上了用场。
已经发凉的粥重又沸腾开,云珠右手持调羹,将这粥放入口中,各种食材在粥中被熬的软烂,米的香糯,莲的清爽,枣的香甜,不同的味道相互交织,甜津津的滋味让云珠满意不已。
“这味道也很是不错,比前两年的都好,你们都拿碗来,盛上一碗。”云珠放下调羹,招呼着宫人们一道吃,本来膳房送来的便是整个永和宫的份例,没得让其他人干看着的道理。
当然,宫人的粥,自然没有云珠讲究,没能去小火炉上重新热一次,但这温热的滋味,也让宫人们赞不绝口,纷纷点头同意云珠说的比往年品质好这话。
“咱们这个皇后,真真不错。”云珠真心说道,恨不得钮祜禄皇后能够长长久久的将后宫掌管下去,毕竟皇后这种规矩大于天的人,只要按着她的规矩来,在她手下生活能够很开心。
但,这应该不可能,云珠难过地想着,虽然她上辈子对清朝历史不了解,但按照她看过的清宫剧的那微薄记忆,电视剧里康熙的后宫,是没有皇后的,钮祜禄皇后,后期要么被废,要么早逝。
希望钮祜禄皇后能够在这皇后的位置上多呆些日子,新年祭祀上,云珠作为妃嫔,随着钮祜禄皇后对列祖列宗跪拜,看着前方被全套皇后吉服衬托地更加单薄的人,云珠扭头便对列祖列宗许下了如此心愿。
然而,可能是云珠平时里对列祖列宗的供奉太少,他们并没有满足云珠的心愿。
刚过了正月初一的朝拜大典,坤宁宫里便传出消息,皇后有恙,停止请安。
坤宁宫传出这个消息后,便闭门谢客,正月里不能请医问药,就连太医都没进过坤宁宫,谁也不知道钮祜禄皇后情况如何。
但按着钮祜禄皇后那礼法大于天的做派,她在正月里传出有恙的消息,足见身子是真坏了。
对于钮祜禄皇后,许是因为在乾清宫暖阁里看过那份调查结果,云珠对她总有几分的不忍,对她的身子也上心几分,然而坤宁宫中的宫人刚被清洗,正是谨慎小心的时候,从他们口中,半点消息也探不出来。
这就只能等康熙翻牌子的时候,直接问他了,云珠这么想着,将钮祜禄皇后的事情暂时放在一旁。
然而,正月里康熙也忙得不行,要祭祀天地,要承欢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宫中,要大宴宗亲贵族,要给近臣重臣赐“福”,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让他实在无心后宫,日日独宿在乾清宫中,这让云珠通过康熙打听钮祜禄皇后情况的计划告吹。
但,很快云珠便发现,也不需要她再打听了。
正月十六日,刚过了元宵节,康熙便顾不上正月不许看病这个禁忌,连出多道旨意,将太医院当值不当值的太医全都叫来坤宁宫中。
又给六宫传旨,凡后宫妃嫔,均来坤宁宫侍疾。
云珠收到旨意后,顾不上梳妆,换上外出的大衣服便匆忙赶来了坤宁宫,当她赶到的时候,其他宫妃都还未到,只听见太医院院判在和康熙回禀着钮祜禄皇后的病情:“万岁爷,皇后娘娘小产之后身子受损,又劳心费力,再加上长期郁结于心,这是油尽灯枯之相。”
“怎么会如此!”康熙踉跄几步,坐入椅子中,手掌捂着额头,他知道,之前的处理是委屈了钮祜禄氏,私下里也和她说了,之后会给她补偿,这些日子里看着钮祜禄氏一切正常,后宫也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怎么就到了油尽灯枯之相呢。康熙心中不是不后悔的,若早知道事情会如此,他的处置方式会更加温和一些。
院判深谙沉默是金,不发一语地等着,康熙茫然四顾,正好看见同样呆立的云珠,望着同样知道内情的云珠,康熙伸手将她召来,紧紧地握着云珠的手,甚至都能看见手指的印痕,云珠强忍着手上的疼痛,康熙沉默许久,颓然吩咐:“朕便将皇后交给你了。”
这一天之后,太医院里医术最精湛的太医们日日夜夜在坤宁宫里候命,千年的人参灵芝这等贵重药材流水一般进入坤宁宫,宫妃们也不分日夜在坤宁宫里侍疾,然后病床上的钮祜禄皇后,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陷入了昏迷之中。
云珠每每看着脸色惨白,呼吸微弱的钮祜禄皇后,都担心她就这么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去了。
再珍贵的药材,昏迷的钮祜禄皇后已经喝不进嘴里,勉强喂进去也会从嘴角流出,枕边的帕子浸满了药汁,湿漉漉的。
谁都知道,钮祜禄皇后不过就是在熬日子罢了,内务府的那些人嗅觉格外灵敏,早便将皇后薨后要用到的东西全部准备好了,就等着宫中的消息传来。
就这么一天天熬着,日子到了二月二十六。
这一日,云珠同样早早地到了坤宁宫。
刚一进门,却发现坤宁宫里的气氛格外不同,和之前过一天算一天比起来,这一日里坤宁宫的宫人们是肉眼可见的哀伤和慌乱。
“怎么了?”云珠将锦绣拦下,这些日子给钮祜禄皇后侍疾,她和锦绣有了几分交情。
“皇后娘娘醒了。”锦绣的声音里丝毫没有喜意。
“这是好事啊…”云珠话说一半,骤然顿住,醒了有时是好转,有时,却是毁灭的前奏。
云珠不可置信地看着锦绣,锦绣沉重地点头,确认了云珠的想法:“太医说就这么一两日了,万岁爷在里面呢,娘娘特意将万岁爷请来说话。”
云珠默然,这里面大概正在交代后事了,她沉默地守在门口,将后面陆续赶来的妃嫔拦住,给钮祜禄皇后一个清静的空间,不让其他人扰了钮祜禄皇后和康熙最后的交谈。
内室里,钮祜禄皇后已经气若悬丝,枕头旁的帕子被她紧紧握在手里,强忍住身体的疼痛,断断续续地说着:“妾自知无关雎之德,不如赫舍里皇后远矣,但当皇后的这半年里,妾自认兢兢业业,毫无私心,只求万岁爷您看在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允许妾陪葬入您的皇陵。”
康熙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为自己求了个恩典,没有再想着家族体统。
钮祜禄氏呼吸越发急促,眼睛睁得大大的,要康熙的应允。
康熙不忍地闭上了眼,一字一句道:“朕应你。”
钮祜禄皇后听到这几个字,手骤然松了下来,手中紧紧握住的帕子顺着指尖掉到地上。
康熙再抬头看去,只见床上躺着的女子眼睛闭上,嘴角还噙着微笑。
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日,钮祜禄皇后,薨。
第75章 有孕
白布漫天,坤宁宫里哀声一片。
内务府已经办过一次皇后的丧事,驾轻就熟地操办起来。
中宫薨,前朝宫内俱惊。
和钮祜禄皇后感情再淡漠,这也是康熙的枕边人,是与他并肩同享权柄的妻子,再次丧妻,康熙不可谓不伤心。
锦绣领着宫女走进来,准备给钮祜禄皇后入殓。
康熙被梁九功苦劝着离开内室,正好看见云珠守在门口,他憔悴地和云珠点了点头,便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等着钮祜禄皇后入殓。
云珠打眼一瞧,坤宁宫里得到消息的嫔妃源源不断地赶来。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的衣服,并不艳丽,但也不是孝服。
云珠见坤宁宫里宫人着急忙乱的样子,干脆不找他们,瞅了个空赶忙往永和宫走去。
“夏荷,快快快,前些日子我不是叫你悄悄准备孝服吗?快找出来。”
云珠一进永和宫的门槛,也顾不上其他,赶紧招呼着夏荷将孝服找出。
夏荷这一日一直在永和宫中,还未收到钮祜禄皇后薨逝的消息,骤然听见云珠的话,唬地跳了起来,不仅将云珠的孝服找出来,也将永和宫里其他宫人的找了出来。
云珠早已心急火燎地卸了耳环首饰,又将头发全部披散下来,等夏荷将孝服捧出,二话不说便拿了一件套在衣服外面,匆匆交代一句:“你们也赶紧换上孝服,再将永和宫里的喜庆装饰都撤下来。”
随即便又匆匆往坤宁宫而去。
云珠行色匆匆地走到坤宁宫,却被拦在了正殿之外。
举目望去,只见殿前的院子里被宫妃挤得严严实实,满目素缟。
然而反常的是,挤了这么多人的院子,却格外安静,没有人不满,也没有人抱怨,连佟佳贵妃,也只是冷着脸站着,不言不语。
“怎么回事?”云珠看到相熟的万琉哈氏,忙凑过去轻声询问。
万琉哈氏悄悄打探,见没人关注,才用帕子捂着嘴,轻声说到:“太皇太后来了。”
太皇太后!
