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慈母
直说,该如何直说呢?是说康熙不许小阿哥办满月酒,还是说康熙觉得宜嫔拼命生下的孩子不详?
无论什么,说出来都是对眼前女子致命的打击。
云珠淡淡看着宜嫔,眼中满是悲悯,既是为了宜嫔,也是为了自己,在这宫中,什么感情,什么人伦,都大不过帝王的喜怒。
见着云珠好半晌没有说话,宜嫔自嘲地笑了,从小阿哥出生之后,康熙便没有出现过,这代表什么她又何尝不明白,不断告诉自己万岁爷不过是忙于处置大火,没有时间来翊坤宫,这只不过她不愿承认,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云珠的到来,将她最后的幻想戳破。
宜嫔看着云珠,神情惨淡:“你便说吧。”
宜嫔从来都是个要强的,就算被康熙冷落了那么几次,在人前一直是骄傲的模样,这等连精气神都没了,在人前都提不起神的样子,云珠还从未见过。
月子里忌情绪大起大落,云珠斟酌着说道:“倒也没有别的事情,不过是万岁爷吩咐说,年节里事情都赶一堆,宫中人手不够,小阿哥的满月宴便先不办了。”
饶是云珠委婉又委婉,用词再温和,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宜嫔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唰地一下全白了。
万岁爷如此态度,日后小阿哥该如何生活。
想到这,宜嫔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扑到云珠身前,嘶嚎着说道:“德嫔娘娘,以前的事情,都是我错了,你帮帮我吧!”
“娘娘,万岁爷对您如此宠爱有加,连宫务都全权交付给您,求您帮帮小阿哥!”
豆大的眼泪从宜嫔眼中流下,毫无美人泣露的美感,只能看见一个母亲纯粹的担心。宜嫔已经豁出去了,为了儿子,她毫不犹豫地跪在昔日的对手前祈求。
云珠眼露不忍,但她又有什么资格能帮别人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又如何能凭借只言片语改变康熙的心意呢,若是可以,这劳什子的宫务,她早便推了去,在阖宫人的眼中,康熙将宫权交付于她,是对她恩宠信赖的证明,然而,却没人问过她的想法。
内殿的宫女早已被挥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云珠和宜嫔两人,长叹口气,云珠扶着腰,费力地凑到宜嫔耳旁,轻声说道:“宜嫔娘娘不如先想想小阿哥满月后该如何。”
满月后?宜嫔迷茫地看着云珠,万岁爷不是说了不办满月宴吗?等那天之后,宫里宫外都将知道,这个新生的小阿哥被他的皇阿玛厌恶,还有什么日后。
想到这,宜嫔又悲从中来,呜咽着哭出声:“都怪我,将小阿哥生在这么个日子,都是我害了他。”
云珠无奈地看着宜嫔,她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宜嫔怎么还不明白。
云珠静静地看着,看着,不发一言却意味深长。
宜嫔哀哀苦着,见着云珠如此神色,沉浸在自怨自艾中的神智突然就清明起来。
好像一道闪电划过,宜嫔终于明白了云珠要点醒她的话。
她倏然坐直,目光如炬地盯着云珠:“你是说,阿哥抱养这事?”
见着宜嫔终于反应过来,云珠微微颔首,她前往翊坤宫最隐晦的目的终于达成。
宜嫔的精气神终于回来点,她重又握住云珠的手,声音嘶哑:“你这份情,我领了。”
云珠无声地笑了笑,她来这一趟,不是为了让宜嫔感谢的,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便向宜嫔告辞离开。
该提点的已经提点到位,至于之后如何,一切都得看宜嫔的决断,这便不是她能插手的地方。
云珠撑着腰从走出内殿,夏荷忙搀扶住她,叫来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肩舆,将云珠送回永和宫。
刚进永和宫的大门,阴沉的一天的天骤然变色,鹅毛般的雪花沸沸扬扬地从天空飘下,夏荷拍着胸庆幸不已:“还好咱们回宫了,没有赶上这个大雪,不然得多遭罪。”
“也不知您干什么,这么着急去翊坤宫。”这些日子下来,夏荷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有时候嘟嘟囔囔的时候,总是让云珠想起春杏。
云珠意兴阑珊得看着窗外飘着的雪花:“不过是不忍心罢了。”
“就您心善。”夏荷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转身将温度正正合适的鎏金梅花纹小手炉塞入云珠手中,唯恐云珠受凉。
“好了好了,别念叨了,我头都要疼了。”云珠嗔怪一句,随即又正色道:“先不说这些闲话,今日突然下雪,宫中务必做好防寒保暖措施,你带着人去各宫跑一趟,确保都有足够的碳火可使,最最重要的,一定要再强调,谁也不许私下里烧火取暖,谁惹出这样的事来,不管是谁,一定严惩不贷。”
夏荷正色,带着云珠的吩咐前往各宫。
留下云珠在不断地盘算着新年的各项事宜,应对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大小事情。
永和宫里云珠忙碌不停,将翊坤宫里那段话早抛到脑后,然而,云珠的这几句话,却在翊坤宫里投下惊雷。
自云珠走后,宜嫔反反复复地琢磨着,按着前头皇子的惯例,新出生的小阿哥过了满月后便会送去宫外的大臣家,例如惠嫔之子胤褆送去了内务府大臣噶礼家,荣嫔之子胤祉送去了内大臣绰尔济家,至于德嫔,求了万岁爷,将她儿子胤禛送去了母族乌雅家。
这几个是在大臣家里长成的阿哥,但更多阿哥的是送去内大臣家后,由于种种原因夭折。
翊坤宫里千般宝贝,万般珍重的小阿哥,按例也该送出宫去,康熙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到时候又怎么会上心选个好人家,如若好好的儿子送出去,却只收到夭折的消息,宜嫔都不能想象,到时候她会如何绝望。
如若可以,宜嫔也想像云珠一样,将她的小阿哥送去母族抚养,可是郭络罗氏在盛京关外,先不说隔了那么远万岁爷会不会同意,即使康熙同意了,就目前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小阿哥一路从北京走到盛京,能留住小命就不容易。
送去母族抚养这条路算是彻底断了。
那,难道真的指望康熙随便指派到内务府哪个大臣家吗?宜嫔咬着手指,焦虑不已。
不,不可以!宜嫔的眼中露出凶光,好似要被夺走崽子的母兽,她绝对不会让小阿哥这么稀里糊涂的被送出宫去。
可是她又能做些什么呢?若是知道内务府中大臣们的家风,还能豁出去,求求康熙,送去细致人家。然而郭络罗家久居关外,对于京中事物实在不熟,想找康熙求情,都不知该从何入手。
该怎么办呢?
宜嫔毫不顾忌自己刚生产完的身子,来来回回地踱步,她将宫中每一个皇子送养的人家都盘算了一遍,总能找出不满意之处,若是能让小阿哥留在宫里就好,在眼皮底下,总能不那么提心吊胆。
留在宫中!
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宜嫔恍然,为什么不能让小阿哥留在宫中呢。
宫中惯例,阿哥送出宫去抚养,可是,现在宫里不也有两个阿哥从未送出宫去,一直养在紫禁城中吗?太子爷身份尊贵,养在乾清且不提,景仁宫里可也养着一个阿哥呢。
景仁宫那皇子可不是佟佳氏亲生的,她仗着身份抱养过来,也生生留在宫中了,若,若自己给小阿哥找个身份尊贵的人抚养,这孩子不也就能留下来了?
宜嫔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郭络罗贵人犹豫着问道。
才将小格格哄睡的郭络罗贵人走进宜嫔的寝宫时,看到的便是一扫前些日子死气沉沉模样的宜嫔,郭络罗贵人也知道,德嫔白天来过一次翊坤宫,这多少能刺激几分,但她没想到,德嫔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生生的让颓唐许久的妹妹振作起来了。
但,德嫔的威力是否过大,她这妹妹的样子,好似振作得过分了,郭络罗贵人心中嘀咕着。
宜嫔却没有理会姐姐的嘀咕,她将琢磨出来的这一番道理和郭络罗贵人一说,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
听了宜嫔的话,郭络罗贵人一惊,她在康熙十八年生下的孩子是个格格,无需送去宫外抚养,这件事情,确实是她忽略了,没想到居然还是被德嫔提醒了,才想起这个事情。
但“妹妹,你这想法好是很好,”郭络罗贵人踌躇着:“可是,现如今宫中的高位妃嫔仅佟佳贵妃一人,那人可不是好相处的,乌喇呐喇氏都多长时间没见到儿子了。”
佟佳贵妃行事素来霸道,胤襸进了景仁宫后,居然再也不许他的生母和他见面,乌喇呐喇氏只能趁着每次宫中大宴,偷偷的看上两眼,那个心酸的眼神,郭络罗贵人还记忆犹新,若让佟佳贵妃将宜嫔的孩子抱走,这孩子和翊坤宫也就彻底没有关系了。
“谁说我要将孩子给佟佳贵妃的?”对于郭络罗贵人的疑惑,宜嫔同样大为不解,她惊诧地看向胞姐,她是多想不通,才会生个孩子白白送给佟佳贵妃。
“你不是说要将孩子送给高位抚养吗?”大为不解的人换成了郭络罗贵人。
“可宫中的高位何止佟佳氏一人!”
听完宜嫔的话,郭络罗贵人更加困惑不解,但宜嫔已经没有心思给她解惑,她噙着神秘的笑意,让宫女伺候她更衣,不顾还在月子里,打扮地格外隆重,吩咐宫女准备肩舆。
“随本宫去趟慈宁宫。”说出这句话的宜嫔,神情郑重,好似要奔赴战场。
第102章 夭折
慈宁宫里发生了什么,云珠不清楚,她只知道,她从翊坤宫离开后没几天,太皇太后便找到了皇上,做主将翊坤宫阿哥抱到宁寿宫,让皇太后抚养。
“宜嫔娘娘真能狠下心去,这孩子送去宁寿宫,她可就真再也说不上话了。”夏荷咋舌地向云珠转述着宫中的看法。
“狠心吗?未必。”云珠噙着微笑,持笔的手一顿:“宜嫔是个聪明人。”她淡淡地评价道。
宜嫔的这破局方法,出乎意料却卓有成效,简直是一箭三雕之法,小阿哥从此之后就能留在宫中长大,宜嫔也借此讨得了两宫太后的欢心,最最重要的是,将小阿哥送去宁寿宫,顶着皇太后亲自教养的名头,康熙对小阿哥的不喜多少能消除几分,即使不能消除,也不会在明面上露出来。
至于说小阿哥进了永寿宫,再没有宜嫔插手的余地,要云珠说,这才是对宜嫔最有利的地方。若是送给其他妃嫔抚养,小阿哥怎么着都得多个养母,在礼法上,养母的地位可不容小觑,但送去宁寿宫由皇太后教养,宜嫔永远是小阿哥唯一的额娘。短期来看,宜嫔无法插手小阿哥的成长,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待小阿哥长大后,宜嫔能省心多少。
好在,胤禛没有送给其他妃嫔,若是真如历史记载一般,胤禛被送给佟佳贵妃抚养长大,日后和永和宫是势如水火,这真是让人睡觉都不能安寝。
想到这,云珠忙让人将胤禛抱来,母子二人好生亲香一番。
寒冬腊月里,没有什么消遣,宫中人三三两两凑一起,将宜嫔这事好一番讨论,但到底年前事忙,诸多繁琐事情凑到一块儿,讨论了几天后众人也都撩开手准备过年的事情去了。
消寒图上的梅花填满一朵又一朵,从腊八开始,一项又一项的节庆便没停下来过,终于,康熙十八年的最后一天,如期来临。
康熙在御书房里写下最后一个福字,揉着酸痛的手腕,让梁九功送去各个大臣家。
这一次,永和宫里也得到了康熙御笔亲书的福字,这在后宫中,除了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和皇太后的宁寿宫以外,是独一份的存在。
这却是康熙对于云珠这些日辛劳的嘉奖。
放在以前,新年前正是康熙最忙的时候,云珠根本见不到他的身影,然而这一年由于掌管了宫务,需要向康熙回禀的事情格外多,两人居然能保持着日日都能见面,这些日子云珠的付出也被康熙看在眼中,此时晋封云珠过于显眼,既如此,便为永和宫赐下福气,保佑云珠和她腹中的孩儿平健安康。
除夕守岁,除夕大典,新年最重要的两天终于顺顺利利地度过,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在爆竹声声中,康熙十九年,终于来临。
康熙十八年天灾人祸不断,翻过日历,便是新年新气象。
正月里的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没个止歇,好似想要借着过年的喜气,冲淡去岁的阴霾,迎接新的一年。
正月十五雪打灯,纷纷扬扬的大雪映衬下,琉璃花灯格外明亮,灯火阑珊,璀璨绚烂,烟花在夜幕下盛放,端的是天下太平,盛世气象。
过了上元,这个年节才算结束,云珠总算可以好好歇上几日。
流水般的赏赐被送进了永和宫,指头大的东珠,一人高的珊瑚,数不清的绫罗绸缎,用不完的金银珠宝,将永和宫的库房塞的严严实实,云珠不得不又腾出两间房间,充作库房。
不得不说,康熙对于在意的人,是个非常大方的主。
云珠欣然笑纳。
