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病重(一更)
“发生何事?”心急如焚的云珠已经顾不上康熙正在休息之事,永和宫里灯火通明,划亮了深沉的夜色。
康熙被这动静惊醒,瞧着床头的自鸣钟,已经快到上朝的时辰,索性便起身,换上朝服前往隔间。
五爪金龙腾云驾雾,在明黄色的龙袍上张牙舞爪,奶娘一回头,迎面撞见似要从衣服里挣脱的飞龙,奶娘只觉有人拿重锤在心中重重一击,她眼前昏黑,瑟瑟发抖。
“万岁爷,乌那希发热了。”云珠扭头,冰冷的视线直直盯着乳母,平静的语句下是滔天的怒意。
康熙眉头皱起,他几步走到摇篮前,见着新出生女儿哭得哑了嗓子,眼角挂上泪的可怜模样,康熙的子女很多,夭亡不少,康熙本以为他已经习惯了孩子的离开,习惯了对未养成的孩子不投入任何感情,然而,眼前的小格格却打破了他的惯例,在乌雅氏腹中时,便承接了他的期盼,有意无意间,康熙还是倾注了不少的感情,此时见着乌那希烧红的脸颊,康熙甚至感受到了自仁孝皇后长子逝后便再没体会到的心疼之意。
“梁九功。”康熙语调同样冷静,但在冷意之下,亦是强压下的暴怒:“将其压下去,严加审问。”
“若乌那希有何不测,必让她全家陪葬。”康熙的语气森森,梁九功忙让人将乳母拖了下去。
康熙如何处置乳母,云珠已经无暇关心,小儿正是最难养活的阶段,冷不得、热不得,一场风寒轻而易举便能夺了性命去,云珠的整颗心,都牵挂在女儿身上。
小欢子连夜开宫禁,将太医院的当值太医全部召唤到永和宫中。
太医院院正夜间并不值守,深受云珠信任的刘太医也不当值,奉诏进宫的太医年岁不大,无论是云珠还是康熙,都没见过该太医,心里不可谓不忐忑。但事急从权,乌那希的身子重要,云珠忙从摇篮旁离开,给太医留下位置诊脉。
殊不知,奉诏前来的太医,心中亦是泪流不止。在太医院夜间轮值的太医,无论是资历还是家世背景,都不算出众。毕竟入夜宫中便下钥,半夜里突发疾病本就少,更别说突发疾病之人还需要能夜开宫禁。有权开宫禁之人本就极少,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都有专属御医,这几人即使得病,也是直接宣召专属太医,不会从太医院里召人前往,这么多年,太医院从没有遇见过夜间急召情况,留下的当值太医都是资历最浅的一位。
这也就意味着,当值太医从未有过面圣经验,当然,能进太医院,他的水平不容质疑,但在帝王威仪之前,战战兢兢的小太医已经完全摸不出脉象,冷汗涔涔而下。
康熙不耐地让他让开,自己走到摇篮前,摸住小格格的脉搏,粗通医理的康熙刚一碰到,便觉不好:“梁九功,持朕手谕,开宫门,召太医院院正火速入宫。”
梁九功躬身应了,一路疾走到皇城脚下,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此时正是天亮前最为安静的时候,马蹄声清脆,划开夜幕。
睡梦中的人被马蹄声惊醒,侧耳倾听,没有其他动静,又翻身睡过去。
至于外面的动静,与他们升斗小民何关?
到了宫门口,院正走下马车,胡子雪白的太医院正又被小太监背着,一路疾驰到永和宫中,永和宫里,云珠正焦虑地摸着乌那希愈发滚烫的脸,心急如焚。
康熙看似镇定,腮帮子却也咬得死紧,额头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
“院正来了!”梁九功这一嗓子,让云珠眼中骤然射出亮光,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
就连当值的小太医,也露出得救了的表情。
院正瞪了小太医一眼,将脉诊放在小格格手腕下,轻轻搭上脉搏,神情陡然一惊,连胡须都随着一颤。
“如何?”云珠着急地询问。
太医摸着胡须:“娘娘,请问照顾小哥哥的人何在?老臣需询问几句。”
见着太医凝重的模样,云珠被浓浓的不详之意笼罩住,她抬眸看向康熙,康熙冷声:“梁九功。”
梁九功闻言知意,挥手将乳母带上。
此时尚且无人顾得上拷问乳母,只将她关在房间里,但愈是安静,愈是让人心慌,乳母胡思乱想着,好似已经见到自己身首分离模样。
突然被拎到隔间里,听到老太医询问:“小格格前一日喝奶可正常?”
乳母连连点头,不敢发出声音,眼泪却流得满脸都是:“正常,正常,昨日是奴婢当值,小格格胃口很好,喝了不少。”
“这…”院正沉吟着,从小格格的脉象来看,她却是脾胃受损,又兼风寒入体之兆。
“太医,本宫进来时,隔间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有夜风吹来,是否和这有关?”云珠望着乳母的眼神欲要噬人。
被云珠如此盯着,乳母身子一颤,鼻尖一痒,打出喷嚏。
太医瞬间想到什么,一个箭步走过来,捏住乳母的脉搏,本来面如死灰的乳母,却突然挣扎起来。
“按住她。”康熙厉声呵斥,机敏如他,已经发现不寻常之处。
小太监们一拥而上,将乳母挣扎的动作按住。
院正终于能静下心把脉。
果然,刚触到脉象,院正便知他的猜测没错。
“万岁爷,娘娘,此次小格格患病,病因在乳母身上。”太医躬身回话。
“还不快交代!”云珠声音尖利,是康熙从未听过的刺耳。
但康熙也不以为意,他轻轻拍着云珠颤抖的手,安抚着她的情绪,锐利眼眸中的杀意再无遮挡。
乳母见此,再不挣扎,擦干泪,断断续续地将事情交代完毕。
却原来是这乳母前一日偶感风寒,在宫中风寒是个大事,一般宫人风寒了都得静养,更别说小格格的乳母患病,这必然要挪出宫外,再也不能当格格乳母。
然而这乳母也是个苦命之人,她生下孩子后,加里当家的突发疾病去世,虽说都是旗人,有着一份口粮供养,但是婆家见着她娘家无人撑腰,直接将给她的口粮截下给其他人。
口粮不够,奶量自然不足,见着年幼女儿饿的哇哇哭的样子,乳母狠下心,将陪嫁首饰当了,好好补了身子,终于将女儿喂饱,随之便狠下心来,用最后的金银往内务府疏通了关系,终于如愿以偿,进宫成为了乳母,还是现如今最炙手可热的永和宫乳母。
自她进了宫,夫家的人再也不敢磋磨女儿,若因为风寒出宫,日后她们娘俩便只能任人拿捏。
乳母思忖着风寒不重,偷偷喝了两大碗姜汤,感觉不再难受了,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去喂小格格。
当天小格格喝的饱含姜汤的奶且不提,更要命的是,到了夜间,太监散去,宫女在外间守夜,乳母贴身守着小格格,到了半夜,风寒导致的困倦上涌,乳母为了打起精神,偷偷将窗户开了一道缝,冷风吹拂,乳母终于打起了会儿精神,然而这个清醒却是暂时的,没多久,乳母的眼皮还是像灌了铅一般耷拉下去,睡得人事不知,只有夜风从虚掩的窗扇中吹入。
寒凉浸体,小格格瞬间便发起了高热。
可惜高热时小格格正在睡梦中,她不舒服之时也只哼哼几声,若放平时,这哼哼声也足够让人重视,奈何,乳母此时却已经睡着,忽略了小格格的不舒服之声。
夜越来越深,小格格体温也越来越高,已经没有体力再发出哭喊之声。
直到云珠心中不安,这才发现小格格的不对劲。
整件事说完,永和宫一时间寂静无声。
“竖子尔敢!”听了乳母这段话,云珠已经出离愤怒,她从没想到,她捧在手心的女儿,居然因为如此可笑的理由,而病得如此严重。
看着乌那希干裂的嘴唇,潮红的脸庞,汗湿后湿哒哒贴在额头上的头发,她几乎无法控制心中的恶意。
乳母不断请罪,可她的请罪又能换回一个健康的小格格吗?
云珠不愿再看,让人将乳母带下去,锁住看好。
康熙看着云珠,眼神柔和一瞬,随即又凌厉起来:“务必将小格格治好。”
云珠也期盼地看着院正,不过是个风寒罢了,宫中有最好的太医,也有最珍贵的药材,一个小小的风寒,又怎么会治不好呢。
院正却哆嗦着,颤声说到:“小格格年岁小,这一番折腾伤了根基,须用上药仔细养着,若能不再高热,才能熬过这一关。”
“那便赶紧开药。”云珠声音喑哑,如杜鹃啼血,又见铮鸣之声:“若需任何东西,无需回禀,开库房取,若永和宫没有,我去乾清宫求,不惜一切代价将小格格治好。”
“乾清宫库房亦然,若宫中没有,大清朝国土辽阔,总有地方能找到。”康熙发狠说道。
院正擦着冷汗应了,小格格年岁实在太小,药材也不是越珍贵越好,还得看能不能承受得住药性。
珍贵的药材流水般送到院正手中,他仔细辨析药性,终于挑出合适的药材,熬出一个最温和的方子。
精心熬制好的汤药盛了上来,云珠忙端上,准备喂给小格格,却被院正阻止:“娘娘,这药不能小格格喝。”
云珠抬起眼皮,满是血丝的眼珠盯着院正。
“小格格伤了肠胃,不能贸然用药,得让乳母喝了药,待药力入了奶.汁,再喂给小格格,慢慢温养。”院正如是解释。
云珠忙让人召来其余乳母,确保身子康健后,让她们喝下药汁。
“这样,小格格便能好了?”云珠期待地看着院正。
这…
院正手一颤,“娘娘,此事已非人力能定,不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第122章 病愈
“尽人事,听天命?”云珠呢喃着,摇摇欲坠,似乎一碰就碎。
“不,我不信命!”院正隐晦的说话没让云珠死心,她眼不错地盯着,让乳母一滴不剩的将药喝了下去,又不断用湿帕子擦着乌那希的嘴唇,苍白干裂的嘴唇被湿润地初见红晕。
永和宫动静如此之大,后宫之人早便得到了消息,虽说心中多少嘀咕着德妃未免小题大做,但还是派人送了礼物过来。
不断的人进进出出,来来往往,远超平日额娘议事的情景。
胤禛和胤祚迷迷糊糊睡醒,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胤禛睁开眼,见夏荷正在外面查看着账本,其他宫女也没有盯着他们,笨拙的小手将床头架子上摆放着的衣服拿来,费劲地穿好,又将胤祚严严实实地包好,两人手拉着手,从床上轻手轻脚地下来,偷溜进了隔间,去守着小妹妹。
却没想到,隔间里的人更多,往日正在议事的额娘,也坐在摇篮前,胤禛由于被抓包,一下子就涨红了脸,胤祚却咧开嘴,笑得牙齿全露了出来,摇摇晃晃向云珠走去:“额娘,抱!”