这佛爷居然亲自到了坤宁宫。自从康熙亲政后,太皇太后便愉快地在慈宁宫里养花弄草,拜佛听经,后宫中非大事绝不关心,就连宫妃们的请安都叫停,除了皇后和几个蒙古妃子,其余人见慈宁宫的大门都摸不到。
一年到头云珠也只在大节日里见过几次。
这次,为了钮祜禄皇后的丧事,太皇太后居然亲至坤宁宫,这事情谁都没有想到,毕竟,太皇太后比钮祜禄皇后长了两辈,按理是不需要给钮祜禄皇后送行的。
然而,她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此事必不简单,想到这,云珠也忙敛气静声,再不言语。
坤宁宫里,太皇太后已经哭过一遭钮祜禄皇后了,被康熙反复劝说才止住眼泪。
康熙挽起袖子,在温水里将帕子浸湿,亲手服侍太皇太后梳洗:“太皇太后您体恤小辈,可惜钮祜禄氏是个没福的,若您为了这事难受伤了身子,这便是我们的不孝了。”
“玄烨。”太皇太后苍老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康熙,叫了一个久未被人称呼的名字。
悲痛和后悔充满康熙心中,他依赖地看着太皇太后,想要寻求一些安慰。
却只看见太皇太后冷静的眼神:“钮祜禄氏正是青春,前些日子又出了些乱子,钮祜禄家未必心里便会服气。”
康熙一激灵,将那些儿女情长抛之脑后。
他同样冷静:“皇祖母您的意思是?”
“现如今三藩未平,吴三桂还在外猖獗,为了大清江山的稳定,必须要稳住勋贵,万不能出现人心不稳的情况,钮祜禄家还有不少好女子,就算你不喜欢钮祜禄一族,其他勋贵家的贵女也不少。”太皇太后苍老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杀伐决断。
太皇太后的言下之意,便是再许给勋贵一个皇后之位,她的意思,康熙已经明白了,但他内心是抗拒的,对于再立一个勋贵皇后,他打心里的不乐意。
这不是勋贵家的女子好或者不好,这些家族的女子,没有特别拿不出手的。然而,康熙实在受够了被勋贵掣肘的日子,南书房是他收回皇权的第一步,在他的计划里,未来权利将一步步全收回到皇帝手中,那些勋贵再不能凭着祖上的功绩拿捏他。
太皇太后不知康熙心中所想,的语气愈发严厉:“所以,你还存着将佟佳氏立为皇后的心思。”
“不。”康熙颓然否认,饶是他再偏心,也看出了这个表妹难当大用,更何况钮祜禄皇后小产的内情虽然被他压住了,但钮祜禄氏未必没听到只言片语,若再抬举佟佳氏,勋贵们那关便过不去。
康熙握着拳,不愿妥协:“朕身为一国之主,婚事都要贡献出来讨好勋贵,岂非笑话。”
“那,你可有心仪人选。”太皇太后耷拉着眼,想起了大行的皇太极和顺治,杀意一闪而逝。
“且无。”康熙果断回复,太皇太后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毫不见心虚,对于这个一手带大的孙子,太皇太后还是了解的,这话并不是说谎,他确实不像父祖,被后宫里的哪个女子迷了眼,只是单纯的不愿意罢了。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微妙的松了口气,她也不愿意将这孙子逼得太狠,与她离心,于是叹了口气,松口道:“随你,只你记住,一定要安抚好在外作战的那些人,大清江山不能毁于一旦。”
康熙沉思片刻,作出承诺:“贵妃,镇许钮祜禄家一个贵妃之位。”
太皇太后颔首默认。
祖孙谈完话,太皇太后这才被康熙送回慈宁宫。
坤宁宫里哀乐再起,院子里的妃嫔们鱼贯而入,再钮祜禄皇后的灵床前哭倒一片。
等到康熙从慈宁宫回来,移灵的法事开始。
萨满拿着法器开始做着法事,喇嘛也转着经筒喃喃念经,一项项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钮祜禄皇后被换上早早备好的衣服,玉蝉含入口中,移入梓棺之中。
皇后梓棺停灵坤宁宫正殿。
宗室王爷贝子,内大臣,大学士,学士,侍卫们进入乾清宫丹樨内,满汉文物官员集聚在乾清宫外,公主王妃命妇们鱼贯而入坤宁宫中。
坤宁宫内哭声又起。
康熙在主持了钮祜禄皇后的移灵之后,便前往乾清宫主持大事,他望着满朝文武,神色哀恸:“皇后大行,朕心甚痛,然前朝战事亦同等重要,亲王,贝勒,以及其他将领为国征讨贼寇,实是我朝功臣,今令他们的妻为皇后服丧,朕心不忍,传朕旨意,他们的妻子,均无需穿孝服,摘耳环,批散头发。”
“皇上圣明。”满朝文武纷纷叩首。
能免了为皇后服丧,是多大的殊荣,是多么的被重视,一时间,朝中之人都羡慕起了前线的将士,恨不能自身也在阵前。
就这样,免了服丧再加上一个贵妃之位,勋贵们的情绪被安抚下来,康熙终于能安心地给钮祜禄皇后办丧礼。
二月二十七日,乾清宫门外陈设大行皇后卤薄,康熙下旨,辍朝五日,不理政事。
王妃夫人们都在坤宁宫里举哀,宫妃们则在钮祜禄皇后的灵柩前守灵。
紫禁城的二月,还是冷的难受,云珠跪在钮祜禄皇后的灵前烧着钱纸,寒风呼啸,卷起的火舌将祭品吞噬,跳跃的火焰将热意传出,将云珠的脸颊照得格外红润。
冻僵的身子终于暖和了起来,云珠的感知复苏,感受到饥饿的滋味。
这一天里坤宁宫里乱糟糟的,御膳房送来的膳食谁也没顾得上管,很快便变冷解冻,油腻腻的样子让云珠看了毫无胃口,一天下来早已饥饿难耐。
云珠悄悄的摸着隐隐作痛的小腹,站起来想去喝口热茶提提神。
刚走没两步,突然感觉到尖锐的疼痛,人直直往下倒去。
好在坤宁宫里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云珠刚踉跄的时候便有人注意到了,一个贵妇人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没让她摔到地上。
守灵的内外命妇太多,康熙也担心出些什么岔子,早便命令着太医镇守坤宁宫。
因此这边骚乱刚起,太医便带着药童走了过来。
云珠顺从地被搀扶着在椅子上坐下,须发皆白的太医手颤巍巍地搭上云珠的手腕,阖目感受脉动,很快,又换了只手,又过了一会儿,太医这才松开手,声音低低地说道:“贵主子有孕,但劳累过度,动了胎气。”
太医知道,这正赶上大行皇后的大事,后宫中有些主子不乐意在此时将喜事曝出,担心皇帝不喜。
因此太医的声音格外低,只有云珠才能听见。
太医的好意,云珠领了,但云珠并不是为了这等名声而委屈自己的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体需要休息,听了太医的话,毫不犹豫地对春杏说:“找个空将这事禀给万岁爷。”
于是,当康熙应付完宗亲勋贵,文物百官的时候,又收到了乌雅贵人有孕的消息。
第76章 茹素
坤宁宫里,丧事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二月二十八日,钮祜禄皇后的梓棺被移送到武英殿,然后开始长达一个月的举哀。
而这些,和云珠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动了胎气的第一时间,云珠便将这消息派人报给了康熙。
后宫添丁,这是喜事,虽说宫中有孕的消息从来不少,然而能顺利生下养大的并不多,更别说这怀孕的还是最近颇得圣心的乌雅贵人,康熙听到这个消息,很是低落的心情好了几分,他从万般忙碌中分出几分心神,关照着说道:“梁九功,传朕口谕,让乌雅贵妃在永和宫里安心养胎,坤宁宫里人来人来切莫冲撞了。”
