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分权
“是姨母要进宫了吗?”太子背着手,极力保持着镇定,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住语气之中的激动。
云珠愣了一瞬,很快回神,笑眯眯地点头。
康熙却招手将太子叫过去,温和地问道:“保成,你怎么知道你姨母要进宫呢?”
年幼的太子对着他的皇父毫不设防,天真地说道:“舅舅派人给我传了信!”
果然,康熙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太子一直住在乾清宫的厢房里,他身旁服侍的人员全是康熙一手挑选派出去,这些人在去服侍太子之前,早已受过康熙严厉的训话,不许将乱七八糟的事情和太子嚼舌头,赫舍里氏进宫,在康熙看来便是无需特意让太子知道的事情,对太子而言,赫舍里就和后宫里的任何一个妃子的地位一样,康熙决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人,仗着她身上赫舍里家的血统,拿捏太子。
既然服侍的人不可能将这消息传给太子,那便只有可能是赫舍里家的人趁着觐见太子的机会,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而做出这件事情的人,八成便是现如今赫舍里家在朝堂上最活跃的人。
“索额图,好,真好,真是朕的好臣子。”康熙冷笑着。
“皇阿玛?”眼前康熙的神情让年幼的胤礽感到害怕,在他面前,康熙从来都是温和可亲的慈父,从来没有显露出对于朝臣的冷酷一面。
感受到胤礽的害怕,康熙忙将他搂在怀里,笑着安抚:“是赫舍里家的格格要进宫了,若你喜欢,等她进宫后让她给你请安。”
待到安抚好胤礽的情绪,康熙又将太子乳母叫来,仔细地吩咐:“时候已经不早了,你便现在带太子回去歇着,今日太子受到惊吓,睡前务必让他喝下安神汤,夜间太子卧榻前不许离人,都给我服侍小心些,若太子有哪里不适,都小心脖子上的头。”
一番话将太子乳母吓得面无人色,忙哄着太子去厢房歇息。
见着康熙对太子这一番慈父心肠,云珠眼中也流露出淡淡的羡慕,她不是为自己羡慕,而是为她的两个儿子羡慕。
胤禛和胤祚出生也有段日子了,但康熙从没有对他们的事情这么上心过,最多不过是下了朝后询问胤禛的学习进度,再陪着胤祚说上几句话,就这样,也已经让胤禛和胤祚孺慕非凡。
若没有太子的对比,云珠可能已经满足了,毕竟康熙子女那么多,但他来永和宫的次数一骑绝尘,两个孩子能够见到父亲的机会相对其他人更多,可是,在看了康熙和太子的相处后,云族才察觉,原来康熙也能有那么慈爱,那么事无巨细的一面,只不过康熙的这份体贴,这份上心,给的不是她生的孩子罢了。
这份认知让云珠心中如同有火在烧,她想大喊,想质问,然而,她又有什么理由大喊,有什么理由质问呢。
太子自幼失母,由康熙一手带大,更何况太子还是大清江山的下一任主人,他的身上承载着康熙最大的期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有承载了康熙政治理念的太子,才是康熙生命的延续。
想到这,云珠脸色也灰败起来,就连康熙喊了她两次都没听见。
“乌雅氏,你想什么呢?”康熙疑惑地看着云珠。
云珠心头一惊,在面见帝王时,怎么可以走神,这错误实在太不应当。
她摇了摇头,将心头纷杂的思绪甩开,全神贯注地应对康熙。
云珠笑眯眯地,避开敏感话题,挑着话头夸赞:“万岁爷,臣妾久未见太子,太子都长成如此丰神俊秀的模样了。”
康熙的不虞听见云珠对太子的夸赞后全部散去,他笑着点头:“保成这孩子确实不错,很像我。他不仅拜大学时张英、李光地为师,还向熊赐履学习理学知识,这些师父都说太子聪颖,学得可快了。更别说骑射了,太子都可以独自骑着马跑上一圈,射箭准头也不错,再过几年,又是一个大清的巴图鲁。”
说到太子,康熙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他源源不断地和云珠夸赞着太子的智勇双全,天子聪颖。
云珠笑眯眯地听着。
只在不经意间偶然想到,此时父子关系如此和睦,康熙夸赞太子时眼中的自豪也并未作假,这俩父子,最后又怎么到如此地步,这实在令人唏嘘。
康熙愈说愈得意,甚至将太子从出身之后的一二事都和云珠说了一遭,兴起之时,还从御书房里的书架上,宝贝地取下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小心打开给云珠看,里面厚厚一摞全是太子初初学字时的练字记录。
一页页纸,从没有章法的随意涂弄,到后来逐渐有了框架,甚至隐隐可见筋骨,从这些纸里,不仅能看出太子的成长,更能看出康熙的爱子之心。
康熙一说到太子便停不下来,保成时他的骄傲,赫舍里氏早逝,太子的很多事情,康熙压在心里无人分享,但他恨不得和全大清宣布,他的太子有多优秀,难得有个机会,便和云珠说了个尽兴。
云珠一直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的附和着,等着康熙过了兴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珠甚至已经能从康熙的讲述中拼凑完整太子的成长历程了,康熙终于说到了尽兴。
冷静下来的康熙,端着桌案上的茶水,也不顾这水已经变凉,喝了一口,才看这云珠笑道:“瞧我,一说到保成就太高兴了,你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云珠好脾气地笑着,将拿着的东西再次递给康熙,耐心地复述:“赫舍里和钮祜禄家的格格们快要进宫了,臣妾让宫人拿出了个章程,您看这样可还合适?”
康熙接过细细翻看,只见云珠递上来的方案里,将这两人进宫的方方面面事情都考虑周到,唯有等级暂时空着,铺宫陈设还无法进行。
凝神想了想,康熙在钮祜禄名字后面写上“妃”字,随即拿着御笔的手在纸上顿了一下,好似在犹豫要给赫舍里什么份位,斟酌了许久,康熙终于下定了决心,在赫舍里三个字后还是写下“妃”。
随即便要将这纸递给云珠,云珠伸手接过,康熙却犹豫着没有松手。
顺着康熙抽回的力道,云珠将手松开,却见康熙在纸上将“妃”字划掉,又写上“贵人”二字。
云珠咋舌不已,康熙为了太子,是真的费劲了心思。赫舍里家既然已经出了一个太子,那他便不允许再出一个高位妃嫔。赫舍里家作为太子的母族,天然便是太子的后盾,若是他们家进宫的女子份位过高,难免将心养大,对胤礽将会是一个威胁;更重要的是,赫舍里进宫份位不够高,她能做的是好生讨好太子,这样才能让日子过得舒适,不能仗着她身为太子姨母的身份作威作福,甚至对太子指手画脚。
但,这等事情,无需云珠置喙,她听命便可。
待问明白了这两个贵女在宫中的住所后,云珠终于从乾清宫里告退,此时也已经到了华灯初上时分。
永和宫里,胤禛和胤祚正坐在饭桌前,乖乖地等着云珠回来,见到云珠的一瞬间,两个孩子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颠颠地跑到云珠身前,一人一边的抱住云珠的小腿,感受到热乎乎的小身子,云珠在乾清宫里被强压下的心酸又汹涌得出,她搂着两人,亲昵地贴着他们的脸,心中下定了决心:“既然康熙的满腔父爱全给了太子,那她一定要给胤禛和胤祚多多的爱,绝对绝对不让胤禛和胤祚羡慕任何人。”
有了康熙的一锤定音,事情便加快很多。
钮祜禄氏分去的宫殿氏她姐姐孝昭皇后曾经住过的永寿宫;而赫舍里氏,她的胞姐仁孝皇后所居的坤宁宫为中宫正位,不是贵人能住的地方,康熙将其安置在了储秀宫。
宫殿既定,份位已明,后续事情便按部就班进行。
储秀宫还好,一直有人居住,但永寿宫自孝昭皇后去了后,该宫殿便被封存起来,现在里面全是灰尘砂砾。
掌事宫女们带着人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两个宫殿收拾出来。
随后便是内务府将一应用具取出,按着妃和贵人的等级进行铺宫,将符合他们份位的摆设一一陈列,再从宫中的宫女太监中挑选出合适的人,送给云珠看过后送去两个宫中。
很快,永寿宫和储秀宫便收拾妥当,随时可以迎接两位贵人的入宫。
康熙查看过后很是满意,给了云珠一番嘉奖后,乾清宫里便传出旨意,召仁孝皇后胞妹赫舍里氏、孝昭皇后胞妹钮祜禄氏入宫。
宫中诸项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康熙十九年,十月十五日,大清朝后宫中进了两个高门贵女,多了一个主位妃嫔。
此时后宫格局初定,贵妃佟佳氏份位最高,其次便是钮祜禄妃,再是荣、惠、宜、德、安、端、敬、僖八嫔,至于再往下,贵人常在答应无数。
钮祜禄氏和赫舍里氏进宫,反应最大的,莫过于贵妃佟佳氏。
此时宫中后位空缺,尽管佟佳氏知道,她之前的种种行为,已经失了康熙的欢心,但,佟佳氏对她的姓氏有信心,她深知康熙对于母族的感情,佟佳一族此时已经没有适龄的女儿可以送入宫中,佟佳氏一直还抱有封后的梦想。
别看乌雅氏有子又有宠,但她包衣旗人的出身,决定了她不可能是后位的人选,佟佳氏对云珠,有不忿,有不满,甚至还有嫉妒,但从来没有觉得云珠将会是她的威胁。
毕竟,大清入关这么些年,还没有过皇后出自包衣之家,不是蒙古贵女便是满族大家,虽说后世有过包衣家族出的皇后,但佟佳氏并看不到未来之事,不然她也许会将乌雅氏的威胁往上提升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在赫舍里氏和钮祜禄氏进宫之前,佟佳氏都是继后的热门人选。
直到赫舍里和钮祜禄氏进宫,这两人的家族都出过皇后,在资格上来说,较之佟佳氏更加名正言顺。
这让佟佳氏焦虑不已。她此时在宫中的日子也不算好过,抱养的孩子夭折,康熙对她的情分失去,宫权也被云珠夺走,她此时还能依仗的,不过是佟佳这个姓氏,这些日子里,佟佳氏没有被这重重打击击倒,也是因为空悬的皇后之位给了她幻想。
宫中隐隐的风声她也知悉,但她一直固执的不愿相信,却没想到,康熙真的便这么狠心,连最后一点念想也不留。
佟佳氏明了,这是康熙给自己的警告,此时还看在她姓氏的份上,没有让其他人凌驾于她份位之上,若她再犯了康熙的忌讳,钮祜禄氏就能踩她头上了。
佟佳氏也不傻,直到这等时候不能直接蹦出来,和康熙对着干,但,让她就这么认命,佟佳氏也咽不下这口气。
也不知对于这俩人的进宫,乌雅氏作何想法。
来回踱步却找不到破解办法的佟佳氏,突然便想到了她一直看不惯却屡屡在对方手下吃亏的乌雅氏。
对啊!还有乌雅氏呢,她掌管后宫这么些日子,权利诱人,难道乌雅氏不会采取什么措施守住手中的权利吗?佟佳氏突然觉得,她完全无需绞尽脑汁,她只要等着看戏就可以。
只要乌雅氏和那两个人对上,三个人争夺起来,不管谁赢谁输,都能让佟佳氏出一口恶气。
想明白这点的佟佳氏,带着满足的微笑,陷入了梦想,在梦里她还梦见乌雅氏和钮祜禄氏、赫舍里氏互相使绊子,结果谁也没讨着好,被康熙处罚的美好画面。
然而,梦之所以是梦,就是因为在现实中很难实现。
自钮祜禄氏和赫舍里氏进宫以后,两人一个比一个安分,除了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的日子,两人基本都不出宫殿。
康熙对她们两个也是淡淡的,翻了钮祜禄氏的牌子后,之后便将永寿宫冷落下来,至于储秀宫的赫舍里贵人,康熙更是只去她那儿坐了坐。
后宫之中,最得康熙喜爱的,还是永和宫德嫔。
新人进宫,宫中诸人很是观望了一阵,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了,这两个贵女入宫,对于宫中局势毫无影响。
赫舍里氏入宫分位不好便也罢了,就连唯一的妃位钮祜禄氏,也毫无动静,恨不得将永寿宫门关到天荒地老。
自然,佟佳贵妃孙期待的,钮祜禄氏和乌雅氏两人互相争斗,争得你死我活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不管佟佳贵妃心中是如何的失望,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去。赫舍里氏进宫之后,赫舍里家一反之前的高调,许是看明白了他们的依靠唯有太子一人,对太子更加忠心起来,换着法子给太子请安,送上各地的东西,再也不试图通过后宫影响太子。
对于赫舍里家的转变,康熙终于满意,储秀宫里的赫舍里氏,总算迎来了康熙的宠幸。
此时距离她进宫,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初雪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将储秀宫覆盖,寒风从关的严严实实的窗户缝钻进,风不大,却让赫舍里氏感觉到彻骨的寒凉。
她摸着康熙离开后迅速变凉的被窝,闭上了眼睛,这辈子,便就这样了罢。
世间的悲喜总不相同。储秀宫里凄风冷雨,储秀宫外热闹非凡。
都说过了腊八便是年。上一年事情太多,整个年都应应付付的过了,这一年,从前朝到后宫,都卯足了心思过上一个热热闹闹的年。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过年时候,需要祭天祭地祭祖先,每年都是同样的流程。
然而这年,却出了问题。
此时后宫诸事均由云珠决断,新年的准备自然也是由云珠进行,这是一个格外劳心费力的事情,不仅后宫里的人都盯着,就连宗室、前朝大臣,也都盯着宫中年节大礼,但凡出了点事,便是了不得的大事。
此时,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要决定,后宫祭祀,主祭为何人。
按着份位来看,此时是佟佳贵妃份位最高,然而佟佳贵妃的种种操作,让康熙很是不满,这份不满在钮祜禄氏和赫舍里氏进了宫,对她敲打过后还没有平息。
按着出身,身为妃位的钮祜禄氏,好像也很合适,身为孝昭皇后的胞妹,钮祜禄氏的家族绝对拿的出手,在宫中也居于妃位,倒也算是一个合适的人,但,钮祜禄氏的问题,就在于,她实在是太合适了,若是让钮祜禄氏压过佟佳贵妃,成为主祭人选,不要等到第二天,钮祜禄氏是下一任皇后的消息便将传得沸沸扬扬,等上朝后,案头上更是全部都是请立钮祜禄氏为后的奏折。
对康熙而言,钮祜禄氏人尚算不错,但他并不愿意让钮祜禄一族再出一个皇后,此时后宫平衡正好,钮祜禄一族再出一个皇后,对太子的地位是不小的威胁,更别说,钮祜禄氏人也年轻,未必不能生出阿哥,到时候两个中宫嫡子,很容易便乱了正统。
此时的康熙,还是满心满眼为心爱儿子考虑的父亲,他对胤礽倾注了无数的心血,培养了这么些年,从牙牙学语到少年长成,康熙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情威胁胤礽。
那,换成执掌宫务的云珠主祭?这就更不可能了。宫中还有那么多出身于满蒙贵族的妃子,平日里让乌雅氏管着宫务便也罢了,毕竟其他人没有能够拿的起这摊事的,但在新年祭祀上,一个包衣出身的嫔,力压贵妃和妃,担任主祭,这是将佟佳一族和钮祜禄一族的脸扔到地上踩。更别提乌雅氏膝下还有两个儿子,清宫向来是子以母贵,若让乌雅氏主祭,那四阿哥和六阿哥两人隐隐约约将会处于超然地位,尽管不是中宫之子,但对于太子的地位,还是一份冲击。
云珠才开始准备年节事宜的时候,便瞧出了祭祀里面的坑,她一早便将这事送去康熙案头,让康熙进行决断。选谁都是错,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云珠才不愿意沾手。
于是,关于新年祭祀,很是让康熙头疼了一阵。
更为头疼的是,在康熙为了这事犹豫之时,退居宫中,久不问世事的太皇太后令苏麻喇姑到了乾清宫传信,召康熙觐见。
听着太皇太后如此正式的召唤,康熙心下一惊,将拿着的折子扔在桌案上,便带着梁九功匆匆往慈宁宫走去。
慈宁宫里,厚重的布帘掀开,滚滚热气铺面而来。太皇太后年岁大了,格外畏寒,慈宁宫里的碳火烧的格外暖和,云珠着人送来的花草,放在慈宁宫内,甚至都在枝头结出花骨朵,隐隐有了开花之意。
厚重的羊毛地毯铺满慈宁宫的地面,五阿哥胤祺穿着轻薄的亵衣,赤着脚在宫中打滚,皇太后拿着拨浪鼓,轻轻地晃着,逗弄着五阿哥扑上来,太皇太后含笑看着。
康熙走进来,瞧见的便是这份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之景。
“给皇玛嬷请安。”康熙卸下马蹄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玄烨,你来了。”见着康熙,太皇太后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忙将康熙召到她身旁的位置坐下,康熙又向皇太后行过礼,才坐到与皇太后正对着的另一面的椅子上。
皇太后笑眯眯地应了,并抱着胤祺向康熙行礼:“胤祺,快说皇阿玛吉祥。”
深感陌生的胤祺将脸扭转,埋在皇太后的脖子里,康熙逗了几句,见胤祺没给反应,便也兴趣寥寥地收回了手,只专注地看着太皇太后。
“皇玛嬷,这些日子天气渐凉,您身体可还安好?”康熙笑着向太皇太后问安。
“好,我这儿一切都好。”太皇太后虽然年岁大了,说话声音依然是中气十足:“乌雅氏还特意给我找了擅长做蒙古菜的厨子,这些天我吃得好睡得香,日子再舒服不过了。”
康熙眼里露出细碎的笑意,亮如星辰:“乌雅氏是个好的。”
看着孙子那从心而出的笑容,太皇太后心中不忍,但,此事已经不能逃避了,太皇太后笑了笑,眼角的纹路挤在一起:“玄烨,我知乌雅氏是个孝顺的,她做事也有分寸,这一年管着后宫中的事情,没让你我操过心,桩桩件件都很漂亮。”
“是呢,乌雅氏行事公正,待人慈和,又有能力,没有辜负我的信任。”听着太皇太后的夸赞,康熙更是得意。
“可,玄烨啊,这事情不能再这么含糊下去了。”太皇太后摸着康熙头上的发茬,语重心长的说道。
康熙骤然抬头,疑惑地看向太皇太后,却只见太皇太后沉默笑着,他求助的眼神转向皇太后,却看见皇太后在专心致志地逗弄着胤祺,连头都没抬。
“皇祖母,还请您明示。”在外面威风八面的康熙,在太皇太后面前,也只是困惑的孙子而已,既然他有疑惑,便干脆向太皇太后明言。
“玄烨。”太皇太后收敛了笑容,看过来的目光里饱含着一个老人的睿智:“我知道你喜爱乌雅氏,乌雅氏确实也是个懂事的。”
“早些时候,宫中只有佟佳氏一家独大,她做的实在不像话,你将乌雅氏抬举起来,这我同意。”
“可如今,钮祜禄氏,赫舍里氏都进宫了,你有你的考量,没给他们太多荣宠,甚至还故意压着赫舍里氏,但你要知道,这两家,从太祖起事开始,便是肱骨之臣,更是陪着入关,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他们两家送了女儿进来,你不给高份便算了,可宫权也不让他们沾染,反而让包衣出身的乌雅氏掌着宫权,这事传出去,你让钮祜禄一族和赫舍里一族如何自处,会不会觉得这是屈辱。”
太皇太后语重心长的话,也是康熙一直在考量的事情,但这一刻,他想到怀着身孕也呕心沥血操持,兢兢业业从不放松的云珠,他突然便不愿意这么委屈了她,康熙皱着眉,冷声说道:“此乃帝王家事,谁敢置喙。”
“混账!”太皇太后大掌拍到罗汉榻上,摆着的两面山水绣随着这力气弹了起来,震怒的太皇太后指着康熙说道:“帝王家事,帝王何曾有家事!”