“别来!”云珠厉声叫停了胤祚的动作,胤祚迷茫地看向云珠,又转头看向胤禛,好半天,终于意识到云珠在凶他,嘴一瘪,眼圈一红便要哭出来。
云珠却顾不上安抚胤祚。
她严厉地瞪着兄弟来,高声喊道:\"夏荷,夏荷何在?\"远远听见云珠召唤的夏荷,仓促跑来,见到以为睡在床上的胤禛和胤祚,脸色瞬间煞白。
“娘娘,奴婢有罪。”夏荷毫不犹豫便跪在地上请罪,膝盖和地面接触,发出沉闷的响声。
云珠不是喜欢磋磨下人的主子,在永和宫中也素来宽宥,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情形基本没有,但这次,夏荷跪在地上请罪,也没有消去她的怒意,一个女儿还躺在摇篮里生死未卜,又有两个儿子闯了进来,小孩子本就容易夭折,若是感染上风寒,将三人都折了进去,该如何是好。
别说遇见,光是想象,云珠的心里便如火烧火燎,难受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赶紧将两个阿哥抱出去。”云珠急急吩咐,见着胤祚不知所措,胤禛眼中也满是不安的样子,云珠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柔声安慰:“胤禛,乖乖的带着胤祚去练字,妹妹现在不舒服,额娘先陪陪妹妹,等妹妹病好了,额娘再找你们。”
胤禛到底比胤祚大了两岁,在胤祚还懵懵懂懂的时候,胤禛沉默半晌:“额娘,妹妹会死吗?”
这些年里宫中也不是没有孩子夭亡,已经初步明白了死亡意义的胤禛,眼中的惶恐再也不能遮住。
“不会!”云珠深吸口气,既是安慰胤禛,也是说服自己:“不会,妹妹不会有事。”
胤禛和胤祚一步三回头的随着夏荷走了出去。
望着胤禛和胤祚的背影,云珠又填一份担心,几年下来,永和宫里规矩还是松懈了,需要整顿一番,云珠如是想着。
同样的想法亦出现在夏荷的脑海。
回了厢房后,夏荷赶紧熬了预防风寒的汤药,劝着两人喝下,之前没有看住两人已经足够夏荷愧疚,若真染上了风寒,夏荷感觉自己真是万死也难逃其咎,真是这两人日子过好了,警觉都失去了。
但这些整顿,警觉都是后话,此时的当务之急,便是让乌那希恢复健康。
在乳母喝下药汁,太医判定奶水已经有效后,云珠立时便让乳母将带药的奶水喂给了乌那希,乌那希虽然烧得很是难受,但腹中已经饥饿,感受到熟悉的味道,张大嘴努力吸.吮着,大口大口地咽了下去。
这份求生的渴望,让云珠看得眼泪直掉,没多久便打湿了手中的帕子。
“刘太医,小格格能喝下药,是不是快好了?”天已经大亮,刘太医上差当值的第一时间便收到云珠的召唤,拿着药箱到了永和宫。
对小格格望闻问切一番,翻看了院正写下的脉案,又和院正嘀嘀咕咕一番,刘太医向云珠表示,院正的方式,确实是对小格格最好的治疗办法,若是能顺利喝下药,能仔仔细细地养着,小格格才有痊愈的可能。
满怀希望的云珠望过去,却只见刘太医神色格外凝重,他屏住呼吸,直直地盯着小格格,食指在桌上案无声的敲击着,好似在计算时间。
云珠知道术业有专攻,也不敢贸然说话,打断刘太医,却见刘太医突然眉头一拧,几步走到乳母旁:\"快松开。\"话音刚落,却只见小格格将刚喝下的奶,悉数吐了出来。
饶是以云珠的心智,在巨大的希望后又迎来失望,也大受打击,早已哭红的眼眶中,又有泪水滴下。
“现在情况如何?”人还未至,声以先到。
这却是早上见院正开了药后,匆匆赶去上朝的康熙,又在下朝后第一时间赶回永和宫。
平日里,康熙到来的时候,永和宫里都是温情脉脉,胤禛在读书习字,胤祚在一旁拿着本书捣乱,云珠温柔地注视着两人,偶尔帮着断断官司,永和宫里的宫人更是各司其事,有条不紊,从不见慌忙。
这一日的永和宫,却笼罩在一片凄风苦雨之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愁绪,就连永和宫这个宫殿,看着都比往日晦暗起来,之前的温馨、日常好似只是康熙梦中的幻想。
这让康熙愈发恼怒,只将那乳母打板子逐出宫外,还是轻饶了她。
“万岁爷,院正说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见着康熙,云珠好似看见了救命稻草,忙抓住他龙袍的下摆,将在她心中盘桓一整天的心惊肉跳之语告知。
正当云珠说着话的时候,乌那希又“哇”地一口,将之前喝的奶吐了出来。
心疼不已的云珠将小格格从乳母怀中抱过来,搂着乌那希,在殿里来回走动,安抚着她的情绪。
许是感受到母亲熟悉的气息,乌那希一反之前的哭闹,瘪了瘪嘴,将小小的额头靠在云珠的脖颈之间。
热乎乎地小身子将云珠心也烫的暖暖呼呼。
“乌那希不能喝奶?”康熙拧着眉,看着乌那希衣襟上吐上的奶。
云珠苦涩的点头:“也不知是加了药后,乳母的奶味道让乌那希喝不习惯,还是她肠胃弱,受不了药性。”
“太医说得喝下药奶,乌那希才有可能痊愈。”
康熙手指上碧绿的扳指疯狂转动,这是他心烦意乱之时下意识的举动。
转动的扳指渐渐停歇,康熙也下定了决心。
“朕乃天子,富有四海,朕之言,便是天命。”
“梁九功,传朕旨意,在良家子中选乳母入宫,务必要选到小格格能入口之奶。”
“张榜,召擅长小儿科之人为小格格看病,无论是谁,只要能够治好小格格,均有重赏。”
“再传朕旨意,取金赐各大佛庙、道观、喇嘛,为小格格点长生灯,再派人去五台山,请大师傅为小格格念经。”
“召萨满巫师入宫,为小格格祈福。”
一道道旨意毫不停歇,从康熙嘴里说出,云珠呆呆地看着康熙,这一刻,她只觉得康熙的背景格外伟岸。
康熙的到来,给了云珠依靠和支撑,云珠一直强自提起的那口气,稍稍松懈下来,她收起白日里浑身是刺的模样,温柔地抱着乌那希。
乌那希在母亲的怀抱中睡过去,身上的难受好像都已经得到了缓解。
康熙柔和地凝望着这对母女,眼中的肃杀之意,亦淡了下来。
这几道旨意,很快便盖上章,通传四方,小格格之病,虽是后宫事,但康熙旨意一出,连前朝都颇为侧目,在这之前夭折过许多皇子皇女,从没有如此大动干戈,这次也不知是德妃太得圣心,还是小格格颇得宠爱,亦或是两者皆有。
但无论是哪种猜测,前朝后宫都有着一个共识,还好这只是一个格格,闹不成大乱子,就连太皇太后都只敲打康熙几句,便将这事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了,毕竟再怎么着,康熙也不可能因为宠爱小格格而做出废太子这等荒唐事情。
只不过云珠之前辛辛苦苦积攒的好感,一朝清零,成为太皇太后眼中的恃宠生娇之人。
但和乌那希的命比起来,一点名声又重要吗。这两者甚至无法摆在天平的两端衡量。
京中家世清白,尚在哺乳期的妇人被一个个送入宫中,潭柘寺上的长生灯亮起,五台山上佛前贡上佛经,由得道高僧念经昼夜不停,白云观里观主亲自主持盛大的祈福仪式。
也不知是哪方神佛起了作用,在云珠越来越焦虑之时,在又换了一个乳母后,乌那希终于能够喝下奶而不吐出来。
云珠凝神,盯着乌那希的嘴,大气也不敢呼,待过了一盏茶,确实只见乌那希啪嗒着嘴睡得香甜,再没有将药奶吐出,云珠大喜过望。
“赏,重重有赏。”
脸色沉静的青年女子,行过礼后又不声不响地去照顾小哥哥,这不卑不亢的模样,很让云珠满意,思索着若对方愿意,便一直将她留在宫中陪伴着乌那希。
自从乌那希能够喝入药汁而不吐后,情况便一日好过一日,太医院院正和刘太医诊脉之后的神情也愈发轻松。
望着乌那希消瘦的笑脸重又有了肉的模样,煎熬了许多日子的云珠,终于能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
“这些日子你都瘦了。”康熙抚摸着云珠憔悴的脸,很是心疼。
“乌那希没事,臣妾便别无所求。”胤禛和胤祚都没得过如此惊险的疾病,这是云珠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什么叫恨不能以身代之,她的脸贴上康熙的手,感受到一阵心安。
在乌那希这儿,康熙尽到了为人父的责任,这便够了。
云珠垂下眼,淡淡想着。
秋风起,夏日尽,乌那希终于得到院正的松口,可以不喝药了。
“乌那希是不是彻底痊愈了?”云珠满怀希冀地看过去。
正在看着奏折的康熙亦是放下了手中事情。
院正苦笑着解释:“万岁爷,德妃娘娘,小格格虽然现在已经无需喝药,可正常饮食,但这病却是伤了元气,若不是胎中养得够好,能不能熬过去都得两说,日后小格格务必注意调养,注意饮食,绝对不能劳累,更不能受凉,否则还会有性命之忧。”
院正也是被康熙这次的大手笔吓到了,他自诩也见过不少大场面,但如康熙这般,将前朝都搅动起来,属实少见。
素来圆滑,说话留一半的院正,一狠心,将最坏情况提前告知,以防不注意小格格再病,又得大动干戈。
云珠不可置信地看向刘太医,只见刘太医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这简直便是晴天霹雳,乌那希很快就会痊愈,是支撑云珠这些日子的信念,临了临了,却突然被告知,日后乌那希较之正常人也将大为不如,这消息将云珠震在原地,她茫然地看向康熙。
康熙亦是心头大恸,对于乌那希,康熙真真切切是付出过感情的,在他的诸多子女中,康熙敢拍着胸脯承认,除了太子,他在乌那希身上倾注的感情最多。
永和宫里寂静无声,云珠只能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的跳动之声。
“朕知道了!”康熙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终于承认,还是有人力不能涉及之处。
太医院院正和刘太医行礼离开,去往永和宫后罩房住下,这些日子为了照顾小格格,他们将铺盖卷铺在永和宫中,日夜轮换。
院正一进房间,便开始收拾东西,刘太医略一思忖,也明了院正的意思。
事急从权,小格格情况实在过于危机,他们才破例住在宫中,现如今小格格已经稳定下来,需要长期静养,已经不需要太医时刻盯着,刘太医也忙着收拾东西。
“我还以为这条命要留在宫中了。”老成持重的院正,在事情结束后,没忍住吐露心声。
刘太医也是劫后余生的模样,但让刘太医选,他还是愿意拜德妃的码头,富贵险中求,这些年来,他家的日子已经较以前好过太多。
“凭着万岁爷的宠爱,小格格日后也算无虞了。”刘太医低声说道,作为这场对话的终结。
须发皆白的院正从顺治朝便在太医院当值,见过的事情远非刘太医能比,清宫中的宫女,又有哪个能过上好日子呢,即使再受皇父宠爱,最终也不过就是外嫁抚蒙的下场。
和硕纯恪长公主由于吴三桂的叛乱,在宫中幽禁了这么多年,两个幼子还是被处死了,这日子又如何能说好?