梁九功领命,正准备离开,康熙斟酌许久,又加上了一句:“你和乌雅氏说声,朕最近忙,没有时间去看她,让她在宫里好好的,有什么需要即使回禀。”
康熙这份难得的体贴,被梁九功如实传到云珠的耳中,她摸着尚未显怀的肚子,愉快地笑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在内外命妇们的哀泣声中飞快过去。
同样的哀仪日复一日,从冬日到了春天,光秃秃的树枝上长出了新芽,到了三月二十五日,终于,一直停灵在武英殿的梓棺要移到巩华城,和仁孝皇后停在一处,待康熙的陵寝修好后,再葬入陵寝之中。
三月二十五的移灵,文武百官,宗亲贵族又是全部得参加,云珠这一个月里一直在永和宫安胎,没有去武英殿哭灵,这一日的移灵却不得不出现。
正是日出前最黑暗的时候,紫禁城里各个宫中却都有了动静,一个个的灯笼火把照着,给主子们照着路。
永和宫宫门在闭了一个月后,终于重新打开。此时天色昏暗,去武英殿的路途不短,为了腹中胎儿安全,云珠将永和宫中的宫人,除了一个守门太监外,全带了出来。
这些宫人们将云珠团团围住,四周最外围的太监们人手一个火把,火焰刺入黑夜,将周边照亮,前方是宫女们提着琉璃做的宫灯,宫灯内里面装着臂粗的蜡烛,巨大的蜡烛将脚下的路照的一览无余,春杏和夏荷分站左右,将云珠搀扶得严严实实,唯恐云珠踩了石子或一脚踏空摔倒这地,这时候摔倒,可不是件小事。
于是当云珠走进武英殿的时候,守灵的嫔妃便看见她这浩大的架势,有那等嫉妒的,便冲着她说道:“乌雅妹妹,我也是为了你好,在宫中还是得要谦逊些好,仗着肚子里有块肉便轻狂上了,这非贤良行为。”
这酸言酸语的,云珠听见了,但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她之前那么努力的讨康熙欢心,不过就是为了让自己在宫中的日子过得舒服点,有些事情,她不在意,低调了忍让了便也罢了,但在这医疗并不发达的朝代,怀孕生子说是过鬼门关也不为过,在这等事情上,她是绝对会小心再小心。
她微微一笑,将这些酸话置之耳后,这目中无人的模样,将那说话的宫妃气得够呛。
云珠冷眼看着,有不少人对于那宫妃的话,都一副赞同模样,她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温柔和顺的微笑,心内想着,若是这样便觉得是轻狂,那之后,且还有看不惯的地方。
“够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难道不知道吗?都住嘴,谁也不许闹出乱子来。”佟佳贵妃呵斥道,作为钮祜禄皇后去了后后宫位份最高着,钮祜禄皇后的丧事,一大半是她操持的。
刚得到钮祜禄皇后去世的消息时,佟佳贵妃确是慌了,她怕康熙表哥将她之前做的事情又翻出来和她算账,毕竟,钮祜禄皇后的去世,和她是有些关系的,中宫皇后因为这事丢了性命,这等后果,属实是佟佳贵妃没有想到的,然而康熙并没有旧账重翻的意思,甚至将钮祜禄皇后的丧事交给她操持。
慌乱之后便是狂喜。
国不可无后,等钮祜禄皇后孝期过了,自是要封新后,康熙将皇后丧事都让她操持,这莫不是有封她为继后的意思,因此佟佳贵妃对这丧事格外尽心,每日都快住在武英殿了,务必要保证这事不出任何岔子,让康熙看到她的本事。
听见口角纷争,她也不问对错,干脆全部呵斥起来,将她们喝止。
甚至对于云珠怀孕这件事情,她都没有心思找云珠的麻烦,对此时的佟佳贵妃而言,后位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其他事情都靠边站去。
武英殿里瞬间安静,不止佟佳贵妃觉得她是继后人选,其他人也同样有此感觉,谁也不愿将她得罪了去,立时便沉默了下来。
云珠不置可否,先给钮祜禄皇后上了柱香,然后才慢悠悠地走到划定的位置坐下。
宫妃住在紫禁城中,到的最早,慢慢的,住在宫外的王妃命妇们也进了武英殿。
武英殿里满是素缟,唯有不多的几人未穿孝服,但也格外格外素净,不仔细看区分不出。
很快,时辰到。
康熙率众前往武英殿。
礼部官员主持,先是礼部尚书祭天祭地,再是礼部侍郎宣读祭文,一时间男女老少纷纷跪伏在地,啜泣声哀苦声响彻天际。
不知过了多久,一项项仪式终于完成。
钮祜禄灵柩起,率先抬了出去。
康熙率文武百官给钮祜禄皇后送行,在登上御辇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不远处的云珠,披散着发苍白着脸,看着格外憔悴。
此时不便找云珠说些什么,他只能用眼神示意梁九功关照几分,便头也不回地上了御辇。
紫禁城里城门大开。
宗亲大臣们往西华门走去,命妇们朝德胜门而去。
德胜门处,得到梁九功吩咐的小柱子早便在那等着云珠了,云珠刚随着王妃们赶到,小珠子便悄悄地地上手炉,并端上热乎乎的奶茶,让云珠喝下,这份特殊,不由地让其他人侧目。
云珠安置若素的受了。
当钮祜禄皇后的灵柩从德胜门驶过后,佟佳贵妃率领众人回了紫禁城,宫中的丧事终于告一段落。
在小珠子的殷勤伺候下,云珠只感受到微微的疲乏,没有过多的不适,但为了稳妥,等到回了永和宫后,云珠还是唤人将刘太医召了进来。
对,就是刘太医。
在那次他给皇后看诊大胆用药的时候,云珠便将这人记在了心里,就凭他那敢于开药的勇气,在宫中便难能可贵,在这医药不发达的时候,怀孕生子简直就是挣命,把命放在有医术有胆量的太医手中,总比交给那些开太平方子的太医手中让云珠安心。
云珠在得知自己怀孕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指定了刘太医对她看诊,果断地将腹中这胎交给了他。
刘太医能进太医院,医术自是没得说,他家祖辈行医,医术精湛,只他性情执拗,对医术格外较真,对人情世故不愿搭理,和求稳的其他太医不同,他更愿意冒险尝试,开些重药猛药救命,但,这也意味着风险更高,太医院里是不愿意担这风险的,早先由于刘太医的家世,太医院众人还给几分面子,但等到他愣着给皇后都下猛药后,其他人终于忍无可忍,生怕刘太医将他们都连累了去,干脆联手将他按下,再不给他出诊的机会,这让刘太医只能悄摸摸的给太监和宫女看诊,他心中不可谓不憋屈。
得知被永和宫贵人召唤,并将腹中孩子交给自己负责后,刘太医简直是涕泪横流,心中满是士可谓知己死的慨然,一口便应承下来,发誓和云珠腹中孩子共存亡。
刘太医也没有辜负云珠的信任,这一个多月来,在他的调理下,云珠的身子确实养的很好,孕期的难受劲都少了很多。
这日云珠要去德胜门给钮祜禄皇后送行,刘太医一直忧心不已,生怕出了什么岔子,接到永和宫的召见后,忙拿起医药箱便跑了过去。
“娘娘,您身子一切都好。”仔细诊过脉后,刘太医提了一天的心总算放下,从脉象上看,云珠只是有些许劳累,好好歇上几日便能缓过来,但,这不意味着便没有其他担忧了。
刘太医瞧着云珠的脸色,较之前些日子仍然苍白,他不客气地直言:“宫中皇后大丧,御膳房里这些日子送来的都是素食,按规矩这素食起码还得再吃两个月,您腹中的阿哥正是生长的时候,这几个月吃素对他生长不利。”
“我知道了,谢谢刘太医。”云珠的脸上笑意不减,颔首后让小欢子将人送出。
“娘娘,这可怎么办?”春杏听了刘太医的话,着急不已,来来回回的走着,想着解决办法,但越想越颓唐,甚至最后都病急乱投医道:“奴婢每个月能出宫一次,要不偷偷的带些肉干给您?”