最最重要的年节过完,宫里懒洋洋的,云珠也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每日只要按部就班的处理着日常事宜,和前些日子比起来,这段时间简直悠闲得不真实。
过了正月十五,按理来说日子应该一日比一日暖和,向着春天而去,然而康熙十九年的正月,却是大雪漫天。
大雪铺天盖地,宫中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妃嫔们忙碌了一个新年,也都在宫里养着精神,紫禁城内难得安逸。
云珠懒洋洋地倚着罗汉榻,端着杯热茶,赏着窗前的盆景,翡翠为叶,墨玉为枝,红宝石点缀成花骨朵,有雪有茶,有花有树,无琐事烦心,无闲愁萦绕,真真是人间好时节。
然而甲之□□乙之蜜糖,这般大雪缤纷的日子,在景仁宫佟佳贵妃眼中,却是莫大的煎熬。
天气冷得厉害,在景仁宫小阿哥胤禶本就不甚强健的身体,被这呼啸的北风一吹,又病了起来。
景仁宫里寻医问药不停,太医院专门派了一个太医驻守在景仁宫里,寸步不离,库房里珍贵的药材,只要胤禶能用得上的,全部取出,源源不断地送到太医院。
然而胤禶的身子,还是一日弱似一日,他的生母乌喇呐喇氏,已经含着热泪在景仁宫门口,从天昏守到天暗,若不是还有宵禁的要求,她恨不得每天守在景仁宫,再不回宫。
然而乌喇呐喇氏的这片慈母心肠,却全没有传递进景仁宫里,没有佟佳贵妃的点头,谁也不敢让乌喇呐喇氏进去景仁宫的大门。
此时的佟佳贵妃,却完全没有心思处理其他事情。
胤禶的存在,无论如何都是景仁宫的一个底牌,养在贵妃膝下的皇子,待日后长大,再如何也少不了一个亲王之位。
更何况,身为康熙母族的佟佳一族,尝尽了外戚的甜头,对于胤禶,他们的期待远不止亲王,只等着胤禶大上几岁,为他筹谋铺垫,剑指东宫,再换一份从龙之功。
然而,胤禶这病,缠缠绵绵却不见好了。他出身时身子便若,佟佳贵妃很是费了番功夫,才将他养得康健起来,没想到,一次风雪,不经意间受了寒,却是高烧不退。
恼怒的佟佳贵妃将胤禶的乳母宫女全部处置了,这才消解她心中的怒火,然后,病了的胤禶,却不会因为此而好转。
一个个的太医进了景仁宫,无不是摇头叹息,隐隐约约的言下之意都是让佟佳贵妃尽早准备后事。
景仁宫里宣召太医不停,这个动静,掌管宫务的云珠自然知道,她并不愿意在这个事情上和佟佳贵妃发生冲突,每每接到太医进宫的请求,都爽快地应了。
至于胤禶的病情,云珠按例送去了慰问的药品,便撂开手不再过问。
没看见胤禶的生母,乌喇呐喇氏连景仁宫的大门都不能进去,此时的佟佳贵妃,便如同母兽一般,将幼崽护得牢牢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景仁宫里气氛愈发沉重,这一日,云珠正在处理着宫务,突然收到景仁宫传来的消息,胤禶病重,药石无医。
“快,将这消息送给乾清宫。”听到这个回话,云珠忙忙吩咐小欢子,赶紧将这消息回禀给康熙,又赶紧让夏荷帮她换上出门的宫装,准备往景仁宫去。
“主子,您现在身子重,刘太医让您别出门。”夏荷不赞同的看着云珠。
“胤禶到底是小阿哥,我既担了这个责任,且不能留出话柄。”云珠肃容,随即又柔和了神情:“你放心,我就去看看,立即回来,没事的。”
在夏荷担忧的目光下,云珠换上厚实的宫装,坐上了肩舆,在永和宫人的护送下,往景仁宫而去。
永和宫和景仁宫离得不算远,没多云珠便到了地方,刚下肩舆,却感觉景仁宫里静地过分,偌大的宫殿里丝毫不闻人生,只有乌喇呐喇氏惨白着脸,守在宫门口,摇摇欲坠。
“你随我进来吧。”云珠暗叹一声,按景仁宫的报信,胤禶阿哥人不中用了,就让他生母见他最后一面。
乌喇呐喇氏不可置信地看着云珠,感受到云珠的认真,一时间又是惊又是怕又是喜,忙给云珠磕头,云珠不忍地移开目光:“走吧。”
看门的太监见到云珠一行人,早将大门打开,走进安静的过分的景仁宫,云珠顺着摇曳的灯光,走到东厢房。
东厢房里,药味浓郁,刚走进去好像走入了积年的中医堂里,全是苦药汤子的味道。
佟佳贵妃呆呆地坐在床前的脚踏上,再也没有了跋扈明艳的神情,憔悴地不成样子。胤禶躺在床上,小小的身子脸色铁青,已经不见呼吸。
伺候的宫女太监噤若寒蝉,蹑手蹑脚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唯恐惹得佟佳贵妃发怒。
“儿啊!!!”乌喇呐喇氏看见毫无声息的小阿哥,撕心裂肺地嚎了出来,这声嚎哭,撕裂了安静地空气,眼神麻木的佟佳贵妃,将视线缓缓移动,移到云珠的身上。
“你来干什么,”佟佳贵妃冷笑着,平静语气下是渗人的寒:“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是吧。”
“呵呵,如你如见,我费劲心思得到的小阿哥,人没了。”
佟佳贵妃声音越来越高亢,看着云珠显怀的腹部,怨毒地目光如同淬了毒。
“你这肚子,这么大了,快生了吧,真好啊,你心里是不是特别得意,来向我炫耀。”
云珠沉默着,离佟佳贵妃远远的,唯恐刺激了她去。
这真是倒了大霉,谁能想到处置小阿哥后事,却撞见佟佳贵妃发疯的样子,云珠眼皮跳的越来越厉害,她温柔笑着:“贵妃娘娘,您今日情绪不佳,臣妾便先告退,不打扰您了。”随即便想往外走去。
“站住。”佟佳贵妃厉声呵斥。
第103章 阿哥们
云珠的脚步顿了顿,她看着勃然大怒的佟佳贵妃,暗自叹息,此次冲突看样子是无法避免了。
“你还没说,你来景仁宫到底是干什么,你说啊!”佟佳贵妃目眦欲裂,猩红的眼睛瞪着云珠。
“贵妃娘娘,求您,让胤襸安心的去吧!”云珠还在斟酌着如何言语,一旁的乌喇呐喇氏却突然跪了下来,砰砰砰砰地直磕头。清宫里夭折的阿哥、格格实在是数不清了,内务府都已经形成了一套熟练的流程,按着现在的观念,小儿夭折最是不详,不能入族谱,无法入祖坟,不过就是一捧飞灰,随风而散罢了。
“你是来抢走胤襸的!”乌喇呐喇氏的话提醒了佟佳贵妃,此时的她并不是以前那个掌握宫权,无人违逆的贵妃,小阿哥的后事已经由不得她做主,反而是眼前这个,曾经要仰她鼻息的人,掌了宫中大权,小阿哥的后事,需经过乌雅氏之手。
佟佳贵妃看着云珠,被夺权的屈辱,养子去世的悲愤,对于阿哥后事无权置喙的无力,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一时怒上心间,直直看着云珠,扭曲的五官看着格外骇人。
云珠被佟佳贵妃这噬人的目光吓得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却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身子顺势往地下倒去。
离她最近的乌喇呐喇氏被这番变动吓得脸色惨白,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飞快地扑过去,拉住云珠的衣裳,止住了云珠跌倒的动作。
“太好了!”这个念头刚在乌喇呐喇氏脑海里浮现,她却突然听见清晰地咔嚓声响,惊恐地望过去,却只见她握住的衣袖受不住拉扯,从中间断了开来。
云珠被短暂的阻拦过后,接着往下摔去。
“德嫔娘娘!”乌喇呐喇氏惊呼出声。
云珠被簪子虚虚挽起的头发顺着滑下,乌黑浓密的秀发飘散,清新的香味顺着散开的发散发在景仁宫中,甚至都冲散了沉郁的药味。然而此时,谁都没有心思关心这番景象,满眼都是即将倒地的云珠。
就连佟佳贵妃,都愣愣地站着,口中喃喃自语:“是你自己摔倒的,和我没关系!”
云珠苦笑,今日出门前真真应该看个黄历,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跌倒的势头无法阻挡,云珠闭上眼睛,在空中晃动的手死死地抱住肚子,绝望地等着疼痛的来临。
然而,当云珠倒下的时候,感受到的却不是预想中冷硬的地砖,反而是温热、柔软的触感。
她睁开眼,艰难地挪动身子,终于反应过来的永和宫人一拥而上,将她搀扶起来,云珠这才看见,在关键时刻,夏荷以身为盾,垫在她的身下,为她缓冲了跌倒的大部分冲力。
“娘娘,您没事吧。”
“太医,奴婢去叫太医。”
永和宫人七嘴八舌地围着云珠,云珠憋闷地将这些人挥散开来,坐在太师椅上,抱着肚子□□:“疼!”
云珠的这身疼一出,更是将永和宫之人吓得够呛,垫在云珠身下的夏荷连身上的疼痛都忘掉,赶紧赶紧跑到云珠身旁,为她揉着手脚。
“在这儿装个谁看呢,我可不会被你欺骗!”佟佳贵妃回过神来,大声说着,好像声音越大道理越强似得,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是对的,说得更加有力:“都没有摔到地上,怎么会疼,莫不是借着此事陷害本宫!”
一时间,永和宫人对佟佳贵妃怒目而视。
“反了天了,居然敢这么看着主子!”佟佳贵妃被永和宫的人看得恼羞成怒,便要发作,却突然听见小宫女惊恐地声音:“血,流血了!”
佟佳贵妃色厉内荏:“闭嘴!”
“朕看你才要闭嘴!”接到云珠传话后,批完了奏折才从乾清宫过来的康熙,刚好赶上了这场闹剧,他挟雷霆之威,一脚踹开景仁宫大门,大门被大力踹到宫墙上,又顺着惯性来回扇动,发出吱呀之声。
“万岁爷!”直面帝王之怒的宫人们心惊胆战地跪在地上,景仁宫里除了抱着肚子□□的云珠外,只有佟佳贵妃没有跪下,佟佳贵妃非但没有跪下,甚至倔强地仰头看着康熙,高傲的头高高扬起,毫无悔改之意:“本来就是乌雅氏没有站稳才摔倒的!”
“梁九功!”康熙声音里已是万钧之势:“传朕命令,景仁宫佟佳贵妃,犯上违逆,着令禁足三个月!”
“表哥!”在佟佳贵妃不可置信地惊呼中,康熙丝毫没有心软,大步将软在椅子上的云珠抱起,迅速往外走去,云珠靠在康熙怀里,感受着耳旁胸膛里急促地心跳,莫名安心几分,很快便出了景仁宫大门,康熙环顾四周,没有搭理云珠乘坐过来的肩舆,抱着云珠直往御辇而去:“去永和宫。”
留下佟佳贵妃颓唐地滑坐地上。
御辇大而宽敞,厚实的锦账隔绝了凛冽的寒风,四个角落里放着的炭盆使得御辇里温暖如春,数十个小太监稳稳地抬着,完全不受积雪的影响,毫无颠簸。
一行人迅速往永和宫而去,气氛格外凝重,乾清宫和永和宫的宫人们加起来为数不少,却未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听见靴子踩在雪上的沙沙作响。
康熙脸色铁青,将云珠搂在他的怀里。
“万岁爷,臣妾没事的。”云珠苍白的脸颊上冒出点点汗珠,她握着康熙的手,气息急促,虚弱地吐出这几个字。
“先别说了,你好好歇着养养神。”康熙担忧不已,他轻轻扶开云珠汗湿的头发,被云珠握住的手却只觉触手冰凉,好似这炭火一点也没有起到作用。
“还要多久!”康熙语气沉沉,无尽的怒意被强行压住。
“万岁爷,马上就到了。”亦步亦趋跟在御辇旁的梁九功,冷汗涔涔,凭着他对康熙的了解,佟佳贵妃这次是真的碰了逆鳞。
“嗯。”康熙沉沉地应了一声,揉着云珠的手为她缓解着难受。
早已经有小太监跑去永和宫报信,永和宫门大开,刘太医拿着医药箱站在宫门前等候。
御辇停下,不待其他人搀扶,康熙率先跳下御辇,又回身将云珠抱起,径直走了进去。
寝宫里,康熙刚将云珠放下,刘太医便迅速跟了进来。
“免礼,快看看你们娘娘情况如何。”
刘太医赶紧将手搭上云珠的脉搏,刚触到脉象,心中一凉,他忙不迭跪下:“万岁爷,娘娘,娘娘这是发作了!”
“怎么会,这才几个月,月份还不到呢!”康熙瞳孔骤然缩小,惊怒地站了起来。
刘太医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还干等着干什么,赶紧将接生嬷嬷叫过来!”见着永和宫人瑟瑟发抖的模样,康熙眉头紧锁。
得了康熙的口谕,永和宫里迅速忙碌起来。
云珠这发作的突然,产房还没准备好,好在接生嬷嬷已经被内务府送了过来,夏荷在接生嬷嬷的指挥下,迅速将产房布置好,又将生产的一应物事准备妥当,这才叫上几个大力的嬷嬷,要将云珠抬过去。
“朕来吧。”康熙挥退了这些宫女,将两手放在云珠身下,手臂发力,青筋迸出将云珠抱起。
夏荷一路小跑,在前方带路,云珠被康熙放置在早已准备好的产房之中。
得到消息的乌雅夫人也匆匆赶来,进了产房。
很快,产房里便传来压抑不住的痛呼声。
康熙被请去正殿,他黑沉着脸听着产房的动静,越听脸色越发难看。
景仁宫里的那一幕,是被他看在眼里的,见着这事,他第一次感受到,他对佟佳氏过于纵容,让她居然敢在宫中如此肆无忌惮,云珠临危受命掌管宫务,秉承的是他的御旨,然而佟佳氏也敢如此不逊,这是对皇权的冒犯!
康熙陷入沉思,归根究底,佟佳氏还是仗着自己出身。现在宫中嫔位多为包衣出身,佟佳氏位份最高,又出身于佟佳一族,心高气傲的她,对云珠掌管宫务,终究不服气,这才闹出这番事情。
深感冒犯的康熙,脸色晦暗不明,嘴角紧抿,显露出坚硬的棱角。
梁九功觑着康熙的样子,心里大骇,他服侍康熙这么多年,知道万岁爷这是动了真怒,佟佳贵妃一直仗着的血缘亲情,最终还是被她自己消磨掉了。
“皇阿玛!”胤禛迈着小短腿跨过门槛,见着熟悉的明黄色衣裳,眼前一亮,忙抱住康熙的腿。
见着胤禛,康熙平静地说道:“胤禛怎么来了,你额娘在生弟弟,现在不能见你。”
说着,冷厉地目光看向乳母,乳母忙俯下身子,平时胤禛都是乌雅夫人照顾,突然乌雅夫人不见踪影,小阿哥很不习惯,闹着要找额娘。
乳母哄了半天,也没劝住,一个错眼没注意,就让小阿哥跑到了正殿里。
痛呼声又传来,这将康熙的心揪紧,也让胤禛眼泪汪汪:“额娘!”