院正心里叹息一声,作为医者,该说的他已经说了,更多的事情,也非他能置喙。
这个事情,院正能够想到,云珠只会比他想到的更早。
毕竟,和硕纯恪长公主及她的幼子,庶子,在宫中的一应供应,全部都经过了云珠的手,康熙二十年的时候,尽管云珠还怀着身孕,但也听说了康熙将纯恪长公主膝下的孩子全部处死之事。
尽管三藩已削,但大清需要依靠姻亲的婚事并不少,蒙古如此多的部落,无不祈求着康熙将女儿下嫁,以示和天家关系亲近。
然而公主嫁去蒙古,先不说大漠风沙之烈,也不提生活条件艰苦,仅一点,蒙古离京城路途遥远,嫁入蒙古,便很难回京,宫中那么多嫁在蒙古的长公主,又有几个能回到京中呢,就连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也是多年没有回京了,徒留太皇太后深深思念。
云珠简直不能想象,日后她的女儿被嫁去蒙古,母女多年不得相见的情形,她的乌那希,那么小,那么弱,她捧在手心里尚且放心不下,又怎么愿意女儿离她远去。
将永和宫搅地天翻地覆的乌那希,在解决了身上的不舒服后,又陷入了甜甜的梦香。
云珠痴痴地看了摇篮里的乌那希,久久不愿离开。
直到康熙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趁着心里头还有勇气,云珠直直跪下。
“为何行此大礼?”康熙一惊,便要将云珠扶起。
然而云珠却固执的跪在地上不起:“万岁爷,臣妾求您件事。”
康熙伸出的手收了回去,和云珠同床共枕不少时间,对于枕边人的性情,他也不是毫无了解,他知道云珠不是没有城府之人,能让她跪地哀求的,必非小事。
“何事?”康熙凝神思索,云珠到底所为何事。是后宫之事吗?可云珠在后宫中话语权已不低,一般事情难不倒她,那是前朝之事?但云珠向来恪守本分,从不向前朝伸手。
康熙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云珠所求何事,但,无论她要求什么,看着云珠憔悴的脸庞,康熙都打算若不是太过分,便直接应了就是。
“万岁爷,臣妾求您,待乌那希长大了,不嫁予蒙古。”
“大胆!”康熙冷冷斥责。
云珠的话音刚落,康熙原本准备应承的话语再不能说出口,已经伸出的手又缩回了袖子。
饶是康熙已经猜到,云珠所求绝非易事,但也没想到,她会给他出这么大的难题。
大清还在关外之时,便和蒙古守望相助,蒙古的贵女一代代不停嫁给爱新觉罗家族,爱新觉罗家族的女儿,也不断地嫁入蒙古诸部,蒙古和清廷,就这样一代一代的,交织成错综复杂的关系。
随着清朝入关,从世祖开始,便有意识的在减少蒙古女子在宫中的话语权,世人都说世祖是被孝献皇后董鄂氏迷了眼,殊不知,这又时不时世祖借着孝献皇后之后扫除蒙古势力。
在康熙的后宫中,蒙古妃子存在感更弱,高位妃嫔全是满族出身,再也无早些年后宫中被蒙古女子占据天下的情况。
但,和蒙古的亲缘不能如此断掉,既然皇帝不娶,那公主下嫁势在必行,这甚至都不是康熙本人凭着喜好能决定的事情。将公主嫁去蒙古,是基本国策,是政治博弈。
康熙再如何喜爱云珠,也决不能答应她这个要求。
云珠却并未被康熙的冷脸吓到,此时的云珠,单纯的就是在赌,赌的是康熙对于女儿的不忍之意,没有计算,没有筹谋。她也知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即使机关算尽,也未必能达成目的,不如干脆点,直截了当将话挑明。
“这不可能。”康熙没有犹豫,断然拒绝。
云珠的心,好似沉在冰窖之中,终究还是她痴心妄想了,对于帝王而言,又有什么比维持他的统治更重要呢。
“万岁爷,太医都说了,乌那希身子弱,需要好好养着,蒙古气候、环境都不如京城,您将乌那希嫁去蒙古,这是生生要了她的命啊!”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云珠脸颊划下,她嗓子喑哑,隐隐能感觉到血腥之意。
康熙站起身,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踱步,他沉思着,与蒙古联姻的策略不能改,但乌那希病了这一场,将她嫁入蒙古,能活多久还真难说。此时正是康熙对着病重的女儿怜惜最盛的时候,望着襁褓中刚从鬼门关救回的女儿,他也不愿意乌那希白送了性命。
理智与情感在康熙的头脑里不断的斗争,来回拉扯着,总难找到两全之法。
“既如此。”康熙拧着眉头,勉强找到一个均衡之道:“日后我在京城给乌那希赐公主府,让她带着额驸长居京中。”
这已经是康熙最大的退让,云珠从康熙的神色中看出此意,忙向康熙谢恩。
这一次能有此成果,云珠已经很满意,公主下嫁,能够有独立的公主府,和额驸感情不好,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不是难事,康熙既然答应将乌那希留在京中,云珠便有把握,保证乌那希不受委屈。
兵荒马乱的大半个月终于过去,永和宫里小格格熬过了重病的消息便如同插上翅膀,很快便传遍后宫,这让不少等着看热闹的人银牙咬碎,还要给永和宫送来礼物,为小格格的健康道贺。
云珠将各宫礼物全部都交给秋菊打理,登记造册入库,一套流程很是熟练。然后又在库房里找到合适的回礼,安排着稳重的人送回去。
腾出手的夏荷,也着手整治永和宫的规矩,不能春杏不在,永和宫便如此不成样子。
永和宫里,人人都忙碌起来,但这个忙,较之前些时日的愁云惨淡全然不同,是一种活力四射、生机勃勃的忙,好似永和宫突然充满了生命力一般。
云珠笑眯眯地看着宫人们斗志昂扬的模样,笑着走到胤禛和胤祚的厢房,此时的胤禛和胤祚,正头靠着头,担心着乌那希。
乌那希的病,让云珠忙得焦头烂额,又担心胤禛和胤祚染上病,云珠也许久没有见过这哥俩,全靠夏荷在中间传话。
好在胤禛和胤祚都是懂事的,并没有被额娘冷落的不忿之感,反而每日都在关心着妹妹的病情。
见到云珠笑眯眯地模样,胤禛还尽力维持着兄长的稳重模样,胤祚却一蹦三尺高:“额娘!”
云珠笑着将扑向她怀中的胤祚抱住,又搂住强装镇定的胤禛,一手环抱住一人,安抚着他们这段时日以来的惊惶情绪。
胤禛的耳后根悄悄红了,他偷偷将眼泪擦在云珠的衣服上,情绪更为外露的胤祚,抱着云珠嚎啕大哭,这俩风格迥异的儿子,都让云珠心疼不已,搂了许久许久。
乌那希的痊愈,好像为清宫中带来了无数的生机,在随后的半年里,后宫里喜讯连连。
康熙二十一年十月,佟佳皇贵妃诊出有孕,十一月,贵人郭络罗氏诊出有孕,十二月,宜妃诊出有孕,康熙二十二年,二月从五台山还愿回来,云珠再次确诊有孕。
“你是说,我又有孕了?”听着刘太医的诊断,云珠满心都是不可置信。
而刘太医斩钉截铁的点头,让云珠满是担忧,距离上一次生子时间尚带你,如此频繁的产育,实在过于伤身。
忧心的云珠找刘太医开些补药,却被刘太医断然拒绝,甚至言说云珠身体底子不弱,无需进补。云珠私下忖度着,这是否是她穿越时空,得到的好处?