云珠噗嗤笑了出来,春杏被她一笑,才反应过来,全宫茹素,她怎么可能私下将肉干带进来,便又沉默了。
云珠笑意越大,她伏倒在榻上:“莫急,这事我有办法。”
第77章 小厨房
三月二十九日,康熙终于从巩华宫回到紫禁城,这象征着从二月开始的钮祜禄皇后的葬礼,告一段落,后续就是前朝大臣们讨论钮祜禄皇后的谥号这类的事情,和后宫关系不大,后宫里的宫妃们终于能缓口气。
就连云珠,凭着腹中胎儿,没有日日在灵前待着,都清减了许多,更别说其他人了。
这些日子后宫之人纷纷闭门不出,借着不用给中宫请安的机会,好好调养身子,紫禁城里难得的平静,连平时里从没停过的口舌官司,都停了下来。
要说紫禁城里唯一不能休息的,大概只有康熙了。
钮祜禄皇后的丧事让他将朝堂放下了些日子,但偌大一个王朝,事情桩桩件件的,不是放下就不存在,特别是现在康熙还在想方设法的收拢皇权,更不敢轻易放权给大臣,自巩华城回来后,他便埋首在折子之中。
二月里莽依图和吴世琮战于乐平,失礼后退守梧州,这让康熙的心情很是不虞,此时终于腾出了时间,便连连召唤大臣们,商讨方案应对吴三桂,忙忙碌碌个不停,日子便这样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
等到礼部尚书上书,前朝定好了钮祜禄皇后的谥号,康熙才想起钮祜禄皇后出殡当天,云珠苍白的脸色,在折子上的“孝昭”二字上画了圈后,康熙便暂时放下朝政,往后宫而去。
万岁爷时隔多日,终于踏入后宫,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鸟儿般,飞到了清宫的各个角落,养足精神的妃嫔们无不翘首以盼,等着康熙的恩宠。
“万岁爷到了吗?”众多期盼的人里,佟佳贵妃可以说是最有自信的,她刚听见康熙来了后宫的消息,便让宫女在宫门口等着了。
“娘娘。”琥珀,内务府新给景仁宫分来的宫女,瑟缩了身子。
佟佳贵妃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都说了我这边的宫女别换,这内务府分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话都说不明白。”
“回禀娘娘。”琥珀鼓足勇气,声音发颤地说道:“万岁爷去了永和宫。”
“永和宫?怎么可能,你看没看错!”佟佳贵妃歘地站起,握着茶盏的手背青筋暴起。
康熙进后宫,第一个来的宫殿居然不是景仁宫,这怎么可能,就不说往日的情分了,现如今这宫务可是在景仁宫里管着的,这乌雅氏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能勾得表哥念念不忘。
然而,任佟佳贵妃如何的咬牙切齿,康熙依然直奔永和宫而去。
永和宫里,云珠同样收到了康熙要来的消息。
春杏喜出望外,将云珠的首饰箱子找了出来:“主子,内务府前些日子新送上来今年的桃花做成的上好胭脂,奴婢看了,颜色特别娇艳,正好适合您呢。”
云珠有孕之后便将脂粉全部收了起来,在宫中一直是不施脂粉的样子,云珠本就弱柳扶风样,许是由于有孕的影响,这些日子脸色更是苍白,看着更是弱不胜衣。
这等模样,也是别有一番风情,在永和宫中也时常让春杏等人看直了眼去。
但,不是脂粉面见君王,还是不够庄重,春杏将妆奁里的胭脂水粉挑挑拣拣,一心要让康熙惊艳。
“不用折腾了。”云珠靠着躺椅上,晒着正午的日头,鸟儿叽叽喳喳的在她耳旁叫个不停,她伸出手,给笼子中的八哥喂着米粒,白皙的手指被八哥轻轻啄着,恍若透明。
春杏知道云珠做了决定的事情,很难改主意,她便也不在这事情上折腾,只对着云珠嘟囔:“罢了,这都是小事,您不乐意打扮便也罢了,只一点,现在先后都已经去了巩华城,这宫里还是不见荤腥,为了您和小阿哥的身子,这事您可得放心上和万岁爷提提。”
云珠颔首应了,这也是她一直在筹谋的事情,甚至,她想要的更多。
主仆话没说几句,永和宫门口便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云珠忙从躺椅上站起身,将躺皱的衣裳拉伸平整,赶紧迎了上去。
小欢子早已经将永和宫的大门敞开。
等到康熙下了御辇,一眼看到的便是云珠站在永和宫门口,痴痴地望着自己。
只见眼前的女子一头青丝用银钗簪起,未施脂粉的脸上带着丝憔悴,然而这等憔悴却丝毫没有影响美感,反而平添了份西子捧心的我见犹怜之感。
康熙三两步便走到云珠身前,大手伸出将她扶起:“还怀着身子,不用行礼。”
云珠盈盈抬眸,感激地看着康熙,长睫毛扑闪扑闪,闪到了康熙的心上,色令智昏之下,康熙干脆地说道:“你身子弱,这些日子便免了你的礼。”
“谢万岁爷恩典。”云珠笑意嫣然地应承了下来。
既然康熙金口玉言,允了不用行礼,这等好事,云珠才不会用规矩体统这等言语来推辞,不然扫了康熙的兴,负了他的一腔好意,以后再想有这等事情,可是难了。
更何况,到了孕晚期,挺着大肚子行礼,简直就是非人的折磨。
见云珠如此高兴的模样,康熙也心情愉悦,那一丝这不和规矩的想法瞬间便抛之脑后,他是天下之主,他说的话,便是规矩。
心情大好的康熙搂住云珠的腰,带着她走入永和宫中。
但,这一动作,却让康熙皱起了眉。
无他,只云珠这纤细的腰肢,和孕前别无二样,搂着怀中还是同样的轻盈。
将将坐下,连茶都没有沾唇,康熙便问道:“爱妃的腰,好似并未长分毫。”
康熙犀利的眼神上下打量和云珠,冬日厚重的棉服已经换下,春日的衣服已经能够看出身形,康熙瞧着眼前人,比印象中的模样更加清减。
这,和康熙记忆中有孕的宫妃模样全然不同。
他紧紧皱着眉头,大声喊道:“梁九功,宣太医。”
“万岁爷,太医每日给臣妾请着脉,臣妾身子还好,不用再找了。”云珠急急地将梁九功拦下,对着康熙解释。
康熙沉沉地看着云珠,云珠眼皮垂下,怎么都不敢抬头,看着便是心中有鬼的模样。
“嗤。”康熙笑了出来,“朕也粗通医理,既你不愿找太医,便让朕亲自看看。”
说着,便将大手搭在云珠的手腕上。
这脉象康熙凝神探查了许久,又换了一只手,同样查了半天,确认了心中猜想,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是云珠的脉象很难诊断吗?不,不是的,云珠的脉象,只要是学过医的人,都能诊出来,康熙之所以诊断这么长时间,实在是他对于这结果不愿相信。
“这事怎么回事!”
康熙简直要气笑了,在这紫禁城中,他在有孕的妃子的脉象中,诊出了疳病,这话说出去,简直是个笑话。
“御膳房是怎么当差的。”康熙怒不可遏,云珠软软的手抚着康熙的背,将他的怒气抚平一些,康熙愠怒不已,却只能听见云珠软软的说道:“万岁爷,这却也不怪御膳房,孝昭皇后的大事办着,臣妾这儿吃着荤腥不妥。”
康熙的怒意却没被这句话抚平:“朕已经下旨,宫中宫外以日代月,守足27天便够了,怎地御膳房还是没有给你送来荤腥?”