康熙见着胤禛惊慌的样子,原本让乳母将他抱下去的想法变了,转而说道:“梁九功,好好照顾胤禛。”
梁九功赶紧应了,吩咐着乳母将小阿哥的东西取来。
康熙看着和云珠相似的小脸,内心的焦灼好像缓解几分。
月升月落,旭日东升,阳光照着积雪,皑皑白雪镶上金边,雪沫子被风卷起,吹入大殿,被寒风一吹,守了一夜的康熙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抬头看向产房。
“生了,生了!”突然婴儿啼哭声传来,康熙豁然站起,几步便走到产房外。
接生嬷嬷将小阿哥裹得严严实实,抱到康熙身前,未足月出生的小阿哥,就那么一丁点大,啼哭几句便停了下来,好似连哭泣都得使很大力气。
康熙皱眉看向刘太医。
同样守了一夜的刘太医筋疲力尽,他在小阿哥出身后已经迅速地检查过了,见到康熙的眼神,他忙回禀:“万岁爷,德嫔娘娘孕期颇费心血,这胎本就不太安稳,好容易才将胎稳住,又受到冲击,提早产子,小阿哥的身子有点弱,需好生调养。”
康熙夭折的孩子已经很多,甚至连和赫舍里皇后的第一个嫡子,都很快夭折,在一次次的磨砺中,他内心早已冷硬如铁。健康的孩子尚且很难长大,出身变弱的孩子,想要长成更是艰难。对于出身便弱的孩子,他已经习惯了不投入感情,冷漠而视。
然而看着眼前这个皱巴巴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因为云珠颇得他的喜欢,还是因为云珠因为宫权消耗心血,抑或是这孩子的提前出生是被佟佳贵妃所害,康熙突然涌出无限怜爱。
他看着小阿哥,不顾阻拦抱着小阿哥走进产房。
云珠刚刚收拾妥当,此时还是脸色苍白,很是狼狈。
“万岁爷。”云珠看着康熙,温柔地笑了,毫无怨怼之情。
“乌雅氏,朕封你为贵妃吧!”
第104章 拒绝
“贵妃!”云珠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撑起产后虚弱的身子,满脸诧异地看向康熙。
云珠已经进宫好几年,经历的事情也不少,她以为没什么事情会让她感到震惊,没想到,产后意识刚恢复,康熙便给了她一个大大大大的“惊喜”。
这份“惊喜”,简直便是裹着蜜糖的□□,假若云珠真昏了头欣然应允,等着她的,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和前朝不同,前朝为了防止外戚势大,皇后、妃嫔人选均出自小户人家,且后族、妃族的男丁,也不过是封个爵位荣养罢了,享尽富贵,毫无实权,在前朝里,如若帝王宠爱一个妃子,只要不想着废后废太子,给这宠妃封个妃位、贵妃位,前朝大臣睁只眼闭只眼的也就过去了。
然而清朝自关外开始,后妃便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有带着牛羊部族当做嫁妆改嫁的,有为了巩固势力联姻的,当然,也有朝中重臣的女儿。
康熙的后宫中,自赫舍里皇后和钮祜禄皇后薨逝后,佟佳氏得封贵妃,为后宫位份最高者。佟佳贵妃之下便是康熙十六年册封的七个嫔位和康熙十八年封嫔的云珠,这八个嫔位中,不乏出自满洲大姓之人,如出身于镶红旗的完颜氏敬嫔、出身于赫舍里氏的僖嫔。
而佟佳氏,虽然出身于汉军旗,从家世上看好像不如满洲大姓,但就凭佟佳一族是康熙母族,佟佳氏得封贵妃,在身份上也无可指摘。
然而,出身包衣旗的云珠,凭什么压了这些满族大姓被封为贵妃呢?凭她生了两个儿子?□□嫔和惠嫔生育子女数目远在云珠之上。无论如何,凭着康熙的宠爱,将云珠封为贵妃,都不是好主意。
更何况,此时的云珠只是嫔位,若要将她封为贵妃,中间还得跳过妃位,这实在是过于惹眼,对于拥有两个皇子的永和宫而言,这等高调绝非好事,宠妃幼子,对于太子是莫大的威胁,到时候云珠就算没有这个心,也很有可能身不由己地卷入夺嫡之中。
当然,云珠也知道,她的长子,那个取名为胤禛的阿哥,是历史上的下一任皇帝,是皇权争夺的胜利者,但,此时胤禛还小,若等胤禛大了,对于九五之尊之位想争上一争,作为母亲,云珠将尽力支持,但她不愿意让环境将胤禛裹挟至夺嫡之路。
云珠能想明白的道理,浸淫在前朝权力斗争中的康熙自然更加明白。
他脱口而出要将云珠封为贵妃时,便是一时意气,话刚说出口,便察觉到了此事的不可行之处,懊悔划过心头。
实在是云珠苍白的脸色过于惹人怜惜。云珠不顾身孕,殚精竭虑地处理宫务,将宫中打理的井井有条,但她却遭了这么大的罪,受了这么多苦才生下小阿哥,在看见云珠的这一刻,康熙心中的帝王权谋突然消失,只剩下最本心的心疼,冲动之下给了不现实的许诺。
但,这又如何,帝王一言九鼎,既然许诺已出,再怎么困难,这个承诺也会实现,至于阻碍因素,康熙咬着牙,杀意闪过。
然而,云珠没有与世界作斗争的想法,现在她在宫中的日子,已经不算很差了,有儿子有宫权,就算佟佳贵妃给她甩甩脸色,也不痛不痒,这次早产,也是各种因素的叠加,云珠无意让永和宫更加招人注目,更别说,比起升为贵妃,借着康熙心头的愧疚换些更实在的好处更符合云珠的想法。
想到这,云珠迅速做出决定,她抬头,满眼感动地看着康熙:“承蒙万岁爷厚爱,然而臣妾才疏学浅,万不能担此重任。”
顿了顿,云珠接着说道:“这些日子管着宫中事物,臣妾深感力不从心,还请您将宫权收回。”
“爱妃切勿妄自菲薄。”康熙语调沉沉,听了云珠的拒绝的他,怜爱愈发深沉,再掺杂了几分愧疚,此时的康熙恨不得将一切能给云珠的东西都捧到她的眼前:“佟佳氏行事狂狷,朕定要给你个交代。”
云珠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显得格外脆弱,也格外让人怜惜,她眼含泪花:“万岁爷,臣妾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小阿哥身上,小阿哥刚出生,太医说他身子骨弱,得精细着照顾,臣妾想求您允了,将小阿哥留在永和宫,让臣妾仔细照料着,即使日后有个万一,臣妾也尽了为人母的心。”
“臣妾一心只想照料着小阿哥,至于其他事情,也没这么重要了。”
“乌雅氏,你可确定?”云珠这几句话,却让康熙一惊,他探究地看向云珠。
云珠这是向他允诺,只要能够将小阿哥留在宫中,佟佳贵妃的所作所为她都不计较了,让康熙再也无需斟酌如何处理母族表妹才能平衡好各方关系。
然而,后宫女子真的有这么天真的吗?要知道,这可是云珠最好的机会,封了贵妃后,云珠既有位份又有宫权,另一个贵妃佟佳氏还是被拿捏住错处的,更别说她现在还有着康熙的愧疚,种种情景叠加之下,有康熙出手护着,云珠未必不能坐稳贵妃之位,她真的愿意为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利吗?
或者说,乌雅氏在以退为进?
云珠用实际行动打消了康熙的狐疑,她见康熙目光沉沉,好半晌没有反应,着急的她半撑起身子,恳切地看着康熙:“万岁爷,臣妾精力不济,后宫诸事掌管实在吃力,还请您将宫权收回,让臣妾能够专心抚养小阿哥。”
康熙再三打量,确认了云珠这番话语出自真心,眼前的女人,是真的愿意为了儿子放弃其他一切。
若是孝康章皇后还在世,也会如此对自己吧。康熙一时想的出了神。
“万岁爷?”云珠疑惑地轻碰康熙的手。
感受到手心里传来的冰凉感觉,康熙从怅惘中回过神来,他深深看着云珠:“爱妃的一片慈母之心,朕深受感动,日后小皇子便留在永和宫中,无需抱给他人。”
不等云珠松一口气,康熙接着说道:“至于宫权,倒也无需交回,前些日子宫中诸项事物你处理得井井有条,朕很满意,你便接着掌管便好。”
“可”云珠话还未说完,康熙便伸出手指,堵住了她的嘴,看着她淡淡说道:“朕信你!”
热意涌上云珠的眼眶,她前些日子的付出都被看在眼中,得到认可,这是对她这个人的认可,而不是对于她美貌姿色的怜爱,云珠一时昏了头脑,还是同意了掌管宫权。
云珠刚刚生产完,又和康熙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精力已经不济,和康熙再说话声音都轻了起来,康熙看出她的虚弱,也不再多说,只扶着云珠躺好,又将脖颈间散开的杯子掖紧,看着云珠陷入梦乡,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开去。
乳母已经喂过小阿哥又将之哄睡,其他宫人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收尾事宜,听见偶尔传来的声音,康熙皱着眉头说道:“都轻点,你们主子睡着了,别吵醒了她。”
永和宫人更加安静,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康熙这才离开,回到乾清宫。
乾清宫里,康熙坐在书房里,手上拿了本书,然而书上的字字句句却半点没有入他的心,他脑中浮现的,全是云珠苍白的模样,越想便越是心疼,对于佟佳氏也越是恼怒。
尽管云珠拒绝了封为贵妃,但也不能就这样放过佟佳氏,她仗着是帝王的表妹,在宫中惹出了多少乱子,云珠掌管六宫,行事公平有决断,后宫之人谁不说一个好字,也就是佟佳氏,仗着出身对着云珠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再这样下去,宫中岂有规矩可言。
现在宫中,能牵制佟佳氏的人,确实少了点,光凭一个家世,她就已经胜了不少人。
康熙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这一思索,便过了一个月,小阿哥的洗三低调的过了,满月宴即将到来。
这一个月里,云珠很满意,康熙果然说话算话,答应了让她抚养小阿哥后,便再也没有提过将小阿哥抱去宫外抚养的事情,云珠月子坐的舒心,整个人都丰腴了几分。
小阿哥的满月宴由云珠一手操持,规模不大,只后宫中有品级的妃嫔们聚着喝顿水酒,但该有的布置一点都没少。
养了一个月后,出生时格外虚弱的小阿哥,已经被养得白白胖胖,在云珠怀里咯咯地笑着,胤禛靠着云珠坐着,望向小弟弟的眼神也满是喜爱。
宜嫔看着抱着小阿哥心满意足的云珠,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掌心。
胤祺,在皇太后的提醒下,康熙终于给宜嫔的儿子取了名字,自从进了慈宁宫后,宜嫔便只能在请安的日子里远远看上一眼,明明两个阿哥出生相差没多长时间,处境却天差地别。
更让宜嫔妒忌的是,满月宴刚开始没多久,康熙甚至都从前朝抽身而来,坐到了上首,庆贺小儿子的出生,而她的胤祺,甚至连正经满月宴都没有办过一个。
但她又能对德嫔如何呢?若不是德嫔的提醒,惹了康熙厌恶的胤祺,现在是否还有小命都不可知。宜嫔茫然四顾,望着憔悴了很多的佟佳贵妃,满腔怒意倾泻而去,若不是佟佳贵妃非要大半胤祺的洗三,康熙未必会如此恼了去,说不准胤祺还在翊坤宫里好好的。
这份心思,在康熙当众给永和宫小阿哥赐名时,达到了顶峰。
“祚,”康熙饮尽杯中酒,朗声说道:“小阿哥名为胤祚。”
“福运为祚,小阿哥出生艰难,朕便将这满天下的福气赐给小阿哥,让长生天保佑小阿哥福祚延绵,永享安康。”
“万岁圣明!”
赐名之后,满月宴便宣告结束,心思诡谲、各有算计的妃嫔们,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康熙,恋恋不舍地回了宫殿。
云珠打趣了几句后,和康熙携手回到永和宫,康熙先做严父状,询问胤禛识字进度,又慈爱地逗弄胤祚好半天,这才让乳母们将两个阿哥抱了下去。
然后,康熙和云珠说了他衡量一个月后,得到的方案。
“您是说,您要让赫舍里家和钮祜禄家的格格进宫,制约佟佳贵妃。”云珠目瞪口呆。
“是的。”康熙颇为得意:“佟佳氏仗着是朕母族出身,惹了多少乱子,赫舍里和钮祜禄同为后族,在出身上与她旗鼓相当,等她们进了宫,对佟佳氏的威胁才大,她便也不会这么针对你了。”
这对于康熙这个思路,云珠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
第105章 别扭
满月宴后,宫中隐隐约约流传起了后宫又要进新人的传言,且新进宫的贵人,家世还格外出众,这传言周周转转,还是传到云珠的耳中。
“主子。”将消息传给云珠的小欢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云珠的脸色,赫舍里氏和钮祜禄氏进宫,不仅意味着康熙可能会出现新宠,还意味着高位妃嫔增多,云珠的宫权拿着愈发烫手。
云珠轻轻地将胤祚放下,脸色如小欢子所预料的,并不太美妙,但却不是小欢子所猜想的那个原因。
康熙私下里和她解释过,这两家要进宫的格格,是他特意挑选过,这两人在家中便是性子温和不争不抢的,康熙只是借着她们的身份对佟佳贵妃警告一番,万不会容忍她们在宫里飞扬跋扈。
她们进宫后,宫中各项事宜还是照旧,宫权依旧让云珠掌管。
至于康熙的宠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云珠从来也没有过多的在意过。写出不辞冰雪为卿热的容若,都早已续弦,更何论帝王。云珠也是念过诗的,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句句是血,字字是泪,比起计较康熙会不会有新宠,云珠宁愿关心胤禛朝食为何少用了一碗。
让云珠变色的是,后宫要进新人的传言,居然能在后宫里流传如此广泛,看样子她坐月子的这个月,宫中的规矩又松泛起来。
这样不行,宫中最忌口舌是非,这等事情就算是板上钉钉,只要乾清宫一日没明旨下发,一日便不能多嘴多舌,既然康熙将宫权交付,后宫便不能生出乱子。
云珠揉着头,吩咐小欢子将宫中的管事宫女和太监召集过来。
在胤祚满月之后,云珠以整顿流言为契机,重新将月子里分出去的宫权收了回来。
日升日落,春风将日历一页页翻过,盛夏接着来临。
小小的胤祚在云珠的精心照料下,已经不见了刚出身时瘦瘦小小的模样,肉嘟嘟的脸,藕节似的手看着便惹人怜爱。
满人旧俗,摇篮挂在房梁之下,但胤祚出身时实在虚弱,三不五时便病上一遭,云珠不能容忍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命着能工巧匠做了个带着轮子的小摇篮,方便着云珠随时照看。
这份特殊,让胤禛很是别扭了几天。
胤禛的别扭,云珠最开始还没有发现,照顾时不时便病上一场的胤祚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对于胤禛不自觉的便疏忽了起来。
还是等胤祚在刘太医的调养下,终于康健了些,总算不再轻易生病了,夏荷见着云珠忧愁的神色消去,终于松快起来,才觑着空,将胤禛这几日似乎闷闷不乐,连最爱的蛋羹都没吃几口。
“这时怎么不早说!”听了夏荷的话,云珠欻地坐直了身子,胤禛的身子骨,在乌雅家养得很是强健,就连最容易患病的换季之时,他都没怎么病过。对云珠而言,胤禛简直就是天使宝宝,在乳母和宫女的照料下长得很好,基本没让她操过心。
云珠也不得不承认,她在胤禛身上的关注,远比胤祚少。
夏荷嗫嚅着不敢言语,她也是见云珠操心胤祚过于憔悴,而胤禛又没什么大问题,这才没有及时回禀。
“这也不怪你。”云珠苦笑道,这归根究底,还是她这当母亲的疏忽了大儿子。
都说家里有多个孩子的,最怕的便是父母一碗水端不平,这样很容易让孩子之间感情失和。
云珠望着黑黝黝的天,制止了夏荷拆下发簪的动作,提着灯笼便去了厢房。
厢房里,乳母轻轻拍打着胤禛的背哄他睡觉,平日里这个时辰胤禛早便陷入了睡梦之中,但这一日,云珠过来的时候,胤禛仍然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乳母,久久没有入睡。
乳母心下发愁,胤禛阿哥这几日不知怎么了,日日都得千哄万哄才能睡着,这下可好,被德嫔娘娘抓个正着,也不知娘娘会如何怪罪。
“额娘!”乳母心中的忧虑,胤禛一概不知,一直盯着门看的他第一时间发现了云珠的身影,他一骨碌便从床上爬起,跌跌撞撞地往云珠跑去。
“胤禛怎么还没有入睡?”云珠弯下腰,将胤禛抱起,亲昵地点着他的鼻头。
“额娘,额娘是不是不要我了?”胤禛看着云珠,眼泪汪汪。
胤禛的这副模样让云珠心都要碎了,她忙搂住胤禛:“谁说的,额娘最最喜爱胤禛。”
说着,她冷冽的眼光扫过伺候在一旁的宫人,乳母吓得忙跪了下来,心下懊悔,也不知道是哪个小丫鬟,在小阿哥耳旁嚼舌根卖好,若是查出来了,一定要扒了一层皮。
“可是额娘有了弟弟,都不陪胤禛了。”胤禛委屈地将脸埋在云珠肩头。
云珠摸着胤禛毛茸茸的发茬,耐心地解释:“弟弟这段时间生病了,需要人照顾,额娘疏忽了胤禛,是额娘错了。”
胤禛紧紧搂着云珠,犹豫片刻,又轻声问着:“额娘,弟弟好了吗?我也能照顾他。”
云珠亲昵蹭蹭胤禛的脸:“胤禛还小呢,也需要额娘的照顾。”
“额娘,我长大了!”胤禛鼓着小脸,义正辞严反驳。
“是,是,是,我们的小阿哥长大啦,已经是哥哥了。”云珠笑着,见胤禛激动地还想说什么,她略一思索,亲昵地说道:“那胤禛愿意白日里替额娘陪陪弟弟吗?”