后宫中喜讯连连,让康熙龙心大悦,趁着兴头,康熙下旨,将从小抱养在宫中的恭亲王常宁之女封为和硕纯禧公主,并允她回家,承欢父母膝下,不再让骨肉分离。
第123章 种痘
喜讯连续不断,康熙二十二年,四月,钮祜禄贵妃诊出有孕。
帝王有子,乃天将吉兆,清宫之中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么扎堆的来过孩子了,不仅康熙喜悦,就连前朝大臣,也纷纷上表,表示天佑我大清。
云珠的这次有孕,倘若真如刘太医所言,对身子损伤不大,甚至可以说,她这次有孕的时机,真真是恰到好处。
在康熙为了乌那希大动干戈之时,太皇太后虽然没有多言语,但在得知了云珠还求着康熙答应乌那希嫁人后不出京城,太皇太后多少觉得云珠心大了,需要好好敲打。
正当太皇太后在思索着用什么方式才能敲打到云珠,又不伤到两位皇子的体面时,苏麻喇姑回话,永和宫德妃有孕。
听到这话,太皇太后不得不放下琢磨许久的念头,毕竟,德妃怀着的,是皇裔。
加上云珠腹中这子,她已经孕育了四个孩子,并且前三个全部养活,在宫中嫔妃中,无出其二。
对太皇太后而言,什么事情也没有爱新觉罗家的传承重要,一个年华正盛,能生会养的妃嫔,正是后宫中所需要的。
看在爱新觉罗的血脉的份上,太皇太后看云珠都顺眼许多,之前她认为堪称僭越的话语,也被轻轻放下。
太皇太后的这一番心理活动,云珠全然不知,她此时正头疼于宫务该如何处理。
此时宫中的高位嫔妃,除惠妃,荣妃之外,其余几人均有身孕,佟佳皇贵妃苦求孩子多年,在刚刚诊出有孕的时候,果断地闭门养胎,再也不过问杂事。
这番作派,反而让康熙对她印象好上几分。
佟佳皇贵妃本就不掌宫权,她的闭门不出对宫中诸事影响不大,后宫之中按部就班,未起波澜。
等到宜妃有孕,翊坤宫里有了两个孕妇,宜妃不仅要养胎,还得照顾胞姐郭络罗贵人,一时见焦头烂额,分不出心神处理公务。
云珠几人搭把手,将宜妃主管的这些事情接了过来。
等到云珠怀孕,她距离上一次生产实在太近,虽有刘太医保证,但她也不敢过于消耗精力,将她所负责的宫务收拾收拾,全部交给了永寿宫。
钮祜禄贵妃也是大家族里精心培养的,在宫中这两年,虽说位份是一人之下的贵妃,但宫权还得和几个妃位平分,这事一直让她郁郁,当云珠将账本对牌让人送到永寿宫,钮祜禄贵妃半点磕巴也不打的接了对牌,想要一展身手。
但天不遂人愿,钮祜禄贵妃好不容易将散落的宫权收到手中,惠妃,荣妃也开始唯她是瞻之时,哐当,天降惊雷,钮祜禄贵妃也有了身孕。
钮祜禄贵妃这胎是头胎,自从诊出了身孕后,怀相一直不好,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甚至到了喝口水都吐的程度。
不得已,钮祜禄贵妃召来惠妃和荣妃,将宫权悉数交付,让两人商量着办。
对钮祜禄贵妃而言,她有身孕,是痛并快乐着的一件事。
痛苦在于,她费尽心血,好不容易收拢的宫权,又要分散出去,快乐在于,后宫女子又有谁不想要血脉相连的孩子呢。若真仔细估量,她有孕带来的欢乐,远超其他的遗憾。
然而对惠妃和荣妃而言,这事却截然不同。
和钮祜禄贵妃这种大家族的女儿,从小按照大家族当家夫人培养起来的人比起来,惠妃和荣妃家里不过是包衣,在家里从未接触过大家族里的弯弯绕绕,早年仁孝皇后去了后,她们俩也管过一段时间宫中的事情,但也只是勉强承担罢了,许多大事还是太皇太后甚者康熙把着,才没出什么岔子。
多年之后,偌大的后宫之事,再次交托给两人,莫说其他人如何想,惠妃和荣妃心中都很是忐忑。
延禧宫里,惠妃和荣妃对坐,一人捧着一杯茶,啜饮着。
茶汤清亮,茶香袅袅,入口微苦,后又回甘。
荣妃慢悠悠的饮着茶水,惬意地眯上眼睛。
年少时便是急性子的惠妃,不如荣妃如此自在,匆匆喝了两口,便将被子放下焦虑地来回踱步:“宫中这几年事情愈发多了,万岁爷威严日重,一个不好,我吃了瓜落没事,若影响了胤禔,我这罪过可大了。”
荣妃掀起眼皮,瞥了惠妃一眼,淡淡笑了。
“别装出这副样子,有什么办法赶紧说出来。”惠妃和荣妃同年入宫,再没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同样是有儿子的人,荣妃心中难道就不慌吗?她这般模样,不过就是证明,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
与年少时的事事争先,不服人后比起来,随着年岁的增长,惠妃的那份心气已经散去,对此时的她而言,能平平安安在宫中待着,不惹事连累儿子,就是她最大的期盼。
荣妃也不卖关子,她用帕子按着嘴角,遮住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们笨手笨脚的,做不来这些,宫里不还有蕙质兰心之人吗?”
“你是说…”惠妃迟疑着,蕙质兰心这话一说出来,惠妃便明了荣妃的意思,毕竟,宫中得到万岁爷如此称赞的,只永和宫德妃一人,“可她也怀着身孕,能行吗?”
“之前她不也怀着身孕管过宫事吗?如何她那时能行,现在却不行了?”荣妃自信满满地笑了:“我们多去几次,一次两次的能拒绝,拒绝次数多了,她在后宫经营的形象还要不要了?万岁爷又该如何看她?”
无数想法浮现在惠妃的心间,她微妙的直觉让她觉得忽视了什么,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将什么忽视。
“再说,我问过太医了,德妃这胎,养得很好,再管着宫中的事,也就是捎带手罢了。”
荣妃的这句话,如同一个小小的石头,砸到了天平的一端,让惠妃下定决心。
“你说得是,这是好事,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惠妃喃喃自语着,将自己说服。
事不宜迟,惠妃和荣妃达成共识后,次日便携手到了永和宫中。
“此事不可为。”笑意盈盈招待两人的云珠,在听了两人的来意后,笑容纹丝不动,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对你只是举手之劳,怎么就不可为了?”岁月的流逝消磨了惠妃的心气,但没有磨掉她易怒的性子,云珠刚刚拒绝,还不等她说出理由,惠妃便嚷嚷出声:“再说了,之前你不也怀着孕处理过宫务吗?怎么那时可以,现在便不行了。”
“莫不是,德妃娘娘现如今已经看不上我们,只有万岁爷才能请得动您?”
云珠孕后格外畏热,尚未到夏天,她已经拿着团扇开始扇风了。
听着惠妃那意有所指的话,再看着荣妃闲坐钓鱼台的模样,云珠手腕陡然加快速度,挥动团扇涌出更多的风,吹熄心头燥热,她严词否认:“惠妃娘娘说得又是哪里的话,我如何敢有如此大不敬想法。”
这个指责,云珠绝不会认下,莫说名声不重要,更别说只要康熙明白她不是这样的人便可以。
同样为人母,惠妃和荣妃知道要为儿子考虑,云珠又怎么会不为胤禛,胤祚和乌那希考虑呢?
无论如何,胤禛,胤祚和乌那希都不能有一个侍宠生娇,骄横跋扈的母妃。
云珠顿了顿,露出惊惶之色:“只是胤禛马上就要种痘,我现在满心都被这事占据着,实在腾不出空来处理其他事情。”
种痘!
这两个字如一道闪电,划开惠妃混沌的思绪,她一直忽略了的事情原来是这个。
天花就是满人的天敌,这些年来被天花夺去生命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连世祖爷也是患了天花失了性命,民间甚至传言,万岁爷能压过二皇子福全夺得皇位,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已经出过天花,抵抗住了这个恶魔的侵袭。
对于天花,满人闻之色变。
世祖亡于天花,这让康熙自登基之后放了很大心力在天花之病上,康熙下旨全国,征召有才之士,进献治天花之方。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多年持续不断地研究下,终于,翻遍了古书,有人进献了种痘之法。
时间要追溯到康熙十七年,时年五岁的皇太子胤礽染天花,心急如焚的康熙传令全国征求名医,金华人傅为格出现在康熙的视野中,在他的悉心照料下,一个月后,皇太子的天花被治好,而傅为格被晋升为武昌府通判。
在傅为格晋升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种痘方法献给康熙。
种痘,古已有之,最早可以追溯到宋朝时期,传说宋朝真宗或者仁宗时期,四川峨眉山有一个神医,极为擅长种痘,后来被征召到了开封府,甚至还为宰相之子王素种痘成功,王素种痘之后活到了六十七岁,等到了明朝,人痘接种技术更加成熟,明朝隆庆年间,宁国府太平县之人开始种痘,逐渐蔓延大明王朝,这让天花的威胁小了很多。
可惜,明朝末年战乱频发,百姓生如蝼蚁,为了活下去已经竭尽全力,即使是达官贵人家中,也没有心思花在种痘之上,种痘之法,逐渐失传。
这才让清朝入关之后,一直不知这个方法,许多人白白失了性命。
这次终于有人从废纸堆里将种痘之法翻找出来,实在让康熙欣喜若狂,立时便要求进行试验,圈定一个小型行宫,不许外人进出,与外界彻底隔离开来,又在宫中挑选身强力壮宫女三十人住入行宫,待一切准备完毕,命傅为格将痘种在她们身上,很快,这些宫女开始出痘,明显出现天花症状。
这让宫女们害怕不已,每日沉浸在即将死亡的痛苦之中。
但太阳升起,落下,日子一天天过去,宫女惊奇地发现,她们之中居然只有寥寥几人离开人世,其余人等均恢复了健康。
结果很快便出现在康熙的案头,三十个宫女接种人痘,只四人没有熬过,其余人等一切正常。
百分之十三的死亡率,精通西学的康熙很快算出这个概率,对于满人而言,这个死亡率简直低得惊人。
如获至宝的康熙很快下诏,要求满蒙贵族都需要种痘。
然而新事物出现总会有质疑的过程,康熙的旨意,虽然无人敢违抗,但不少人心里都犯着嘀咕,不知这是不是康熙想整治自己家族的手段,毕竟天花的死亡率惊人,万岁爷突然下令,让他们家族中的人主动感染天花,这不是变相赐死又是什么呢?
种痘之法推进格外艰难,甚至还闹出了不少笑话。更别提蒙族亲王们,更是视种痘之法为诅咒,无论如何也不愿尝试。
在推行了几年之后,种痘之法依然被束之高阁,并未如康熙预料般,被满人和蒙人所接受。
疑惑地康熙召来亲信询问原因,得知了这个让他哭笑不得的状况,为稳定人心,平息谣言,更是为了更好的推广种痘之法,康熙毫不犹豫下旨,种痘,先从皇子开始。
康熙下旨之时,皇太子胤礽已经出过天花,大阿哥胤褆和三阿哥胤祉正寄住在宫外,亦出过天花。
宫中皇子,只有胤禛、胤祺、胤祚等人未出过天花,在这几人之中,胤禛居长,是第一个要种痘之人。
若不是这些皇子年岁尚小,唯恐承受不住,康熙恨不得他们刚出生便种上痘。
此时胤禛已经六岁,即将去书房读书的年纪,这在康熙看来,便是长大成人的标志,可以种痘了。
遂急召傅为格进京,为胤禛等皇子种痘。
云珠亦被告知胤禛需要种痘事宜,许是担心云珠不许,康熙的神色格外严肃,是命令,而不是商量。
但,云珠本就不打算反对此事。
天花的危害,她这些年在清朝已经见识的足够多,上至王公贵胄,下至贩夫走卒,谁都可能被这个恶魔选中,更何况天花好像天生便克满人,比之汉人,满人和蒙古人得了天花后,死亡率更是一骑绝尘的高。
这让云珠早已为胤禛几个孩子的健康忧心不已,她实在不敢想象,倘若孩子被天花感染上,她该何等绝望。
因此,与康熙预料中的反对不同,对于种痘之事,云珠很是支持,在她已逐渐模糊的记忆里,疫苗是有效防止病症的一种方式,更何况历史上胤禛能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就代表这次的种痘没能对他的健康造成威胁。
欣然应允的云珠,还不知道,她以前接种的疫苗都是安全的灭活疫苗,而这种的痘,里面的病毒还有活性,并不如她想象一般安全。
总之,在康熙提到这件事后没多久,傅为格进京,行宫也准备好,就待钦天监算出吉日,开始种痘。
惠妃和荣妃,正是在这个时候来找的云珠。不仅惠妃,甚至因为胤祉也无需种痘,这件事情也让荣妃忽略过去。
被云珠以此理由拒绝,同为人母的惠妃和荣妃再说不出其他说服之语,甚者她们敢保证,若是将这个事闹到康熙面前,受到训斥的绝非眼前的德妃。
胤禛作为皇子,亲自种痘,这不仅是保证他的安全,更是有着政治意义,康熙很是在意。
种痘场所在玉泉山行宫,康熙准备携同胤禛前往。
然而,在收到为胤禛收拾行李的旨意后,云珠却不顾身孕,求到乾清宫,希望能随行前往玉泉山行宫。
“不行。”康熙脸色铁青,听着云珠这堪称天方夜谈的想法:“你还怀着身孕,绝不能冒险。”
云珠顾忌着肚子,没敢做出大的动作,她只坐在椅子上,眼泪簌簌直下:“万岁爷,胤禛从小就离开了臣妾的身边,等他回宫,臣妾又有了胤祚,胤祚刚出身时身体不好,臣妾精力更多用在胤祚身上,有意无意间,对胤禛总是疏忽了许多。”
想到这,云珠更加难受:“好在胤禛是个懂事的,从没有埋怨过我这个额娘,还能帮我管着胤祚,让我轻松许多。”
云珠已经忘了修饰,直抒胸臆:“种痘的法子,必然是好的,但再好,也要得一次天花,这不易于在鬼门关闯一圈,在很多地方,我都将胤禛忽略了,这等生死大事,作为额娘,我一定要陪在他身边。”
康熙却无法理解云珠的愧疚之情:“你是胤禛的额娘,你给了他生命便是最大的恩情,安能埋怨?”