云珠苦笑:“宫中这些日子乱糟糟的,许多事情也没个章程。”
康熙听着云珠的话,陷入了沉思,他在永和宫里转了几圈,下定了决心:“梁九功,你找人给永和宫搭个小厨房,一应供应从乾清宫走。”
“谢万岁恩典。”康熙话音刚落,云珠便欣喜若狂地道谢。
梁九功趁着没人注意,向云珠望去只见这位小主正一脸甜蜜地拉着康熙的手,在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这人,不可小觑,梁九功对这永和宫主子更加高看几分,赶紧安排起来。
云珠亲昵地依偎在康熙手臂上,表达着对康熙的感激之情,垂下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
她不管永和宫一直没有荤腥,是御膳房的疏忽,还是谁故意拿捏,反正,现在她的目的达到了,永和宫里有了小厨房,不怕有人在吃食上动些手脚。
永和宫里欢天喜地。
有人欢喜有人愁。
景仁宫里,听到永和宫要新建小厨房消息的佟佳贵妃,强忍了一天的怒意终于没有忍住,抬手便向琥珀的脸上扇去,玳瑁甲在她脸上留下长长的血痕,琥珀捂着脸,忍着泪水跪地请罪。
而翊坤宫的宜嫔郭络罗氏,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摸着脸颊若有所思。
第78章 夺子
“纳兰珠,你在想什么呢?”宜嫔脸上的神色,布音珠实在太熟悉了,这一看便是要搞事情的模样,她忧心忡忡地劝阻:“之前在香山,你吃了乌雅氏的亏,现在我们日子好容易顺当下来,可别想些其他事情了。”
“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宜嫔信誓旦旦,丝毫不见气馁。
布音珠欲言又止,不知如何才能打消了妹妹的心思,宜嫔却收起笑意,难得认真的看着布音珠:“姐,这日子你便觉得好吗?在这宫中无声无息的变老,死去,我才十八岁,便要这么埋葬在宫中吗?”
“不,我不甘心,乌雅氏有孕,惠嫔早便失宠,荣嫔自身难保,佟佳贵妃也正是低调的时候,这个时候我不争上一把,我不甘心,就算万岁爷就此恶了我,我也认了。”
布音珠看着正当华信年华的妹妹,终是默认了。
从这一日开始,翊坤宫里的太监跑御膳房格外的殷勤,宜嫔花了大价钱,各种养身滋补的汤品每日不断的送去了乾清宫,这等动静,让后宫瞩目,就连云珠单开小厨房都没有这么惹眼。
云珠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宜嫔帮她将火力吸引过去。
“主子,宜嫔娘娘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万岁爷也没有宠幸她呢,万岁爷心中您才是最重要的。”春杏略微得意的对着云珠说道。
宜嫔娘娘曾经也是颇得盛宠的,但现在,万岁爷对她的殷勤完全不理睬,每日里只来永和宫坐坐,问问主子身体情况,其他宫中再也没有踏足过,这等荣宠,实在让春杏等永和宫的宫女扬眉吐气,走出去底气都足了些。
云珠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有给春杏泼冷水。
春杏见着云珠笑了,以为她喜欢听这些宫中的事情,每日里都将这些新鲜事和云珠回禀一番,云珠在永和宫中养胎正无聊,也乐得听些故事,每日都很是配合,这让春杏的兴致更加高了起来。
宫中的日子如流水,波澜不兴地一日日滑过,云珠的肚子微微凸起,能见着一点点的孕相了。
这一日,春杏说起外面的消息,却格外犹豫。
云珠了然地看着:“说吧,又有什么新鲜事。”
春杏无比后悔,怎么就遮掩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勉强笑着,遮遮掩掩道:“主子,没什么大事。”
云珠静静地注视着春杏,春杏被盯着冒出层层冷汗,她吞吞吐吐:“昨日万岁爷翻了宜嫔娘娘的牌子,今日给了许多赏赐。”
有身子的人怕热,尽管现在还未入夏,云珠却已经拿着团扇扇个不停,听了春杏的话,她摇着扇子的手一顿,笑意凝滞片刻,瞬息之间又恢复正常:“我当什么大事,万岁爷翻牌子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一件事,这有什么好不能说的。”
在进后宫的第一天,云珠便有了准备,帝王恩宠如过眼云烟,指望帝王独宠,还不如指望她一睁眼便回到了现代,康熙这些日子的清心寡欲不意味着她乌雅云珠便能独占盛宠,后宫中这么多的女子,康熙翻谁的牌子都正常。
然而云珠冷静的样子却被春杏当成强装镇定,她绞尽脑汁地安慰:“主子,万岁爷最宠爱的还是您,宜嫔那边是因为太皇太后发话了,万岁爷这才翻她牌子的。”
“太皇太后?”比起宜嫔重又得到康熙的宠爱,太皇太后居然会插手后宫之事,才是真的让云珠诧异。
“可不。”春杏重重点头:“宜嫔家里是关外,她不仅会满语,还会蒙文,前些日子每日给乾清宫送补汤,万岁爷都没有动静,她干脆每日去慈宁宫请安,听说凭着蒙语,很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喜欢呢。”
是个聪明人,这宜嫔,未来必有一番大造化,云珠摸着腹中的孩子,淡淡的想着。
宜嫔果然如云珠所猜测的那样,在康熙翻了她的牌子之后,趁势抓住了机会,一飞冲天,康熙好似又想起了宜嫔刚入宫时明艳爽利的样子,对她恩宠不断。
一时间,宫人们又都跑去翊坤宫奉承,翊坤宫里气焰又煊赫起来。
宫中惯来如此,一时河东一时河西罢了,云珠摸着越发变大的肚子,慢悠悠地吃着水果,对于宜嫔的复宠,眼都没眨一下。
春日的最后一朵花从树枝悄然飘下,宣告了春天的结束;恼人的蝉从泥土中钻出,在高大的绿树上尽情鸣叫,庆贺着炽热的夏天,前朝战事正忙,清廷连连失利,康熙的脸色一日较之一日的难看,后宫中重又安静下来,谁也不敢在这关头闹出什么乱子,为了口舌官司惹怒心情不虞的皇帝,白白丧了性命,得不偿失。
佟佳一族一直和佟佳贵妃传信,让她想办法和康熙进言,若是云珠这一胎是阿哥,便抱到景仁宫抚养,佟佳贵妃心中十二万分的不愿,但又不敢违背当家人的命令,只一直拖延着,正好,康熙的糟糕心情,让她有了借口,将此事拖了一日又一日。
然而,这事终究还有不能再拖的一日,这一日,刘太医将将诊出云珠腹中胎儿是个阿哥,永和宫里正欢呼雀跃的时候,景仁宫里便得知了消息,佟佳贵妃实在没有理由再行拖延,终是派人将云珠召唤过去。
云珠换上外出的衣裳,在永和宫宫人的簇拥下应诏前往景仁宫,走到景仁宫时,看着这个她住过一段时间的宫殿,她却感觉这个殿是如此的压抑,张开的殿门便如同巨兽的血盆大口,要将她和腹中孩子一块儿吞噬殆尽。
景仁宫里,佟佳贵妃高高在上,俯视着蹲身行礼的云珠。
云珠月份已经不小,这样蹲下去很是费力,佟佳贵妃看着她颤巍巍的样子,愉快地笑了。“乌雅妹妹真是个讲究人,我听说皇上表哥都免了你的礼,我这宫里何必这么拘谨呢,快坐下。”
撑着腰站起,云珠谢恩后慢吞吞地被春杏扶着在椅子上坐下。
佟佳贵妃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脸色大变,重重一掌拍在茶几上:“都是怎么服侍的,这茶水都凉了,怎么敢端上来,我喝了不要紧,若是乌雅妹妹喝出什么毛病,这责任你们谁担得起。”
殿内宫女们吓得连连请罪,云珠也帮着说了几句好话,佟佳贵妃收敛起怒容:“算了,看在乌雅妹妹的份上,便不罚你们了,你们快下去重新泡上茶来,乌雅妹妹你那宫女也跟着去盯着,那些笨手笨脚的,可别再让你喝到凉的。”
春杏不敢直接否决佟佳贵妃的话,却也不愿离开云珠的身边,她犹犹豫豫地看着,不愿离开。