"愿意!愿意!"胤禛使劲点头,脸蛋由于激动,变得红扑扑的。
“真是乖孩子,那乖孩子现在是不是要睡觉了?”云珠轻柔地将胤禛放在睡床上。
“额娘。”胤禛依恋地看着云珠,手紧紧撺着她的袖子,满脸不舍。
“额娘今日陪胤禛睡好不好?”云珠侧头想了想,柔柔笑道。
胤禛使劲点头,将自己的小身子靠着里侧滚去,给云珠留下大大的地方。
云珠笑了笑,让乳母退下,自己解了头发,便搂着胤禛躺下,在她温暖的怀抱了,胤禛睡得格外安心。
康熙忙完前朝事情,心血来潮走到永和宫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空无一人的正殿。
“你们主子呢?”康熙沉默片刻,问着守门的小季子。
“万岁爷,主子在厢房陪着胤禛阿哥。”小季子忙跪下回话,并忙不迭地要去厢房通传。
康熙皱着眉,止住了小季子的动作,清宫中还从没有过生母陪着儿子入眠的情况,这乌雅氏,未免过于溺爱孩子,大清的阿哥,如此长于妇人之手,绝非好事。
更何况现在还有个胤祚要照顾,乌雅氏精力总会不济,既如此,便趁早将胤禛挪到西三所,胤褆在那里住了几年了,现如今谁见了不夸几句。
心里盘算着将胤禛挪出去事情的康熙,推开厢房的门。夜已深,角落里一个小小的冰鉴幽幽散着寒气,窗外的树枝在烛火的照明下在窗户上投下倒影,不大的床榻上,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紧紧靠在一起,睡得正香。
康熙心头蓦然一动,他从小便不是得父皇宠爱的皇子,母妃也一直只是没有名分的庶妃,他们母子二人在宫中,也是有过相依为命的时候。等到他好不容易登基,终于有能力让母妃享受世间荣华,短短两年,母妃却溘然长逝。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一直便是康熙心里不能触碰的一道疤。
云珠和胤禛这相依偎的模样,却让康熙想起了曾经和孝康章皇后度过的日子,走进来之前的谋划全扔到脑后,他叹了口气,大步走到床榻前,将云珠抱起。
睡梦中的云珠感受到动静,模糊呓语几句。
“睡吧。”康熙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第106章 戴佳
那天之后,胤禛的心结被云珠的一番劝慰解开,他对胤祚关心起来。
应允了云珠会好好照顾的胤禛,好似终于感受到初为人兄的责任感,每日睁开眼便闹着让乳母将他抱到胤祚旁边,直到睡觉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这让云珠少操了许多的心。
“你在做甚么?”保护欲爆棚的胤禛,瞧着胤祚的乳母端来一碗散发着奇异味道,黑漆漆的汤水要喂给胤祚,心下已经,忙大声喝止。
“阿哥,这是太医开给小阿哥的药,得喝了这个药,小阿哥的身子才会康健。”乳母被喝止了,也不慌不忙,轻柔地回着胤禛的疑问。
“端过来,我试试。”胤禛怀疑地看着乳母,这味道奇异的汤水,真的能喝吗?他苦苦思索,突然想起刚刚学到的二十四孝,亲尝汤药,胤禛灵机一动,决定要亲为弟弟尝试汤药。
“阿哥,奴婢不敢。”乳母原先的镇定消失不见,她看着胤禛不容置疑的眼神,冷汗涔涔而下,是药三分毒,再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让眼前的阿哥随意喝这种东西。
“我说端过来。”小小年纪的胤禛,脸一沉,显露出几分康熙的模样。
乳母神情恍惚,不知如何,药碗便已经到了胤禛的手上。
“呸。”刚喝了一口药的胤禛,被这汤药的味道苦得舌头都要吐出来。一帘之隔处理宫务的云珠,被这个动静惊得掀帘而入,见着胤禛脸都咳红了样子,惊讶地说道:“这是怎么了?”
乳母瑟瑟发抖,忙向云珠请罪。
得知了前因后果的云珠哭笑不得,她亲手泡了杯蜜水,温柔地喂给胤禛,感受到嘴里甜丝丝的滋味,胤禛委屈地搂着云珠的脖子:“额娘,这东西太难喝了,弟弟不喝。”
云珠轻轻揉着胤禛的额头:“但不喝这个,弟弟生病了会更加难受。”
胤禛苦着张脸,对胤祚更加心疼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苦药汁子一碗碗被胤祚喝下,终于,刘太医终于点头,胤祚元气补足,不用再喝这苦苦的药。
年岁尚小的胤祚还未有表示,胤禛已经高兴坏了。
自停了药后,胤祚便一日好似一日,看着胤祚从瘦巴巴的模样一日日的好看起来,与有荣焉的骄傲涌上胤禛的心间。
若说胤禛对胤祚有什么不满意的,唯一的一点在于,胤祚实在是睡得太多太多了,他这样成天的守着,还是很难看见胤祚睁眼的模样,每每都只能瞧着小阿哥睡得香甜,嘴里还吐着泡泡。
这一日的胤禛又扑在摇篮上看了半天,胤祚依然睡得深沉,胤禛看着胤祚白嫩的脸颊,忍不住伸出手指,对着戳上去,没有指甲的手指瞬间变陷入了肉中,软绵绵嫩生生的,很是舒服。
胤祚不耐烦地翻个身,背对着胤禛,径自陷入熟睡。
“额娘,弟弟怎么又在睡觉。”委屈的胤禛扑进云珠的怀里,指着胤祚控诉着。
“多多睡觉才能长高长大,胤禛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呢,等胤祚再大点,就能陪胤禛一块儿玩耍了。”云珠轻笑着,将小厨房送来的点心喂给胤禛,慈爱地说着。
“那好吧。”胤禛扁着嘴,将点心小口小口吃完,眼珠子还在胤祚的身上没有离开。
盛夏的午后,蝉鸣不停,胤禛靠在云珠的身上,看着胤祚熟睡的模样,他的头也一点一点直往下点。
云珠将胤禛抱起,小心地放在罗汉榻上,在云珠轻柔的摇篮曲声中,胤禛也陷入了熟睡。
盛夏的气息好似被隔绝在永和宫外,这方寸之地中,唯有母子三人,静谧无声。
“主子。”小欢子蹑手蹑脚进来,唯恐惊醒了熟睡的阿哥们。
云珠抬头,看了小欢子一眼,永和宫人都知道,云珠陪着阿哥的时候,若没有重要事情,绝不能打扰。
而小欢子脸上的神情,表明了他有要事回禀。
云珠轻轻地将袖子从胤禛手中抽出,又在胤禛察觉前眼疾手快地将帕子塞进去,安抚住胤禛,这才走出侧间,坐在主殿的椅子上:“什么事,说吧。”
“主子,延禧宫传信,觉禅贵人有孕,已两月又余。”尽管已经离开了侧间,小欢子还是担心吵到两位阿哥,他依然压低着声音,轻声回禀。
云珠扇着扇子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有孕了,这是好事啊!这消息尽快回禀给万岁爷,后宫嫔妃有孕,此乃天佑我大清,是天大的喜事。”
“赶紧的,传我的命令,让太医院院正指派一个太医,负责觉禅贵人这一胎。”
“去内务府传话,让他们给觉禅贵人挑两个宫女送去,再赶紧预备着接生嬷嬷和乳母,万不能事到临头了慌慌张张的。”
“拿往年的账本来,参照戴佳贵人有孕时候的惯例,开库房赏赐。”
“延禧宫主位是惠嫔,她经验丰富,觉禅贵人交给她照料我也放心,今年江南是不是新贡上来了一批织锦,将这送去给惠嫔。”
一道道指令有条不紊地传出,永和宫的宫人纷纷领命,按着云珠的指示而动。
这等事情,宫中已有成例,云珠也做习惯了,并不是什么难事。第一次亲自给其他有孕妃嫔赏赐的时候,云珠心中可能还有点不是滋味,但这么一次次下来,这对云珠而言,已经驾轻就熟,毫无心里波动。
正当云珠解决了这个突发情况,看着时辰也不早,准备回偏殿叫醒胤禛,以防他白日睡多了走了困,夜间睡不着的时候,永和宫外又传来了乱糟糟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还不等云珠询问,见着胤禛被吵得翻身的夏荷,先皱着眉出来了。
在春杏离开后的这些日子里,,夏荷也算是练出来了,再不是以前沉默寡言,埋头干活的模样,反而在信赖的小宫女眼中,颇有威严。
“德嫔娘娘,奴婢是戴佳贵人的贴身宫女,戴佳贵人要生了,请您宣太医进宫。”被夏荷喝问的宫女软着腿走了进来,她一见到云珠,便跌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恳求。
“夏荷,你先将她扶起来,好好说话。”这宫女第一次见人生产,被戴佳氏的痛呼惊地够呛,她被夏荷夹住,又喂了杯热水,这才找回理智。
“怎么回事,不是还没有到时间吗?”云珠见着宫女终于镇定下来,这才开始问话。
“娘娘,戴佳贵人正在喝养胎药,突然便抱着肚子喊疼,接生嬷嬷看过,说戴佳贵人要生了,这胎位不正,让奴婢赶紧请太医。”戴佳贵人进宫之后,在宫里便没怎么受宠,小宫女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骤然被云珠如此问话,她捧着杯子的手颤抖不已,杯盖撞击着杯身,砰砰作响,小宫女咬着牙回完这段话,云珠甚至还能听见她牙齿交错发出的轻微咯咯声。
这提前发作,可大可小,戴佳贵人虽说还未足月,但相差也不久了,云珠不敢掉以轻心,忙吩咐小季子拿着永和宫的令牌,再去太医院宣召太医。
小季子飞快的跑出去,云珠侧头思索片刻,又令刚回来的小欢子再跑一趟乾清宫,向康熙回禀这个消息,前脚刚从乾清宫报喜回来的小欢子,脸颊上的汗还未擦干,便又要重往乾清宫跑去,但这等好消息,小欢子巴不得多来几个,他去乾清宫能多得几份打赏。
然后云珠才叫过胤禛的乳母吩咐道:“胤禛今日睡得时辰已经不短了,白日里睡太多晚上该走困睡不着,以后会长不高的,待会儿你去将他哄醒,不许再睡了。”
胤禛乳母忙不迭应了,云珠这才带着其他人往戴佳贵人住的储秀宫走去。
储秀宫里此时没有主位,住着的也都是那些不怎么得宠的妃子,戴佳氏和云珠同一年入宫,这一年入宫的几人里,云珠得了康熙的青睐,有子有宠还有权,说句春风得意也不为过。
而其他几人,在宠爱上却是平平。戴佳氏虽然已经有孕,但至今仍是贵人,整个孕期康熙都没见过她几次;觉禅氏比戴佳氏稍微好一点,康熙去延禧宫的时候还会宠幸她几次,刚刚还传来了有孕的消息,也不知康熙是否会有晋封,而万琉哈氏,住在钟粹宫中,也能趁机见上康熙几次,至于这一年进宫的其他人,都已经湮没在后宫之中,早已被康熙抛之脑后。
杂七杂八的想着,云珠的脚步却没有停下,她乘着的肩舆在储秀宫门口停下时,云珠飞快地急走着往戴佳氏的屋子走去。
云珠也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她太知道生产时的风险,戴佳氏生产,她必须要守住。
侧殿里,戴佳氏正在痛苦的哀嚎。
“现在情况如何?”云珠匆匆将跪下行礼的储秀宫宫人叫起,坐在正屋里,没顾得上喝宫人递上的茶,听着戴佳氏的哀嚎,她忙忙问道。
“娘娘,戴佳贵人生不下来!”听见云珠的声音,已经进了产房的接生嬷嬷支着双手跑了出来,神情满是慌乱。
“主子,”戴佳氏的贴身宫女也跟着云珠跑了回来,听见接生嬷嬷的话,她惊呼一声,也不等呼吸平稳,忙要掀开帘子进去。
“等等。”云珠将这小宫女叫住,对上她心急如焚的目光:“你刚从外面回来,去将手脸洗干净,再换套衣服再进去,别将风邪带给你主子。”
云珠话声刚落,小宫女忙不迭照办,正在这时,太医也气喘吁吁的到了储秀宫。
云珠忙吩咐太医去给戴佳氏开药助产。
没想到太医进去没多久,却神色慌张地跑了出来,脸色惨白:“德嫔娘娘,戴佳贵人服用了不当之物!”