“前朝后宫,向来为一体,你执掌天下,难道还能不要八旗勋贵的辅助吗?”
康熙沉默下来,他似是不服气,还欲辩驳。
太皇太后冷声说道:“我绝不会让后宫中再出现第二个董鄂氏。”
康熙愕然:“皇玛嬷,何至于此。”
太皇太后冷笑道:“你们爱新觉罗氏向来出情种,太祖的阿巴亥大妃,太宗的宸妃,你皇阿玛的董鄂氏,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劫数,这些年我冷眼看着,以为你是特例,没想到却是还没遇到这个人,这乌雅氏,若你再这么不清醒,你不管,我来管。”
康熙大骇,他在亲政之前是由太皇太后一手教导,他深知太皇太后下定决心的事情,没有谁能够更改。尽管康熙觉得,他对于乌雅氏绝没有到色令智昏,忘了江山的地步,太皇太后何至于此。
但既然太皇太后说了这话,康熙也不会将之一笑而过,就算是为了乌雅氏的性命,为了永和宫两个阿哥不至于失去母亲,康熙也得将这事认真对待。
太皇太后冷厉地看着康熙,等他表态,原本和乐融融的慈宁宫里,只剩肃杀,宫人早已被太皇太后挥退,只剩下皇太后垂着眼眸,喂胤祺吃着东西,恍若未闻。
康熙看着太皇太后闪过杀意的眼神,顿了片刻:“皇玛嬷,正好我也要向您回禀此事。”
“乌雅氏前些日子上奏,询问新年祭祀的主祭人员,孙儿考虑了好几天,决定这次祭祀取消主祭,由佟佳氏、钮祜禄氏为首,呐喇氏、马佳氏、乌雅氏、郭络罗氏几人为辅,同祭天地祖宗。”
听见康熙妥协的话语,太皇太后眼中暗藏的杀意散去,又是那个慈祥的老太太:“我便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皇玛嬷。”既然话已至此,康熙看着太皇太后,将沉思很久的想法向太皇太后全盘脱出:“自从赫舍里去了后,后宫里这么多年乱遭遭的不成样子,这几年都出了多少事了,还是等乌雅氏接手好,才好那么一些。孙儿想着,等到明年再将这几个嫔位晋封到妃位,妃位的人多了,能互相分担着宫中的事情,不至于弄出什么难看的情况。”
“玄烨,你可真想清楚了?”康熙的言下之意,太皇太后自是明白,将宫中几个嫔位的份位提高,高位嫔妃更多,成鼎立之势,这明显是再也不封后位。太皇太后目光幽深,恍若叹息:“国不可一日无后,若你真决定不立后,后果你可能承受的来?”
康熙暗叹口气:“皇玛嬷,若再封后,继后人选大约还是钮祜禄氏,但钮祜禄一族已经出了一个皇后,一门两皇后,何等煊赫,他们在前朝势头已经够强,这等煌煌盛宴,对谁也不好。”
“更何况,胤礽年岁愈发大起来,李光地他们都对胤礽赞不绝口,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合格的储君人选,若是再立中宫,中宫又有嫡子,这让胤礽如何自处,大清江山又将如何动荡不安。”
“你已经大了,既然你已经想清楚,我也不阻拦你。”太皇太后沉默片刻,同意了康熙的想法:“唯有一点。”太皇太后声音沧桑:“不论你如何行事,必不能坏了祖宗基业,不能乱了大清江山。”
“诺!”康熙眼含热泪,伏在太皇太后的膝盖上:“孙儿不孝,让您操心了。”
从慈宁宫里出来之后,康熙便迅速地将旨意传给了云珠,不仅是祭祀之人定了,过年的诸般事情,也由几人共同筹备。
收到这个消息的云珠,却全然没有康熙预想中的伤心与郁结,云珠曾经的再三推辞真的是出于真心,不是所谓的三辞三让。
她就是一个小小的嫔位,在宫中比她份位高的人多了去了,就不说高高在上的佟佳贵妃,就连同是嫔位的其他人,哪个不比她封嫔早,除了宜嫔,哪个又不比她资历深,康熙强硬地让云珠掌管宫权,是后宫实在无人能挑大梁的无奈之举,但这般行事,终究不合规矩。所谓名正才能言顺,凭着康熙的命令勉强执掌后宫,一年两年还好,时间长了必然有人会不服气,更别说钮祜禄氏和赫舍里氏的进宫虽然给了佟佳贵妃警告,但也打破了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衡。
这些宫事,云珠早便不想管着了。
当接到康熙的旨意,云珠得知自己能将手头的杂事交出大半,但又能有一定的话语权,保证永和宫不至于被欺辱了去,这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状况。
比起费力不讨好的管着这些事情,有时间多陪陪胤禛和胤祚不好吗?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云珠和儿子们能共处的时间也一天天的变少,等再大几岁,去了前头读书,那真是想陪都无法陪。
因此,云珠接到旨意后,半点犹豫也没有,第二日便带着对牌,账本去了景仁宫。
看着这熟悉却又陌生的宫殿,云珠心里感慨万千,她从这里搬出,又从这里接过宫权,没想到最终还是将宫权还到此处。
景仁宫里,钮祜禄妃和荣、惠、宜嫔继云珠之后,也赶到此处。
偌大的正殿里,只坐着这几人,显得宫殿格外空旷,佟佳贵妃高坐上手,脸色很是难看。
云珠纳闷的看着佟佳贵妃,康熙将宫权还给了佟佳贵妃,按理来说,她应该既高兴又得意,甚至冷嘲热讽。这才符合佟佳贵妃一贯作风。
但此时此刻,一直被佟佳贵妃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几人全部都坐在她的下首,佟佳贵妃却没有露出任何得意神色。
此时必有蹊跷,云珠如是想着,但蹊跷到底为何,这却不着急探究,云珠拍拍手,小季子和小欢子抬着一个黄梨木箱子进来,打开之后,便是一本本的账册和条理清晰的事件记录。
这厚厚的一摞摞账册,将几人震得呆在当地。佟佳贵妃执掌宫权时,最不耐烦看这些账本子,都是让下面人看着办;而荣嫔和惠嫔,她们倒是看过账册,奈何她们两人从来都只分管过一部分事情,数量如此庞大的账本,她们也没接触过,再一翻账册,只见里面每一笔账都清清爽爽,条理清晰,难怪康熙对这乌雅氏如此放心,一时间,这两人看着云珠的眼神都不对劲起来;至于其他人,诸人钮祜禄妃和宜嫔,她们更是从没接触过宫务,只能看个热闹。
云珠却没有管其他人的心理活动,她笑意盈盈:“承蒙万岁爷厚爱,让我掌管了一段时间事物,这便是我这儿的账本和对牌,贵妃娘娘,这便将这些交接给您,有何疑问臣妾随时解答。”
说完,云珠便端起茶杯,沾沾唇润润喉,安静地坐着,等着佟佳贵妃发难。
然而佟佳贵妃却只干笑着:“这些账本子我看着就头疼,这些事情我也不懂,你快将它拿走,至于宫中的事情,你们几个商议着办便得了,都别来问我。”
云珠诧异地挑起眉,这和她认识到的佟佳贵妃不一样,怎么她好不容易重新得到宫权,却又主动放手?
云珠不知道的是,康熙对这表妹的惹事能力实在心有余悸,但旨意里若是没有佟佳贵妃,这将佟佳一族的脸面置于何地,康熙是绝对不会让他的母族处于如此尴尬的境地,康熙左思右想之下,为了日后的安宁,私下里给了佟佳贵妃一个旨意,富丽堂皇花团锦绣的语句之下,实际意思便是让佟佳氏别掺和到宫务之中。
刚收到这个旨意的佟佳贵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这是对她本人实实在在的羞辱,她当即便跳起来,想找康熙理论一番。
但宫女及时端进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子:“娘娘,该喝药了。”
佟佳贵妃看见这药汁子,瞬间变恢复了平静:“对,先喝药。”
她皱着眉,捏着鼻子,将碗中的苦药一饮而尽。酸涩的味道在佟佳贵妃嘴里蔓延,她眼角被这药水刺激出泪水,惨白着脸躺在贵妃椅上,手不自觉地往蜜饯挪去:“娘娘,喝了药不能再用其他,免得冲了药性。”
宫女却冷酷无情地将蜜饯移开。
佟佳贵妃恋恋不舍地看着蜜饯,却没有发作,毕竟这是她好不容易才从戴佳氏手中得来的求子方子,她想要一个孩子很久很久了,戴佳氏吃了这药效果如此明显,她便不信,她怀不上孩子。至于说七阿哥,不对,现在应该叫纯亲王,天生有疾,这纯粹是戴佳氏过于贪心,还喝些乱七八糟的改变性别的药,佟佳贵妃能有孩子便知足了,更何况,有一便有二,她能怀上第一个,还怕怀不上第二个么?
为了不让她吃了苦药汁子白费,佟佳贵妃这段时间对于康熙是格外的柔顺,尽管康熙让她私下里别碰宫权,她也捏着鼻子认了。
因此,云珠才会觉得佟佳贵妃如此奇怪。
但,无论如何,佟佳贵妃不插手宫权,这是好事,云珠便笑着对其他几人示意:“若都无问题,这些账本我便都送进库里,若日后哪里有疑问,再行查看。”
荣惠宜嫔眼睛直往钮祜禄妃看。
刚入宫没几天的钮祜禄妃,却也难得的镇定,她笑着颔首,示意云珠自行决定即可。
看着是个脾气温和的主,荣惠宜德四嫔同时想到。
几个人坐在一出,在佟佳贵妃的见证下,每人都分了一部分的事情,彼此协作又彼此制衡,这样一来,后宫再也不会是谁一家独大,更没有人能够只手遮天。
说句大不敬的话,日后就算真的再有皇后,想要接手宫务,都得好生梳理一番。
第112章 恍然
新年盛大而又平静的度过,新年祭祀也没有出任何的波折,烟花璀璨,在盛大的烟火中,康熙十九年落下帷幕。
正月里宗亲福晋们往宫里跑得格外勤快,宫里这一年来变动实在太大。宫权几经更迭,居然形成几人分立的局面。
如此明显不再立后的暗示,被前朝完整地接收到。那些提前押注在佟佳贵妃身上的人,懊悔的直把大腿拍肿,纷纷给其他妃子们请安问好;至于那些左右逢源的,更是借着年节请安的缘故,抬着厚厚的礼物直往各个宫中跑,借此和各宫打好关系,结个善缘。
永和宫的库房被重重礼物堆满,康熙看着堆得要溢出来的各色礼品,哈哈直笑,大手一挥,又是给永和宫赏赐了一堆的东西,让本就不堪重负的库房更加拥挤。
最后还是云珠又收拾出了几间库房,才将这些东西收拾规整。
正月便在这一片热闹中很快度过,过了正月,年节繁琐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在和其她几人一道盯着宫人将东西全都收回库房后,云珠伸着懒腰,终于能过上几天的清净日子。
康熙正月里也是忙忙碌碌,没个停歇的时候,先是宴请宗亲百官,又是处理封笔时候堆积的奏折,忙碌许多天后,终于也闲了下来,有心思往后宫走动。
而此时的后宫之中,最得康熙欢心的,莫过于云珠所在的永和宫,他从乾清宫出来,不假思索地便径直往永和宫而去。
永和宫里,云珠捧着手炉坐在罗汉榻上,笑着看着胤禛用沾满朱砂的笔,细致地填满梅花瓣,这从冬至日开始的九九消寒图,枝头上的梅花已经初见雏形,即将盛放。胤禛格外小心地将梅花的边缘都涂满,不放过任何一点空白,又换上枝细毛笔,仔仔细细地在花瓣的边缘处勾勒。
胤祚带着虎头帽,穿着红彤彤的棉袄,打扮得像民间传说的福娃娃,坐在胤禛的身旁捣蛋,时不时扯一把胤禛的手,让胤禛无法下笔。
胤禛将最后一条线勾画好,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笔放下,将胤祚一把抱住,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你又淘气了。”
换来胤祚咯咯直笑,他挥舞着手上的拨浪鼓:“哥哥,玩。”
胤禛也忍不住被逗笑,接过拨浪鼓便逗着胤祚玩耍起来。
康熙没让人通传,走进永和宫时,见到的便是这番模样。
“皇阿玛。”见着康熙,已经初初懂事的胤禛忙放下拨浪鼓,从罗汉榻上跳下来,努力扯直坐皱了的衣服,端正着小脸给康熙请安。
胤祚却全没有这个意识,随着又大了几个月,他已经知道面前这个穿黄色衣服的人可以给他很多新奇有趣的玩意,他咧着嘴,歪歪扭扭地扑到康熙腿上,抱着他露出傻乎乎地笑容。
康熙弯下腰,逗弄了两个孩子几句,又让梁九宫将他带来的白玉九连环拿出来,递给两个孩子玩,胤禛和胤祚见到九连环,眼前一亮,向康熙行过礼后,便兴致勃勃地又回了罗汉榻上,一心一意地玩着新得到的玩具。
这个时候云珠才施施然走了过来,笑着踮起脚尖,为康熙脱下大氅。
她服侍康熙时日已经不短,又为他生育了两个孩子,面对康熙早已不是期初那般战战兢兢的模样,对于康熙的到来也不再诚惶诚恐,唯恐哪里惹怒了皇帝,丢了性命。
这些年下来,云珠深深知道,在一些不大的事情上,康熙并非暴烈之人,甚至对于云珠这等略带散漫的态度,他还很是受用。
此时也是如此,康熙闻着云珠身上淡淡的馨香,深深吸了口气。
云珠笑着睨了康熙一眼,眼波流转,风情万种。
康熙喉头滚动,哑着声音让胤禛和胤祚的乳母将小阿哥们抱走,便要拉着云珠往卧房而去。
云珠从善如流,笑着靠在了康熙的肩头。
皎皎天空,弯弯月亮高悬,洒下柔和的光晕,见证者人间的缠绵。
然而这一晚上,却注定不会宁静。
云珠刚刚脱力的躺下,脸上的红晕残留,空气中满是暧昧的气息,康熙轻轻地抚摸着她黑亮的头发,满目痴迷。
卧房内动静停歇,满是静谧的温馨。
夏荷走到门旁边的时候,侧耳仔细听了许久,确认里间已经安静下来,这才轻轻唤道:“主子。”
昏昏欲睡的云珠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夏荷不是一个分不清轻重的人,这时候找她,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何事?”云珠扬声问道,声调里却还是遮掩不住的慵懒。
夏荷脸上一红,隔着房门,轻声回禀:“主子,延禧宫传来消息,觉禅贵人发作。”
发作了?云珠一惊,随即默算了一下日子,确实也到了刚发作的时候,提起的心放下许多,她披着寝衣,从床上坐起,正待换上厚实的棉衣,去延禧瞧瞧情况,却被康熙一把攥住手。
云珠诧异地看过去,却只听见康熙不悦地声音:“让惠嫔去找太医,你们主子是会接生吗?”
是了!云珠心里一激灵,觉禅氏是放在延禧宫,让惠嫔照顾的,现在宫中宫权可是她们几人分管,她手中的权利不比惠嫔多多少,为何惠嫔大半夜的要见她叫过去,这其中必然有异。
只不过之前习惯了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前体力又消耗过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康熙的话,让云珠瞬间清醒,她从善如流,顺着康熙的力道,又钻回了被子里。
刚躺下,却听见康熙沉声说道:“,朕去看看,你好好休息。”
说完,康熙便掀开被子,穿上衣服离开。
云珠侧着身子看着康熙离开的背影,眼中全是温情。
不知过了多久,云珠已经陷入了睡眠之中,却突然感觉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一个身影挟带着冬日的朔风钻了进来。
云珠被冷意冻得一哆嗦,睁开眼看去,模糊只见到明黄色的身影,见着吵到了云珠,康熙拍了拍她的背:“没事,睡吧。”
一夜无话。
次日,许是心中有事,云珠一大早便醒来,身旁的康熙还在熟睡。
前一晚上的事情,果然不是错觉,康熙确实大半夜的又回了永和宫,云珠盯着康熙泛青的眼圈,沉思着。
被人直直盯了这么久,康熙早便醒了过来,他笑着将云珠拉到怀里:“看什么呢?”
云珠伸手,轻轻抚摸着康熙的眼圈,柔声问道:“万岁爷,昨夜情况如何?”