云珠拍拍春杏的手,无声的安慰她,示意她听吩咐出去,没事,春杏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景仁宫的殿中瞬间空空荡荡,只有佟佳贵妃和云珠两人。
佟佳贵妃也不赘言,开门见山地说道:“乌雅氏,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今日我找你的目的,就是为了你腹中的小阿哥。”
云珠骤然抬头,死死地盯着佟佳贵妃,她紧紧攒着帕子的手下意识地护住肚子,身子往后靠,很是受到惊吓的样子。
佟佳贵妃嗤笑:“你别做出这幅模样,我不信你不知道,这宫中的阿哥都是如何抚养。”
云珠纤细的手越发用力攥着帕子,手背上青筋一个个暴起。
宫中的孩子如何抚养,她又如何会不知道呢,现在宫中的孩子,格格还好,能在宫中抚养长大,甚至康熙还将亲王家的女儿也收作养女,抱进了宫中,可是,宫中的阿哥们,有一个算一个,除了太子爷在乾清宫由康熙亲自抚养长大,其他一个个的,都是抱在宫外大臣家抚养的,等到养住了,到了进学的年纪,才重又送回宫中,就连荣嫔那个体弱的小阿哥,在被她养了几个月后,也抱了出去抚养,现如今正在内大臣绰尔济家,自小阿哥被抱出去后,荣嫔再也没有了孩子的消息,只能在宫中求神拜佛,求着小阿哥的平安。
按着这样子,腹中阿哥生下来,也很难在永和宫养大。
可是为人母者,又如何愿意和孩子分离,云珠每每感受着腹中孩子的动静,想到之后的分开,真真是心如刀割,这事情,真真是让云珠翻来覆去好多日子睡不着觉。
见着云珠沉默的不说话,佟佳贵妃也不以为意,她继续说道:“这孩子若是给我抚养,别的不说,但我敢保证,绝不让万岁爷送到宫外去,在景仁宫中你好歹能看到孩子。”
云珠脸色苍白着,不发一语,佟佳贵妃这话,确实说到了云珠的心坎上,她一时心乱如麻。
见着云珠动摇的样子,佟佳贵妃笑得更加得意:“我不逼你,你好好想想,等你想明白了再和我说,我保证,孩子在景仁宫中,绝不会吃半点苦。”
话说完,宫女们正好端着新沏好的茶呈了上来,佟佳贵妃止住话题,端着杯子慢慢啜饮,和云珠说些家常闲话。
好半天,一杯茶终于喝完,云珠打起精神和佟佳贵妃告退。
佟佳贵妃痛快地允了,只意味深长的说了句:“父母爱子者,为之计深远,我等你的回复。”
走出景仁宫,云珠便默默地靠在了春杏的身上,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主子?”春杏担心不已,帮云珠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子。
“我没事。”云珠很是平静,如果不是春杏服侍她洗漱的时候看见她手心血迹斑斑的指痕,她真以为佟佳贵妃转了性子,请自家主子喝茶。
第79章 反击
佟佳贵妃的话,如同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云珠的心头,脸上也不由地带出了愁绪。
这让永和宫中的宫人们忧心不已,连刘太医,都隐晦地提醒着云珠愁绪伤身。
医生的话,云珠自是上心,她勉强平复心绪,又让小欢子多放打听,终于做出了决定。
佟佳贵妃所言,并非毫无道理,若是小阿哥在她膝下抚养长大,别的不说,起码不会天长日久见不到孩子,然而云珠摸着腹中已有胎动的孩子,心中总是不甘的,她不愿意自己孕育的孩子认其他人为母,纵使有再多的理由,纵使理智告诉她,小阿哥在景仁宫中前途更好,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就是自私的不愿意放手。
云珠本就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既已做出决定,那她便不再犹豫,只斟酌着该如何委婉的告知佟佳贵妃自己的心意。
正当这时,后宫中传来消息,格格乌喇呐喇氏有孕。
云珠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永和宫院子里散步,随着产期越近,刘太医越是叮嘱云珠千万要多多走动,云珠深知古代的医疗条件,每日里坚持让宫人们扶着,绕着永和宫的小院子转个不停,为之后的生产锻炼体力。
听到这个消息,云珠脚下一顿,思索起来。
正在其实,景仁宫中又有人来到,传佟佳贵妃的口谕,让云珠觐见。
云珠温柔的笑着,浑身上下都是母性的光辉,她从钱匣子里抓了一把康熙通宝,赏过传话的小太监,便在春杏担忧的眼神中,梳洗打扮,换上端庄的衣裳,往景仁宫而去。
此时的景仁宫,正是回禀宫务的时辰,掌事嬷嬷们排排站在景仁宫外,等候着佟佳贵妃的吩咐,这风头,一时无两。
当云珠扶着腰慢慢走过来的时候,这些在宫中已经成精了嬷嬷们对视一眼,自以为知道了云珠的目的,互相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些眉眼官司,云珠没功夫搭理,她在景仁宫宫女的带领下,径直去了偏殿,也就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等着佟佳贵妃处理完宫务。
云珠望着熟悉的桌椅,思考着佟佳贵妃这是打算怀柔还是威逼。
炙热的阳光透过门口绿叶的间隙洒入殿内,光影明暗间,好似能够看见灰尘在光束中飞舞。
云珠望向门外,被琉璃瓦反射的光线刺激地闭上了眼睛。
佟佳贵妃便是在这个时候走过来的。
从天刚蒙蒙亮便开始处理宫务,现在将将处理完,佟佳贵妃声音都已经嘶哑。
她喝了口茶,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不说话,就这么沉沉地打量着云珠。
云族素来便是个沉得住气的,对于佟佳贵妃的打量,她不急不缓,只垂着眼皮,慢悠悠地吹着杯盏中的茶沫,再悠哉地品尝。
“乌雅氏,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你想好了吗?”佟佳贵妃还是没有熬过云珠,见云珠那份悠闲地模样,她没有忍住,干脆地问了出来。
云珠倘然地呷了口茶,又用帕子轻沾嘴角,一举一动都恍若天成,很是优美,但这份优美在佟佳贵妃眼里看来,却只是惹人厌烦的装模作样罢了,她眉头一皱,沉下脸来:“乌雅氏,你可别仗着腹中阿哥便轻狂了,宫中有孕的妃子可不止你一个,乌喇呐喇氏可早就给我递了话,要将腹中阿哥送到景仁宫抚养。”
佟佳贵妃说这话,只是为了击碎云珠那份淡然模样,她就不信,当乌雅云珠得知景仁宫还有另一个选择的时候,还会如此镇定自若,她只想将乌雅氏脸上那个笑的模样撕碎,看着这乌雅云珠在她脚下苦苦哀求,然后才勉为其难的告诉乌雅氏,景仁宫已经拒了乌喇呐喇氏。
想着这个画面,佟佳贵妃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佟佳贵妃在些什么,云珠不知道,她顶着佟佳贵妃诡异的笑意,放下茶盏,恭敬地说道:“承蒙娘娘看中,妾身实在受宠若惊,但妾身自知蒲柳之姿,腹中阿哥何德何能能留在景仁宫,却是要辜负了娘娘的厚爱。”
“放心,景仁宫阿哥只会是”佟佳贵妃见着云珠恭敬地模样,心头已经大乐,等云珠话音刚落,她便开口说出早已想好的保证,说了一半,才察觉不对,僵硬地扭过头看着云珠:“本宫刚刚可能听错了,乌雅氏你说什么?”
却只见云珠一脸平静:“承蒙娘娘厚爱,但臣妾福薄,承受不来。”
佟佳贵妃不可置信:“所以,你宁愿孩子送去宫外,你不仅看不到孩子,甚至都听不到他只言片语的消息,让他在大臣家中长大,也不愿意将孩子送来景仁宫?”