第107章 对峙
“不当之物!”云珠骤然抬头,她本以为戴佳氏突然发作是个意外,毕竟此时和太医预估的日子相差没太多时间,妇人生产本就是件说不准的事情,云珠也只能为她祈祷,希望戴佳氏生产一切顺利。
然而太医说戴佳氏服用了不当之物,这事情可就不能轻易收场。
身怀龙裔的妃子,在宫中居然会服食不当之物,甚至导致宫妃早产,这事真追究起来,第一个逃不掉的,便是执掌宫权的云珠。
因此云珠格外重视,她冷着脸,神情凝重:“小季子,传我命令,让内务府派人过来,将这储秀宫封了,除了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进出。”
小季子也不是第一天进宫,心里深知此事的严重程度,自家主子在宫中本就惹人嫉妒,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事一出,还不知那些人会使出多少的手段,一不小心便会被拉下去。
小季子忙忙应了,先是让跟着过来的永和宫人将储秀宫里大大小小的出口堵住,又传令给储秀宫里住着的妃嫔不少,但都不怎么得康熙的圣心,对于宫中炙手可热的德嫔娘娘的命令,都不敢闹出什么事来,将殿门关得紧紧的,至于手下的宫人,更是盯得死死的,唯恐被牵连了去。
永和宫人行动迅速地控制住了局面,云珠才看向太医:“戴佳贵人可有大碍。”
云珠雷厉风行的这一番行动让太医心中叫苦不迭,他这是被卷入了后宫的争端之中,在后宫浸淫多年的太医,深知此事一个不好,便有可能身首异处。
要不怎么说人老成精,胡子花白的太医眼珠一转,滑头地说道:“禀娘娘,戴佳贵人脉象格外异常,很是危急,微臣请求再宣召太医共同诊脉。”
既然已经无法置身事外,老太医干脆便将事情闹大,他一个人知道的事情是皇家阴私,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便是不公开的秘密。若卷入此事的只有他一人,眼前的德嫔娘娘处理起来易如反掌,但当太医院里数得上名的太医都被卷入,就算是皇上,想要处理干净也是颇为棘手的一件事。
现在,就看云珠愿不愿意再召太医进宫。召太医,后宫阴私再瞒不住,云珠管事能力将被质疑;不召太医,戴佳贵人大概率会出问题,若她真受产厄之灾,拦着不许召更多太医的云珠,就显得其心可诛。
老太医将这两难的选择扔给云珠,静静地等着云珠的决定。
时间不等人,戴佳氏的哀嚎声愈发的大了起来,已经没有时间让云珠犹豫,做出决定刻不容缓。
“夏荷。”老太医的用意,云珠自是明白,她听了这话后,几乎没有犹豫,稍稍沉默后,便开口将夏荷叫来。
老太医抬头,笃定地看着云珠,两相比较取其轻,他敢肯定,德嫔娘娘一定会选择第二种办法。
果然,上方传来云珠轻柔地声音:“传我旨意,太医院里擅长妇儿的太医全部召来储秀宫。”
老太医心里松了口气,这条命保住了。
“在太医院的太医还没来之前,还请你先去稳住戴佳贵人的情况。”云珠冷淡地说道。
“是。”老太医连忙应了,也不在外面碍眼,赶紧进去盯着戴佳贵人的生产。
“夏荷。”领了命令正要去太医院的夏荷被云珠叫住,云珠沉默许久,在夏荷疑惑地目光中,颓声说道:“去太医后,再去永和宫一趟,将刘太医召开。”
“是!”阵阵寒意用上夏荷心间,没有春杏护着的她,多少都能听懂些言下之意。
刘太医在云珠怀第一胎开始,便留在永和宫照料,等到胤祚出生后,又费尽心思为胤祚调养身子,可以说刘太医彻彻底底是永和宫的人,宫中培养一个自己这方的太医不容易,更别说刘太医医术还这么好,就更是难得。
云珠宁愿冒着折一个太医的风险也要将留守永和宫的刘太医召唤过来,足以说明事态的严重性。
云珠将刘太医叫来,也有她的考量,先不说戴佳氏也是一条人命,在云珠的认知里,能救的人,必须得尽力去救,退一万步说,戴佳氏吃了什么东西,这东西是如何被她服下,对身子又有什么危害,此时谁都说不好,这个时候,太医里必须要有云珠自己的人,让她可以迅速掌握情况,不至于陷入被动。
云珠的种种意思,无需对夏荷一一分说,但夏荷从这番动作里,也感受到了风雨欲来之势,忙忙跑了出去。
最紧急的事情安排妥当,下一步要做的,便是审问戴价氏的宫人,然而此时戴佳氏正在生产,动作太大唯恐她受到惊吓。
云珠肃着脸,冷声吩咐:“小季子,将慎刑司的人叫来,待戴佳贵人平安生产后,将戴佳贵人的宫人扣住细细审问。”
小季子不发一言,迅速地向着慎刑司的方向走去。
云珠将濡湿的手心在帕子上擦干净,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已经凉透的茶水顺着喉咙滑入,透心的凉意让云珠更加冷静下来。
储秀宫又是请太医,又是封宫门,甚至连慎刑司的人都出现,这番动静实在太大,后宫中的人多多少少都听到了消息。
有那等只图安宁的,吩咐宫人将宫门闭好,紧守门户,谁也不许掺合进去。
而那些有着野心的,对云珠早有意见的,忙带着宫人匆匆往储秀宫而来,也不知是看热闹,还是有更深的阴谋。
这不,太医院的太医还没赶到,佟佳贵妃,荣嫔和惠嫔已经到了储秀宫中。
“戴佳妹妹!”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之声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佟佳贵妃焦急的呼唤声。
云珠好笑的看着佟佳贵妃,云珠敢拍着胸脯保证,在今时今日之前,佟佳贵妃的眼中绝没有戴佳氏的存在,甚至连戴佳氏是何许人等也不知道,此时再看佟佳贵妃的姐妹情深,云珠只觉得可笑。
云珠嘲讽的神情过于明显,这明晃晃的讥讽将佟佳贵妃惹怒。
“乌雅氏,戴佳妹妹到底什么情况?”佟佳贵妃面带愠色:“万岁爷将后宫交给你,是对你寄予众望,却让戴佳妹妹遭了这番罪,还不知小阿哥如何呢,这后宫你到底是如何管的,辜负了万岁爷的信任,该当何罪!”
“贵妃娘娘请先息怒。”云珠还是不急不缓:“已经有太医在为戴佳妹妹诊脉开方,催产药也送了进去,戴佳妹妹定然能平安生产。”
“至于问罪。”云珠顿了顿,声音冰冷:“等到戴佳妹妹平安生下小阿哥,臣妾自然会向万岁爷请罪。”
云珠说这话,自有她的底气在。刘太医没有辜负云珠的信任,在听到夏荷派去太监的传信后,拎着医药箱便一溜小跑,到了储秀宫。
连汗都没来得及擦的刘太医,赶忙给戴佳氏把脉,仔细琢磨过脉象后,他信心十足的和云珠表示,误食之物问题不大,他有信心保戴佳贵人母子平安。
因此,对于佟佳贵妃的问罪,云珠丝毫不虚,她这番回话,彻底没有给佟佳贵妃脸面,就差直接问她,你是谁,凭什么向我问罪,生生将佟佳贵妃的脸面踩到地上。
尴尬的是,佟佳贵妃还真没这资格问罪,虽说从分位上来说,佟佳贵妃比云珠高了好几级,但,云珠可是康熙亲自赋予宫权的人,能得康熙以后宫相托之人,说句僭越的,甚至可以称之为后宫的无冕之王,佟佳贵妃还真不能凭借贵妃的身份处置了去。
佟佳贵妃怒目而视,一时间,储秀宫里剑拔弩张。
“先等戴佳妹妹生产完吧,想必戴佳妹妹知道贵妃娘娘您如此关心她,必然会感激涕零。”好半晌,凝重的气氛被荣嫔带笑的声音打破,她温和地打着圆场。
荣嫔心里也暗暗叫苦,谁不喜欢大权在握的感觉,在佟佳贵妃当权的时候,荣嫔和惠嫔还能捡些佟佳贵妃手底的漏,甚至因为佟佳贵妃水平不高,荣惠二嫔实际管着的事情比明面上多多了。
而乌雅氏掌握宫权后,除了年节大事她忙不过来,会让后宫嫔妃帮着处理,其他时候她都处理得游刃有余,永和宫里那些宫女太监都被她培养出来,一个个的都是她有力的帮手,就连她做月子的时候,宫中各项事物也处理的井井有条。
荣惠二嫔不甘心将到手的权利拱手相让,再这样下去,后宫中变成了乌雅氏一人的天下,骤然得知储秀宫出了乱子,他们打着关心的名字急匆匆赶来,也不过就是想浑水摸鱼罢了。
谁想到,素来高高在上的佟佳贵妃,居然也将目光投向了储秀宫,甚至刚走进宫门,便明火执仗地和云珠对上。
这真是太蠢了!
荣嫔和惠嫔对视一眼,知道在这情况下,她们不被当成炮灰就不错了,更别指望浑水摸鱼。
荣嫔认命地给佟佳贵妃递过去台阶。
佟佳贵妃要是能看懂这个台阶,她就不会这么多次得罪康熙,开局的好牌打得稀烂。
对着说软话的荣嫔,佟佳贵妃怒目而视:“还等什么,她乌雅氏就是德不配位,万岁爷被她这样子骗了!我一定要将这事告诉万岁爷,让万岁爷惩治她!”
“告诉什么!”沉沉地男声从宫外传来。
储秀宫里对峙的众人同时抬头望去,只见在烈日下康熙大步而来,背着光的身影格外高大。
康熙三两步便走进储秀宫中,恍若没有察觉凝重的氛围,也顾不上询问戴佳氏的情况,他噙着笑意看向佟佳贵妃:“贵妃要和朕说些什么?”
第108章 有疾
康熙龙行虎步,几步便走到了云珠身旁,他看着云珠疲乏的双眼,心疼蓦然涌上,他轻轻在云珠手背上拍拍了以示安抚,随即肃着脸看向佟佳贵妃,声调低沉:“贵妃,你有何事要说。”
佟佳贵妃昂着头,毫不犹豫:“万岁爷,想必您还不知道,太医说戴佳妹妹用了不当之物,才突然发作,乌雅氏就这么管着后宫,今日里戴佳妹妹能用错东西,明日里还不知道谁又会中了算计。”
佟佳贵妃居然聪明了,云珠诧异地看着她,看样子古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还是有道理的,在冲动了那么多次后,佟佳贵妃居然能想到将事情扩大到整个后宫。
要知道,后宫里住着的可不止是妃嫔,说句诛心的话,康熙的入口之物都有可能被添加东西,这是何其可怕的一件事。
但,云珠这些日子宫权掌管下来,早已不会被这种扯着虎皮做大旗的话吓到,她微微一笑,将对储秀宫的处置条理清晰地诉说分明。
顿了顿,云珠眼中暗芒闪过,她真挚地看着康熙,意有所指地说道:“万岁爷,储秀宫已经完全被掌控起来,必定能将这个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不过臣妾想着,现如今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戴佳妹妹的平安生产,此时喊打喊杀反倒不美,不若等戴佳妹妹产子后,再彻彻底底查个明白,至于贵妃娘娘刚刚提到的,后宫中的种种错漏,等查明后,任凭您处置。”
当然,云珠敢说这句话,便是自信于戴佳氏不是被人毒害。这不是云珠盲目自信,在云珠刚接手宫务时,她便下了命令,宫人行动必须两两一组,不得落单。
戴佳氏的入口之物,必然由她贴身宫女负责,戴佳氏在宫中又不是多么受宠的存在,高位妃嫔没功夫盯着她算计,真有人要害她,最多不过是和她差不多级别,不怎么受宠的妃嫔,这样的妃嫔,要同时收买戴佳氏的两个贴身宫女,可能性实在不大。
听了云珠的话,康熙紧抿的嘴角舒展开来,赞赏道:“还是你识大体。”
佟佳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康熙,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她办事不干净,被抓住了错处,让康熙夺了宫权,这是她技不如人,这事她认了。
可这乌雅云珠,也捅了天大的篓子为什么康熙却这么轻轻放下。
这不公平!
佟佳贵妃心中这么想,也如此说了出来。
“所以,贵妃你在质疑朕?”康熙不耐地看着佟佳贵妃。
连事情的轻重缓急都分不出来,实在是太蠢了,康熙揉着额头。他向来便厌恶和蠢人说话,能在他面前出头的,都是混了多少年的人精,他已经习惯了别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说话方式,对着这不将事情掰开揉碎了细讲,就不明白意思的表妹,是真的半点耐心也无。
甚至可以说,如果佟佳氏不是佟佳氏,凭她这样的资质,这辈子都不可能被康熙看在眼里。
康熙对佟佳贵妃的情分在她一次次的折腾中消失干净,面对着她的质问,康熙已经不愿意多费口舌解释。
反而吩咐缩在门外,恨不得戳聋双耳的太医们:“你们都进去,戴佳氏平安生子后,都有重赏。”
是的,云珠从太医院里叫来的太医们,在他们唇枪舌战时终于赶到,但慑于康熙之怒,一直没敢进来。
这下得了康熙的吩咐,太医们忙擦了擦被吓出的冷汗,走进了产房。
产房里,戴佳氏的声音已经慢慢降低,从一开始尖锐的哀嚎变成了现在低低的呻.吟。
云珠担心地看着,目光久久没有移开,她的身子被空旷的正厅衬得更加单薄,避开给康熙上茶的宫女时,还踉跄了几步。
“乌雅氏,放心,朕在。”康熙握着云珠的手,让她在身旁坐下,柔声安慰。
帝王难得的温情,更是让佟佳贵妃嫉恨地揉皱了手帕,看着云珠的眼神好像要喷出火来。
明前龙井在杯盏中舒展身姿,热水氤氲中,沁人的清香扑鼻而来,然而此时储秀宫中的众人,谁写没有心思品茶,只能看着一杯杯茶水凉下去,新的茶水又换了上来。
在康熙面前,谁也不敢造次,之前的嘴上机锋彻底消失,荣嫔和惠嫔心中的懊悔快把她们淹没,她们二人只是想着浑水摸鱼,却没想到日理万机的万岁爷,居然坐镇储秀宫,隐隐有为了乌雅氏撑腰的意思。
此时,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康熙还在,谁敢先走?