说道这,康熙先是皱眉,随即畅快地笑了出来:“觉禅氏生下了小阿哥。”
“恭喜万岁。”云珠笑着恭贺。
尽管康熙膝下已经不缺儿子,但儿子自然是多多益善,弄璋之喜让康熙愈发得意起来,前一天晚上惠嫔的失措都被他轻轻放过。
这个孩子,在满月宴上,被康熙取名胤禩。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康熙为儿子取名为禩,足见他对这呱呱坠地小儿的期许。
胤禩!这个名字一入耳,早已模糊的记忆重又浮了上来。
这个正哇哇大哭的孩子,是日后和胤禛争夺江山的八爷,是将她未来的小儿子胤禵拉拢过去,让亲兄弟离心的八爷。
云珠心中一凛,将这事放在心上,她绝对不会允许她所生的孩子兄弟相残。
更有甚者,一个更大的忧虑彻底浮现出来,这些日子里,云珠不是没有想过,但每次都将不好的想法强行压制下去,但看着九龙夺嫡中的阿哥一个个的出生,云珠终于愿意直视那个可能。
历史上她生的两个儿子,胤禛和胤禵,在康熙朝后期争夺的你死我活,那,胤祚呢,都是同母所出的儿子,一兄一弟都能执掌权柄,逐鹿天下,为何在后世的小说电视里,却丝毫不见胤祚的名字,最大的可能,便是胤祚幼年夭折,远没到能入朝掀动风云的年纪,人便已经不再,这才不见他的更多记载。
云珠握着拳,咬着牙,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将更多的注意放在胤祚身上,她决不许上天将胤祚从她身边夺走。
“主子?”夏荷见云珠在如此喜庆的场合露出悲色,忙悄悄推推云珠。
被夏荷提醒的回过神来,云珠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好在,后宫之中对于新增了一个阿哥这件事,总是不满的人居多,云珠的脸色混在其中,也不是多么特殊。
还有时间,不用着急,云珠心中默念着,劝慰着自己,她笑着看向襁褓中的婴儿,眼中却冷冰冰的,丝毫不见笑意。
第113章 太子
此时的胤禩,全然没有多年后搅动风云的模样,对于这个儿子,康熙甚至都谈不上有多上心。
满月宴上康熙赐名露过面后,前去延禧宫的次数便是寥寥,对于觉禅氏母子,态度也是平平。不但小阿哥只得到例行的赏赐,就连小阿哥的生母觉禅氏,在份位上也丝毫没有寸进,要知道,此时宫中的几个阿哥,除了太子生母早逝,七阿哥腿脚不便,戴佳氏受了迁怒,其他阿哥的生母都是嫔位。
又或许是康熙觉得小阿哥尚且年幼,尚不知能否顺利长大,暂时还不愿意在他身上投入感情,毕竟,康熙现在,是真不缺儿子。
康熙的精力,更多的放在了另一件大事上。
胤禩刚出生没几天,工部上奏,修缮多年的景陵,终于初见雏形,一直停灵在巩华城的两位皇后的梓宫,总算是可以入土为安。
收到工部的奏折后,乾清宫里的灯彻夜未熄。
次日,乾清宫里传出旨意,令礼部和钦天监一道,择黄道吉日,将两位皇后灵柩移入地宫。
此时之人,事死如事生,康熙这道旨意一发出去,礼部和钦天监立时便行动起来,很快便测算出几个合适的日子。
望着呈到案头的好几个日子,康熙沉默着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选择了最近的日子。
康熙对于两位皇后还是有着感情的,特别是赫舍里氏,自移灵的日子定了后,除了胤禩的满月宴,康熙再也踏足后宫,据说乾清宫里的灯,熄得也越来越晚。
康熙二十年二月十五,孝昭皇后的三周年祭,康熙命令皇太子胤礽率领亲王、朝臣、王妃、命妇前往巩华城致祭,康熙十三年出生的皇太子,早已进学,在大儒的教导下,已经很有帝国下一任继承人的风姿。
皇太子胤礽,终于,在朝臣面前出现,大清朝帝王传承的命运之轮,缓缓转动起来。
当晚,康熙赶到巩华城,次日为两位皇后祭祀之时,康熙望着芝兰玉树般的胤礽,心中充满了吾家有子初长成的骄傲。
之后便是繁复的流程,二月十九日,先后两人皇后的梓宫终于从巩华城里出发,向景陵而去。
胤礽骑着小马,徘徊在赫舍里皇后的梓宫旁边,眼眶红透,却咬着牙没有掉下眼泪。
二月二十六日,梓宫到达景陵,又是一番流程,三月初七,礼成,康熙的两任皇后,终于进入了景陵的地宫,景陵地宫的门暂时关闭,两位皇后在此处得以安寝。若无意外,下一次景陵再开,便是康熙薨逝之时。
春雨霏霏,从天上丝丝缕缕地飘落,浸润在泥土中,康熙感觉他的心好似也被这淫雨浸透了般,很是无力。
他少年践祚,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在许多事情上都乾纲独断,唯有亲缘方面,好似总是差了些缘分,幼年父母双亡,妻子也一个个离他而去,徒留无尽的遗憾。
神情不虞地康熙一挥鞭子,马蹄扬起,骏马嘶鸣,踩着泥泞的路绝尘而去,御前侍卫们忙忙打马跟上,一路狂奔回了紫禁城。
康熙快马加鞭,将身后的大队伍留给太子,在日落时分回到紫禁城。
守门的侍卫远远看见明黄色帝王冠冕,忙将紫禁城大门打开,康熙骑着马,从大开的门洞中跑入,带起的风将马背上的鬃毛吹起,守门侍卫好似感觉一阵风吹过,帝王便不见踪影。
宫中素来禁止纵马,莫说纵马,便如骑马都是大不敬。
达达的马蹄声格外清脆,挟带阵风跑入紫禁城的康熙,在乾清宫里跳下了马,他无视了被他突然回宫惊得措手不及的满宫宫人,将手中的鞭子随意扔给梁九功,便直往乾清宫里而去。
然而,走进了乾清宫,康熙突然感觉,这个他不知住了多少年的宫殿,房梁是如此的高,屋子又是如此的空寂,坐在桌案前,说上句话,好似都能听见回声。
宫女轻手轻脚地给康熙奉上茶,杭州摘下的最嫩那一茬明前龙井,被快马加鞭送至康熙的库房,清香满溢殿内。
康熙端起茶杯,透过清透的瓷壁,茶叶尽情地舒展着身姿。
喝上一口,还是熟悉的滋味,但康熙并未有任何的熨帖之感,早已换上干燥衣服的他,仍然好似被春雨紧紧地贴在身上,从骨子里透出冷意。
再金贵的茶水,再透亮的烛火,都无法填补他内心的空洞。
他打了个哆嗦。
呆坐良久,康熙骤然站起,侍立在一旁的梁九功连忙回神,躬着身子侧耳等候吩咐。
康熙却一言不发,披上披风便往外走。
梁九功忙追上去,却只见康熙毫不犹豫地前往永和宫中。
永和宫里,云珠正搂着胤祚,含着笑听着胤禛背诗。
当然,胤禛背的,都是很容易,朗朗上口的那几首,然而云珠听见胤禛成功背诵出来后,不吝啬地大肆夸奖,尚不懂事的胤祚,也咧着嘴使劲拍手,直直把胤禛夸得面红耳赤。
倒春寒的凉意并未渗入永和宫,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晚上,康熙走进永和宫里,却直觉心头的空洞被堵住,温情慢慢充满心间。
“皇阿玛!”在胤禛又开始背另一首诗的时候,听了许久的胤祚,注意力已经不能集中,他一边给胤禛拍着手,一边好奇的四处打量,终于,年岁最小的胤祚,成为了第一个发现康熙的人。
“胤祚想皇阿玛了?”云珠声音里的慈爱都要溢出来,她加大手上的力气,搂住不住挣扎的胤祚,含着笑意的眼眸顺着胤祚挣扎的方向望去,却看见康熙站在门口,不知多久。
“万岁爷。”云珠心念一动,按着礼部送上来的流程,康熙此时应该正在回京的路上,却不知为何,他却已经回到了宫中:“可是行程提前了?”
“无事。”盯着康熙满含关切的眼神,康熙淡淡说道:“胤礽也大了,在后头领着大臣们慢慢走,朕先骑马回来了。”
“骑马?”云珠陡然一惊:“今日京中一天雨便没停过,您这么骑了一天马,可千万别受凉了。”
说着,云珠伸手握着康熙的手,感受着康熙手中源源不断的热意,云珠高高悬起的心放松了点,且不提相伴这几年,两人之间尚有几分情义,从最功利的角度来看,康熙是云珠母子几人的最大依靠,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
但现在可是大清朝,是一个伤寒感冒能要了人命的时代。
因此,尽管云珠摸着康熙的手不凉,却依然放不下心,她让乳母将胤禛和胤祚抱下去哄着睡觉,随后又指挥着小季子接好热水,小欢子赶紧去库里去药材熬药,又张罗着让夏荷将康熙的衣服熏暖和。
康熙见着这番忙碌景象,却全不觉嘈杂,心内竟蓦然便踏实起来。
脱下衣物,迈步走入浴桶,微烫的水将康熙的肌肤烫红,康熙惬意地舒了口气,靠在浴桶上,只觉得这些日子的疲乏涌入四肢百骸。
瞧着康熙脸上遮掩不住的疲累,云珠很是惊异。
康熙绝对是云珠见过的,精力最为充沛之人,每日早早便起身,先是练武,再是御门听政,随后又召见大臣在乾清宫里商议国是,午时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下午批阅奏折,夜间读书之后还有精力临幸后宫。
这等精力,实在是云珠望尘莫及,她每次见到的康熙,都是精神奕奕,毫无疲态,此时的康熙,确是云珠从没见过的样子。
想了想,云珠挽起袖子,轻轻地揉上康熙的额头,帮着他缓解劳累。
康熙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只能从逐渐松弛的眉头,瞧出他并未睡着。
“乌雅氏,这个月朕准备奉太皇太后去汤泉,你伴驾前往。”好半晌,连云珠都被水汽熏得昏昏欲睡的时候,终于彻底放松的康熙,懒洋洋地吐出了这句话。
第114章 大阿哥
汤泉。云珠的手停滞了一瞬,能短暂的离开紫禁城虽好,但胤禛和胤祚年岁尚小,并不能随驾出行,将他们留在宫内,云珠实在不放心。
“万岁爷。”云珠踟蹰着。
康熙轻轻抬起眼皮,淡淡地看着云珠,晦涩不明。
云珠瞬间将嘴边的话换了个说辞:“许多日子没出过宫了,难得这等好事万岁爷您还想着我呢。”
说着,云珠的手轻轻地搭在康熙肩膀上,纤长的手指上是艳丽的蔻丹。
康熙深沉的神情松了许多,他握住云珠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浴桶里水汽氤氲,水雾将康熙古铜色的肌肤遮得若隐若现,皓腕凝霜,纤手如绯,尽是旖旎。
“这是醋了?”
云珠似真似假地抱怨起来:“都说只见新人笑,何闻旧人哭,今年的选秀也没几个月,鲜嫩的女孩儿一茬一茬的冒出来,可不得把我们都衬得老得不成样子。”
“这又是哪里的话。”康熙佯作惊诧,沿着云珠的脸细细摩挲:“这般模样,和如谈老。”
“胤禛都四岁,胤祚也快两岁了,可不是老了吗?”云珠将康熙的手压在脸上,意有所指。
手下肌肤如上好白玉般温润,康熙听见云珠提起胤禛和胤祚,终于想起了这宫中还有两个儿子需要云珠的照顾,他略一沉吟:“倒是朕疏忽了,只想着带你去汤泉舒乏筋骨,却忘了胤禛和胤祚年岁尚小,还需人照顾。”
是了,就是这么回事!云珠嘴角隐隐翘起,正欲顺着康熙的话头,顺势将去汤泉之事退掉,却被康熙先截住话头:“明日里,朕派人去乌雅家传旨,让乌雅夫人进宫照料他们。”
这便是无论如何都要伴驾了,云珠忖度着,好在,可以让乌雅夫人进宫照顾两个外孙,乌雅夫人这么些年,照顾大了云珠兄弟姐妹,又照顾大了家里的孙子孙女,甚至连胤禛,小时候都在乌雅家住了不短的日子。
将永和宫的门禁管好,再加上乌雅夫人的照料,云珠也算是稍稍能够放下心来。
云珠作出受宠若惊模样,俯下身子靠在康熙的颈窝,笑得甜蜜:“谢万岁爷。”
轻柔的呼吸伴随着隐约香气传来,康熙眸色深沉,从水中走出,打横将云珠抱起,水珠顺着小腿滴下,在地上行成小水洼。
“啪”地一声,烛火熄灭,康熙伸手揽住云珠,躺在绵软的褥子里,摸着云珠尚带潮热的脸颊,康熙若有所思:“朕记得,你家还有个妹妹,是不是也快到选秀年纪了?”
“臣妾妹妹还小呢,离选秀还有好几年的时间。”云珠慵懒的声音下,是不易被人察觉的紧绷。
康熙的话让昏昏欲睡的云珠心头一紧,不由琢磨起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难道,是让妹妹再进宫?
这个念头让云珠如鲠在喉,此时清宫之后,姐妹同在后宫情况不少,最惹人注目的便是郭络罗姐妹。
然而,要云珠将自己的幼妹送入宫中,她还是不愿。
且不提姐妹共侍一夫是何等荒唐,光是想想,让她的幼妹再重复她的路,在宫中寂寥地生活,运气好,得了君王宠爱,扶摇直上却仍提心吊胆,运气不好,更是从此便凋零在这偌大的宫殿之中,云珠便不忍心。
她在宫中多年,又生了两个阿哥,已经足够给乌雅氏带来体面,无需再送个女儿入宫,保家族的荣华。
“乌雅家家教上佳,待你妹妹选秀时,记得提醒朕,朕要给她指个好人家。”好在,康熙随即便解除了云珠的担心。
当然,康熙突然提到此事,也不是无的放矢,自是有他的用意,不过云珠的妹妹尚未到选秀年龄,康熙便将谋划暂时压制下去,“谢万岁爷恩典。”无论康熙目的为何,这句感谢,云珠说的真心实意。
能得康熙赐婚的秀女,往后的日子不说多么的琴瑟和鸣,起码一生的顺遂是能够保证的,此时女子到了年龄都得嫁人,能嫁个好人家,乌雅夫人也能放心,也算全了她们这段母子情。
云珠轻轻靠在康熙的怀里,复又陷入梦乡。
翌日,待云珠处理完宫务后,乌雅夫人便随着宫人走进了永和宫,一回生二回熟,早先乌雅夫人也在永和宫里住了许多日子,对后宫不那么陌生,她再进宫,便是镇定的当家主母模样。
云珠将胤禛和胤祚交付给乌雅夫人,又将两个阿哥的乳母叫来恩威并施训过话,然后便收拾起行礼。
听着康熙的言下之意,此次去汤泉,应该不会等多久,各色用具都得提前收拾妥当,免得手忙脚乱。
果然,云珠将将把行李收拾好,乾清宫里便出了前往遵化汤泉的旨意。
此次前往遵化,皇太后以要照顾胤祺为由拒绝和太皇太后通往,佟佳贵妃也不知为何,坚定要留在紫禁城里,至于惠嫔、荣嫔、宜嫔也被康熙留下处理宫务,宫妃里唯独带着云珠一人。
但这个安排,却完全没有得到其他人的反对。
缘何?
康熙御笔钦点,将大阿哥胤褆放入了随驾名单。随着宜嫔、云珠等人的得宠,惠嫔早已不复恩宠,不过是由于她进宫年份够长,膝下又有大阿哥,康熙念着旧情,隔三差五的去延禧宫吃顿饭,惠嫔对于康熙的宠爱,早已死了心,她全副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
之前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安葬,太子主持祭祀,正式出现在宗亲百官面前,宣告着不容忽略的存在感。这实在让惠嫔眼热不已,然而她也知道,太子终归是太子,未来太子是君,大阿哥是臣,两人之间天生便存在着君臣差别,康熙对于太子的特殊宠爱,实在让惠嫔羡慕。
没想到,这一次康熙去温泉,却是将大阿哥带上,反而将太子留在宫中,这代表着在康熙心中,并不仅有太子一个儿子的存在,其他的儿子,虽说不如太子,但在他们的皇阿玛面前,终归是有一席之地。
此时的惠嫔心头一片火热,在儿子的大好前途面前,去不去温泉又有什么关系呢?