云珠无声地默认。
“好,很好。”佟佳贵妃冷笑连连,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知好歹之人:“本宫等着你后悔之日,到时候就算你跪着求我,也没有用了。”
云珠还是恭谨而沉默,这让佟佳贵妃觉得一拳打到空气上,这无法着力的感觉让她心烦不已,挥着手便将她赶了出去。
云珠躬身行礼,缓慢却有力的一步步走出景仁宫,盛夏正午的太阳从殿外射入,云珠站在光中,整个人光辉夺目,背影看着格外高大。
永和宫。
春杏不断地打量着云珠,这次召见,佟佳贵妃没有挥退侍女,春杏终于知道佟佳贵妃打的主意,也明白了前些日子主子为何如此忧愁。
她看着云珠,试探地说道:“主子,若是贵妃娘娘出言,小阿哥便可以留在宫中了。”
云珠躺在长廊里,夏日午后的风都是燥热的,蝉在树上窸窸窣窣叫个不停,更是让人心烦意乱,云珠孕后愈发丰腴的手腕一顿,团扇扇出的风随即停止,她的秀眉蹙起,一字一顿说道:“我不会让我的孩子认其他人为母。”
“那小阿哥送去宫外养,您便不担心吗?”春杏也不愿意永和宫阿哥被抱去景仁宫,但送去宫外抚养,消息不通,这更让人提心吊胆。
云珠轻轻阖上眼,手腕重又挥动,团扇再次带来微风:“我已有主意,且等个合适的时机。”
然后任春杏怎么问,她也不在多言。
就这样,日子慢慢淌过,春杏越发着急,眼见着云珠的肚子越来越大,离生产日子越来越近,但这么长时间里,云珠从未和康熙提过腹中阿哥出生后如何抚养之事,这让春杏觉得云珠说得主意,只是自欺欺人的幌子。
每当春杏忍不住问出口的时候,云珠总是笑眯眯地,往她口中塞个糕点,将她的疑问堵了回去,久而久之,春杏也不再问什么时候才是云珠觉得合适的时机。
慢慢的,就连春杏都忘了这件事了,云珠却突然说道:“时机到了。”
七月,吴三桂称帝,不仅前朝气氛紧张,就连后宫也压抑地不行,康熙虽然还会定期来永和宫坐坐,问问云珠孕期情况,但他的心情明显不佳,整日里都是风雨欲来之势,这时求他什么事,不说事倍功半了,不被康熙一口拒绝都算好的。
因此云珠一直等着,等着前朝战事好转,康熙心情大好的时候,趁机和他好好探讨腹中阿哥的归属。
终于,这一天让云珠等到了。
八月末,前线八百里加急传来消息,吴三桂重病不治去世。
康熙听了这个消息,当时便大笑出来,命人给前线将士送去犒赏,甚至连后宫之中也不落下,宫人们都加一个月月钱。
这,正是云珠梦寐以求的好时机。
吴三桂去世的喜讯让康熙这些日子心情都格外好,他在大肆庆祝了一番后,终于将目光放到了后宫,这时,腹中怀着孩子的云珠和乌喇呐喇氏便格外瞩目。
康熙想了想,还是先去了最得他欢心的乌雅贵人那儿。
云珠喜笑颜开地迎接着他,忙不迭地让春杏等宫人将康熙御用茶具摆出来,又让小欢子去小厨房里,将她亲手给康熙炖的银耳汤盛出来,一时间,永和宫里上上下下都围着康熙打转。
等到康熙被伺候着脱了鞋袜,换上家常的轻便衣裳,喝着冰镇的银耳莲子汤,惬意地靠在引枕上,舒服地直叹气的时候,云珠这才倚靠在另一个引枕上,和康熙头对着头窃窃私语。
其间自是各种温柔小意甜言蜜语,直将康熙哄得龙颜大悦。
“哎哟。”突然云珠皱着眉□□出声。
“爱妃,怎么了?”康熙撑起身子,关心地看向云珠。
却只见云珠嘴角含笑,素白的手搭在肚子上:“小阿哥刚刚在动呢。”
康熙遂将手搭在云珠的手上,与她一同感受腹中动静,没多久,果然感受到有力的胎动:“这小子是个调皮的。”康熙笑着说道。
感受着手下活力十足的孩子,康熙的心情不可谓不愉悦,他的孩子虽多,但现在膝下还在的儿子,也只有三个罢了,乌雅氏腹中孩子,摸着这动静便是个健壮的,这年头让康熙的笑意再也止不住。
云珠感受着手下的胎动,笑得更加温柔:“万岁爷,内务府里前些日子还遣了好几个奶嬷嬷过来,我让她们先住在永和宫的后倒座里,等着小阿哥出生再挪到前头来,也方便照顾阿哥。”
康熙原本摸着云珠的腹部,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这时他皱了眉头:“乌雅氏,佟佳贵妃前些日子和朕说,感觉膝下空虚,想要抱个孩子承欢膝下,朕本想着将你这孩子抱去景仁宫。”
笑意僵在云珠脸上,泪水迅速涌上了她的眼眸,豆大的泪珠儿一滴一滴顺着睫毛滴下,端的是梨花带雨。
“怎么,你不愿意?”康熙沉沉地望着云珠,耐心地等着她的解释。
云珠将帕子罩在脸上,哽咽着说道:“贵妃娘娘出身高贵,品性高洁,妾身孩儿能养在景仁宫实在是他的福气。”
这句话让康熙微微露出笑容,放在云珠腹部的手重又抚摸起来。
但云珠却接着哽咽说道:“但臣妾腹中孩子,与臣妾血脉相连,实在是不舍得将他送出去,妾也是在放心不下。”
“即便不送去景仁宫,阿哥也不能养在永和宫,后宫中各种原因去了的阿哥太多了,你护不住的。”沉默很久,康熙才沉重地吐了口气,将一直萦绕在心的话说出口。
从康熙六年开始,后宫中不断的有阿哥出生,但直到胤褆被送去内务府大臣噶礼家抚养,这才平安长大,后来胤祉又被送去了内大臣绰尔济家,原本病歪歪的阿哥,这些日子看着也养的康健起来,康熙从内心便觉着,这紫禁城里,便不是能养小孩的地方。
至于景仁宫,是因为佟佳贵妃份位摆在那儿,后宫中亏了谁也不可能亏了她,有她上心抚养,阿哥倒也不是不能再宫中试着养一下。
但若是乌雅氏,便万万不成了。
至于这个,云珠早便想好了应对办法:“万岁爷,臣妾听说荣嫔娘娘曾经有阿哥,送回了马佳氏抚养,臣妾愿效荣嫔娘娘,待阿哥生下后,送去乌雅家抚养。”
康熙皱着眉,思考着云珠说得话,不得不说,这倒也是一个办法,阿哥被送回母族,乌雅氏谁敢怠慢小阿哥,更别说乌雅夫人一手养大了乌雅氏姐弟几个,是个会养孩子的。
康熙心内已经同意,但他看着云珠,再次询问:“乌雅氏,若是你将阿哥送去景仁宫,朕将封你为嫔,你可想好了?”