不大的储秀宫里,挤着康熙,云珠,佟佳贵妃,还有荣惠二嫔,但她们几人都寂静无声,只有便是戴佳氏的通呼声,接生嬷嬷的指挥声以及太医讨论之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头落下天边,黑暗笼罩大地,储秀宫里蜡烛依次燃起。
云珠动了动僵硬的腿脚,正想请康熙先去休息,突然听见产房里一阵欢呼:“生了,生了!”
云珠骤然站起,等着接生嬷嬷报喜。
产房里的欢喜声却突然戛然而止,好像被谁掐住了脖子般,产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回事!”静静等待了一会儿,云珠没见到有人回来回禀,她忙忙几步走到产房门口,隔着门问话。
等了大半天的康熙,也面色不好的看着产房。
然而,产房里一阵窸窣之声后,却没有其他动静。
“到底怎么回事?”云珠心直直往下坠,莫不是戴佳氏或者小阿哥出了什么问题,这样后续了就麻烦了。
“娘娘。”最后还是刘太医,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小阿哥,腿部天生有疾。”
刘太医感觉到被一道凛冽的视线盯着,他如芒在背的回话,声音越来越小,但在这么安静地室内,已经足够其他人听见。
一时无言,荣惠二嫔噤若寒蝉。
云珠深深闭上眼睛,她感觉自己陷入了浓稠的沼泽中,不断地往下坠落。
“乌雅氏,这便是你管的后宫,你说说,你该当何罪!”佟佳贵妃幸灾乐祸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
也将康熙从僵立的状态中唤回。
“闭嘴!”他怒喝一声,从没有过的铁青脸色让佟佳贵妃将到了嘴边的反驳咽下,她瑟缩着,看着康熙踹开产房的门。
好在此时是夏日正热的时候,即使到了晚上,也没有什么冷风吹进产房,不用担心戴佳氏和小阿哥受凉。
云珠匆匆跟上,后宫中出了这等事情,她作为执掌宫权之人,责无旁贷。
康熙进了产房,顾不上其他,直接走到放在摇篮里的小阿哥身前。
小阿哥已经被放在织金绣蟒纹襁褓里,康熙粗暴地将襁褓扯开,果然看见小阿哥小腿畸形地向外弯着,看着便不正常。
“小阿哥未来可能行走?”康熙直直盯着太医,平静地语气下是即将爆发的暴怒。
“万岁爷。”太医院院正两股战战,语气中的颤抖掩盖不住:“小阿哥大了后,可能会不良于行。”
院正心里快把老太医骂个狗血淋头,弄不好他们这些人,今天便交代在储秀宫了。
阿哥生而有疾,这是皇家血脉的耻辱,对皇家而言,宁愿孩子出生即夭折,也不愿意他们天生残疾。
暴怒之下的万岁爷,讲他们太医一锅端了,也没处说理去。
老太医也后悔不迭,他在看见小阿哥的时候,也是彻底傻眼了,若早知道是这个情况,他怎么着都不会开口,逼着云珠将太医院的太医都叫来。
德嫔再大本事也没法处置这么多人,但此情此景,万岁爷必然要插手,也不知头还能安稳的在脖子上待多久。
“这是何故。”康熙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万岁爷。”回话的依然是院正,他哆嗦着手:“臣已经彻底查过,戴佳贵人喝的保胎药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怎么可能,之前明明说戴佳妹妹用了不当之物。”跟着进来的佟佳贵妃听到这,顾不上康熙难看的脸色,连珠炮地发问。
“禀娘娘”院正觑着康熙默认的神色,接着解释:“但根据戴佳贵人的脉象,这个保胎药和其他药物冲突了,许是由于这个原因,造成了小阿哥的异常。”
“其他药物。”康熙冷笑:“我看你们头是不想要了,居然敢开出药性冲突的方子。”
“梁九功!”
“万岁爷容禀。”生死关头,老太医突然站了出来,他梗着脖子:“戴佳贵人这胎,自查出来便交由微臣负责,微臣敢拿全家老小的性命保证,药方绝对没有冲突!”
“呵。”康熙意味不明的冷笑几声,他定定地看着老太医,直将他看得冷汗涔涔,这才大手一挥:“查,给朕好好的查。”
躺在产床上的戴佳氏,突然抖了一下,她的贴身宫女,脸色瞬间惨白。
云珠若有所思。
第109章 过继
在盛怒的帝王面前,谁都不敢言语。
梁九功服侍康熙这么多年,知他是动了真怒,半点也不敢耽搁,忙忙去调查起来。
这时候云珠之前做出的布置便起了很大的作用,储秀宫中之人,均被牢牢看住,谁也找不到机会去收拾残局。而慎刑司的人也早已到位,收到皇命后,飞速询问起来。
储秀宫里的妃嫔,宫女,太监们分别被带了下去,就连戴佳氏的贴身宫女也没放过。
梁九功一番审查,事情真相很快便跃出水面。即使没有询问戴佳氏,但她的宫女实在没经历过大事,被梁九功一吓唬,便将事情原原本本交代出来。
只是这真相,实在是连梁九功都恨不得说上一句:糊涂啊!
康熙依然阴沉着脸坐在储秀宫中,骇人的神色让周边的气压都格外的低沉。
“万岁爷。”梁九功恭敬地将口供递给康熙。
这个动静打破了持续良久的沉寂,就连云珠,都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然而,云珠这口气还是松的太早。
康熙接过口供,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原本便已经冷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等到将最后一行字看完,康熙已经控制不住内心的暴怒,他气急反笑,将口供重重拍在桌子上:“好,真是朕的好妃子!”
她冰冷的视线扫过戴佳氏,眼中的杀意恍如实质。
戴佳氏知道,这事再也瞒不过去,她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连滚带爬到康熙的脚下,眼泪鼻涕糊成一团:“万岁爷,求您恕罪!”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为何明明是受害人的戴佳氏,却会说出这等话语。
连最肆意妄为的佟佳贵妃都反应过来,此事绝非表面这般简单,她不但不能借着这事让乌雅氏得到惩罚,反而可能卷入更大的事情之中。
荣嫔和惠嫔更是被层层叠叠的懊悔淹没,两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这次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万岁爷。”正当众人陷入懊悔的时候,云珠柔和的声音响起,连佟佳贵妃和荣惠二嫔都看出事有不对,云珠更加看得分明,甚至在梁九功调查结果出来前,云珠便已经从戴佳氏的脸色中将事情猜测地大差不离。
见着康熙暴怒的模样,云珠当机立断,此事不宜再扩大,在康熙看向她时,云珠暗示性地说道:“万岁爷,戴佳妹妹已经顺利生产,太医和接生嬷嬷都很是辛苦,居功至伟,此时天色已晚,不如先让他们回去休息。”
在康熙刚得知小阿哥天生有疾的时候,这一屋子太医、接生嬷嬷、宫女、太监,在康熙的眼中都已经如同死物,他不能容忍知道他这等阴私的人活着走出储秀宫。
甚至对于刚出生的小阿哥,康熙心中也隐隐起了杀心。
康熙的孩子实在太多,夭折的更是为数不少,他那颗冷硬的帝王之心,即使面对着血肉相连的孩子,更多的也是冷静地衡量利弊。
帝王血脉出了一个天生带着残疾的孩子,说轻了这是耻辱,说重了,这事若被有心人发散开去,甚至能说成是上天的惩罚。对于皇帝的权利来自上天授予的思想下,这对于大清统治是个冲击。更何况三藩余孽还在苟延残喘,民间反清复明的声浪也从没停歇,小阿哥万一被那些人利用了,影响大清社稷,还不如在襁褓中便结束了生命,也算是为了大清的江山做出贡献,不愧为大清的皇子。
特别是当康熙看到口供,直到这完全是由于戴佳氏的愚蠢导致的,这让康熙的杀意暴涨,只想不顾一切地将这个事情抹去。
云珠不急不缓,轻柔地声音很好的安抚了康熙暴怒的情绪,让他从暴怒中冷静下来。
储秀宫中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对于宫女太监,找个借口也能处置了去,但是对于为数不少的太医,这些太医虽然级别不高,但也是有着等级的人,要将他们全部斩杀动静不会小,再怎么遮掩,这事情也不可能全部遮住,以莫须有罪名斩杀太医,这行为必然被人诟病,这对康熙圣明的名声是个巨大的损伤,就因为小阿哥天生有疾,他真的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毫无疑问,这没必要。
“还是德嫔想得周到。”理智重新回来的康熙很快便分析清了得失利弊,他微微颔首,夸赞了云珠一句,便吩咐着梁九功将满室的太医带了出去。
一群头发花白的太医,悄悄吐出口气,这条命,暂时是保住了,忙不迭地跟着梁九功走了出去,在靴子踩过的地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
等太医离开,云珠又将闲杂宫人挥退,此时产房内只剩下康熙、戴佳氏、云珠、佟佳贵妃以及荣惠二嫔。
见着太医可以离开,荣惠二嫔对视一眼,齐齐说到:“万岁爷,时候不早,臣妾也先告退。”
康熙意味不明地盯着两人,直将两人看得出了一背的汗,嗤笑着说道:“不用走,不是关心戴佳氏吗?便留下来看看戴佳氏做了些什么好事。”
荣嫔和惠嫔不得已,也只能找个座位坐下。
此时几人的位置氏康熙正坐在罗汉榻上,佟佳贵妃坐在康熙左下的雕花椅上,云珠则立在康熙身旁,与佟佳贵妃隐隐呈掎角之势,荣嫔和惠嫔坐在绣踏上,坐立难安。
跪在罗汉榻下的戴佳氏委顿在地,不断地向康熙磕头:“万岁爷,臣妾错了!”
不说还好,一说又让康熙想起了口供里的种种话语。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何敢做出如此事情!”康熙声音阴沉,手一挥便将口供砸在戴佳氏身上,写满字迹的宣纸四散,沾了戴佳氏的满头满脸:“这宫外随便一人的方子,你也敢喝。”
“万岁爷。”戴佳氏呜咽着:“臣妾之前喝了这人的秘方,真的有了身子。”
康熙冷着脸,没有说话,戴佳氏继续呜咽:“臣妾问过太医了,腹中的孩子是个格格,是臣妾贪心,想着生个小阿哥讨您欢心,才找那人开了方子,妄想调转阴阳,没想到却害了小阿哥,一切的罪都是臣妾犯的,还请您饶过小阿哥。”
果然如此。
戴佳氏说的话,印证了云珠的猜测,在守卫森严的宫廷中,谁会花这么大的功夫对付既无宠爱又无地位的妃子呢,从怀胎到生产,将近十个月的时间,太医也没诊出不对劲之处,除非是戴佳氏自己愿意,并主动遮掩,才有可能发生如此事情。
只是云珠一直不知道为何戴佳氏出于什么目的而做出此时,听了这番话,终于,最后一块拼图补足。
云珠闭上眼睛,遮住眼中复杂的神色。
同样听见这番话的佟佳贵妃,却眼中精光四射,筹谋起来。
戴佳氏的话,让康熙压抑下的杀意又起,都是因为戴佳氏如此愚蠢,才让小阿哥受了如此多的折磨。
“乌雅氏。”康熙低沉地声音如同春日里刚刚融化的河流,平静的表面下,是冰块激烈地撞击之声:“此时,你便先拿个章程出来。”
说完,康熙便一挥衣袖,离开了储秀宫。
等康熙离开,佟佳贵妃高傲地看了云珠一眼:“这事还没完。”便也拂袖离去。
荣嫔和惠嫔更是恨不得当做不存在,急急说了一声后,便也从储秀宫离开。
储秀宫里,独留云珠和戴佳氏两人。
见着神情萎靡的戴佳氏,云珠叹了口气,将她从地上扶起:“地上凉,你刚生了孩子身子虚,快去床上躺着。”
“德嫔娘娘,求您,求您帮帮我。”戴佳氏紧紧抓住云珠的手,含着热泪的眼眸中全是祈求。
“你可后悔了?”云珠定定看着戴佳氏,好半晌,才问出这句话。
“后悔?”戴佳氏眼神迷茫:“我后悔吗?”“不,我不后悔!”
戴佳氏的声音如杜鹃啼血:“我怎么会后悔呢。且不提我不得万岁爷宠爱,这估计便是我唯一的孩子,生个阿哥,我的下半辈子也有了指望。”
“我只说,宫中那么多的格格,能顺利长大的又有几个,就算顺利长大了,又有哪个格格能留在京城,谁不是嫁给蒙古,嫁给藩王,笼络人心,这些公主,又谁有个好下场,建宁公主日子过得何等枯槁,你也不是不知。”
“你就说,在这样的宫中,我又如何敢生格格。”
“别说我,德嫔娘娘您,万一生了格格,待格格长大后,又待如何?”
戴佳氏苍凉的笑着:“我唯一的错,便是高估了万岁爷的舐犊情深,我以为对于亲生儿子,万岁爷总该有着感情,能够容忍小阿哥的不足,没想到”后面的话语不用说,云珠也明了其意。
“所以,你欲如何?”云珠将手抽出,没有被戴佳氏影响,她冷静地问到。
“我现在也不求其他,只希望小阿哥能够顺利长大。”戴佳氏苦笑着。
夏夜的飞蛾从屋外飞入,直直撞到点燃的蜡烛上,难闻的味道散发在空气中,云珠看着蜡烛上的青烟,叹了口气:“如果我说,小阿哥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认你为母,你也愿意?”