荣嫔、宜嫔,心头也是同样的火热,他们都是生了儿子的妃嫔,既然大阿哥能随驾,等再过几年,她们的儿子也可以随驾出行,建功立业!更何况,皇太后陪着五阿哥留守宫中,宜嫔甚至可以借着处理宫务的机会,和胤祺好好亲近,在此等愿景下,她们几人非但没有不满,反而巴不得康熙尽快启程。
这个火热,在十数天后传来消息,康熙前往景陵,在仁孝和孝昭皇后灵前,命令大皇子率大臣、侍卫向皇后行礼、奠酒举哀之时,达到定点。
康熙的大阿哥,爱新觉罗.胤褆,继太子之后,身影开始出现在前朝。
第115章 同游
当然,大阿哥的诸般出息,都是后话。
此时的大阿哥,正在侍卫的护卫下,骑着小马,慢慢地在长长的队伍里骑着。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为了让她感觉舒适,整个车队都走得慢慢悠悠,唯恐颠簸了去。
云珠作为唯一的一个随驾妃嫔,自是对着太皇太后晨昏定省,格外上心。
车架从东华门出了紫禁城,走过繁华热闹的城市,从东直门出,向着遵化而去。
遵化汤泉,康熙奉太皇太后去过无数次,行程早已定好,无需云珠操心,云珠需要做的,无非是每日夜间到了预定的行宫之后,为太皇太后和康熙、大阿哥打理妥当。
云珠连后宫如此繁杂的事情处理起来都举重若轻,此时只需照顾这么几个人,云珠更是信手拈来。这短短几日里,云珠事事想在前头,太皇太后几人一进行宫,该准备的一切都准备好,虽说外地行宫条件有限,并不是所有东西都是太皇太后用习惯了的,但在云珠的安排下,太皇太后却觉得处处满意,事事顺心,全然没有出门在外的凑合之感,太皇太后甚至能说,这么多次出门里,这一次最为舒心。
如是几天,太皇太后对于云珠的印象愈发的好,云珠的待遇也直线上升,一开始的云珠只是坐在自己的车架里,跟在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后面,慢慢的,太皇太后开始宣召云珠去凤辇陪侍,陪太皇太后念经说话,云族的声音天生便很是柔软,说起话来更是如春风拂面,太皇太后听了几日后,愈发离不开云珠,整日都让云珠在凤辇上为她念经,甚至康熙的几次召见,都没叫来云珠的人。
仔细一问,却是太皇太后将云珠占得牢牢的,全不让她离开。
这番意料之外的进展,很是让康熙哭笑不得,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有一日,召见妃嫔还得等着妃嫔有空。
康熙这番难言的心情,太皇太后不在意,云珠,云珠也不在意。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她的凤辇,内务府费劲了心血,宽敞而舒适,坐在上面,虽说不是完全感受不到一丝颠簸,但较之云珠所乘坐的,嫔位车辇,实在是舒服了百倍不止。
更何况,在不涉及到太皇太后逆鳞的时候,太皇太后是一个很好说话的老人家,每日里听着云珠读经读累了,太皇太后也会笑眯眯的和云珠说些家长里短,宗亲里那些高高在上的王爷郡主,在太皇太后口中,也不过是一个个调皮的孩子罢了。有时候说得兴起,太皇太后甚至会提起一些康熙的幼年趣事,这等除了太皇太后无人敢说的事,让云珠听得兴致勃勃。
更何况,大阿哥也经常来太皇太后的车架上请安歇息,大阿哥这时候已经十岁,正是已经懂事但又不至于避险的年龄,他板着脸装成熟的样子总是让云珠看得很是愉悦。
就这样,一日又一日,云珠在太皇太后的车架上,过得很是开心。
遵化很快便要到了,这一日,午间例行休憩。
云珠奉着太皇太后用过膳食,再从太皇太后凤辇上下来,回到自己车辇用食。
刚掀开帘子,却见一个身影正坐在她的车辇上,云珠定睛一看,捂住嘴吞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
却是康熙在她的车辇里等着。
“万岁爷您怎么来了?”云珠惊诧地看着康熙,她的车架是嫔位的规格,较之康熙的御辇,只能说是狭窄逼仄。
康熙也是从没有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待过,他面色稍稍不佳:“既然山不就我,朕只能前来就山。”
云珠对康熙是何等了解,知他并未动了真怒,她用帕子遮着,轻笑出来。
马车里凝重的氛围,被云珠的笑声冲散,康熙面色转霁,欲说些什么。
正在这时,小欢子端来了云珠的膳食。
“怎的现在还未用膳?”康熙轻声问道。
“太皇太后老人家今日兴致好,用膳时说了些以前在草原上的事情,一来二去便晚了。”云珠柔声解释。
康熙看着云珠的颜色愈发柔和,示意云珠先用膳,之后再言其他。
云珠也不客气,挽起袖子净手之后便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行在半道条件自然没有宫中好,但也算不错了。
没多久,云珠放下筷子,又用茶水漱了口,这才抬眼看向默不作声,静静看着她的康熙。
康熙笑着想云珠伸出手:“请娘娘同朕一游。”
游玩?云珠兴致起来,她不假思索地将手伸出,搭在康熙张开的手掌上,随着康熙的步子,走出了车辇。
此时车队已经离紫禁城很远,再往前便是遵化。
尽管太皇太后的凤辇宽敞舒适,但搭乘时间长了,还是不怎么舒服,云珠随着康熙走下马车,感觉拘束的身子彻底打开,她轻轻在原地弹跳几下,缓解着久未动弹导致的小腿紧绷。
康熙含笑看着云珠活动,云珠脸一红,忙转移话题:“万岁爷,去哪里游玩?”
说着云珠抬头,环顾四周,抬眼望去,只见大地苍茫,种下的稻子正在抽穗,风一吹,青绿的禾苗弯下了腰。
康熙扬起马鞭,指着远方:“前头有一条河,虽非盛景,尚可一观。”
说着便翻身上马,将手递给云珠,待云珠握住后,略一使劲,将云珠拉在他的身前。
旁边的侍卫和宫人们忙底下头,不敢直视。
红晕浮现在云珠脸上,她羞涩地靠着康熙怀里,借着他的披风遮挡住自己通红的脸颊。
康熙扬声大笑,挥动鞭子落在马身上,马嘶鸣一声,跃步而出,沿着旁边的小道便往河道而去。
侍卫们对视一眼,不远不近的跟上,唯恐扰了康熙的兴致。
不愧是万里挑一的名驹,马儿撒着欢儿跑,春风拂面,撩动着云珠额角的碎发,在春风中,云珠的碎发渐渐散了出来,一丝一缕地沾到康熙的颈间脸颊,幽幽清香随风飘来。
马蹄清脆地踏在地上,踩碎了一地的落花,没多久便到了康熙说过的河流旁。
果然,如同康熙所言,这条河,远没有长江的气势,没有黄河的雄浑,却自有一番意趣。远远望去,河道顺着地势蜿蜒,形如月牙,河水缓缓流淌,静谧无声,鱼儿在水下欢快游动,时不时吐出泡泡,在水面上惊起圈圈涟漪。波光粼粼,在午间日头的照射下,折射出金色看碎茫,浮光跃金,偶尔有鱼儿从水中跃出,将金辉打碎。
在河道旁边,还停放这好几只船,也不知是渔人捕鱼所用还是渡河之舟。
云珠拉拉康熙的袖子,康熙低头,只听间云珠兴奋地在他耳旁说到:“万岁爷,此等美景,若能随波而下真是美哉。”
说完,云珠又反应过来,此时不在宫中,在外随意游玩难保安全,她急忙转圜:“可惜此地条件有限,无法实施。”
康熙却不以为忤。此地在京城至遵化的途中,对于北方,清廷有着十足的掌控,不似南方还有着反清复明的不安定因素,在北方,康熙有自信,绝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刺杀事件,他笑了笑,示意跟随而来的侍卫和船家沟通。
很快,此时便已办妥,颤巍巍的船家佝偻着腰,躬着身子等候着。
康熙率先跳上船,小船随着水波来回摇晃,很快,康熙便稳住重心,扶过云珠。
云珠顺着康熙的力度上了小船,苍老的船家行过礼够,摇着桨往河流下方行去。
跟随着的侍卫忙分散开来,坐上其余船只,护卫着康熙。
摇啊摇,摇啊摇,小船飘飘荡荡,并无画舫的精致,更无大船的壮阔,穿行在漫天芦苇之中,鱼儿被小船游过来的动静吓到,奋力往外游去,鱼尾甩动,溅起水花。
云珠看着有趣,微微侧过身子,将手伸出船舷,浸入河水之中。
河面已经被太阳晒暖,触手生温,再往下探,水面之下的部分,依然寒凉的不行,云珠指尖刚刚接触,便打了个哆嗦,忙老实地拿了出来。
康熙笑着将云珠的手握住,向船家讨了杯水,将云珠的手洗净,又掏出帕子擦着云珠手上的水,嗔骂道:“可长教训了?”
云珠手指蜷缩,看着康熙将她手指一根根打开,细细擦拭,好似真的是再体贴不过的郎君,她垂下眼,笑得很是愉悦。
“贵人。”这船家也是个胆大的,他在这船上来来往往这么多年,自诩是个有眼力的,这两个贵人看着便是和煦的,便想着多赚点赏钱,好让家里婆娘孩子日子好过点,看着眼前小夫妻这情意绵绵的模样,船家鼓足勇气,恭维说道:“老爷夫人天生良配,我们这里有个庙,在姻缘之事上很是灵验,不仅未婚的女孩儿喜爱去那儿求签,就连那些嫁了富贵人家的太太们,都爱去那儿求夫妻和睦,都说很准呢。”
夫妻和睦。温柔倾听着船家话的云珠一愣,夫妻,在外人面前,她和康熙的相处竟然如同夫妻么。然而,云珠心知肚明,她算什么妻子,充其量不过是比较得康熙喜爱的人罢了。
很快,云珠便回过神来,这份怔忡若不是康熙一直盯着,也要忽略过去。
云珠笑着对船家说道:“这儿的寺庙自然灵验,可惜我们时间不够,待会儿便要启程离开。”
船家遗憾地看着云珠,为了赏银,还在苦苦劝说:“夫人,您可别不当回事,我们这儿的人都知道,这个庙是真的灵。”
云珠依然笑眯眯的,却不松口。
“寺庙在哪儿呢?”却是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的康熙,开口询问。
“老爷,不远,拐过弯便到了。”船家喜出望外。
“既如此,便去看看。”
“万岁爷!”云珠惊呼:“可是这不妥当!”
至于是何处不妥,康熙心知肚明,在出行途中扔下大部队,此为其一不妥,贸然去陌生地方,此为第二不妥,和妃嫔去姻缘庙,此为第三也是最大的不妥。
“无妨!”康熙一锤定音。
云珠不再言语,只看着小船拐弯,顺着河道而下。
没多久,果然便远远看到船家说的寺庙,此庙却如船家所言,香火极盛,来来往往之人络绎不绝,从穿着绫罗绸缎的富贵人家,到穿着荆钗布衣的寻常妇人,都拿着祭品,虔诚求佛。
很快,小船便在河道旁停稳,船家腰弯得更低:“贵人顺着往前便可,待您尽兴后再回,小人依然在此等您。”
康熙顺手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扔给船家:“不用等了。”
船家眼疾手快接过沉甸甸的银子,估摸了一下重量,足够他们一家几口人舒舒服服过上一年了,他忍着将银子往嘴里咬的欲往,连连感谢。
康熙却不再理船家,他握住云珠的手,对着跟上的侍卫吩咐几句,让人去出发之处将马骑来,又点了一个侍卫回车队传话,让车队休息完毕便启程,无需等候。
大队的侍卫中分出来了几个,他们行过礼,便往回走去,更多的人沉默着跟在康熙的身后,被康熙转身时那个警告的眼神吓得够呛,恨不得能赌咒发誓,绝不会将君主今日的行踪泄露。
寺庙沿河而建,在不远处的小坡上,顺着被踩出来的路走过去,只见不少人在坡下叩拜往上。
云珠和康熙拾阶而上,很快便到了寺庙山门处。此处不愧是船家极力推荐之所,香火确实旺盛,里面有正当年龄的女孩儿被家中长辈带着,脸上露着憧憬、期盼,也有刚刚嫁人的小媳妇,挂着甜蜜美满的笑意,更有年华不再的妇人,苦涩的祈求夫君的回心转意。
如此种种,世间万象,尽在此处。
云珠随着众人往庙中走去,在主殿上了三炷香,拜过菩萨,便向着等候在外的康熙走去。
“这么快便出来了,可求完了?”见着云珠没进去多久便出来,康熙有着几分惊诧,他也是陪太皇太后去五台山礼过佛的,每次都是拜了又拜,求了又求,康熙已经做好云珠在里面消磨半日的准备,却不料如此迅速便离开。
云珠笑意盈盈,望着康熙的眼中柔情似水:“臣妾所求不多。”
康熙愣住,蓦然笑了:“还是爱妃蕙质兰心。”
待两人从寺庙中出来,天光依然大亮,派回去的侍卫已经将马匹全部牵回,不出意外的,康熙听见回禀,车队已经启程。
康熙跃身上马,又将云珠搂住,对着云珠说道:“我们跑快点,从后面追上去。”
车队人员庞大,不仅有太皇太后、大阿哥,还有大群的官员、侍卫,下人,再加上这些人的行礼辎重,走在路上速度必然快不了,很快便能追上。
云珠乖乖点头,拎起兜帽,将头脸盖住,遮挡迅疾驰骋下的砂砾。
康熙朗声大笑,纵马前行,如此恣意,意气风发,这是和紫禁城中截然不同的模样。
马儿沿着车队走过的方向而去,走着走着,云珠觉着速度越来越慢,甚至停止了走动。
“怎么了?”云珠一边说着,一边将头上的兜帽取下,尾音却消散在眼前所见之景中。
正午时看着还碧绿成茵的田地里,迎风招展的禾苗被踩得七零八落,稀稀拉拉不成模样,折断的禾苗下,是分明被马蹄踩过的泥土。
云珠身子僵住,此前她有多赞叹,此时她便有多愤怒。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力尽不惜热,但惜夏日长。”这些诗词云珠也是读过的,更别说她骨子里那爱惜粮食的天性,让她实在无法忍受对粮食的糟践。
若说云珠是愤怒,康熙则是震怒。
云珠的愤怒,是出于对农民的怜悯,对于粮食的可惜。而康熙作为大清的君主,考虑到的更多,粮食是国之根本,如此肆意糟蹋,民生又该如何艰难,此时已经过了春种之时,尚且不知能否补种,如若不能,这几块地上的农民,又该如何熬过这一整年。更何况,这等出巡不是第一次,年年都有,御辇每次都在前方,若不是今日临时起意,落下大队伍,从后头追上,让他见到如此场景,他还不知道,他每年的出巡,给百姓造成了如此巨大的负担。
震怒的康熙已经顾不上考虑云珠,他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戴好帽子。”随即便狠狠一鞭子,马受痛后往前狂奔,云珠短促的惊呼飘散在空中。
很快,康熙便追上了大队伍,留在队伍中的人只见到康熙脸色铁青,神色难看的从外奔来,众人的恭迎并没能阻挡住康熙前进的脚步,骏马如风,径直奔驰到御辇之前。
换来众人的面面相觑,纷纷缩着脖子不敢说话,原先想着等着康熙回来向他禀事的人,也彻底失了勇气,连忙退到后头。
康熙冷肃着脸,将云珠从马上扶下,挥退迎上来伺候的梁九功,径直掀开御辇的帷幔走了进去。
没得到康熙离开的示意,云珠便跟着康熙走入御辇之中。
梁九功悄悄打量,只见云珠神色也不是多么好看。
莫不是,这两位主子闹别扭了?梁九功思索着,但很快,这个猜测被他否决,他否决,并不是因为觉得云珠地位低,不敢和康熙呛声,而是见着康熙在盛怒之中,还记着让云珠多喝热茶暖暖身子,他便知道,此事必然和德嫔无关。
当然,康熙的这番表现,让梁九功私下里将德嫔的重要性又提高许多,这便不用多说了。
梁九功悄悄看着云珠,求她给个提示,饶是梁九功自诩最懂康熙,但什么前因后果也不知的情况下,梁九功也怕在阴沟里翻船。
云珠却悄悄地摇摇手,示意他无需打听。
梁九功立时便收敛心神。
果然,很快便听见康熙含怒的声音:“梁九功,将明珠,索额图叫来。”
梁九功忙躬身应下,往大臣的车架直奔而去,边奔跑边在心中琢磨,此事非同小可,明珠大人和索额图大人哪个不是干事情的一把好手,这次万岁爷居然将两人叫来。
听见康熙召唤大臣,云珠自觉地向康熙告退。
康熙满意于云珠的懂事,又叮嘱几句,便放她离开。
云珠离去时,和匆匆赶来的明珠和索额图擦肩而过。
凭借着云珠残留的清宫剧记忆,未来这两人,将一个是铁杆太子党,一个是大阿哥的支持者,两人将斗得你死我活。而此时的两人,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两人都是同样的中年文士模样,尽管在前朝已经在许多事上不对付,但尚未到水火不容地步,两人尚且能平和相处。
两人对着云珠潦草行过礼,便向康熙求见。
云珠回了自己的车驾,虽然不甚宽敞,但是十足的放松,她静静地坐在车中,不用费尽心思讨太皇太后的欢心,也无需时时揣摩康熙的想法,她将自己彻底放空。
没多久,前面的御辇上传来旨意,召云珠伴驾。
云珠将凌乱的头发拢好,又将满是沙尘的衣服脱去,换上干净的衣裳,这才随着传旨太监,往御辇而去。
康熙正在纸上写着什么。见到云珠,他将笔放下,欣赏地看着云珠这身新换上的衣裳:“针线上人的手艺越发精进,这套衣裳你穿着很是合适。”顿了顿:“梁九功,朕记得前些日子江宁那边送上了一套新的首饰,和德嫔的这身衣裳很搭,等回宫后你将那套首饰找出来,送去永和宫。”
梁九功轻声应了,又将自己缩回角落,随时等候康熙的召唤。
见着康熙竟然有了如此雅致,云珠便知,踩踏禾苗一事已经解决。
她知后宫不得干政,但田间的凋零模样是她亲眼所见,实在是想知道后续处理,云珠想了想,试探着说道:“万岁爷,臣妾虽不懂稼穑之事,却也知道农人日子煎熬,臣妾手中还有些脂粉钱,能派人给那些人送点,熬过今年么?”
康熙意外的看着云珠,如此胸怀,在后宫确实难得。
但,若是这等事情还需动用宫妃的脂粉前,他这皇帝也真真当到头了。康熙笑着:“你脂粉钱才多少,好好收着。”
云珠欲言又止。
康熙一扫之前的震怒模样:“朕让明珠和大阿哥去处理此事了,户部也会派人前往,看能否拯救,若不能,将给一些银钱补偿,等朕回銮时,亦会再来此地探查一番。”
明珠和大阿哥,原来日后的大阿哥党在如此早便已初见雏形。
云珠从没有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命运的齿轮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一往无前。
云珠心中突然涌起了莫大的悲凉。
“乌雅氏,你在想什么。”云珠的异常,很快便被康熙发现,他的问话将云珠的从悲凉中唤回。
云珠定了定神,将心事掩盖,然后才柔顺地靠着康熙,轻声细语:“万岁爷您考虑周到,臣妾甚为佩服,只不过臣妾是个妇道人家,心里总是有些放心不下,您看臣妾能从乌雅家的庄子上叫来几个农家老手,帮着这些农人耕作吗?”