说着,康熙神色变冷:“莫不是他有怨恨之语。”
云珠心中一跳,慌忙说道:“胤禛再懂事不过,又如何会心生怨恨,不过是我内心不安罢了。”
“万岁爷,”云珠害怕康熙继续追问,忙转开话题:“臣妾入宫之前,便已经出过天花,并不会再得,求您让臣妾跟着过去。”
康熙被胤禛哀求的眼神看得软了心肠,他犹豫半天,终于拍板:“去可以,但一定不能竭尽胤禛的院子。”
这怎么行,胤禛在屋内受罪,她这个额娘居然只能隔着远门等着?云珠立时便要反对。
“不然,你便别去了。”云珠还未言语,康熙便已明了她的意思,淡淡加了一句。
能去玉泉山行宫也比在宫中干着急强,云珠拍着胸脯,狠狠吸气,安慰着自己。
得到康熙允许后,云珠便开始为自己和胤禛收拾去玉泉山的东西。
胤祚也挥着小短手,将他最爱的玩具放进云珠包好的包袱之中。
云珠温柔地笑着:“胤祚乖啊,额娘和四哥出去治病,胤祚乖乖地待在宫里,听话啊。”
胤祚听了云珠的安慰,却嚎啕大哭。
“怎么了?”云珠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摸着胤祚软乎乎的脸,细细询问,尽管云珠正在为胤禛忧心不已,却也不能忽视了胤祚的心情。
“额娘。”胤祚哭得话都说不清楚:“我不要四哥死!”
“怎么会?”云珠严肃了神色:“是谁和你说的?”
胤祚年纪尚小,云珠担心出事,从不允许他出永和宫,这等诛心之言,只能在永和宫中听见,这真是,胆大包天!
云珠心中一紧,已经开始盘算要如何处置胆敢如此诅咒主子的宫人,却听见胤祚含糊着说道:“四哥说的,四哥说他可能要死了。”
什么!
胤祚的话让云珠如遭雷击,胤禛如何会有这等想法,难道他觉得让他种痘,是他被父母放弃,让他冒着性命危险换取前朝的太平吗?
在康熙刚下令,胤禛需要种痘的时候,云珠便已经将种痘的种种和胤禛解释过,当时的胤禛很是镇定,脸色白了一瞬便表示愿意种痘,让云珠无需担心。
胤禛素来沉稳,从没让云珠操心过,云珠也忙着收拾行李,做出行的准备,胤禛这么说,云珠也没察觉到异常,却没想到胤禛居然是如此想法。
这又怎么可能呢,在云珠的心中,几个孩子都是一般重要,没有谁是能放弃的,无论为了什么,她都不可能将孩子放弃。
胤禛有了这个想法,却半点没有表现出来,云珠都不敢想,他这样小小的一个孩子,心思怎么会深成这样。
必须要尽全力将胤禛心中的误会解开。
云珠暗下决心。
想到这,云珠再也坐不住,她将胤祚搂紧怀里,轻柔地擦干净他满脸的泪珠子,小花猫一样的脸又恢复成白嫩的模样:“四哥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胤祚将信将疑地看着云珠,云珠笑着点头:“胤祚在宫里乖乖听话,很快额娘和你四哥就会回来了。”
胤祚抽抽噎噎地点头。
匆匆将胤祚安抚好,云珠心急火燎地去找胤禛,她一路走到厢房,却见到胤禛正看着窗外发呆。
“叩,叩”云珠在门框上敲击几声,唤回胤禛的注意。
胤禛脸色一变,忙从椅子上跳下来,局促地喊道:“额娘。”一边喊一边匆忙将坐皱的衣服拉扯平整。
云珠鼻子一酸,豆大的泪水滴落下来。
胤禛更加局促,他伸着手,想为云珠擦泪,又缩了回来。
这个动作被云珠看在眼中,她第一次如此直面的意识到,胤禛对于她的拘谨。
护住肚子,云珠蹲在胤禛身旁,认真地看着他:“胤禛,和额娘说实话,你真的不害怕吗?”
胤禛神色未变,他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不怕。”
云珠到底必胤禛多了些人生经验,之前是没想到胤禛会隐藏,这次仔细观察,看见胤禛下意识攥住的拳头。
温柔地将胤禛攥紧的拳头舒展开来,云珠柔声细语:“没关系,胤禛,害怕也没关系。”
胤禛疑惑地看向云珠。
只见眼前的额娘,露出看着胤祚同样的眼神,柔软,包容,爱怜,好似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一样。
这让一直以为云珠更爱胤祚,拼命懂事、谦让,借着照顾弟弟换取额娘欢心的胤禛眼神凝住,全是不可置信。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云珠捂住脸,眼泪掉地更凶。
胤禛缩回的手又伸了出来,笨拙地擦着云珠的脸:“额娘。”
云珠收住眼泪,认真地凝视着胤禛的眼睛:“胤禛,额娘爱你,和爱胤祚、爱乌希那一样的爱你,你无需为了任何事情改变自己,你可以害怕,可以不勇敢,可以任性,无论怎样的你,额娘都爱你。”
“在额娘的心中,你是最重要的,再没有任何东西比你更重要。”
“让你种痘,也是为了你的健康,太子也几年前出过一次天花,很是凶险,差点没能熬过来,天花这病防不胜防,额娘让你种痘,是为了让你不得要人命的天花。”
“你明白吗。”
对视的眼睛一眨不眨,好久,胤禛才收回视线,他闷闷说到:“额娘,我明白,但我还是害怕。”
“没事的,没事的。”云珠轻柔地将胤禛搂住:“额娘会一直陪着你。”
胤禛靠在云珠怀里,闻着额娘身上熟悉的香味,默默地点头。
母子谈话后,解开了胤禛的心结,胤禛的笑容都肉眼可见的变多,很快,便要到钦天监定好的日子了。
康熙对种痘之事无比重视,不仅仅是因为种痘之人是他的儿子,更是因为若胤禛种了痘,却平安度过,他便可以以此告示天下,令全天下推行此法。
皇子率先种痘,又有何人会怀疑此法的安全性呢。
为了祈祷种痘顺利,康熙甚至还斋戒了三天,直到临出发前,云珠才见到康熙的身影。
御辇在前开道,御前侍卫团团围住,后面跟着的便是云珠和胤禛坐着的马车。
这车队不长,正经的主子不过是康熙、云珠和胤禛三人罢了。
但在京城中造成的热闹却比任何一次皇帝出行还要来得大。
谁都知道,天花是多么要人命的东西,这皇帝居然还要让他儿子主动得天花,这莫不是脑子坏了,平民百姓们围着看热闹,深受天花之苦的满蒙贵族,更是眼不错地派人盯着,时刻等待着最新消息。
车轮从铺满黄土的地上轧过,留下深深的车辙。
云珠和胤禛坐在同一辆车里,紧紧地将胤禛搂在怀里,母子俩人相互依偎,往玉泉山而去。
很快,玉泉山行宫便出现在眼前。
种痘是件大事,玉泉山行宫早已被康熙派来的人打扮地张灯结彩,玉泉山行宫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到了钦天监算出的吉时,康熙和云珠一道前往临时的祭坛,向痘神娘娘保佑,祈祷出痘顺利。
在康熙和云珠祭拜过后,傅为格同样拈香上拜。
得到吉兆后,祭祀便成。
剩下的便是种痘了,康熙万金之躯不能冒险,云珠腹中还有一子,也不被允许接触痘种,到了这一步,胤禛只能独自应对。
康熙命人在一风景优美之处给胤禛挑了一个小院落,院子里服侍之人均为出过天花者。
在这院落门口,云珠重重搂在胤禛:“胤禛,额娘在门外等你,等你一开门,便能看见额娘。”
这个承诺给了胤禛勇气,他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早被隔出来的院子之中。
主动请命的夏荷,亦要追着胤禛的步伐进入。云珠握住夏荷的手,泪水涟涟:“夏荷,我将胤禛交给你了。”
“主子放心。”夏荷目光坚毅,应过云珠后便头也不回地进入院子中。
傅为格取来包裹,只见康熙和云珠并肩,站在院落前,山风凛冽,将两人宽大的衣裳吹得猎猎作响,两人却一步也没有挪动,只怔怔地看着院落大门。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傅为格感叹着,向康熙和云珠行过礼后,便也拿着小包袱走入院落中。
云珠直到,傅为格手中的,便是待会儿需要用在胤禛身上的痘种。
傅为格一步一步迈入院中,院落朱红色的大门在云珠眼前合上,木门撞上门槛,发出沉重的闷哼之声,云珠感觉她的心,好似也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揪得生疼。
云珠感觉自己心的一部分,也随着入了院落之中。
对于有众多儿子的康熙而言,胤禛不是最得他喜爱的那一个,但也不是毫无感情,再加上胤禛的生母德妃很得康熙喜爱,爱屋及乌之下,对于胤禛,康熙多少有了几分心疼;更别说胤禛此时的种痘,关系到清朝的长治久安,若是能成,胤禛对于大清朝,是有大贡献的功臣。
诸般复杂的情绪交织,让康熙也站立良久。
大门紧闭的院落里,种痘已经开始,傅为格小心翼翼地打开层层包袱,从中取出得过天花之人所出的痘痴研磨成的粉末。
傅为格用玉挑子挑了一点粉末,仔细地注入胤禛的鼻子之中。
随后便是无尽的等待。
过了不知几个时辰,天色已经由亮变暗,胤禛鼻子里痒痒地难受,终于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
傅为格听见这喷嚏声,却很是欣喜,站在院落门内,大声喊道:“四阿哥种痘成功。”
第一关已过。
听见这句话,云珠高高提起的那口气骤然松了下来,被夜风一吹,整个人显得摇摇欲坠。
一直陪着云珠守着的康熙,心情更加复杂,他上前一步,搂着云珠的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眼中晦涩不明,喃喃自语:“会成功的。”