云珠望着康熙,毫不犹豫:“臣妾不悔。”
第80章 产子
康熙十七年的夏天,紫禁城里喜事连连,云珠腹中胎儿快要瓜熟蒂落,乌喇呐喇氏也怀着身孕,更重要的是,掀起三藩之乱的吴三桂,终于没有扛过疾病在衡州去世,被围困数日,摇摇欲坠的永兴城困境解除,这让康熙兴奋地难以自已,他连连在心中感慨祖宗保佑,若是吴三桂还在,前线再拖延下去,说不得南方真就让他们占地为王了。
在这个时候,后宫中又传来消息,翊坤宫宜嫔的姐姐,郭络罗贵人有孕。
连连的好消息实在让康熙龙颜大悦,筹划着去拜谒父祖。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炎炎夏日的尾巴划过,秋风又起,酷热的夏天终于过去,在这天气逐渐转凉的日子里,太皇太后又开始例行的去汤泉疗养,康熙也将一应事物放下,陪着太皇太后前往。
而产期将至的云珠,并不在随行人员之列,她是每日呆在永和宫里,连门都不出,等待着生产时刻。
临走前,康熙特意到了永和宫,他不仅来了,还带来了为数不少的的嬷嬷,“这是朕命内务府精挑细选出的接生嬷嬷和乳母,都是背景清白的,你放心用着便是。”
“谢万岁爷恩典。”云珠惊喜地抬头,孕期格外容易感动,康熙这个举动,让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直往下掉。
康熙这行为,确实解了云珠目前最大的难题。
按着规矩,接生的嬷嬷得等到临产前才会被内务府派来守在永和宫,就那么几天的功夫,也查不出那些人到底可不可靠,而康熙用皇命让内务府提前将人送来,对内务府而言,云珠的重要性大幅提高,他们敢糊弄云珠,但绝对不敢糊弄康熙,而且,康熙说这些人都背景清白,自然是首先被筛过一次,那等不可靠的,明显不合适的,都不会送进来。
这,让云珠对于生产多了几分把握。
云珠的激动和感谢让康熙心情大好,心意能够被人领会,是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望着鼻子红红的云珠,康熙握着她的手,低声说道:“乌雅氏,你放心,朕会在你生产前回宫,莫怕。”
低沉而带着磁性的声音让云珠耳珠子都红了,饱含依赖地看着康熙。
一时间,浓情蜜意,两相缱绻。
翌日,康熙奉太皇太后御驾,从紫禁城里出发,径直前往温泉而去。
康熙这次出宫,对于行程心内早有盘算,并未准备带后宫妃嫔,奈何宜嫔见着宫中一个又一个妃嫔有了身子,实在眼热的不成样子,特别是同住翊坤宫的胞姐郭络罗氏有孕的消息,让她更是心热,缠着康熙不放,终于让康熙松口答应了带她陪同,这也是康熙此行唯一带着的宫妃。
宜嫔到了温泉后,美滋滋地筹划着趁着没有其他人争宠,赶紧借着这个机会怀上孩子,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康熙只是将太皇太后送来温泉,便将这些人全部留在了这儿,而康熙,则单独带着侍卫往孝陵而去,拜谒他的父皇,清朝的上一位皇帝,顺治帝,将家国大事告知于人,以告慰先祖。
拜谒完孝陵,康熙又马不停蹄地往近边而去,去滦河边巡视,阅三屯营兵。
这两个月里,康熙就没在紫禁城出现过,少了争抢的对象,宫中都平和安顺起来。
特别是佟佳贵妃,在钮祜禄皇后去世后,她卯足了劲地表现,剑指中宫,素日里的骄纵脾气都收敛起来,处事中正平和,对着拒绝她橄榄枝的云珠,也没有使什么绊子,只是漠视罢了。
同样怀着孕的乌喇呐喇氏,这几个月里真真是扬眉吐气,佟佳贵妃宫中的好东西流水一样的赏下,太医院里千年的人身,百年的灵芝就像萝卜白菜一样送去了她的宫中,最是养人的血燕窝,御膳房也是每日一盅地呈上来,更被说其他的鸡鸭鱼肉了,只要乌喇呐喇氏想要的,都能第一时间递她手中,就这样,乌喇呐喇氏如同吹气一样膨胀起来。
乌喇呐喇氏的变化,云珠看在眼中,不由感谢佟佳贵妃漠视自己。
对于乌喇呐喇氏,佟佳贵妃是真的没有什么坏心思,她只是秉承着最传统的方式,对人好就是要让她吃得好。
这等对人好的方式,实在让云珠承受不来,但乌喇呐喇氏格外受用,她看着云珠到了孕后期后很纤细的四肢,再看着云珠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肚子,对佟佳贵妃恨不能感激涕零。
宫中其他妃子,也对云珠投来同情的眼神,万岁爷不在宫中,这乌雅氏都被亏待成什么样了,快生了还真么单薄,真是个无福的。
这些人的看法,云珠自是知道,但她一笑置之,毫不放在心上,依然按着刘太医的嘱咐,控制饮食多多走动,为生产积蓄体力,康熙不在,佟佳贵妃不管,永和宫门一关,便是她的天下,谁也不敢违背云珠的命令。
但这等漠视,反倒让云珠行事更加便宜,她不仅让小欢子找机会去乌雅家交代了抚养阿哥的大小事宜,更是传话让她阿玛将康熙送来的那些嬷嬷查一遍。
乌雅威武,乌雅一族的当家人,听见小欢子的传话时,先是不可置信,待得知万岁爷真的将抚养阿哥的殊荣交给乌雅府的时候,那等滋味,比在夏日里当头浇上一盆冰还有爽利,乌雅一族都齐齐动了起来,为了迎接可能到来的小阿哥做准备。
至于那些嬷嬷的来历,威武更是将乌雅一族的人全部发动起来,将他们在内务里扎根多少年的关系都用上,将每个嬷嬷的出身来历,家族情况都查了个底掉,确保宫中娘娘产子不出岔子。
莫说,还真让威武查出来两个不对劲的,让小欢子带话给了云珠,云珠找了个借口将她们打发回了内务府。
在这样严密地筛了一遍又一遍后,云珠终于安下心来待产。
燕子往南飞去,杨树叶子枯萎,北风呼号卷起满地风沙,冬日已至。
云珠腹中胎儿一日比一日活跃,确是瓜熟蒂落之相。
然而,康熙还在外面巡查,没有回宫。
好在,对于康熙承诺的,在她生产前回来这句话,云珠并未当真过,她深深的知道,对康熙而言,这大清朝的江山才是最重要的,后宫女子生产这等事情,绝不会妨碍康熙巡视的脚步。
她将一切事情在心中过了几遍,然后有条不紊地将一切事情安排好,便静静地等待着发动之时。
“春杏。”尽管云珠养得很好,但孕后期的反应还是不可避免,云珠的浮肿的小腿搭在绣墩上,春杏轻柔地为云珠按揉着纾解疲乏,突然云珠睁开了眼睛,叫了她一声。
春杏抬头,只见云珠眉头蹙起,脸色扭曲地说道:“春杏,我要生了,将我扶去产房。”
“是。”云珠已经提前交代过无数次,因此春杏在短暂的慌乱过后,便镇定下来,叫来夏荷,两人颤抖着将云珠扶在产房躺好,然后又将嬷嬷叫来。
“春杏。”云珠抓着春杏的手,再次交代:“记着我说的话,宣刘太医进宫,在外等待,若有万一,不用顾忌其他,让刘太医进来诊治,一切后果我自会担着。”
春杏自是听从,忙吩咐这小欢子出去跑腿,云珠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她强忍着疼痛,将之前便交代过的事情再次叮嘱:“将之前煮过晒干的布拿出来用,待会儿嬷嬷用的剪子这类东西,你也盯着用烈酒擦过,再在蜡烛上烧过才许她们动手。”
见着春杏和夏荷连连点头,这才放下心去,专心生产。
在云珠听着嬷嬷的指挥,吃完一大碗面条的时候,康熙正带着侍卫快马加鞭往紫禁城赶。
他从汤泉离开后,便直奔承德,拜谒过了孝陵,又带着御前侍卫们往边关而去,这两个月便没有停下来过。康熙还记着他答应过云珠要在她生产前回到宫里陪着她,但军中事多,一来一回便到了十月中旬。
待康熙巡视完边防之后,算着快要到乌雅氏临盆的日子,他皱着眉,改了先去汤泉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打算,直接打马往紫禁城而去。
永和宫里人来人往,佟佳贵妃等人听到云珠生产的消息后,都来了永和宫,春杏和夏荷在产房里眼不错地盯着接生嬷嬷,自是没有功夫应付,小季子和小欢子机灵地顶了上来,将这些妃子们服侍地周周到到的。
墙上的西洋钟滴滴答答走得正欢,这声音让佟佳贵妃格外心烦意乱:“怎么都没有声音?”
现如今中宫无主,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不在宫中,饶是佟佳贵妃未生过孩子,作为宫中份位最高者,她也得守在永和宫以防万一。
但这乌雅氏自从进了产房后,便格外的安静,和佟佳贵妃印象中生孩子的尖叫截然不同,她这心里不由地打起鼓来。
“娘娘您没生过不知道,您且放心,乌雅氏才是第一胎,生得时间且早着呢,这个时候正是不能喊叫,得养着精神。”惠嫔看着佟佳贵妃,笑着劝解,但这劝解,却让佟佳贵妃心内一堵,她看着惠嫔,强忍着不虞:“既然时间还早着,你们便都回宫去,不用再这守着了。”
另几人对视一眼,也实在不愿在这小贵人这儿浪费时间,携手告退,只留着佟佳贵妃坐镇。
月亮升起又落下,一整夜的时间云珠都在艰难地听着接生嬷嬷的话而吐纳,终于,云珠在折磨中听到了接生嬷嬷欣喜地声音:“开了开了,娘娘您用力,快生出来了。”
云珠咬着牙用力,在太阳升起的瞬间,天上霞光万丈,将暗夜驱散,永和宫里传来婴儿的啼哭之声。
伴随着这个啼哭声,永和宫大门轰然打开,风尘仆仆的康熙踏步而入,万千金辉都在他的身后,将永和宫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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