“愿意。”戴佳氏却误解了云珠的意思,她热切的看着云珠:“德嫔娘娘您若愿意将小阿哥抱去养,这是小阿哥天大的福气。”
“不,你误会了。”云珠斟酌着,将她的想法说给戴佳氏听。
“什么!过继?”戴佳氏的惊呼几乎要穿透天空,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云珠。
第110章 禁足
“过,过继。”戴佳氏茫然地看着云珠,表情一片空白。
此时的过继,并非是口头说说那么简单,一旦小阿哥真的被过继出去,那在礼法上,小阿哥和她这个额娘再无关系。从此以后,母子二人一人在深宫之中,一人在庙堂之外,此生不复相见。就算哪天上天开恩,她们母子侥幸得以一见,小阿哥也得恭恭敬敬向戴佳氏行礼,称呼她为娘娘。
当然啦,小阿哥过继之后,皇位继承权也自动丧失,不过太子地位坚如磐石,小阿哥又天生有疾,除非康熙的所有皇子都出意外无法继位,这才能轮得到小阿哥,这情况基本不可能发生,继承权反倒是最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云珠垂眸看着戴佳氏,却闭嘴不再言语。康熙动了杀心,这份杀意毫无遮挡,云珠能看出来,作为当事人,戴佳氏更能看出来,即使最后出于舐犊情深,康熙放过了小阿哥,但作为始作俑者的戴佳氏,绝不会被康熙放过。但她若愿意破釜沉舟,他们母子二人的性命,反倒能保住,毕竟作为过继皇子的生母,在儿子出继关头去世很是不详。
路已经指给戴佳氏,云珠能做的也就这么多。都说升米恩斗米仇,云珠不忍小阿哥因为这等可笑的原因而失去性命,想要拉戴佳氏母子一把,但更多的她也做不了什么。戴佳氏不自己想清楚,谁劝说也没用,万一日后戴佳氏后悔了,此时劝她的话反倒会让她怨恨。
更漏里的水一滴一滴的滴下,夜已深。
储秀宫中经历了这一场兵荒马乱,其余人等早早便闭门熄烛,睡了下去。唯有戴佳氏和云珠两人,默默对视。
在这一片沉寂中,戴佳氏终于做出了决定,她咬仰脸看着云珠,凌乱的头发下一双眸子好似有火焰在跳跃,她咬着牙应承:“娘娘,我愿意。”
“不后悔?”
“不后悔!”
简短的对话之后,云珠颔首:“既如此,我便知道了。”
“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成,但我保证我必尽力而为。”
云珠淡淡的承诺传入戴佳氏的耳中,却让她松了口气,在她已经被康熙厌弃了现在,云珠能帮着说句话,这对他们母子是天大的恩情。
望着云珠离开的背影,戴佳氏颓然倒在地上,既是放松又是忐忑更是不舍。
戴佳氏种种复杂的心绪,云珠并不知晓。从储秀宫离开的时候,天色已晚,后宫中都已落锁,重重宫门全被放下,好在当康熙让云珠掌着宫权后,宫道的钥匙便交给了云珠,小欢子早已小跑着将云珠必经之路上的宫门打开,让云珠能够顺利回宫。
非要事不得开宫门,小欢子打开宫门的动静不大,但多少也被附近的宫妃听见,觉禅氏怀了身孕后睡眠便浅,听见宫门的吱呀之声,她在卧榻上轻轻翻了个身,贴身宫女忙掀开床帘,关切问道:“主子,可是口渴?”
“无事,只是起风了。”
永和宫里,灯亮如昼,安静地等着主人的回家。
胤祚早已陷入黑甜的梦乡,胤禛临睡前没有见到额娘,他倔强地甩开乳母,跑到永和宫的正殿,小小的身子躺在云珠的睡床之上,固执地等待着。
然而云族回来的实在太晚,胤禛也没有等到额娘的睡前故事,没忍住睡了过去。
云珠洗漱过后,拖着疲乏的身子掀开床帐,看见的便是咬着手睡得正香的胤禛。
清宫里孩子多,教养的规矩更多,按照规矩,胤禛早已要被嬷嬷训练睡姿,但云珠得知了训练内容后,毫不犹豫便阻止了嬷嬷的行为。良好的睡眠才能保证孩子的健康成长,入睡后的睡姿还有要求,一旦不符便将人唤醒,这等熬鹰的养法,孩子能健壮就奇了怪了,其他宫中如何教养孩子云珠不管,但在这永和宫中,这等折腾孩子的事,绝对不许发生。
此时胤禛便是躺在床铺的正中,睡姿豪放,一个手握成拳头塞入口中,另一个手张开着打在枕头上,腿更是无拘无束,将他身上盖着的薄被拧成麻花。
云珠温柔的看着胤禛,眼中的怜爱简直能滴出水来,她不敢想象,若她的胤禛和胤祚,无论哪一个身子出了问题,她会如何的崩溃。
轻柔地将胤禛抱起,放在床铺的里侧,云珠抱着胤禛暖呼呼的身子,安心的陷入梦乡。
“额娘,额娘。”夜过得格外的快,云珠好像才刚刚闭上眼,便听见胤禛兴奋的声音,她困倦地睁开眼,望着窗外鱼肚白的天色,估摸了一下时间,复又闭上眼,摸索着搂过胤禛,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胤禛乖,陪额娘再睡会儿。”
一直被教导要早睡早起的胤禛,白皙的脸庞骤然红了,他乖乖闭上眼,小小的身子缩在云珠怀里,也睡了过去。
晨间的太阳从窗柩射入,照在母子的脸上,微微的绒毛好像镶嵌了金边,静谧而美好。
这份美好,很快便被胤祚的哭声打破,云珠揉着额头坐起,胤禛迈着小短腿爬下床铺:“额娘,弟弟哭了,我去哄他。”
说着便小跑着,趴在胤祚的摇篮旁,认认真真地和胤祚说起话来。
胤祚好似也能听懂似的,居然真的停止了哭泣,吐出一个一个的小泡泡,好像在应和这胤禛的话语,这让胤禛更加高兴,挥着手说得更加热闹。
这份永和宫里每日都要发生的场景,却让云珠看得眼眶发热。
“胤禛,饿了吧,快来用朝食。”换上宫装的云珠,又成了那个能力出众的德嫔,她温柔地看着胤禛将朝食用完,又叮嘱几句,这才深吸一口气,带着宫人走去乾清宫。
前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乾清宫里,康熙已经接见完了朝臣,正在批阅着各地送上来的奏折,在第三次翻到直隶总督送过来的半个月前直隶有雨折子后,康熙终于忍不住,将手上的奏折重重的摔在地上。
若放在其他时候,康熙看见这种一而再、再而三回禀已经被批示过事情的折子,他也不过一笑置之,写上一句“朕知道了”罢了。
但此时小阿哥的事情正惹得他大动肝火,再看见这种折子,康熙没忍住,对着这折子发泄起来。
云珠便是这个时候到来的。
在通传过来,云珠跟着梁九功走到康熙的书房,见到的便是地上凌乱的折子。对于康熙心情早有预料的云珠,对着这片混乱恍若未觉,她将手上拎着的食盒打开,从中取出一个碗。
“万岁爷,夏日天燥,臣妾亲手熬了这绿豆百合莲子汤,最能消了暑气,平心静气。”
说着,云珠将甜白瓷的碗递到康熙面前的桌案上。云珠前几年在草原上被晒黑的皮肤早已恢复了雪白,纤细的手腕比端着的白瓷还要细腻雪白,白皙到将近透明的皮肤下,甚至能看见淡淡的青筋。
见着云珠纤细的样子,康熙心头蓦然一软,这事云珠何其无辜,他又如何能迁怒到眼前女子身上,遂伸手接过甜白瓷碗。
不大的瓷碗触手生凉,再仔细一看,细细的小水珠子凝结在了碗的边缘,瞧着便是被冰镇过的样子,勺子舀起一勺,淡淡的甜意从嘴里滑入心间,康熙的烦躁在这碗甜汤中慢慢消失。
等到一碗汤水入腹,康熙将勺子放下,看着云珠,冷静地问道:“可是戴佳氏那边有了结果?”
“是。”云珠噙着温柔的笑意,将康熙手中的碗接过,随手又放在食盒之中,她握着康熙的手指,轻柔抚弄,为他舒展开长时间写字的劳累。
被云珠揉捏的很是舒服的康熙惬意的闭上眼睛,听着云珠的回禀。
这事其实很简单,云珠能猜到,康熙就更能猜到,更何况康熙看到了梁九功拿到的口供,云珠此事说的,不过是补足当事人戴佳氏的那份拼图罢了。
将每块拼图拼上后,事情的真面目被解开,简直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没有阴谋没有算计,不过就是戴佳氏想生皇子,便托了母族找到生子秘方喝下,但也不知道这生子秘方是何成分,反而和保胎药冲突了,导致了戴佳氏的早产,甚至造成了小皇子的生儿有疾。
“蠢妇!”康熙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上,尽管事情的真相他已经知道,但再听云珠重复,还是让他怒不可遏。
“万岁爷息怒。”云珠心疼地将康熙的手握住,看着他拍红的掌心,像对待胤禛一样,轻柔地在康熙的掌心吹起。
望着云珠垂下的眼睑,长长的眼睫毛轻轻扇动,康熙的心无端地柔软起来。
“乌雅氏,你说戴佳氏该当何罪。”康熙冷着声音问到。
是的,这才是康熙让云珠过来的目的,戴佳氏这件事情实在太简单了,若只有戴佳氏一人,根本不值得康熙费什么心思,按着宫规处理便罢。然而其中还涉及到一个小阿哥,这要如何处置,康熙且需费上几番心思。
“万岁爷。”最关键的事情来了,听了康熙的这番问话,云珠陡然打起精神,她盈水眼眸看着康熙,字斟句酌地说道:“戴佳氏做出这等事情,伤了小阿哥,其罪当诛。”
康熙紧皱的眉头并未因为云珠的这句话得到放松。
云珠却没被康熙的神色吓到,她只看着康熙,柔声劝慰:“但戴佳氏,再怎么说也是小阿哥的生母,对戴佳氏的处置,多少也得考虑小阿哥,若等小阿哥大了,知道由于他的原因使得生母丢了性命,这让他该如何自处。”
康熙目露不悦,他冷硬说道:“朕不缺这个儿子。”
“万岁爷,您不缺儿子,但爱新觉罗宗室里缺。”图穷匕见,云珠最终还是将她的意思说了出来。
康熙霍然站起:“乌雅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万岁爷。”云珠反而镇定下来,她跪了下去,深深一拜:“小阿哥如此模样,此番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康熙来回踱步,刚刚喝进去的甜水,好像化为无尽的苦涩,他待要发怒,却又知道云珠说的才是正确。
帝王之子天生有疾,这是多么大的缺憾,但对于宗室绝嗣的家族而言,能有个男丁承嗣,腿脚的这点小毛病又算什么。更何况,当这个孩子被过继给了宗室,在礼法上便和康熙一脉再无关系,他的存在再也不是康熙的耻辱。
更重要的是,清宫里出身时身子康健的阿哥、格格都不知夭折了多少,小阿哥这般模样,若真留在后宫,估计也过不了多少时日,便会丧了性命,但一旦成为其他人家的承嗣之子,那家人一定会将他捧在手心,绝对不会让小阿哥出事。
虽说以后和康熙一系再无关系,可对于小阿哥而言,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成了,便是要将小阿哥过继给哪个宗室。
康熙摩挲着下巴上长出的胡茬,凝神思索着。
“万岁爷?”云珠试探的叫着。
“乌雅氏,起来吧。”康熙将云珠叫起,随即看着她摇晃的身影,意味不明的说到:“你可知,你这番话传出去,你会背负多大的骂名。”
有心之人不会管这事情背后的千丝万缕,这事若传出去,便会成了德嫔妒恨戴佳贵人,向康熙进献谗言,将皇子过继出去。而偏偏,云珠膝下还有两个阿哥,动机也是不言而喻。
云珠的妖妃之名,便再也摘不下了。
“臣妾知道。”云珠沉静回着康熙的问话,云珠既然向戴佳氏提了这个建议,她自是将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衡量清楚,只要康熙不在意,妖妃之名对她又有何影响,至于史书上的工笔,那时候她早都成灰,背着这几句骂名,能给小阿哥一个更好的未来,这份代价,云珠愿意承受。
“痴儿。”康熙黝黑的眼眸看着云珠,见她依然不悔,摸着她的头斥了一句。
但这宫中,冷漠着多,薄情者多,云珠的这份赤子之心反而打动了康熙。
罢了罢了,康熙长叹一声,难得宫中还有如此热忱之人,既如此,便如何都要护她一份周全。
好在云珠说这段对话的时候,已经提前挥退了其他人,此事出云珠口,入康熙耳,再无第三人听到。最多再加上一个戴佳氏,这也好办,警告几句,她一定能闭上嘴。
康熙大掌抚摸着云珠的脸:“放心,我总会护住你。”
云珠倏然抬头,她已经做好了被厌弃,被责骂,被斥责的心里准备,没想到康熙在这等时候,却依然选择护着她。
要知道,将事情推到云珠身上,对于康熙而言,真真是百利而无一害,有疾的儿子被过继给了宗室,小阿哥得到一份爵位传承,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德嫔的搬弄是非。
但康熙没有选择这个最容易的方式,反而选择将云珠从此事中摘出来,这之下,隐隐可见帝王难得的真心。
“万岁爷。”云珠哽咽着看着康熙。
康熙笑了笑:“回去吧!”
于是,后宫之中隐隐流传着消息,最最得宠的德嫔不知何事触怒康熙,从乾清宫中红着眼圈出来,很是狼狈。
后续的事情更是印证了这个流言,在云珠刚回永和宫不久,乾清宫里便传出旨意,德嫔乌雅氏出言不逊,冒犯圣供,命乌雅氏将闭门思过。
佟佳贵妃虽说在后宫已大不如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于各种消息,她依然很是灵通,没多久,她就从乾清宫里打听到消息,嗤笑不已:“这乌雅氏真真以为自己是皇后了,居然还敢去为戴佳氏求情,万岁爷不罚她罚谁?”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不同人的宫中,觉禅氏的贴身宫女最为着急:“主子,德嫔娘娘被关了禁闭,这该如何是好。”
觉禅氏慢条斯理,扯着料子慢悠悠地问:“这有何可急。”
宫女被觉禅氏这不紧不慢的样子急的跳脚:“主子,您可怀着身孕呢,之前佟佳贵妃主持宫务的时候,咱们的分例什么时候能全部拿到,也就是德嫔主持宫务后,那等子小人不敢伸手了,若德嫔娘娘真犯了事,后面还不知如何是好呢。”
觉禅氏却笑了:“你呀,说你傻,你还真傻,德嫔娘娘被关禁闭,关于宫权的事情如何说?”