从这一日开始,云珠的心没有哪一日不在煎熬中度过。
种痘次日,傅为格又隔着院子喊道:“四阿哥顺利出痘。”
听见这句话,云珠的手颤抖一下,直直盯着不远处的院门。
云珠不仅将暂居的院落选在胤禛院落不远处,每日里还守在胤禛院落的门外,随时听着最新里面传出来的最新消息。
没两天,傅为格隔着墙喊话:“四阿哥高热。”
随行太医里也有出过天花的,康熙得知胤禛发热的第一时间,便让出过天花的太医带着足够的药物进去诊治。
在刚知道胤禛高热的时候,云珠内心并不是那么的担心,她之前也是打过疫苗的,直到打了疫苗后可能会发生一定的排异反应,发烧是正常现象。
然而,随着院中太医要求药材越来越多,傅为格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康熙又神情凝重地从京中急召太医,云珠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种痘,和后世的疫苗不是一回事。
人痘虽然比天花好了许多,但也是有危险存在的。
数不尽的懊悔将云珠淹没,虽然若是让云珠再做选择,她还是会同意让胤禛种痘,毕竟筛选的痘痴,毒性都不那么强,若让胤禛毫无防护地长大,谁知道感染上的病毒会有多强。至于说胤禛运气好不会得天花的这个可能性,云珠从不敢赌这个万一。太子爷在宫中被照料的何等细致,真真是一步动十人跟,云珠敢肯定地说,康熙在自己身上费的心思都没有在太子也身上花的多,饶是这样,五岁的胤礽也染上了天花。
天花,就是爱新觉罗家的宿敌。
只不过,如果早知道种痘的凶险,她一定会更加认真地陪伴,更加细致地照顾。
“没事的,傅为格在太子出痘时将太子照顾得很好,胤禛这儿也不会有事的。”看出云珠的心神不宁,康熙搂着云珠的肩膀,腮帮子咬得死紧,还是咬牙安慰。
云珠只能选择相信康熙的安慰。
好在,云珠的这份懊悔刚起,院落里便传来傅为格欣喜若狂的声音:“高热已退,痘开始结痂。”
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了,云珠捂着嘴,看向康熙,直到看见康熙肯定的眼神,她终于松下紧绷的肩膀。
后面的消息便一日好似一日,又过了大概半个月,傅为格终于将院门打开,较进入时瘦了一大圈,脸色憔悴,眼窝下全是青黑,眼中全是血丝。
“启禀万岁爷,德妃娘娘,四阿哥已出痘成功,现已恢复康健。”傅为格声音嘶哑,精神却很是振奋。
“好!好!好!”康熙连道三声好:“重重有赏!”
说完,便推开院门往里面走去。
云珠更是迫不及待地跟上。
胤禛以及服侍之人的衣物用具已经全部烧掉,现在换上的全是全新衣服,不大的院子中每间屋舍都被水冲过,又用石灰水细细洗过几遍,再熏上艾草,将院子彻底清洁干净。
夏荷守在正房门口,见着云珠,她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跪下直磕了几个头:“娘娘,奴婢幸不辱命。”
将夏荷扶起后,云珠走进胤禛住着的正房,只见胤禛已经可以靠着枕头,冲着进来的父母,他虚弱地笑出来。
眼皮一酸,眼泪又滚滚而下,胤禛精神看着不错,但这一番折腾下来,还是瘦了许多。
“皇阿玛,额娘。”胤禛人躺在床上,却还是一板一眼地行礼。
“你现在情况可好?”康熙关心地问道。
“回皇阿玛,儿臣一切都好。”胤禛和康熙说话时,总带着一些拘谨,没有胤祚那般肆无忌惮。云珠看在眼里,却也没想着改变胤禛的这点,对着皇父,谨慎才是好事,胤祚还是被宠得胆子大了些。
“很好,不愧是朕的儿子。”康熙拍着胤禛的肩,大声夸赞。
胤禛激动地脸都红了,苍白的脸上多了许多血色。
“是呢。”云珠匆匆擦干泪:“胤禛,快让我看看,身上可有留下痘印?”
胤禛羞红着脸,任云珠在他身上仔细打量。
确认了胤禛身上没有留疤,又由太医院太医们把过脉,保证了胤禛的健康后,云珠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走,我们回宫,这行宫一日我也不想待了。”云珠摸着巴掌大的脸,心疼不已。
康熙在一旁闷笑出来。
胤禛种痘成功,让康熙和云珠的心情都愉快很多,最近两人之间一直凝滞的气氛,也被康熙这一笑打破。
对于云珠所言,尽快回宫的说法,康熙并不反对,胤禛种痘成功之后,等待他的事情就更多了,他也需要尽快回紫禁城中。
达成共识的几人,迅速将随身用品收拾好,舍弃随行的车队,一辆马车拉着三人,轻车简行地回了宫中。
马车在午门外停下,等候多时的御辇和肩舆已经在等待着了,云珠牵着胤禛一道坐上肩舆往永和宫走去,而康熙却直往乾清宫而去。
永和宫里,秋菊、冬梅、小欢子、小季子已经在门口摆好了火盆,云珠的肩舆走到永和宫门前,小欢子忙走到肩舆前,扶着云珠和胤禛下来。殷勤地笑着:“四阿哥受了大罪了,奴才们准备了火盆和柚子水,您和四阿哥消消霉运。”
云珠笑着推着胤禛跨过火盆,母子俩牵着进入永和宫,却见一个肉乎乎的身影如同炮弹一般冲了过来,云珠瞧着这冲力,不动神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只见这身影的目标却不是云珠,而是她身旁的胤禛。
“四哥,你终于回来了!”胤祚抱着胤禛大哭不已,无论谁劝都不愿意松手,这份哭泣甚至将屋内安静睡着的乌那希吵醒,也跟着哭了起来,一儿一女,一屋内一屋外,同时以哭声迎接着云珠的回来。
云珠苦笑着安慰胤祚:“胤禛刚回来,需要先去洗个澡,胤祚放开哥哥好不好。”
“不好!”胤祚止住哭声,抽抽噎噎抱着胤禛不放:\"四哥,我陪你洗澡。\"胤禛轻轻笑出声来,从云珠手中抽出手来,抱着胤祚入了浴房,两人一道洗了个柚子澡。
胤禛刚从水里出来,乾清宫的旨意便已经传了出来,前朝后宫都已知道,永和宫的四阿哥,种痘成功,已经完好无损地回了宫中。
很快,永和宫中收到了数不尽的拜帖。
第124章 忧心
拜帖如雪花般络绎不绝飞入,尽管云珠以胤禛需要静养为由,拒绝了其他人的求见,但明里暗里的打探从未停过。更何况康熙需要在前朝推行种痘之法,更需要胤禛出现在人前,向世人展示此法可行。
在得到康熙的暗示后,云珠瞧着胤禛将精神养了回来,索性便在永和宫里开了一个宴会,庆祝胤禛的恢复。
康熙想要将种痘是安全的、可行的这一事告知天下,但世人就是这么奇怪,对于白纸黑字的旨意,第一反应便是质疑,总是疑心肉食者话语的真实性,若同样的消息,由家中亲朋私下里传递出来,人们却毫不犹豫地便信了,越是遮掩,越觉得真实。
宫中妃嫔涵盖满、蒙两族,互相之间姻亲关系错综复杂,云珠肯定,只要胤禛在宴会上健健康康的出现,不出三天,全京城的满蒙人都将听说种痘之法,时间再长点,漠南和关外收到信也不奇怪。
永和宫一扫自乌希那生病之时便笼罩着的阴霾之相,太监宫女齐上阵,压箱底的好物件都被翻了出来,立誓要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宴席。
确实如同云珠所料,后宫妃嫔,无论位份高低,在宴会当日均早早出席。
毕竟,天花,是满人和蒙古人越不过去的关。
胤禛回宫后,云珠命刘太医开了许多滋补方子,挽起袖子亲自下厨,眼不错地盯着给胤禛熬补汤,这满含着额娘爱意的汤,胤禛一滴不剩的喝了下去,这些日子将养下来,病后的憔悴之色一扫而空,甚至比之种痘前更胖了几分。
见到这样的胤禛,所有的妃嫔都眼前一亮,佟佳皇贵妃、钮祜禄贵妃等高位妃嫔边投喂着胤禛点心,边热切的询问着种痘经过。
地位妃嫔没有资格发言,耳朵却高高竖起,不愿意落下任何一句话。
越听,她们的神色越激动,谁家没有几个没熬过天花的亲人呢,甚至有不少人侥幸从天花中死里逃生,脸上却满是坑坑洼洼的痘坑,很是可怖。
别以为她们离得远就看不出来,眼前的四阿哥出了天花之后,可是半点痂也没有留下,再听见胤禛详细诉说经过,知道会发热、长痘,但这发热和长痘痘能被药物控制住。
当然,云珠也没忘了和他们交代清楚,这种痘之法也非绝对安全,十人中约莫有一人熬不过去。
但这概率,比之之前得天花后那恐怖的死亡率,根本不值一提。
妃嫔们暗自下了决心,回宫之后一定要给家中写信,让家中的小辈都去种痘。
至此,云珠这次宴会的目的基本达到。
云珠笑眯眯地应和着宫妃们的话,将她们一一送走。
月份渐大,一场宴会便让云珠觉得精神不济,她倚靠在罗汉榻上,陷入沉思。
从结果来看,康熙力推的种痘之法,确实能拯救不少人的性命,但,云珠在玉泉山行宫从头到尾亲历了胤禛的种痘,直到中途还是存在凶险,回宫之后,云珠也问过刘太医,从医术上看,种痘之法却是可行,傅为的所采用的方法,是副作用最小的一种。
即使刘太医如此言语,云珠依然感觉不对,她对于种痘不明了,但根据以前打疫苗的感觉,绝大部分人反应都很轻,即使有少部分人发热,过一两天也能自行退去,不会弄出胤禛那么凶险的情况。
一定有哪里忽视了,云珠咬着唇想着。
见过胤禛的种痘之后,云珠心中一直有个隐秘的忧虑,胤祚只比胤禛小两岁,按着康熙定下的皇子进学前必须要种痘的规定,最迟还有两年,胤祚便要种痘,然而胤祚现在瞧着虎头虎脑,机灵活泼,但云珠一直记得,胤祚出生时先天不足,养了许久才养成如今模样,内里和同龄人比起来,差了许多,受不了风,受不了凉,一到换季时节,隔三差五总得小病一场。