“何需你从乌雅家找人,朕这便下旨,从皇家庄子上找些积年老手过来。”康熙大手一挥,便将这事揽了过去。
云珠的这句话,却也提醒了康熙其他的事情,云珠和其他赫舍里、钮祜禄、佟佳这等出身高门的贵女不同,她是通过选秀到了自己身边,什么东西都没被允许带入宫中,当然,就算允许,凭着乌雅家的家底,也无法置办什么好的庄子,康熙略一思忖,对住云珠说道:“北边城郊有几个庄子还不错,日后便给你了。”
“谢万岁爷恩典。”云珠没有想到,她的善心居然如此有用。此时生产资料更多的是被高阶层的人所占有,体现在耕作上,虽然耕作方式大差不差,但富贵人家的庄子上总能尝试些新的做法,用上新的农具,比起普通农人,还是好上许多。云珠求着康熙让乌雅家庄子上的人过来,也不过是想尽量多尽几分力罢了。
康熙笑着受了云珠的谢,便将这事扔开,看起了折子,云珠也安静下来,无声陪伴。
自这日之后,云珠白日里便再也没有回过她的车架,每日都在康熙的御辇之上,说来也奇怪,太皇太后对云珠的宣召少了很多,甚至每日在云珠请安之时都没说几句便让她离开,但瞧着太皇太后的神情,又并非是对云珠不满。
既然想不通,云珠便将这事甩开不想,却不知道祖孙二人有过一段关于她的对话。
这些日子下来,太皇太后对于云珠的印象不错,看着不是那等惑君之人,她在警告了康熙不得感情用事后,对于康熙对云珠的宣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就这样,剩下的路程,云珠基本是在康熙的御辇中度过。
除了大臣禀事会暂时避开,就连康熙拷问大阿哥的功课,云珠都在场。
是的,就是这么可怕,就连去汤泉的路上,大阿哥都没能放松功课,他不仅随身带着老师,还要随时应付康熙的抽查,甚至还要抽出时间,处理践踏禾苗之事。
就这么桩桩件件下来,大阿哥居然处理得井井有条。
听着大阿哥条理清晰地回话,云珠不由地感慨,果然,康熙的儿子就没有简单的,更别说在康熙的这般精心培养下,一个赛一个不是省油的灯,后期的夺嫡大战开展的如此惨烈,和康熙的教育方式也有很大的关系。
雄鹰磨厉了爪子,在辽阔天地中飞野了性子,又要将它们惯回笼子,这谁能甘心。
看着在康熙面前侃侃而谈的大阿哥,云珠心中暗叹。
过了没几天,遵化近在前方,遵化这边太皇太后经常过来,在此处行宫有固定居所,也有她用惯的全套物事,无需云珠操持。
当云珠请安之时,太皇太后只看着她,笑得很是慈爱:“这儿一切都好,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一路上你也累了,今日里赶紧回去好好歇一歇。”
说着又指着桌案上的燕窝:“这是南边送来的金丝雪燕,我吃着还不错,待会儿便让苏麻喇姑给你送过去。”
云珠忙忙谢恩:“谢太皇太后恩典。”
随即她又将燕窝拿起:“何需劳烦苏麻姑姑,臣妾便厚着脸皮饶了您的好东西。”
太皇太后笑着允了,让云珠自去休息。
这遵化汤泉,云珠还是第一次来,行宫之中自是要好好收拾一番。
这次云珠将小季子和夏荷都留在了宫中,看好永和宫的门禁,无论如何要保证两个皇子的安全,随身伺候的人只带小欢子一人,其余便是二等宫女,终究不如夏荷贴心,没有指令便不知如何行事,小欢子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宫人收拾,好半天还没收拾清楚。
这番混乱,被来找云珠的康熙瞧见,他嫌弃地看了一眼,留下一句话:“等你们主子回来了,让她去清宴堂找我。”
说完便离开。
小欢子哪敢耽搁,忙跑出去寻到云珠,将康熙口谕传给她。
云珠连自己的宫殿都没回,便到了康熙住着的清宴堂。
见着被宫人引来的云珠,康熙诧异不已:“这是什么,竟然让你拿了一路?”
云珠这才发现,太皇太后赏赐的燕窝,被她直接拿来的清宴堂,但这也不是坏事,云珠笑眯眯地,向着康熙扬了扬手:“这可是太皇太后的赏赐。”
“太皇太后倒是喜爱你。”康熙看着云珠,若有所思。
第116章 德妃
“万岁爷?”云珠疑惑地看着康熙。
“无事。”康熙微微摇头,自云珠生下胤祚后,康熙便一直想要给云珠晋升份位,有子有宠又尽心,宫中在她管理下的那两年,眼见着太平多了。
之前一直忍着,没有晋封,是由于太皇太后的警告,太皇太后能在世祖驾崩后迅速掌握局势,绝非心慈手软之人,在她的灵感下,康熙半点也不敢肆意妄为,唯恐让太皇太后觉得云珠又是一个董鄂氏,白白丢了性命。
现如今,几年下来,太皇太后也明了云珠的为人,赏赐的燕窝代表着她态度的松动,晋封之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但,此事再如何,也不过是康熙心中的念头,在事情尚且未定之前,康熙不打算提前说出来,万一再有变动,免得徒增困扰,康熙便只含糊着应付过去。
云珠也没在意,既然康熙不提,云珠也自自然的将话题转开。
清宴堂依山而建,地势蜿蜒,廊腰缦回,山中的温泉之水顺着山势引入殿中的芙蓉池中,芙蓉池里白玉为底,金玉为饰,温泉水顺着龙嘴汨汨流出,在屋内蒸腾起烟雾飘渺之感。
云珠洗去满身的风沙,脚尖绷紧,圆润白皙的脚趾试探的踏入水中,适应着略高的水温,待逐渐习惯这略烫的感觉后,云珠慢慢地顺着池边修好的阶梯走入。
云珠坐在芙蓉池中,肆意地伸长了双腿,一路的奔波劳累在水中得到缓解,她喟叹出声。
裹在身上的薄薄一层纱衣在水中漂浮起来,云珠顺势将纱衣解开,整个人浸入水中,唯有肩膀浮于水上,丰肌秀骨,艳色天成。
康熙走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此等魅惑人心之色。
他走下汤池,大手握住云珠露在水面的肩膀,手中的温度好似比水中更高,直直烫入云珠的心中。
襄王有心,神女有意,云雨高唐,朝朝暮暮。
自那天之后,云珠便彻底留在了清宴堂中,和康熙同寝同食。
而康熙,也没有整日留在此处,对他而言,奉太皇太后前往遵化,向皇祖母尽孝只是其一,更多的,是为了巡视边防。
在到达遵化后的第二日,旅途奔波,又劳累了一夜的云珠还在睡梦之中,康熙就已经起身,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在梁九功的服侍下,换上外出的行服,又吃了顿扎实的朝食后,吩咐梁九功将云珠的行李取来,便骑上骏马,带着大阿哥、侍卫、大臣们去往边防各县,召来知县,防守蔚前来问话,并实地巡视防守情况。
自这日后,康熙日间便再也不见人影,云珠的日常变得无比规律。早上睡眼朦胧间目送康熙离开,等到天色将明,再起床洗漱向太皇太后请安,服侍太皇太后用过朝食后,便回到清宴堂中,白天的时间便彻底属于云珠了。或练字,或去书房里找上本风土志异的书翻阅,室内待的烦闷了,还能在山水之色徜徉,青山苍茫,山势逶迤,赏无边山色,阅不尽风光。
待到晚间,康熙也从外回来,又是鸳鸯成双,被翻红浪,也不知这是哪里拿的精力。
就这样过了约莫一个月,康熙终于决定返程。
回銮路途中将经过孝陵,康熙率文武百官前往孝陵拜谒,待从孝陵离开,康熙又命大阿哥代替他,率文武百官前往景陵,向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祭拜。
这个做法,让前朝本就蠢蠢欲动的人,心思更多了起来。
皇太子母族为赫舍里氏,赫舍里一族便是天然的太子党,待太子即为,他最为亲近、倚重的必然是索额图等人,到那时候朝臣中无人能出索额图其右,这让那些和索额图争了一辈子的大臣们,又如何甘心。
古来虽有立嫡立长之说,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可这清朝在马背上得的天下,又什么时候顾忌过人伦天理,皇太子地位看似牢不可破,但,事在人为。
那等野心家心内野草疯涨,只差一个火星,便能熊熊燃烧,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昔日吕不韦曾有奇货可居之语,夺嫡之功是何等泼天,这场豪赌一旦成功,全族富贵荣华不在话下。
康熙此时的行为,便是为这火星的形成,添砖加瓦。
两场祭祀,云珠都没前往,她随着太皇太后的凤驾,悠悠地往紫禁城中而去。
四月的天已算不上春寒料峭,但晨昏时刻还是有些寒凉,康熙却在这个时候出现,用披风将云珠裹得严严实实,悄悄离开了车队。
“万岁爷?”云珠惊诧不已。
康熙眨眨眼,示意噤声,云珠忙收回疑问,随着康熙在夜色中往外走去。
灯笼光线暗淡,仅能照亮前方的方寸之地,云珠悄悄伸出手去,探入康熙手中,康熙反手牢牢抓住。
走了没多久,康熙便在一片田地旁站住,云珠借着灯笼的微光望去,地里的禾苗好似刚刚插入,看着便很是瘦小,但在夜风中,仍在纵情舒展着身子,不会被大风从泥土中卷出。
“万岁爷,这是那片田地?”云珠惊呼出声,眼中闪耀着亮闪闪的光芒,这一刻,她不是宫中那个稳重的德嫔,快乐的如同少不谙事的少女。
康熙眼含笑意:“庄子上的管事过来看过了,这儿还能补种,朕便让他们留下,等这季稻子收获了再回庄子。”
“真是好消息!”云珠笑得格外愉快,她是真心的为这几户免了饥荒的农人而高兴。
康熙扬起马鞭,遥遥指向远方:“不止这儿,其他地方户部也都去查看过了,凡有被马匹踩踏过后的庄稼,全部都给予相应补偿。”
“朕之巡查,是为了大清的江山永固,若因此反倒造成民不聊生,却失了朕之本心。”
夜风吹来,将两人的披风吹起,云珠定定的望着眼前这个眼中冒着火光的帝王,目不转睛。
借着夜色掩盖,两人悄无声息地又回了车队之中,之后的日子里,康熙坐在御辇上批阅着京中送来的奏折,云珠则太皇太后和康熙这儿两处跑,又是一番奔波之后,终于,云珠回到了紫禁城中。
当红墙金瓦映入眼帘,云珠甚至对此景有了一种熟悉之感,好似游子终于回了故乡。
从东华门走入宫中,将太皇太后送入慈宁宫后,云珠终于回了永和宫中。
康熙不在,宫中便好似一潭死水,彻底沉寂下来,在他们离开的这一个月里,后宫中时光好像按下了暂停键,没有任何变化,唯有树梢吐出的新芽,展示了时光的流动。
永和宫里,夏荷和小季子严格按照云珠的要求,宫门紧闭,非必要不出宫门,只一心一意照顾两个年幼的阿哥。
胤禛年幼时被乌雅夫人照顾过,胤祚出生时乌雅夫人也进宫住过一段时间,胤禛对她并不陌生,甚至有着超出对乳母的亲昵,胤祚素来便是胤禛的小跟班,瞧着胤禛的态度,对于乌雅夫人也亲昵起来。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每每两个阿哥思念额娘,都能让乌雅夫人哄住,这实在是让夏荷很是松了口气。
自从云珠将永和宫的门禁交给夏荷的那一刻起,夏荷便战战兢兢,唯恐哪里出了岔子,辜负了云珠的信任。夏荷知道,云珠最最上心的,莫过于两个阿哥,若不是阿哥实在年纪太小,带出去害怕出事,云珠说什么也会求着康熙将儿子随身带着,她对于云珠离开后,阿哥们的哭闹,做出了无数的预案,没想到却一个也没用上。
当小欢子敲开紧闭的宫门,夏荷看见俏生生站在门外的云珠时,她骤然感觉肩上的担子松了下来。
“主子,奴婢不负重托。”
这句话让云珠担心了一个月的心突然就稳稳的放了下来,她忙笑着将夏荷扶起,又让闻讯而来的小季子和小欢子一道收拾行李,然后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思念,直奔着胤禛和胤祚住着的厢房而去。
此时胤禛正肃着神色,端坐着练字,而胤祚被乌雅夫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背哄着睡觉。
云珠掀开春日的门帘,见到的便是此番景象。
金乌西下,日暮低垂,散漫的金光照进室内,好像为三人镀上一层光晕,连胤禛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纤毫毕现,脉脉温情缓缓流淌。
这是这世上和云珠血脉最近的几人,在这瞬间,云珠好似看见了传承,看见了希望,看见了爱。
云珠痴痴地望着这番情景,不愿惊扰。
许是母子连心,原本睡得正香的胤祚,突然便从睡梦中惊醒,还不等乌雅夫人安抚,他便看见了云珠。
年岁尚小的胤祚,愣了一瞬,才想起门外之人是他许久未见过的额娘。他伸着手,从乌雅夫人怀里探出身,欢快地拍手喊着:“额娘!额娘!
胤禛写字的手一颤,原本平稳的线条突然抖成波浪线,他却顾不上这些,搁下笔,便顺着胤祚倾身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云珠正满眼慈爱的看着他。
胤禛眼眶一热,千言万语哽在喉中,他想说对云珠的想念,对额娘的不舍,更想祈求云珠之后别将他扔下,但最终,他也只哑着嗓子喊出一声“额娘”。
泪珠子从云珠眼中滚滚而下,她奔跑进来,将胤禛和胤祚一手一个抱住,哽咽着回道:“额娘在呢,额娘在呢。”
安抚完两个儿子的情绪,云珠又扑向乌雅夫人怀里:“女儿不孝,劳您受累。”
乌雅夫人眼眶也见红,她摸着云珠的头发:“见你好,我也就安心了。”
夜里,云珠带着胤禛和胤祚陪着乌雅夫人用过膳食,又将两人哄睡之后,云珠又回了乌雅夫人住着的偏殿。
叙话过后,乌雅夫人对着云珠的脸,说道:“娘娘,既然您已经回京了,我便也到了该离宫的时候。”
“额娘。”久未见到乌雅夫人,这身体残留的感情愈发浓郁,她瞧着乌雅夫人较记忆中花白的头发,添了皱纹的眼角,酸涩之情再也无法抑制。听见乌雅夫人告辞之语,猛烈的不舍涌入云珠的心间,理智告诉她,乌雅夫人说的是对的,但感情上,她舍不得乌雅夫人离开,理智和情感拉扯,云珠干脆什么也不说,只逃避似的埋入乌雅夫人怀里,泪水一滴一滴的流下,湿了乌雅夫人的衣裳。
“都多大人了,还和额娘撒娇,也不怕胤禛和胤祚看见笑话。”乌雅夫人笑着,眼中露出柔和的笑意。
“我多大都是额娘的女儿。”云珠愈发不舍,将乌雅夫人搂得更紧。
“云珠,乖。”乌雅夫人轻柔的哄着,好似云珠还是那个需要她安抚的幼童:“且不提我在宫中这么长时间,符不符合规矩,家里那一大摊子事情,我也放心不下。”
是啊,乌雅家也是一大家子人,这几年虽然将家务事交代给了大嫂,可额娘对于乌雅家,必然是放心不下,她将额娘召进宫中照顾一个月孩子,还不知额娘是如何担心。
云珠怅然想着,努力擦干净脸庞上的泪水,抬头笑着允了乌雅夫人的出宫申请。
乌雅夫人带着云珠给予的礼物出宫回家,胤禛和胤祚稍稍还有些不习惯,这让云珠更加注意他们两人的情绪,理事的时候都必须保证两人在她的眼皮之下,甚至晚上还将两人抱去寝殿,陪着睡了几晚。
这日日夜夜的安抚下来,胤禛和胤祚终于甩开乌雅夫人离开后的闷闷不乐,复又活泼起来。
胤禛和胤祚的情绪安抚好后,云珠也忙碌起来。
为何,一年一度的放宫女回家的时候到了。
和进了宫一辈子都无法离开的太监不同,清宫之中素来便有规矩,选秀进宫的宫女子,未获得君王宠幸的情况下,在二十五岁这一年,能够赐银出宫,回家嫁人。
每年的宫人出宫,都是件大事,这事云珠前两年也做过,流程都是熟悉的样子,其实也无需云珠多费心,不过是按部就班办着罢了。
最多不过就是今年主事之人多了几位,主意多了几分,需要多耗些精神协调罢了。
让云珠忙碌的是,她突然发现,夏荷也到了该放出宫去的年纪了。
自从春杏出了宫后,夏荷便顶替了春杏的位置,近身服侍云珠,京城那次地动之后,春杏失了性命,也让云珠第一次意识到世事无常,豁出去求着康熙将胤禛接回宫中。
自从春杏离去之后,永和宫的宫女来来回回,但陪着云珠从入宫时走到现在的,仅夏荷一人而已。
夏荷做事不是最伶俐的,但她见证的云珠的那一段岁月,迄今为止,夏荷依旧是云珠最为倚重的宫女。
之前春杏出宫的时候,云珠便向夏荷承诺过,若想要出宫,直言即可,云珠一定会想办法满足心愿,然而一年年的过去,夏荷却从来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情,这几年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又没停过,云珠忙着照顾胤禛,怀孕生子,打理宫务,一时间也将夏荷疏忽了去。
直到这次,在放出宫女的名单上,云珠看见了夏荷的名字,这才恍然,原来和她一道走过这些日子的夏荷,也到了离去的时候。
云珠知道,后宫中有些妃子,对于服侍她们得力的宫女,不愿意放出去,也不知是忌惮贴身宫女掌握了她们太多的秘密,还是被伺候惯了离不开人,一个个机灵人就这么将一辈子留在宫中,更有甚者,既不愿意宫女出宫,又担心被皇帝看中,将人赐给太监做对食。
这等折腾人的事情,云珠绝不会做,宫中岁月漫长,宫妃进宫了是没有办法,但凡有条出路,哪个人又愿意将一辈子消耗在这寂寥的岁月中呢?