“万岁爷让德嫔娘娘将宫权交给了乾清宫的大嬷嬷,让大嬷嬷暂时管着后宫。”这事情早已传遍了后宫,宫女这才觉得德嫔是真坏了事了。
“那我问你,万岁爷可有说过,之后宫权交给谁吗?”觉禅氏神在在的问。
\"啊,这个没有!\"宫女惊呼出声,她想到了什么,犹豫着看向觉禅氏:“您是说”随即又将话声截断,自言自语:“不能吧。”
怎么又不能呢,觉禅氏苦笑,种种迹象全部表明,这种种举动都是她们这高高在上的万岁爷,为了保护德嫔而采取的障眼法,她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何事,但康熙这一手一出,无论后续如何,都已经将云珠摘了出去。不得不说,觉禅氏是真真的羡慕,后宫中这么多的人,为万岁爷生儿育女的也这么多,除了早逝的赫舍里皇后,也只德嫔得到了康熙的真心。
莫说这份真心多与少,好歹,德嫔是得到了的。
后宫里的日子风平浪静,但谁都知道,这是暴风雨中的宁静。
小阿哥的洗三、满月日子已经到来,宫中却丝毫不见动静,就连在储秀宫里吃顿便饭都没有过,好似宫中没有戴佳氏和小皇子两个人一样。
此情此景之下,谁也不敢多说些什么,没看见曾经最为得宠的德嫔,都折在此事之上了么。
时间永远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日子慢慢悠悠,转眼又过了几日,乾清宫里突然传出旨意,重修玉碟。
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云珠,眼前一亮,这代表着康熙终于做好决心,要采取行动。
还是那句话,康熙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宗室,目的是施恩,不是结仇。对宗室而言,皇帝的亲生子,即使深有残疾,但这也是天大的荣宠。但,若是血缘不明,这便是羞辱。所谓的血脉不明,不是说这皇子真的出身存疑,而是在玉碟上没有出处。宗室也不傻,家族中承嗣的孩子,出身必然要方方面面无可指摘,不容许出任何问题。
康熙朝前期后宫中的阿哥和格格夭折实在太多,到现在都康熙十九年了,后宫中的皇嗣们都没有上过玉碟,除了太子之外,其余的阿哥和格格们都是各宫混叫着罢了。
现如今宫中养活的孩子也不少,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他们都典正名声。
于是,在宗人府的见证下,礼部的主持下,内务府终于开始了玉碟的修缮工作。
唯一寄养在外的胤祉也被接了回来,历经十数日后,玉碟终于修成。
现如今宫中的阿哥共有七个,分别是大阿哥胤褆,延禧宫惠嫔所出;太子胤礽,大行皇后仁孝皇后之子;三阿哥胤祉,钟粹宫荣嫔所出;四阿哥胤禛,永和宫德嫔所出;五阿哥胤祺,翊坤宫宜嫔所出;六阿哥胤祚,永和宫德嫔次子;还有,最重要的,七阿哥胤祐,储秀宫戴佳氏所出。
是的,在编玉碟的时候,康熙顺便给七阿哥取了名字,这孩子出生便已多灾多难,便为他取名为祐,祈求天神的庇佑。
玉碟已成,身份已明,康熙随即便下了第二道旨意。
将皇七子胤祐,过继给和硕纯靖亲王隆禧为嗣子。
和硕纯靖亲王隆禧又是何许人也?隆禧全名爱新觉罗.隆禧,是先皇的第七子,也是康熙的异母弟弟,在康熙十三年的时候得封亲王,奈何天不假年,康熙十八年便病重,即使康熙亲自探病,也没能挽回年轻弟弟的性命,在康熙十八年的七月溘然长逝,谥号为靖。
纯靖亲王去了后,他这一脉的纯亲王爵位,便被他儿子爱新觉罗.富尔祜伦在襁褓中承袭,但富尔祜伦同样病弱,在袭爵之后三天两头便病上一场,终于在两岁的时候夭折,纯亲王一脉,从此失了后裔。
七阿哥过继之后,便成为纯亲王的后裔,理所应当的承袭纯亲王爵位。
这,大概便是康熙对这儿子的慈悲。
旨意既下,事便已成定局。
戴佳氏哭泣着最后抱了抱胤祐,满心的不舍,但她也深知,这是对胤祐而言,最好的结局,她颤抖着手,给胤祐戴上金项圈,一狠心便将胤祐递给来接他的嬷嬷手上,泪眼朦胧的看着胤祐离开。
宫道很短,短得好像一眨眼,嬷嬷便抱着胤祐转身不见;宫道又很长,长得这一辈子,胤祐和她也无法越过这条道再次相见。
秋风卷起落叶,这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戴佳氏却只感觉满心的悲凉,从此她的人生,便只有寒冬,没有四季。
“万岁爷。”永和宫内,云珠轻轻握住康熙的手。
胤祐过继已成定局,康熙便无需再考虑其他,时隔多日之后,永和宫终于被翻了牌子。
这让以为云珠失宠已成定局的其他妃嫔,看得目瞪口呆。
康熙从来都不是一个长情的人,早些年里得他盛宠的惠嫔和荣嫔,现如今早已失了他的宠爱,看在儿女的份上,看在服侍多年的情分上,康熙还是会去延禧宫和钟粹宫坐坐,但她们两人已经久未侍寝。
云珠这次被禁足,许多日子不见圣颜,这让她们觉得,德嫔的花期终于过了。
德嫔也很是得宠了几年,宫中也得再出几个新人了,没见到比她进宫还晚的宜嫔,都沉寂下来了吗?
没想到,在康熙解决了烦心事之后,第一选择居然还是永和宫。
这甚至让人怀疑起云珠是不是给康熙下了蛊,不然康熙怎么就这么离不开了。
若是这番疑问被康熙知道,他只会一笑而过。
康熙对云珠的宠爱,一开始确实是出于对云珠相貌的喜爱,云珠分明便是生于京城长于京城的旗人,但她身上却含着一种江南氤氲的气息,这等含蓄温婉的美,完全戳中了康熙的审美,然而和云珠相处日久,康熙愈发觉得,比之长相,云珠的其他方面更加吸引了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之大,貌美女子层出不穷。就不提民间的那些女子,这几年来选秀入宫的,便不乏美得耀眼之人。但在这些人中,康熙依然觉得云珠最得他心。
许是云珠是少见的既懂满族文化,又懂汉学之人,每次康熙说话之时,句句都有回应,两人总会有着会心一笑的时刻。也或许,是云珠所在之处,总会又一种静谧安宁的氛围,让康熙能舒缓紧绷的心神。
便如此时,便如此刻,天边的白云染上层层金光,屋檐下,鹩哥在低头啄着小米,时不时还迸出几句吉祥话,院子里,蟋蟀在树下声嘶力竭地哀鸣,葡萄架上绿叶成荫,在叶子的遮蔽下,颗颗硕大的葡萄隐隐若现,高大的石榴树上,榴花早已落尽,一个个拳头大的石榴展示着硕果累累。
此情此景之下,握着云珠柔软的手,听着云珠柔声劝慰,康熙郁结好些日子的心情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喟然叹出声来:“还是你这里舒服。”
云珠抿唇笑了,见康熙神情舒缓,自去小厨房安排夜间饭食。
吩咐过后,云珠便回了屋子,眼前所见的情景却让她很是哭笑不得。
却是胤禛见到许久未见的皇阿玛,胆大的他抱着康熙的腿便不撒手,一定要向他展示新背会的诗词。满了一岁的胤祚已经可以扶着墙壁颤悠悠地走路,完全表示胤禛的挂件,见着胤禛缠着不认识的人背诗,感觉哥哥被抢走的胤祚使劲扯着胤禛的手往外走。
康熙被两个儿子拉扯的左摇右摆,脸上却挂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惬意笑意。
“好了,别闹了。”云珠走过去,一手拉着一个儿子,从康熙身旁离开。
见了额娘之后,胤禛和胤祚瞬间将康熙扔开,缠着云珠说个不停,换来云珠亲昵地笑容,这笑容好似给了两个阿哥鼓励,让他们说得更加起劲,就连胤祚,都口齿不清地咿咿呀呀说着什么。
见着云珠那幸福中又略带无奈的样子,康熙不由失笑出声。
好在,没多久,夏荷便进来传话,饭菜已经准备好,可以用餐。
听见用餐两个字,胤禛和胤祚眼前一亮,胤禛像模像样的和云珠行了个礼,而胤祚则直接挥着短手跑去了餐桌。
饭厅里,胤禛挥着小勺子吃得正香,胤祚也被乳母喂着特制的辅食,大口大口吃饭的样子,连康熙都多用了点饭。
“他们倒喜欢吃饭?”康熙诧异地问道,宫中的阿哥格格们吃饭都是老大难的问题,一个个的到了好几岁还不愿意断奶,除了乳母的奶,什么也不愿意吃。
当然,时人的观念中,奶是个好东西,能喝下去奶便代表着身体没有问题,康熙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吃饭如此香甜的孩子,由衷夸赞:“你果然会养孩子。”
云珠毫不谦虚的应了,胤祚刚出生的时候,是何等瘦小的模样,她都不知费了多少心,刘太医那里的医术都被她翻了个遍,这才将胤祚养成如今的健康模样。
康熙含笑着看向云珠,对视间烟波流转,温情默默。
等到两个孩子打着哈欠被乳母抱去厢房,康熙才说出他的目的:“宫中阿哥不少,既然已经上了玉碟,以后此事便形成惯例,日后这事便劳你费心多操持。”
这番话,隐晦的向云珠暗示,他要将宫权还给云珠。
云珠好容易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却听见康熙又要将宫权叫来,她眼波流转地瞥了康熙一眼,轻轻嗔道:“万岁爷,且不是臣妾不愿意接这宫权,您也不看看现在都几月了,再过一两个月,钮祜禄贵人和赫舍里贵人都进了宫,臣妾是哪个台面上的人物,这些事又哪里轮得到我操心哟。”
康熙不以为意:“这宫里的事情,总得有个人操持起来,钮祜禄氏和赫舍里氏为人如何,尚且未知,这后宫不能交给他们。”
“这后宫,不能再乱了。”
康熙这话一出,云珠也知道自己不能推脱,她看着康熙,神色认真:“万岁爷,既如此,那该如何进玉碟,您也得给我个章程。”
康熙目露赞赏,皇子宗室之事,确实不是乌雅氏能擅专的,她能知道提前将事情问明白了,而不是胡乱操作,确实聪颖。
康熙想了想,给云珠划出了道道:“以后凡是过了周岁而没夭折者,便都序齿上玉碟。”
“好。”事已至此,云珠便干脆粲然一笑,将这副担子接了过来。
康熙被云珠这笑容晃得花了眼,握住云珠的手便将她扯入怀里,亲昵地说道:“夜深了。”
翌日,云珠揉着酸疼的腰起身,也不知康熙是不是用了什么补品,这一晚上就没停过。
待云珠收拾妥当的时候,掌事宫女和太监们已经在永和宫候着了。
这些日子后宫各项事物由乾清宫暂管,这实在是让他们叫苦不迭。
乾清宫大嬷嬷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很多事情都得过且过,也不愿操持太多,凡是能拖便拖,连大嬷嬷都撒手不管,掌事的宫女太监更不愿冒这个头,这便导致了宫中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运转,许多该干的事情全然未干。
盼星星盼月亮的,宫权终于又回了永和宫,他们也在不腹诽德嫔手段的严厉了,有了比较才能发现,在德嫔的手下干活,是他们最为舒心,最不担心的时候。
当云珠收拾妥当,坐到永和宫正殿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被捧着的满满事情。
看着这小山一堆的待办事项,云珠气急反笑:“这都压了多少天的事情,难为你们还找了出来。”
宫女太监们支支吾吾,谄媚笑着将请示递给云珠。
匆匆略过,只见上面写着都都是些什么冬日要买多少炭,要存多少冰,宫人犯了错该如何处理这等事情,看着不大,却是每日都离不开的事情。云族揉着头,将这一摞申请全部放下,她叹了口气:“这些事情先别管了。”
“娘娘,怎么能不管,现在都已经入秋了,还不买炭,冬日的日子怎么过。”当时便有负责碳火供应的太监出声。
云珠冷笑着:“这是我让你们不买的吗?你在宫中也是老人,每年要多少炭你难道心里还没数,宫中成例放在这里,按着今年的情况增减变动还不会吗?要真不会做,你趁早和我说,你干不了,能干的人多了去了。”
“你们也是。”云珠的视线扫过其他人,她的眼神不严厉,甚至可以称得上柔和,但被这些宫女太监看在眼里,却油然而生一股敬畏之感。“这些东西,都先拿出章程来,你们也是办事老道的人了,想必不要我一个一个的教。”
这些掌事的宫女太监们被云珠这一番话训得头也抬不起来,却不知云珠为何发作这一番,他们和云珠打交道时间也不短了,知道她是个好脾气的主子,不管遇见多少事情都不急不缓,从没见过她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
但不管怎样,既然主子发怒,莫说他们本身便有错,即使没错,那也只能老实认错。
“是。”众人连连应承。
见着他们态度尚可的应承下来,云珠便也将这事情揭过,只见她抿了口茶水,稍稍润湿了嘴唇,便单手拎起那一摞的宣纸,将那一叠请示如同扇子一样一页页抖散开来:“你们就连宫中该买几个鸡蛋都写来问我,怎么就忘了最重要的事情呢?”
“恕奴才愚昧,您是指?”御膳房大太监自诩和云珠有几分香火情,大着胆子问道。
云珠深深的叹了口气:“乾清宫里早有风声,今年宫中要进来两个贵女,万岁爷旨意差不多就要下来了,你们看看,宫中可有做出任何准备?”
“娘娘恕罪!”这话一出,原本站着的掌事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
他们心里也委屈,作为掌事之人,他们能做的也就是上面将事情吩咐下来,他们依着吩咐办事,但大嬷嬷从没吩咐过要为了贵人进宫做出准备,这事实在是无妄之灾。
好在,德嫔主子是个讲礼的。
见着宫人们瑟缩的样子,云珠深吸口气,慢慢说道:“我也知你们不容易,但时间不等人,还得请各位尽心将这事操持起来,旁的事先放一边去。”
“娘娘。”有那等心思转的快的,飞快想到事情的事情,他试探着问道:“还不知到贵人进宫,按什么等级准备事宜。”
这,确实是个问题,钮祜禄氏和赫舍里氏进宫后,份位如何,全看圣心。
此时云珠也不知康熙心中如何作想。
但,这并不影响。
云珠又叹了口气,她感觉这一日快要让她叹尽一年的气,她谆谆教诲着:“先别考虑具体等级,先拿出一个大概章程,待万岁爷看过后,再定细节。”
“是。”
听了云珠这个吩咐,宫人们松了口气,四散开去研究起来,很快,初步的章程便交到云珠手上。
云珠看到迅速成型的计划,笑着对夏荷说道:“宫中的这些掌事宫人们,都是有本事的,只是若不能让他们服气,糊弄起来也是够头疼的。”
拿着这新鲜出炉的章程,云珠径直便去了乾清宫中。
乾清宫里,康熙正陪着太子胤礽在习字,见着云珠,康熙意外地将笔放下。
太子也在书案前站直身子,对着云珠行礼:“德母妃。”
云珠忙侧过身子,避开太子的礼,随后才将手中的东西拿给康熙,考虑着太子在此,云珠说得含糊:“万岁爷,这是对于贵女入宫的初步章程。”
没想到太子却突然激动不已:“德母妃,是姨母要进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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