云珠不敢想象,胤祚种痘之后,会是何结果,毕竟,种痘之后死亡率虽然大为下降,但,总还是有人没有熬过。
或许在康熙、以及许多其他人看来,这生存率已经够高,若是连这都熬不过去,真得了天花更加熬不过,但云珠身为人母,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自己的孩是十人中的那一人。
“小欢子。”云珠思索许久,终于还是下定决心,给小欢子下了命令:“去库房取黄金百两,送给刘太医,令他召集医者,共同研究更加安全的种痘之法。”
小欢子听命,捧着沉重的托盘,去给刘太医传旨。
云珠忧虑地看着,心中只祈祷着事情能如她所愿。
但,找到更好的种痘之法,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之事,无论云珠如何焦虑,她也必须抑制住这个情绪,耐心地等待。
对此时的云珠而言,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考虑。
自从怀了这胎,云珠情绪便格外敏感,易哭易怒易感动,和怀着胤禛和胤祚时的感觉截然不同,云珠隐隐有预感,腹中这胎,约莫又是一个格格。
云珠已经生育了两子一女,无论腹中孩子是阿哥还是格格,她都很是喜爱,但较之阿哥,若是格格,有件事便必须提前操心起来。
清朝的格格,实在是惨。唐朝的公主,权势彪炳,不仅能举荐贤能,甚至还能左右朝堂大事,宋朝之后程朱理学盛行,公主地位愈发的低,但即使是明朝的公主,也是从民间选合适之人,驸马一家人在公主面前俯首臣称。然而清朝的格格呢,一代一代的格格,都是作为联姻之人,为了父兄的江山,远嫁蒙古或者异性王,为大清笼络人心。
云珠拼着惹怒太皇太后和康熙,为乌希那求了个不嫁出京城的承诺,若这胎亦生女儿,又如何才能避免她嫁去蒙古的命运呢。
这真是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云珠暗自叹息,摸着腹中已有动静的孩子,暗自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绝对不会让孩子嫁去蒙古。
正当云珠准备潜移默化培养康熙和腹中孩子感情之时,康熙却突然提出,他要奉太皇太后去古北口避暑,并且一去便要好几个月时间。
“为何如此之久?”云珠惊诧地问道,夏日暑热难耐,太皇太后每年都出京避暑,康熙孝顺,每每随同,将太皇太后送至避暑山庄,再回京处理政务,年年如此,待夏天将尽,暑热结束,趁着秋高气爽,康熙再去行宫将太皇太后接回宫中,顺便召见蒙古王公,与他们围猎宴饮,软硬兼施地向他们展示大清的实力,让蒙古王公老老实实臣服于大清。
但,这般长时间的在外,绝非常事,更何况现在宫中有孕之人如此多,佟佳皇贵妃已经进入孕晚期,不知何时便要临盆,钮祜禄贵妃也身怀六甲,更别说宜妃、德妃哪个又不是康熙的心尖尖,就连存在感最弱的郭络罗贵人,康熙也很是宠了一段时间。
宫中没有皇后坐镇中宫,更需要康熙坐镇,以防万一。
这道理,云珠明白,康熙更加明白,但他并未过多解释,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胤礽也大了,该带他出去走走,见识我大清江山。”
云珠瞬间便明白过来,康熙的这次出巡,涉及到朝政之事,这已经不是她能探听的范畴,云珠沉默下来。
然而云珠的这份沉默却被康熙误会,他以为云珠已经知道这次随行人员中不仅有胤礽,还有胤褆和胤祉,几个大点的阿哥里,唯有胤禛不在名单内。
他握着云珠的手,好言好语安慰:“这次不是我不愿意带胤禛,但胤禛刚种完痘没多久,我想着还是让他在宫中好好修养,塞外风沙太大,条件也不如京中,便不让他跟随,等胤禛大一点,进学了,我一定带他出巡。”
云珠挑起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康熙,在康熙刚说出口的瞬间,云珠便明了,康熙误会了她的沉默,但既然康熙愿意给承诺,云珠也不介意这个美丽的误会更久一些。
“你相信朕,朕不会亏待我们孩儿。”康熙看着云珠的眼神,更加深情。
云珠轻轻地靠在康熙的怀中,闭上眼睛:“万岁爷,臣妾自然信您。”
等康熙奉太皇太后避暑的车架启程之后,云珠才从各种消息中勉强拼凑出了大致轮廓。
康熙的这次出巡,并不是心血来潮,此事还得从五月说起。
五月,康熙正式下旨,派施琅征讨台湾。
自从三藩平定之后,被郑氏家族占据的台湾,便成了康熙的心腹大患,康熙二十年,郑经去世,郑克塽掌权,康熙敏锐的感觉到征讨台湾时机已到,任命施琅为福建水师提督总兵官,加封太子少保衔,剑指台湾、澎湖等地。
时机终于已到,施琅挥兵南下,与此同时,北边漠北蒙古、罗刹国还在虎视眈眈。
此时最怕的便是北边趁此机会掀起战乱,将大清拖入双面作战的境地。
为了巩固边防,避免北边生乱,康熙诏令皇太子胤礽、大阿哥胤褆、三阿哥胤祉随行,共同巡视北边防线。
在家国大事面前,儿女情长自是被抛诸脑后,康熙能做的,也不过是将绝大部分擅长妇儿之科的御医留在京中,并允许他们随时入宫,为有孕妃子诊治。
也不知是不是被康熙这次出巡刺激,还是其他原因,康熙车架刚离京没几天,云珠便收到消息,佟佳皇贵妃发动,即将临盆。
第125章 绝望
佟佳皇贵妃,尽管由于昏招频出,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但目前后宫之中,份位最高之人,还是她。
皇贵妃位同副后,她的生产是后宫中绝对的大事。
得到佟佳皇贵妃临盆的消息,云珠将点心碟子放下,小欢子听见宫人报信的第一时间,不等云珠吩咐便安排上了肩舆,等云珠梳洗好,换上外出见客的大衣裳,肩舆早便在永和宫门前等着了。
云珠抱着肚子坐上被垫得很是软和的肩舆之上,抬着肩舆的太监不敢走得太快,唯恐将孕中的德妃娘娘颠簸了去。
肩舆慢慢悠悠,不急不缓地到了景仁宫。
云珠被秋菊扶着下了肩舆,又抽出帕子擦干净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这才扶着腰走入景仁宫中。
景仁宫正殿里,已经被闻讯赶来的妃嫔堵得严严实实,云珠走入的时候,被排在门旁边的地位妃嫔们忙给她让出一条通道,露出坐在最前方的惠妃和荣妃二人,钮祜禄贵妃和宜妃既有身孕,又住在西六宫,此时还未到场。
惠妃和荣妃对着云珠点头招呼,又指了指身旁椅子,示意云珠坐上去。
云珠不客气地坐下,侧身询问:“目前情况如何?”
惠妃叹了口气:“皇贵妃娘娘这胎怀相一直不好,已经送入产房了,离生且远着呢。”
荣妃也沉默地叹了口气。
比起云珠,惠妃和荣妃才是真的心慌,毕竟此时宫务是她俩在掌着,康熙离京前甚至还特意找她们吩咐了一番,谁能想到,康熙前脚刚离开紫禁城没几日,后脚佟佳皇贵妃就发动了,若是佟佳皇贵妃真出了什么事,光是康熙的迁怒,就够她们俩喝一壶的。
惠妃和荣妃一时之间不知是该羡慕钮祜禄贵妃、德妃和宜妃,由于身孕逃过这一遭,还是怨愤为何佟佳皇贵妃不能提前几天生产。
景仁宫里将一间厢房布置成了产房,佟佳皇贵妃已经躺在里面,远远地都能听见她的哀嚎。
这声音不对!云珠皱着眉向产房望去。
这几年来,云珠也生过几个孩子了,她深知头胎最为凶险也最为费力,从发动到孩子落地,中间还说不好要多长时间,有那等生得慢的,耗上几天几夜都有可能。
从云珠得到佟佳皇贵妃发作消息开始,至今满打满算不足一个时辰,如今佟佳皇贵妃便嚎叫地如此费力,等真正生起孩子,没有力气了可如何是好。
云珠撑着腰,在妃嫔们的惊呼中,走到产房门口,隔着门帘,云珠隐隐约约听见接生嬷嬷在大声地劝着佟佳皇贵妃,让她省些力气。
佟佳皇贵妃的声音果然小了许多。
“怎么样了?”放下心的云珠正要走回正殿,沙沙地衣物摩挲声从身后传来,云珠转过身,却见同住西六宫的钮祜禄贵妃、宜妃和郭络罗贵人赶了过来。
这三人同样也是孕妇,肚子一个赛一个的大,站在产房门口,让景仁宫的宫人都缩手缩脚,唯恐冲撞了谁去。
云珠看出宫人们的拘束,她笑着向钮祜禄贵妃行过礼,将目前情况交代过后,又将钮祜禄贵妃几人请入正殿。
惠妃和荣妃早便留出来钮祜禄贵妃的主座,几人厮见过后,纷纷落座。
挤了一屋子的妃嫔们,也纷纷上前请安,吵嚷地不行,甚至由于来得人过多,殿中的椅子不够,嫔位还能有个座位,贵人、答应、常在们只能找个地方站着,有些来得早的,已经摇摇欲坠。
钮祜禄贵妃受了她们的礼,与诸人一道,等待着佟佳皇贵妃的生产。
杯盏中的茶水喝完一杯,又换上一杯,在杯盏更替中,日头走到了天尽头,当夕阳的余光跃下地平线,夜幕如期而至。
妃嫔们干坐了大半天,已经疲乏地不成样子,更何况还有数个孕妇在其中等待,无论谁腹中胎儿出了事情,都不是小事。
惠妃和荣妃对视一眼,同时站了起来,对着钮祜禄贵妃恭敬地说道:“娘娘,夜色已晚,皇贵妃这儿且需要一些时候,要不,您先回宫休息,臣妾留着这儿等待,待这儿有了新的消息,我们再使人禀告于您?”