更别提赐给太监做对食之事,这是何等的自私,又是何等的折辱。
云珠非但不会拦着夏荷,她甚至盘算好了,按着春杏的旧例,给夏荷准备一份充裕的嫁妆,让她未来的夫家知道,夏荷不是那等无依无靠的小可怜,真有什么事,夏荷是能直接求到宫中的。
云珠虽然不舍,但夏荷出宫后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也能够聊以慰藉。
云珠从库房里精心选择了一些没有打上内务府印记,也没有计入康熙赏赐内档的物件,多以金银为主。将这些金银馃子和钗簪用江南送来的贡布包好,云珠这才招手将夏荷叫入了室内。
夏荷放下正在为云珠缝制的衣裳,恭敬地走进了卧室之中。
已经到了春日的尽头,前一天夜里的一场雨,枝头剩下的花朵全被雨打风吹而下,在地上零落成泥,淡淡的清香从残花中散出,将云珠的寝宫也熏得花香十足。
“主子。”夏荷走到云珠身前,等着听她的吩咐。
瞧着还是一如初初入宫时沉默少言的夏荷,云珠轻轻叹了口气,满是不舍:“夏荷,我前几日见到内务府送来的折子,你今年也到了出宫年龄了。”
“出宫。”夏荷怔了一瞬,茫然地看向云珠。
“你今年已经二十五了。”云珠满腹的离愁别绪,就这么被夏荷的茫然冲散,她看着夏荷,无奈地说道。
“居然已经二十五了吗”夏荷声音低低的,却没有逃过云珠的耳朵。
“真是,怎么连今年多大都忘了。”云珠看着夏荷,感觉自己有着操不完的心:“可对自己上点心吧,日后嫁人了,更是要重视自己。”
嫁人!这个词让正茫然的夏荷瞬间回过神来,她打了个哆嗦,突然跪在地上:“主子,奴婢不愿出宫。”
“你这傻子。”云珠戳着夏荷的额头:“宫中的日子可不好过,你留在宫中干嘛呢。”
“主子。”夏荷砰砰地直往地上磕头:“主子,奴婢家里额娘早逝,阿玛很快又取了续弦,继母第二年便生了弟弟,在奴婢进宫前,家中给奴婢相了个四十多岁的大人作续弦,就等着撂了牌子嫁人,那个大人生性暴虐,上一个妻子便是被他动手的不堪忍受自尽的,奴婢实在不愿意,好在天可怜见,奴婢祖坟冒青烟,被选入了宫中,这才让他们的算盘落空,奴婢进宫这些年,家中从没有只言片语传来,出宫后还不知要受什么磋磨。”
“混账东西。”夏荷的话语很是平静,这份平静不知是经历了多少绝望才换来。
“夏荷,如若是害怕家中磋磨,你无需担心。”云珠握住夏荷的手,殷殷叮嘱:“只要我还在宫中一日,必然保你一日的平安,绝不会让你家这么磋磨你去。”
“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选给好人家。”
夏荷却只惨淡的笑了:“好人家,什么才是好人家。”
“我额娘拼着命为我阿玛生孩子,结果没熬过去,我阿玛哭得肝肠寸断,可没多久继母便入了门。”
“自那之后,我在家中便是干最重的活,吃最少的饭,挨饿受冻从没落下。”
“要知道,我额娘可是和我阿玛一同长大,两人间的情谊不是假的,就这样,也如此薄情。”
“我又能指望什么呢。”
见着云珠似要说什么,夏荷撇撇嘴,鄙夷地说道:“主子,想必您不知道,春杏出宫一下想嫁的人,春杏去了后头七还没过就娶妻了,新婚妻子便是春杏的亲妹子,那人进门的时候,肚子大得遮不住了。”
什么。
云珠抬起的手顿在空中,她的怒意已经不能遮掩:“这事情你们如何不和我说。”
夏荷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主子,您这几年烦心事也不少,奴婢央着小欢子去春杏家走了一趟,春杏的额娘一直在求小欢子放过她小女儿,大女儿人已经没了,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小女儿受罪,这又能怎么办呢?”
云珠也沉默了,春杏和夏荷不同,她家中对她是真的关心,进宫这些年,隔三差五便会借着机会来看她一回,凡是有点什么好东西,都留着带给春杏一份,春杏对家人的感情也颇深,若这新嫁娘是旁人,云珠还能给予惩罚,可这其中涉及到春杏的阿玛额娘,云珠也无能为力。
她看着夏荷:“那,你是什么想法?”
夏荷砰砰地往地上磕头:“主子,求您,允了我在您身旁伺候,奴婢不愿出宫。”
云珠定定的看着夏荷,直将夏荷的汗都看了出来,这才动动手,将准备好的金银包袱推过去。
“这些东西,你收着。”云珠斟酌着说出的第一句话,便让夏荷眼泪直流,她绝望的看着云珠。
“你不愿出宫,这便罢了。”什么叫绝处逢生,这话一说完,夏荷迅速地抬起头来,欣喜地看着云珠:“这些东西,便给你傍身。”
“日后,你便别在我身旁伺候了。”夏荷的心,便如同被一只大手抓着,随着云珠的话上上下下。
“去胤禛身旁伺候吧。”
“正好,胤禛那儿还缺一个管事嬷嬷。等日后胤禛建了府,你还能跟着出去,让他给你养老。”
“谢主子恩典。”这一日的大起大落,夏荷早失了判断,她茫然地谢过恩,这事便这么定了。
从此,永和宫中少了宫女夏荷,多了管事嬷嬷夏荷。
而云珠身边,也让内务府送来了两个新的宫女,顺着取名秋菊,冬梅。
永和宫的变动悄无声息便进行完毕,在后宫没有任何波澜,就算是一直盯着永和宫的佟佳贵妃,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宫女罢了。
花谢花开,云起云散,叶子从墨绿逐渐泛黄,又是一年秋风起。
八月初一,又是例行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日子,六宫嫔妃齐聚在慈宁宫中。
佟佳贵妃分为高但没有宫权,钮祜禄妃份位较低但掌有部分宫权,两人在宫中已经明争暗斗了好几轮,这次在慈宁宫里,又为了座次争夺起来。
太皇太后年岁大了,对于后宫这些争端早便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模样,只要不影响到江山稳固,后宫妃子的扯头花对太皇太后而言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
在佟佳贵妃和钮祜禄妃之下,便是几个嫔。
安嫔等人早已失宠,膝下又无子,徒有份位却已经不愿出头,只想在宫中安稳过完这辈子。
荣嫔和惠嫔扯着嘲讽的笑容,看着上面两位妃子的斗争,时不时敲个边鼓,火上添油。
宜嫔眼珠子都在胤祺身上,对于外界的事情视若无睹。
唯有德嫔,端正坐着,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却端庄贤雅,这份气度,就连皇后都担的起。可惜出身低了,德嫔这辈子也不可能到达那个位置。
太皇太后暗暗为云珠可惜之时,佟佳贵妃和钮祜禄妃的嘴仗也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一道沉稳的男声传来。这却是御门听政结束后,赶来后宫请安的康熙。
佟佳贵妃和钮祜禄妃忙住了嘴,率领众人站起,前往门口迎接。
“参见万岁爷。”众人向康熙行过礼,康熙漫不经心地叫起,随即凑到太皇太后旁边:“皇玛嬷,御花园太监新弄出了一种菊花,此时便已经开花了,孙儿想着您素来爱菊,让他们送过来给您赏玩可好。”
太皇太后的眼中流露出真切的笑意,她拍着康熙的手:“这花儿草儿的,就得在地里看着才好看,搬进屋子,平白多添了几分匠气,很没意思,反正御花园离得也不远,咱们去看看。”
康熙自是无有不从。
至于其他妃嫔,难得能得见天颜,只恨不得能和康熙在一起,相处久一些,更久一些,寄希望于给康熙留下印象,重得恩宠。
见着没人阻止,妃嫔们也浩浩荡荡的随着太皇太后往御花园而去。
慈宁宫到御花园说是不远,但这是对年轻人而言,太皇太后年岁大了,腿脚不便,又固执的不愿意坐着肩舆而去,没走多久,她脚步便慢了下来。
康熙见状,忙上前扶住太皇太后的手,为太皇太后借力。
佟佳贵妃见状,也忙跟上,扶住太皇太后的另一只手,这让钮祜禄妃的脸色不好,深恨自己慢了一步。
比起佟佳贵妃,太皇太后更偏向于钮祜禄妃,见着她面色难看,不动神色的离佟佳贵妃远点,但少了一个人搀扶,失了一边的力度,太皇太后走起来还是吃力,若直接舍佟佳贵妃而选钮祜禄妃,这未免太不给佟佳贵妃面子,虽然佟佳贵妃这个人不重要,但她姓佟佳,这个脸面,太皇太后就必须给。
更何况,虽然康熙已经明显的表示出了不选继后的意思,但总是有人不死心,各种揣度,目前宫中最有竞争力的继后人选一是佟佳贵妃,二便是钮祜禄妃,太皇太后要注意着维持两人之间的平衡,不能向外人表露出她的倾向性。
那干脆,便两人都不选。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漫不经心地随手一指:“佟佳氏扶我这么长时间,也很累了,先下去歇歇,让她来扶我。”
众人随着太皇太后的手看去,却见她指向的方向是德嫔。
云珠随着太皇太后的指示,顺着上来,和康熙一左一右的扶着,远远看去,就像一对璧人。
这份运气,让众人嫉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谁让当时站在那个方向的不是自己呢,至于说云珠是太皇太后特意挑选,这种可能她们连想都没有想过,无心杂事的太皇太后知不知道德嫔的名字都成问题,怎么可能特意挑选呢。
就这样,云珠和康熙扶着太皇太后到了御花园,果然如康熙所说,在御花园了,一簇簇菊花种得错落有致,在八月初已经盛放出最美的模样。
太皇太后凑近,仔细欣赏着这份提前盛开的菊花,形状完美,色泽鲜亮,花香扑鼻,很是满意。
“这是谁栽出的品种,当赏。”太皇太后慷慨地给予赏赐。
御花园的掌事太监忙快走几步,跪下谢恩。
正在这时,风云骤起,天色突变。
一阵阵的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落叶,原本晃眼的太阳,光线突然暗淡。
一寸一寸,太阳光芒越来越暗,从明亮的白昼慢慢变成昏暗的黄昏,最后彻底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啊!!!”尖叫声从人群里爆发,也不知是谁受不住这个惊吓,连规矩都顾不上了。
“天狗食日!”
“天狗食日了!”
不断有声音传来,有人大声叫喊,有人低声呢喃,有人隐隐啜泣,有人喃喃念佛。
在时人的观念里,天狗食日必有大灾,这是君主失道的天谴。在康熙面前没有人敢如此言语,但他们内心已经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若有人能点亮烛火,便能看见太皇太后和康熙铁青的脸色。
“安静。”康熙的声音冷肃,吓得宫妃们不敢言语,僵在原地。
很快,天空中又露出一丝光线,慢慢的慢慢的,太阳露出越来越多,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太阳又明晃晃的挂在天空,接着散发光热,照亮世界。
云珠也终于能见到旁边情况。
只见御花园精心培育出来的菊花被慌乱的人群踩得七零八落,其他宫妃们都脸色惨白,眼神慌乱,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向康熙。
康熙的脸色阴沉的好似能拧出汁来,云珠入宫这么些年,从未见过康熙如此难看的神色,就连京城地动,也没让康熙如此失态。毕竟天狗食日,有着最直接也是最致命的解读:“君主失道。”
太皇太后眉头一拧,便要发火。
云珠当机立断,退后一步,跪在康熙身前,向他跪拜而下,行下大礼。
“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云珠轻柔的声音打破着一片沉默。
后妃们睁大眼睛,等着云珠,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鹅裙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无数人心中想着这德嫔莫不是失心疯了,这等时候蹦出来说这等话,难道是嫌命长。
“喜从何来。”果然,康熙的这几个字,简直便是从齿缝中挤出,若不是说这话的是他一直颇为喜爱的云珠,只怕当即就要性命不保。
云珠抿着嘴笑了,露出脸颊上好看的酒窝:“吴周朝廷倒行逆施,天道不眷,特赐下天罚。”
“臣妾是在贺,万岁爷您将很快成就伟业。”
是了!此时的大清,并不是完全同意的,在湖南、广东等地,吴三桂建立的吴周尚在,那儿也有着一个称帝之人,吴世璠。
康熙定定的看着云珠脸上的酒窝,直让云珠的笑容僵在脸上,这才朗声大笑:“好!说的真好!天命眷顾我大清。”
说着喊道:“梁九功,听见了吗,去前朝传旨,将这事晓谕天下。”
梁九功小跑着离开,康熙弯下腰,亲手将云珠扶起:“爱妃说的甚是,吴世璠他气数尽了!”
云珠只柔和的笑着。
太皇太后也赞赏地看了过来,在这一群人中,云珠是唯一一个保持了镇定,并在第一时间找到托词的人,不管此次日食实质上是对那个帝王的惩戒,说出去,就只能是对吴世璠的天罚。
“说的好,赏!”太皇太后心绪激荡之下,让苏麻喇姑再开慈宁宫库房,给永和宫送去源源不断的赏赐。
可惜,乌雅氏怎么就不是满族大姓的女儿呢。太皇太后再次感慨。
康熙传过旨后,将太皇太后送回慈宁宫,便匆匆去往乾清宫,召集大臣议事,云珠所想的理由,正正好抚平了大臣的惶恐,甚者给他们多了一种王师必胜的自信,这也是意外之喜了。
康熙大手一挥,亦给永和宫送去赏赐。
慈宁宫和乾清宫里送入永和宫的东西,又将永和宫库房堆满,但此时,后宫之人无一人眼热,在如此情景之下,德嫔胆敢冒着触怒康熙的风险发言,这等勇气便是他们不能及的,更别说还找出了如此圣心大悦的解释。
流水般的赏赐云珠无心顾及,后宫嫔妃的想法云珠也顾不上在意,她匆匆赶回永和宫后,立即便去了胤禛和胤祚的厢房,胤祚年岁尚小,尚且不懂,胤禛却着实被突然的天黑吓得够呛。
云珠心疼地搂着胤禛,安抚了半天,见着胤禛还是惶恐的模样,一狠心,悄悄地在他耳边说起日食的成因,这才将胤禛安抚下来。
是的,日食成因。这便是云珠大胆的根源,她从来便不信天狗食日是天罚,她不仅在课本上学过日食的知识,还亲眼见过一次日食,隔着胶卷见到了整个日食的过程,这等正常的天文现象对她再无神秘可言,在其他人惶恐之人,她迅速冷静下来思索理由。
等康熙冷静下来,他也能想到将黑锅推到吴世璠身上,但云珠却偏偏抓住了这个,这个康熙也心神不宁的时机,在康熙心中更加重了印象。
果然,正如云珠所言,八月日食之后,清兵胜利连连,九月,曾经的平南王尚可喜在通州去世,十月,清兵攻入云南,吴世璠自杀,吴周王朝消亡,从康熙十二年开始的三藩之乱,在持续八年之后,终于彻底结束。
这一日云珠正在陪着胤禛写字,远远便听见康熙的朗声大笑。
云珠叮嘱胤禛好好习字后,自己前往永和宫门口迎接,只见康熙喜形于色,全没有帝王镇定模样。
“万岁爷。”云珠笑着迎上。
“我们赢了!”
“大清胜了!”
康熙握着云珠的手臂,激动不已。
“恭祝万岁爷如愿以偿。”云珠笑得格外温柔。
康熙将云珠搂入怀中,云珠默默的依靠着,此情此景,温馨而唯美,如若不是云珠闻着康熙龙袍上的熏香,胸闷欲吐的话,这可称为一幅佳画。
忍了又忍,云珠还是没能忍住,将康熙推开,冲入洗漱室内,吐了出来。
“宣太医!”此时云珠正是最得康熙心的时候,她突然吐出来让康熙恨不得如临大敌,忙将太医院的当值太医们全宣召了过来。
又让秋菊和冬梅扶着云珠躺好,康熙则焦躁地不断踱步。
太医院听到是康熙亲自宣召,当值太医抱着药箱蜂拥而出。
医术最好的院正一手摸着胡子,在康熙虎视眈眈的眼神下为云珠把着脉。
没多久,太医便笑了起来:“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已有身孕两月有余。”
有孕!云珠摸着肚子,震惊不已,这胎和前两胎不同,这两个月安静无比,云珠毫无不舒服之处。
这一定是个乖孩子,摸着肚子,云珠的母性光环已经不能遮挡住。
“这孩子是个有福的,在这大喜日子来到!”康熙则更是高兴,他是相信天命的,对于云珠腹中胎儿,更是喜爱。
喜上加喜的康熙立即下旨:“封永和宫德嫔为德妃。”
第117章 大典
天子一言九鼎,诏令既出,便是金口玉言。
小欢子赶忙带着永和宫人跪下,给云珠道喜:“德妃娘娘吉祥。”
云珠抚摸着尚不显怀的肚子,洋溢着爱的气息。
康熙点点头:“你倒是个机灵的,你们服侍主子都尽些心,朕有赏。”
小欢子更是喜不自禁,连连向康熙谢恩,随即机灵地领着宫人们随着梁九功去领赏,给云珠和康熙留下独处的空间。
尽管不是第一次为人父母,但云珠得知有孕的喜悦依然未变,而康熙,饶是他已经有着为数不少的儿子、女儿,但云珠腹中这胎格外特殊,这个孩子到来之时,伴随着的是三藩之乱彻底平息的好消息,这对康熙而言,只觉得这是上天赐予的吉兆,很是重视。
三藩之战从康熙十二年开始,已经持续了八年,不知有多少儿郎战死沙场,到了战争终于平息的现在,必然要用盛大的庆典冲破战争的阴霾。
宗亲、王公、大臣、将军,前朝的宴席一场又一场,康熙日日和大臣们君臣同乐,庆贺着逆臣贼子的伏诛。
这份喜悦,也同样传到了后宫之中。
云珠的封妃让康熙意识到后宫中的等级已经许久未变,御笔沾上朱砂,康熙在宣纸上笔走龙蛇,斟酌着给后宫晋封。
其他人尚且还好,大阿哥和三阿哥年岁渐长,已经到了能够当差的年纪了,而他们两个阿哥的母妃,还只是嫔位,这实在不好看,为了两个阿哥的脸面,也得将惠嫔和荣嫔往上提提。
还有小五,被皇太后抱去宫中养的胤祺,只比胤禛小一岁,现在胤禛已经能够熟练的背诵许多诗篇,字也能写得似模似样,但胤祺,连汉化都不会说,终归是亏待了,宜嫔也得再升一级。
至于钮祜禄氏,她入宫之后,低调内敛,无过无失,再怎么说,她也是钮祜禄家的女儿,待惠嫔等人份位上来后,和钮祜禄氏平起请坐,钮祜禄家的脸面何存,钮祜禄妃的份位也得升一升。
钮祜禄氏的份位升了后,后宫中将有两个贵妃,但佟佳氏的宫权已经被收走,钮祜禄氏有份位有权利,日后在两人的争端中便将占了上风,这不符合康熙设想中的平衡原则,更何况,宫中两个贵妃,她们更是要将目光盯着皇后之位,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干脆,便将佟佳氏的份位也升上去。
笔随心动,一行行字从笔尖流淌,诏书已成。
很快,册封旨意从乾清宫散出,往各宫宣读。
佟佳贵妃晋封为皇贵妃,钮祜禄妃晋封为贵妃,惠、荣、宜、德四嫔,均升为妃。
于十二月进行晋封大典。
旨意既出,后宫中也不知几家欢喜几家愁,得到晋封的几人都在一门心思的为册封典礼做着准备,其他没得到晋封的人,暗地里不知撕坏了几块帕子,但还要强颜欢笑着向几人表示祝贺,祈求着下一次晋封能轮到她们。
但没有人想到的是,康熙朝的大封后宫,很多年里都只有这么一次,再往后,除了寥寥两人凭着家世得以封妃,其他人都得在宫中苦熬着,熬了不知多少年,才迎来下一次的晋封。
而后宫局势,基本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些都是后话了。
云珠饶是聪颖,也估量不到往后数年的情况,她在接到册封诏书后,只愣了一瞬,便笑着接旨。云珠从德嫔晋封为德妃,康熙早便有口头旨意,这次诏书不过就是落实罢了,让云珠略微惊讶的是,佟佳贵妃还是成为了皇贵妃,位同副后的皇贵妃一出,康熙基本就是挑明了告诉所有人,他再也没有封后的打算。
“为何如此神情?”乾清宫人前来宣召的时候,康熙正好在永和宫中,云珠微妙的神情变动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一扬眉,直接问道。
“万岁爷,”云珠也不遮掩,她将指甲轻轻点在佟佳贵妃的名字下:“臣妾没想到您会封皇贵妃。”
康熙冷哼一声,冷笑着说道:“为了个皇后的位置,他们都要闹得不成样子了,朕干脆挑明了,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更何况,明年朕还要重用佟佳舅舅们,不能折了他们的颜面。”
涉及到皇贵妃人选,云珠还能大着胆子和康熙说上几句,这等涉及到前朝的事情,云珠听到也恍若未闻,笑盈盈地转移了话题。
康熙最喜爱的,便是云珠的这份知情识趣,他在云珠面前无需思索太多,不小心说了些什么前朝的事情,云珠全都充耳不闻,全不会为了各种考量将消息送出去,后宫中若是哪儿能让他放心地说上一两句前朝的事情,也仅永和宫一处。
在平定三藩的盛大喜悦下,礼部、宗人府、内务府很快便拿出了章程,于十二月二十五日举行了妃子们的册封典礼。
云珠此时已经怀胎三月有余,腹部尚且不显,针线房日夜赶工做出的妃位吉服,穿在身上整整好合适。
此次大典晋封妃嫔数量不少,且都是高位妃嫔,不是能够随意糊弄过去,内务府精益求新,尽心布置,礼部翻找文献,制定流程,宗人府翻出玉碟,细细记载。
在礼官的指引下,云珠身穿石青色凤凰翟鸟锦缎朝服,向着太庙、奉先殿叩首祭拜。
礼部侍郎手捧杉椟,椴木的架子上以金为饰,绘上云凤纹路,大红的锦缎铺在其中,锦缎上是十页重的金册、以及龟钮方印的妃之宝印。
云珠拜祭过先祖,恭敬地将金册和宝印接过,宗人府的宗正颤巍巍的将德妃.乌雅云珠这几个字记入皇家玉碟。
旭日东升,金光绽放,典礼既成,先祖为证。
封妃大典结束后,云珠很快便回到了永和宫中,此时的永和宫里,早已换了天地,不仅是内务府早早便送来妃位的分例,那些由于逾制而守在库房里的用品,终于也能摆放出来。
永和宫里,更显花团锦绣。
秋菊小心地帮云珠拆下沉重的发冠,又换上家常的衣裳。
云珠感觉身上为之一松,倚靠在罗汉榻上,抱着肚子感受动静。
这一胎云珠怀得很是轻松,全没有难受害口的时候,这一场封妃典礼,饶是考虑到云珠孕妇的身份,许多流程精简下来,依然繁琐复杂,但就这么一整天下来,云珠丝毫没有不适之感,这孩子真是乖的过分。
“真乖。”云珠抚摸着肚子,轻声夸奖。
“额娘,我也乖。”这却是听到云珠回宫,便甩开乳母过来的胤祚,云珠见着胤祚脸上不服气的神情,笑得宠溺,将胤祚轻轻搂在怀里,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胤祚也是乖孩子。”
说完,就见到站在一旁的胤禛流露出羡慕的神情,云珠笑了笑,用另一只手摸摸胤禛头上的发茬:“胤禛更是好孩子。”
血色漫上胤禛的脸,他别扭着扭过头,但笑意却从嘴角眼中遮掩不过的流露出来。
封妃大典后没几天便是过年,刚刚晋升过的这几人铆足了劲要将晋封后的第一个年办好,在热热闹闹中,康熙二十年走到了尾声。
康熙二十一年,也是以一连串的喜事开始。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康熙赐宴群臣,并赋诗一首,酒酣耳热之际,封安亲王岳乐子岳希为僖郡王。
二月,太皇太后七十大寿,阖宫欢庆,康熙在景山斋居,为太皇太后祈福。为庆贺太皇太后寿诞,宫中连续几日大开宴席,凡是王公贵族、八旗勋贵、高官重臣,在前朝庆贺,而王妃、郡主、福晋、诰命夫人们,则分着日子在慈宁宫里贺寿。
火红的珊瑚,尺高的玉雕,纯金的佛像,成山的珍珠,源源不断的珍宝流入慈宁宫中。
但这些贺礼,全然没能让太皇太后多看一眼,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起,便让苏麻喇姑收进去了库房。
唯一让太皇太后看了两眼的,是盛京千里迢迢送来的从关外老家捞来的鲢鱼、鲫鱼。
太皇太后以全天下之人供养,鲢鱼、鲫鱼自是没有少过,但她总觉得,关内的鱼,差了些味道,经常想念关外的一切。
这次盛京送来的鱼,让太皇太后恍若回到了年轻时后关外的岁月,当即便吩咐给康熙送去一份,其余的由御厨收拾出来,这些鱼儿当天便出现在慈宁宫的饭桌上。
鱼肉甫一入口,太皇太后美得眼睛都要眯起来,她老泪纵横:“就是这个味道。”
云珠好奇地试了一口,感觉和平日吃得也无甚么大的区别,太皇太后吃到的,到底是鱼,还是她所忘不掉的以前。
陪着太皇太后用膳的康熙立时放下筷子,满脸愧疚:“皇玛嬷,孙儿拟携太子东巡,请您同往!”
第118章 东巡
东巡准备已非一日,即使临幸前加上了太皇太后,也很快便收拾妥当。
这次东巡,最重要的便是要向先祖祭拜,告祭云南之乱彻底平定,故队伍尽量精简,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子,康熙便只准备带一名嫔妃前往。
若放在往日,凭着他对云珠的偏爱,伴驾人选必定是云珠,但偏偏这个时候云珠怀着身孕,怀相虽好,却也经受不住旅途的颠簸,云珠的名字并未纳入康熙的考虑之中。
正当康熙在剩余的嫔妃里斟酌的时候,得知此次东巡终点是盛京的宜妃,使尽浑身解数,软磨硬泡着康熙带着她出行。
康熙思忖着,宜妃自从入宫以来,也是从未回家,甚者由于郭络罗家长居关外,宜妃还不能像其他嫔妃般,召家人觐见,不由心软下来,笔走龙蛇,写下宜妃的名字。
至于佟佳贵妃,早些日子康熙下旨,封佟国维为正一品的领侍卫内大臣,作为统管侍卫处侍卫,保卫禁中的最高武官,康熙这个任命,实是将自身安危性命交付于佟国维,他对佟佳一族的信任,尽显其中。
这份恩宠,说是满门荣耀也不为过,佟佳贵妃与有荣焉,对于康熙选择宜妃随驾之事,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二月十五日,文武百官齐聚午门,拜送康熙的御辇离开,从东华门出宫开始东巡之路,康熙御辇开道,太皇太后、皇太子、宜妃的车辇在后,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京城,向着关外龙兴之地而去。
从京城出发,经过三河、蓟州,便到了遵化,世祖皇帝的孝陵以及康熙为自己修建的景陵便在此处。
康熙携皇太子、内大臣、侍卫前往孝陵,三跪九叩后举酒祭奠,告知皇父三藩之乱已彻底平息,大清在他的手中将迎来盛世王朝。
在皇太子前往景陵祭拜过仁孝和孝昭皇后之后,康熙一行继续往东,过丰润县、滦州、抚宁县,沿途召见各县守备,查看边防,终于到达山海关。
山海关被称为天下第一关,是为长城的起点。尽管大清朝和蒙古之间已多年没有战争,长城的战略意味不如其他朝代重要,但站在长城起点,远眺大海无边无际,海风将海浪掀起,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五彩光芒。
这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波澜壮阔之景,激起了康熙的豪情,站在烽火台上,康熙下旨,在山海关外围猎。
猎场的管事早已准备好猎物,狐狸、兔子、野鸡等动物为数不少、为了让康熙尽兴,甚至还有熊、虎等凶兽。果然,意气风发的康熙,持箭射杀两只老虎,甚至连年幼的皇太子都射死一只虎。
“好!”康熙大声叫好:“不愧为我家麒麟儿!”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跟随者康熙的大臣们,忙忙跪下,向康熙道贺,贺康熙射中猛虎,亦是贺江山有继。
这一日的围猎,激起了康熙的兴致,连续三天,围猎不止,康熙每日都要击杀两只猛虎。
在连续围猎三天后,康熙终于尽兴,他将战利品献给太皇太后后,又派人将剩下的虎皮虎骨往紫禁城送去。之后队伍继续往东,经过宁远、锦州、广宁之后,三月初四到达盛京,住进宜妃的娘家,三官保家。
此时,快马加鞭送到紫禁城的东西,已经到了云珠手上,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康熙亲笔所书的信件。
胤祚蹦蹦跳跳的进来,脸上由于活动红扑扑的,云珠将胤祚拉到身边,探手进入他的背后,摸到一手的濡湿,云珠忙将她掖在胤祚背后的长帕子抽出,又取来干爽的帕子塞进去。
胤祚素来能闹腾,永和宫都快不够他跑了,每日里都跑得一身热汗,待湿了的衣服沾在身上,被风一吹,凉汗极易使人受凉。
胤祚在胎里便没有养好,看着好似能跑能跳,很是活泼,但他底子还是很虚,格外容易生病,尽管永和宫里炭盆已经烧的足够热,但频繁的换衣服,还是容易使胤祚生病。
云珠便相出了这个主意,取最最吸汗的松江棉,按着胤禛的身形裁成巾帕,掖入腰带之间,跑动时出的汗全部都被巾帕吸去,之后再将帕子抽出,换上新帕子。
胤禛踱着步,跟在胤祚身后状似沉稳的走进来,这时若不是云珠注意到了胤禛背在身后的手上露出的墨渍,她真要被胤禛这个沉稳的模样欺骗了去。
已经拾掇好胤祚的云珠哭笑不得,她将胤禛叫来身旁,先是同样的摸了摸胤禛的背后,感受到手心的干爽,放下心后,这才让小季子盛来热水,轻轻握住胤禛的手,放入铜盆之中,水波荡漾之下,清澈的水中放入成人和孩童之手,大的手白皙纤长,在水中被衬得如凝脂白玉,而孩童的手,却是肉汪汪,黑乎乎的。
云珠轻轻地拍了拍胤禛的手,然后又轻柔地抹上胰子,大手包住小手,仔细地将黑乎乎的墨水洗干净。
胤禛别扭地别过头去。
“额娘,我也要,我也要。”旁观了许久的胤祚叫唤起来,他自出身起便跟着胤禛进出,见着兄长在玩水,他也不甘落后。
云珠瞥一眼,只见胤祚张开的手掌也是道道暗痕,不知在哪里蹭到满手的灰烬,她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胤祚,认命地让小季子换盆水过来,同样温柔的帮胤祚将手洗干净。
别看胤祚手上没有墨汁,但他洗完后的水,却完全不必之前那盆干净到哪里。
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子,一手揽着一个孩子坐下,云珠终于能够拆开康熙写回来的信件。
信件不厚,薄薄的几页纸而已,寻常问候之后,便是对送来东西的说明。
云珠一目十行看过,总算明白了为何康熙要千里迢迢的送这么些东西过来。
“秋菊,叫几个大力的太监过来。”云珠的声音里满是笑意。
很快,永和宫的粗使太监便来了一溜。
云珠指着放在地上,从山海关远道而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包袱,对着粗使太监说道:“这是万岁爷亲手猎的老虎,你们将这包袱拆开,万不能伤了里面的皮毛。”
闻言,胤禛和胤祚好奇地凑了上来。
“老虎!老虎!”胤祚已经在云珠做的识字卡片上见过老虎,听见额娘提到这个动物,忙拍着手,学着老虎的“嗷呜”之声。
胤禛毕竟年长,他更明白猎虎意味着什么,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被粗使太监打开后,露出内里的黄黑色皮毛。
皮毛露出越来越多,胤禛惊异地睁大了嘴,小手攥拳,握得紧紧的,眼中是惊讶,是震撼,是钦佩,他看着云珠,激动地挥着小拳头:“额娘,皇阿玛是巴图鲁!等我大了,我也给您猎虎。”
“好,额娘便等着胤禛了!”云珠笑着应了。
大的包袱里,不仅有老虎的皮毛,还有处理过后的虎骨,鼓鼓囊囊的堆了一大包。
康熙在信里吩咐,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孝敬他已经送去,这些送给云珠,让云珠看着情况给后宫中分分。
云珠凝神思索,这堆东西看着多,但后宫中人更多,若想要每人都分到,这不现实,便也只能可着高位的,有生育子女的,家族显赫的这些妃嫔。
很快,云珠便将眼前东西分成数份,两只老虎被这么一分,每人分到的东西便不算多,但东西的多少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康熙的荣宠。永和宫的宫女太监们纷纷出动,将之送去各个宫殿中。
后宫中一时又热闹起来。
但云珠在分配的时候便考虑到了各种因素,就连最看她不顺眼的佟佳贵妃,都无法指责云珠不公。
永和宫里,云珠给自己留下一块不大的皮毛,厚实的虎皮被初步处理过,已经没有了难闻的味道,云珠摸着虎皮,感受着略显粗粝的手感,思忖片刻:“夏荷,带着针线上的人,将这虎皮做成小褥子,晚上给胤禛和胤祚垫着。”
“娘娘。”夏荷满脸的不赞同,小阿哥们年岁虽小,火力却足,每日里躺在床上都将被窝睡得热烘烘的,连暖炉都用不上,反而德妃娘娘在生子之后格外畏寒:“这虎皮,奴婢觉着正好可以给您做个坎肩,冬日日穿上后可暖和了。”
云珠笑笑:“我好歹身子还算强健,胤祚身子弱,先可着他。”
夏荷知道,云珠定下的主意不是那么容易改变,便也不再劝说,只嘟囔着:“怎么就只有这么点,若是还能再送些过来就好了,奴婢便能给您做个虎皮斗篷,多威风。”
云珠骇笑:“你当这老虎是兔子呢,能射杀两只便不得了了,哪里来得更多。”
夏荷也自知失言,抿嘴笑着,低头打量起虎皮来。
没想到这话却让夏荷说准了,自从圣驾到了盛京后,前几日祭祀福陵、昭陵且不提,之后每日里,都派人从盛京送来老虎,在盛京住着的十数天里,康熙猎杀了二十多只老虎,除了赏赐左右佟国维、费扬古、石文炳外,全都陆陆续续送回了紫禁城中,源源不断的皮毛和虎骨,让夏荷再也不用为虎皮不够而发愁,满心愉悦的给云珠缝制斗篷和褥子。
随着老虎一道而来的,还有康熙越来越多的信件,云珠将这些信小心的收拾好,放在紫檀木小匣子里,这个匣子有一日被胤祚翻出,里面的信件全部洒在罗汉榻上,风吹过,将信纸掀起,隐隐约约可见:“朕甚想念。”之语。
第119章 生女
思念迢迢,路途遥遥,康熙在遥远的盛京想念着云珠,担忧着她腹中的孩儿。
但盛京并不是此行的重点,在盛京召见过驻扎守军后,康熙的行銮继续向北,泛舟松花江,远眺长白山,携皇太子向山水告祭,瞻仰满人的龙兴之地。
在京中的云珠,在安静了几日后,又接到了康熙从松花江畔送来的鲢鱼。
松花江水质清冽,水中的鱼儿也长得格外肥硕,肉嫩刺少,此次送来的鱼格外的多,飞送给各宫后,永和宫中还剩下许多。
云珠尝过之后,让小厨房里将这些鱼挑过刺后,做成鱼糜,给胤禛和胤祚也送去一份。
京中鱼少,云珠又担心胤禛和胤祚被刺卡住,一直没让他们两人添过鱼肉,这份从长白山而来的美味很快便俘虏了两人的心。
“额娘,这是皇阿玛送回来的吗?”康熙往宫中送东西,又是一翻热闹,就连才几岁的胤禛都听到了议论之语。
“是呢。”云珠将胤禛脸上不小心沾上的酱汁擦掉,亲昵地说着:“你皇阿玛龙兴之地巡视,这些可都是他亲手钓上来的鱼。”
胤禛眼前一亮,小脸上全是兴奋之色:“额娘,皇阿玛真厉害。”
云珠摸摸胤禛的肚子,还不到七分饱,云珠顶着教养嬷嬷不赞同的目光,又给胤禛盛了一勺子鱼糜:“多吃点,胤禛长大了也会这么厉害。”
胤禛拿起勺子,吃得很是香甜。
被云珠和胤禛谈论着的康熙,在拜祭完长白山后,终于踏上回程之路。
回到盛京,接上在盛京里住了许多时日的太皇太后,御驾终于回京。
许是已经走过一遍,回程的路途好似都短了一些,没几日便到了山海关,但就这个速度,康熙仍是不满意,按着日子,德妃腹中胎儿快要出身生,这孩子,康熙认定伴随着福气而来,饶是康熙膝下已经儿女成群,他还是不愿意错过这个女儿的诞生。
过了山海关,便已进入中原腹地,沿途各县均有重病驻守,一路安全无虞。
康熙将皇太子和太皇太后留下,让皇太子领着文武百官、侍卫大臣们奉太皇太后缓慢而行,康熙自己则带上贴身侍卫,骑上健马,向着紫禁城疾行而去。
紧赶慢赶的,五月上旬,康熙终于赶到了阔别两个余月的紫禁城中。
一进紫禁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召来魏珠询问云珠的情况,梁九功随驾东巡,顾问行年事已高,宫中杂事,康熙悉数让魏珠总管。
魏珠也没有辜负康熙的期待,他听见康熙的询问,忙一五一十地将永和宫这两个月的情况一一道来,当然,康熙最关心的,德妃是否发动之事,他答得格外详尽。
康熙满意地赏过魏珠,又陷入了愁绪,按着太医预估的日子,云珠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可听着魏珠的回禀,云珠却能吃能睡,全不见任何临产迹象。
热水洗去满身风尘,换过衣裳之后,康熙命人将太医院太医召去永和宫,随即他也直往永和宫而去。
永和宫里,云珠也正抱着肚子和刘太医讨论着此事,云珠虽然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却也从没有遇见过这等情况,若非每日里肚子里还有翻滚的动静,云珠这颗心都不知道得担心成什么样子。
刘太医摸着胡子,在满宫宫人的注视中,不紧不慢的说道:“娘娘无需着急,生儿育女需要缘分,到了瓜熟蒂落之日,自然会水到渠成。”
“何时才能瓜熟蒂落?”低沉的男声带着不满从宫门外传来。
刘太医摸着胡子的手一颤,忙站起身,向着进来的男人行礼,康熙深深地看了过来,直将刘太医看得冷汗直冒。
愣住的云珠这才捧着肚子站起来:“万岁爷您回来啦!”声音中有着意外,更多的确是满溢的喜悦。
“无需多礼。”康熙扶住云珠,止住她的行礼,又让宫女扶着云珠做好,等云珠舒服地依靠到引枕上,才说道“你的生产,朕不愿错过。”
云珠孕后脸颊更显水润白皙,这也让红晕更加凸显,如同上好的胭脂在白玉里沁染开来。
康熙喉结滚动,转身又看向梁九功:“太医院太医何在?”
梁九功忙将在永和宫外等候的太医们全召唤进来,取代了刘太医的位置,逐个给云珠把脉。
折腾一圈下来,倒也没有更多的新鲜说法,都和刘太医那几句话大差不离,不过是云珠身子康健,腹内胎儿健康,且安心等待就好。
康熙可算将听到云珠迟迟未生而悬起的心放了下去,回去乾清宫处理事情。
重要的事情自然快马加鞭的每日送到康熙手中,留在乾清宫里的全是那些不重要但也需要批复的折子。
康熙回京之后,便被这些数不尽的请安、问候折子绊在乾清宫中。
再又一次在请安折子上写下:“朕知道了”几个字后,梁九功轻声回禀:“万岁爷,永和宫德妃娘娘发动了。”
发动了!
康熙瞬间从龙椅上站起,甚至连外出的常服都来不及换,穿着日常的袍子便匆匆往永和宫赶去。
永和宫里早已经为了云珠的生子做了充分的准备。
在云珠刚刚到腹部异样的疼痛之时,连忙让夏荷将胤禛和胤祚带回厢房,并给他们两人布置了功课,让他们无法出门。
小欢子则飞快地跑到后罩房里,将接生嬷嬷叫来,又去太医院里将刘太医召唤前来。
小季子则拿着腰牌撒腿便往乾清宫跑去报信。
秋菊和冬梅刚到永和宫没多久,没有经历过这个阵仗,但是她们俩能从内务府中脱颖而出,成为宫中一大热灶,德妃的贴身宫女,基本素质也不可小觑。
她们一人招呼着小厨房赶紧烧热水,煮红糖鸡蛋,一人忙将早已准备好的生产包袱拿进产房。
待云珠吃饱喝足走进产房的时候,一切已全部准备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康熙匆匆赶来之时,云珠已经进了产房,在接生嬷嬷的指挥下生产,在这胎之前,云珠已经生过两次,对于生育有了一定的经验,这次生产并不算遭罪。
云珠感觉还没有过去多久,便听见了接生嬷嬷的道贺之声:“恭喜娘娘,喜得一个小格格。”
这次生产全然不似前两次的筋疲力尽,云珠在听见接生嬷嬷的话语之后,还能撑着身子靠在床上,看一眼新出生的小格格。
云珠孕期养得好,小格格刚生出来便是肉嘟嘟的,虽然脸上还有些泛红,但从露出的五官中,也隐隐能看见好看的模样。
\"赏。\"看着年幼的女儿,云珠的心都化成了水,她温柔地看着,眼里流露出的全然是为人母的喜悦。
守候在门外的康熙也听见了婴儿的啼哭之声,三两下便走到产房门口,正好赶上接生嬷嬷将小格格包裹好,从产房里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
满人讲究抱孙不抱子,康熙之前的孩子,就连最得他宠爱的皇太子都没有抱过,但眼前的是女儿,也不担心会宠坏的事情,康熙的一片慈父之心突然被激发出来,伸着手更加小心地将小格格接过。
梁九功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将永和宫的重要性更加往上提了提。
爱不释手的逗弄了小格格许久,直到小格格饿的又开始啼哭,康熙才将小格格送回云珠早已选好的乳母怀中,嘱咐着云珠多多休息,才噙着满足的笑意回了乾清宫。
永和宫里,云珠产后的疲惫终于还是涌了上来,乳母将小格格抱在屏风后,试探着喂着奶,等到小格格吃饱,拍出奶嗝睡着后,被疲乏淹没的云珠也陷入深眠。
云珠躺在产床上,小格格躺在摇篮里,两人离得很近,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上是相似的神情,血缘的羁绊尽显无疑。
云珠再次醒来,是被小格格的哭声吵醒。
睁开眼的云珠,却看见胤禛和胤祚一人拿了一叠纸,在摇篮旁逗着小格格。
却原来是云珠估摸着自己将要生产,特意给胤禛和胤祚留下不少的功课,让他们俩能一直待在厢房,别出来被她的生产吓到。没想到胤禛和胤祚竟然丝毫没有玩耍,一口气完成了功课。
当他们完成课业时,云珠正好生完孩子,永和宫中的人都在接康熙的赏赐,胤禛和胤祚便趁机溜了出来,其他人还以为他们俩还在厢房里写着功课。
趁着嬷嬷不注意,胤禛和胤祚溜入了产房之中。
“嘘!”胤禛竖起手指放在嘴前,这是他和云珠学到的一个手势,每次做出这个动作,他们就必须要安静下来,就连胤祚,也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胤祚捂着嘴,眼珠子机灵地看向胤禛,胤禛做出口型,告知胤祚额娘睡着了。
胤祚更加小心地不发出声音,向着云珠的产床走去,想要和云珠一块儿歇息。
然而还没走到产床,便被摆在房间中间的摇篮拦住了去路。
胤禛已经可以勉强趴在摇篮上看着摇篮里面。
“四哥,里面有什么?”胤祚见胤禛久未说话,好奇地问道。
“弟弟?或者妹妹?”胤禛犹豫许久,还是不能确定。
胤祚却欢快起来,他终于不是永和宫中最小的人了,胤祚早便羡慕胤禛能当哥哥,这次乍然得知自己也成了哥哥,喜上心头,不顾胤禛的阻止,拖过来一个小凳子,爬在凳子上逗弄着摇篮中的弟弟/妹妹。
很快,小格格便不堪其扰,哭了出来。
胤禛和胤祚手忙脚乱,想尽办法哄着,却只换来小格格更大的哭声,这让兄弟俩慌了手脚,心虚地往产床上看去,却看见原本熟睡的额娘已经醒了过来,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第120章 满月
小格格出生之后,给永和宫里带来了更多的欢声笑语,本就稳重的胤禛,更加沉稳起来,而闹腾地不行的胤祚,也有了为人兄长的自觉,收敛了许多,每日里都要喝小格格说上好一会儿话,就算小格格一直熟睡,对他说的话没有反应,胤祚也乐此不疲,眼中满满都是对小格格的爱意。
至于胤禛,就更是夸张,云珠又一次见他皱着眉看着小格格时,还以为胤禛不喜欢这个和他抢额娘的妹妹,很是担心了些时候,私下里琢磨了好几遍话术,思索着如何才能好好和胤禛谈谈,又不伤到胤禛。
直到云珠见到胤禛板着脸,从身后掏出一本书,一本正经的给小格格念起来,她这才发觉,胤禛的皱眉并不是对着小格格的不满。
“胤禛。”云珠柔声呼唤。
胤禛肃着脸,皱着眉,冲着云珠摆摆手,半点不停地念下去,云珠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三个子女。
等到几首诗词读罢,胤禛才看着云珠,语带歉疚的说到:“额娘,我刚刚在给妹妹念书,不能分心,您叫我有何吩咐。”
瞧着小团子一样的胤禛强装大人的模样,云珠笑得弯下了腰。
“额娘!”胤禛略带不满。
“咳咳。”云珠咳嗽两声,止住笑声,但说出的话里仍是掩盖不住的笑意:“胤禛怎么想起来给妹妹读书了?”
“圣人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胤禛绷着脸:“妹妹每日都只睡觉,太浪费时间了,儿臣给妹妹念书,这样她就能学到了。”
说完,胤禛使劲点头,脸上鼓鼓的肉都跟着荡了几下。
“噗!”云珠忍了又忍,还是笑出来声,她摸着胤禛的额头,夸赞不已:“胤禛真是一个好哥哥。”
胤禛挺着小胸脯,很是骄傲。
“额娘,还有我,还有我!”被忽略了的胤祚忙跳了起来,也不甘示弱地摸出一本书磕磕绊绊地念了起来。
“胤祚也是好哥哥呢!”云珠柔声安慰。
胤祚也笑得咧开了嘴。
就这样,胤禛和胤祚每日里都拿着书,在小格格的摇篮旁诵读半个时辰。
康熙对于小格格也格外上心,每日里下了朝,无论多么繁忙,都要抽出时间来永和宫一趟,逗弄小格格几句,有一日前朝事少,康熙来得格外早,正好撞见哥俩给小格格读书,康熙愣住之后,从手指上捋下两个扳指,胤禛和胤祚喜滋滋地接过,谢过皇阿玛恩典,然后对于读书一事更加积极,永和宫里的诵读之声愈发长久,小格格却在这个声音中,安然入睡。
就这样,小格格在父母兄长充沛的爱里,一天大似一天,刚出身之时红彤彤的皮肤已经褪去,手臂腿上都肉乎乎的,白嫩的身子藕节一般,关节处甚至还有一层层的肉,稍稍一动,身上的肉便跟着晃动,很是可爱。
康熙和云珠对于小格格都如此重视,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忽视,太医院的太医们,每隔一日便来永和宫给德妃和小格格把脉,每次回禀的结果都是很好,小格格很是健康,毫无任何问题。
然而,不知为何,云珠却一直有心惊肉跳之感,她看着太医呈上来的一篇篇脉案,心里很难踏实下来。
这等没有来由却经常出现的心慌,让云珠更加上心,云珠正在坐月子,小格格晚上不能在产房里睡觉,免得半夜哭闹吵到休息。云珠特特将夏荷又从胤禛和胤祚身旁抽调回来,放在小格格身旁,日夜不停的盯着。
原本说好的,胤禛年岁比较大,事情比较大,夏荷到胤禛身旁主理杂事,代替云珠照顾胤禛,然而胤祚实在太缠着胤禛了,每日行走坐卧都离不开胤禛,简直就是胤禛的人形挂件,而胤禛,小小年纪,责任感却无比充沛,也很享受胤祚依赖的模样,两兄弟好得不分彼此,夏荷索性便将胤祚的事情也接管过来,同时照顾两兄弟。
这次云珠将夏荷抽走,也是征求过胤禛和胤祚的意见,两人一听是要照顾小妹妹,二话没说便同意了。
夏荷做事,云珠放心。
自从夏荷随身照顾以来,云珠一直提起的心,也总算能放下一些,能好好的休息,养养身体。
小格格出生在炎炎夏日,紫禁城里闷热不已,云珠产后更怕受凉,房间里更是密不透风,在云珠的坚持下,也只能在正午日头最盛的时候开会儿窗户,通风透气,至于凉饮冰鉴,更是想都别想。
好容易熬过了一个月,小格格迎来满月的时候,云珠也终于出了月子。
她嫌弃地闻着身上的味道,在略烫的水中仔仔细细洗过几遍,终于将头发、身上洗涮干净。
永和宫迎来了一个月以来最喧闹的一天,佟佳皇贵妃、钮祜禄贵妃、惠荣宜三妃,以及嫔、贵人、格格,甚至还有承恩过后没有份位的宫人们,都齐聚在永和宫里,庆贺小格格的满月。
就连皇太子、大阿哥、三阿哥,都派人送来了礼物。
云珠这胎,查出的时机恰到好处,正好是康熙心腹大患解决之时,后来整个孕期,康熙的重视也无出其右,若这胎为阿哥,有康熙的偏爱,母妃又身居高位,甚至还有两个同母兄长可为助力,这孩子的前途,不可小觑。
还好,是个格格。
无数人如此想着,放下了高高悬起的心。
既然是格格,威胁便小了,都愿意给德妃一个面子,纷纷携重礼到了永和宫,永和宫内拥挤起来,角落里摆满的冰鉴幽幽散发着凉意,却丝毫没有缓解室内的闷热。
禁鞭声响起,满室之人都站起,站到永和宫门口恭迎圣驾。
云珠也带着胤禛和胤祚迎了上去。
按着康熙对小格格的宠爱,在小格格的满月宴上出现,好像也并不奇怪,连佟佳皇贵妃都淡定的看着康熙,没有一丝神情波动,只有那些不见天颜的被冷落嫔妃,希望借此机会重得康熙的宠爱。
康熙落座之后,满月宴便已经开始,夏荷抱着打扮得格外喜庆的小格格出来见人。
穿得红红火火的小格格从包袱里伸出有力的胳膊腿,看着格外可亲。
永和宫里的宫妃,无论是对云珠有好感的,还是不喜欢她的,对着这漂亮讨喜的小格格,都很难生出喜爱之外的感情。
宫中岁月漫长,日子冷清,一个鲜活的孩子,不知是多少人的梦寐以求。
一圈下来,小格格收到无数金银珠宝,荷包香囊,这人缘,在宫中也是独一份的好了。
待宫妃们都见过后,夏荷抱着小格格便准备回到后面屋中。
“等等。”坐在主位的康熙,却将夏荷的动作止住,示意夏荷将小格格送到主位。
夏荷余光看向云珠,得到她微微的颔首后,才抱着小格格上前。
宫妃们的目光随着小格格的移动而移动,却只见康熙伸出手,熟练的将小格格抱在怀里,那熟稔的姿势,必然平时没有少抱。
佟佳皇贵妃手边的果酒被她失手打翻,钮祜禄贵妃也露出惊诧的神色,至于惠妃和荣妃,眼中的嫉妒再也遮挡不住。
时人讲究抱孙不抱子,康熙之前如此多的孩子,从未被他抱过,甚至大阿哥和三阿哥,在满月后便被送出宫去,直到立住了,快到进学的年龄,才送回宫中,他们从没有被康熙如此抱在怀里过。
好在这只是格格,对阿哥没有威胁,惠妃和荣妃对视一眼,自欺欺人的苦笑着。
康熙抱着小格格,笑得畅快:“小格格日后便叫做乌那希。”
乌那希,传世珍宝,从这个名字里,康熙的拳拳父爱一览无余。
小格格乌那希的满月宴,在众星捧月中结束,高位妃嫔且不说,对于那些低位嫔妃而言,这等热闹真真是许久未曾遇见过,足够她们聊上好长一段时间了。
然而水满则溢,不知是否是前些日子过于高调,云珠心里一直以来隐隐的不详预感终于还是应验了。
此时刚过了满月宴没有多久,夏荷在云珠出了月子后又盯着小格格的乳母、嬷嬷、宫女几日,确保她们能将小格格服侍好,这才回去胤禛和胤祚的身边。
自从夏荷回了胤禛那边后,云珠对于小格格就更加上心,每日睡前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去隔间看小格格。
这一日清早,康熙还在沉睡,云珠却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她陡然从坐起,目光中露出惶恐之色。
“怎么了?”康熙含糊着问道。
云珠忙将薄被一角搭在康熙身上,哑着嗓子回话:“万岁爷,臣妾去去就回。”
康熙咕哝一声,见天色未亮,尚未到上朝的时辰,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云珠披着衣服,走到隔间,却见乌那希的奶娘,靠着墙已经陷入熟睡,不远处的窗户开了一道细细的缝,夏夜的凉风从缝隙里吹了进来。
小格格睡在摇篮里,正好被凉风对着吹。云珠心叫不好,忙几步疾走到摇篮前,凑上去,只见小格格脸上通红,嘶哑的喉咙里只能低低地发出声音,夏荷伸出手去,轻轻地碰上小格格的脸,触手滚烫。
“来人,宣太医!”云珠大声喊起来,将永和宫的宫人叫醒。
很快,永和宫里灯火通明,小欢子取了云珠的对牌去叫开宫门,去太医院召唤太医,这么大的动静终于将奶娘吵醒,她咕哝着,揉着眼睛,睁眼却看见云珠站在她身前,弯腰看着摇篮里的小格格,脸色铁青。
奶娘瘫软在地,眼中露出害怕、绝望、崩溃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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