钮祜禄贵妃沉思片刻,见着一屋子疲意已经爬上面容的妃嫔,她呆坐了一天的腰背也酸疼不已,更别说腹中也出现不适之感,钮祜禄贵妃终于还是点了头:“既然这样,便都先散了,等明日再过来。”
说完,钮祜禄贵妃便站起身,率先离开。
云珠震惊地望着钮祜禄贵妃率先离开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现如今宫中无后,皇贵妃生产,作为皇贵妃之下第一人的贵妃,理应当坐镇景仁宫,说句难听的,若佟佳皇贵妃生产真出了意外,总得有个拍板的人存在。
但,钮祜禄贵妃居然在这等关键时刻离开了,这段时间宫中打理地再好,日后康熙也不会将重担托付给她。
换句话说,若不是被前朝形势逼迫,康熙再也不会将钮祜禄贵妃放在皇后的人选考虑。然而现如今的康熙威严日盛,前朝又有谁能逼迫康熙呢。
尽管惠妃和荣妃留了下来,但,真到了关键时刻,她们俩人又真的敢担着责任做决定吗?
云珠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云珠当着惠、荣二妃的面,吩咐小欢子:“皇贵妃娘娘正在生产,眼见着便是下钥的时辰,你拿着我的腰牌,速速出宫,将擅长妇、儿的太医全部招入宫来,将景仁宫后罩房收拾出来,让他们随时守着。”
事关皇贵妃生产,惠妃和荣妃再如何觉得这是德妃小题大做,也说不出反对之语。
待小欢子离开传诏后,云珠才慢慢踱步离开景仁宫,此时原本拥挤无比的景仁宫,已经变得宽敞开阔,只剩稀稀落落的一两个人。
才满月过没几天,此时天空中的月亮光芒正盛,将星辉掩盖,皎洁的月光洒下,银霜镀上万物,为眼前所见之景平添一分温柔。
在这月光的温柔映照下,佟佳贵妃挣扎了一晚上,终于生下了一个小女儿。
“主子,多亏了您召了擅长儿科的大夫入宫。”在景仁宫里候命了一晚上的小欢子,收到消息便赶回永和宫中,手舞足蹈地给云珠实景转达:“您都不知道,皇贵妃娘娘生了孩子后,大人倒是没事,可小格格,却连哭都哭不出来,整个人都青了。”
“好在太医一直在守着,听见接生嬷嬷慌乱的叫声,赶忙将小格格接手过来,用那么长的银针,”小欢子用手比划了一下,打了个哆嗦:“扎了好几个地方,又是拍又是按的,终于将小格格救了回来。”
“救回来便好。”云珠孕期胃口渐大,她又掰了一块枣糕塞进嘴里,浓郁的红枣味道充斥着味觉,云珠满意地点点头,小厨房里师傅的手艺愈发地好,越来越能掌握她的口味了。
“主子,这未必呢。”小欢子却收敛了笑容,小声说道。
“怎么回事?”云珠手中的枣糕跌落,但她顾不上这些,忙忙询问。
“主子。”小欢子声音凝重:“奴才离开时,听见太医说,小格格先天不足,即使救回来,恐也熬不过多少天。”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云珠使劲地咋着眼,喃喃追问,同为人母,即使皇贵妃有再多的冲突,对于孩子,云珠也是盼着好的。
“真的没有办法?”同样的问话,发生在了景仁宫中,不同的是,佟佳皇贵妃的语气格外冷厉。
当佟佳皇贵妃从昏睡中醒来,得知小格格先天不足的消息后,当即便躺不住了,下诏将太医院所有太医全部叫入宫中。
“禀娘娘。”太医院的院正雪白的胡须都要被他揪掉:“小格格胎中便不足,已经受不住哪怕一丁点的药力。”
“怎么可能。”佟佳皇贵妃恶狠狠地盯着院正:“乌雅氏的格格你能救回来,为何本宫的小格格却没法救回。”
院正苦笑着:“永和宫的小格格,身体底子很不错,风寒虽然凶险,但总有一丝可尽的人事。”
“你的意思是本宫的小格格胎中不足?”佟佳皇贵妃森冷重复一遍,随即厉声呵斥:“庸医,太医院来回了这么多次,从没说过小格格胎中弱。”
“这等庸医,也没活着的必要了。”
佟佳皇贵妃的话简直是在牙齿间迸出来的。她求神拜佛了多少年才怀上这个孩子,却被太医判了死刑,这怎么不让佟佳皇贵妃疯狂。
“娘娘,”院正突然高声止住佟佳皇贵妃即将说出的处置,他素来秉承的都是说话留三分,但眼见着便要失了性命,他一狠心,将话挑明:“娘娘,在小格格身子里,臣把脉到许多种的药性,任何药服下,都将破坏小格格身体里微妙的平衡,让小格格更早地离开。”
什么!
院正的话语,让佟佳皇贵妃心头巨震,别人不知道,但她自己知道,为了顺利怀上孩子,她私下里威胁戴佳氏将养身方子交了出来,又合着其他大夫开的求子方子,乱七八糟喝了许多年。
难道真的是她服的这些药,将小格格的身体毁了?
佟佳皇贵妃服药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劝阻过,毕竟上一个喝了这药的戴佳氏,生下的孩子天生有疾,对着这些劝阻,佟佳氏却嗤之以鼻:“戴佳氏天生愚笨,才没有福气孕育皇嗣,我的孩子怎会如此。”
佟佳贵妃不仅没有听劝阻,还将各种药混在一块儿,日日不停地喝,在坚持了许多时日后,她终于如愿以偿,被诊出身孕。
佟佳皇贵妃瞬间颓了下来,精气神彻底没了。
当云珠收拾好赶到景仁宫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么一个满是绝望的佟佳皇贵妃。
“滚,都滚出去。”对着一早便赶到景仁宫的钮祜禄贵妃、云珠等人,佟佳皇贵妃目眦欲裂,特别是贵妃、四妃中的德妃、宜妃有孕,一个个都挺着肚子站在她面前,她更感觉这是对她的嘲讽,疯狂地将几人赶走。
“辛苦娘娘们跑一趟,我家主子刚生完孩子,精神不好,吩咐奴婢好好招待。”佟佳皇贵妃只抱着小格格发呆,她的贴身宫女将钮祜禄贵妃等闻讯赶来的宫妃请到外间招待。
没多久,后宫中便传遍了,景仁宫小格格命不久矣的传言。
云珠听着这话,皱着眉处置了好些人,但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是找不到源头,又无法禁绝。
这乱糟糟的情况,直到康熙回宫。
第126章 倾颓
马蹄沾着沿途的泥沙,踩着破碎的叶花,迎着塞外凌冽的风沙回到京城,马上之人便是正在塞外巡幸的康熙,他收到京中传信,得知佟佳皇贵妃产女,但小格格情况万分凶险后,思索过后便将边疆队伍放下,彻夜奔驰,快马加鞭的回到宫中。
回宫之后,康熙哪里都没有来得及去,风尘仆仆地直奔景仁宫。
景仁宫中人已经散去,此时的佟佳皇贵妃无差别的敌视后宫中的任何一人,在佟佳皇贵妃的心中,后宫中这些人都是来看她们娘俩的热闹。
“滚出去。”听见外面又传来动静,佟佳皇贵妃失神的眼睛望了过去,都不等人身影出现,便嘶哑着声音怒斥出声。
替康熙引路的景仁宫人吓得脸颊煞白,她腿脚发软,便往地上跪去。
康熙绕开瘫软在地的宫人,对于佟佳皇贵妃的话语不以为忤,掀开厚重的帷幔,走进深深宫殿。
佟佳皇贵妃更是恼怒:“本宫都说了,滚出去,没听见吗?”
却换来鸦雀无声地沉默。
佟佳皇贵妃恼怒地抬起头来,跃入眼中的是大片大片的明黄色。
“表哥!”佟佳皇贵妃如同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浮木,顾不上产后尚需修养的身子,连滚带爬的从产床上下来,抓住康熙的衣角:“表哥,我为您生了一个小格格。”
“你看我们的小格格,多么好看。”
说着,佟佳皇贵妃便要回头,将小格格抱起,却只见空荡荡的常茹。
“小格格呢?”佟佳皇贵妃状若癫狂:“你们把小格格藏去哪儿了?”她的嗓子如同被粗粝的砂纸磨过,再也没有半点美感。
“娘娘,小格格在喝奶。”乳母抱着小格格迅速跑来,见着襁褓中那瘦小的孩子,佟佳皇贵妃才安静下来。
她接过小格格,高高举起,像捧着她最为珍贵的珍宝:“表哥,你看看我们小格格。”
康熙看着襁褓中孩子那蜡黄的脸,干裂的唇,稀疏的发,如何也和好看沾不上关系,却还是爱怜地摸着小格格的发:“我们小格格,自是天下最好看的孩子。”
佟佳皇贵妃眼睛骤然亮了,她喃喃说道:“我便知道,我便知道!”
说着,她声音愈发地大,向着康熙控诉地说道:“表哥,那些太医,说咱们小格格不好,都是庸医,你下旨,杀了他们!”
小格格的情况,太医一早便写折子禀告过,康熙心中明了,小格格已经是药石无医的地步,便是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全部抄家灭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救治。
康熙沉默着,轻轻拍了拍佟佳贵妃的手。
这却好像触碰到了什么开关,佟佳皇贵妃突然沉默下来,也不叫嚷着要处置太医了。
她沉默许久,颤抖着声音问道:“表哥,小格格是真的不好了吗?”
康熙不忍地扭过头去。
室内一片沉默,暑热蒸腾,豆大的汗珠从两人身上不断冒出,却谁也顾不上擦拭。
在康熙的沉默中,佟佳皇贵妃终于承认她一直拒绝接受的现实,深入骨髓的绝望从内心里透了出来,如同粘稠的黑色泥浆,将佟佳皇贵妃紧紧缠绕,越来越紧,直将她缠地喘不上气。
好半天,佟佳皇贵妃才哽咽着道:“万岁爷,乌雅氏的小格格不好的时候,您下旨为她供奉,又召集全天下的名医为她看病,我的小格格,您能不能也如此。”
康熙略一犹豫,乌希那如此大动干戈,一是由于康熙从内心里便觉得乌那希是有福之人,更多的是太医判定乌希那尚有救治可能,可眼前的小格格,连生性谨慎的太医都直言,药石无医,再如何折腾也没有效果。
康熙这一犹豫,却刺激到了崩溃边缘的佟佳皇贵妃,她睁着布满骇人血丝的眼睛,厉声喊道:“万岁爷,小格格也是您的女儿,您何至于如此偏心。”
景仁宫伺候的宫人歘地全部跪下,恨不得没长出耳朵。
凭这等怨怼之语,便能给佟佳皇贵妃治个大不敬之罪,毕竟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佟佳皇贵妃哪里来的胆子,质疑君王?
康熙打量着佟佳皇贵妃,直将她看得心头发慌,跪着扯着康熙的袍角:“万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胡言乱语,您别和我计较!”
看着佟佳皇贵妃这恍若疯魔的样子,康熙也只叹息一声,便将这个冒犯揭过,他的大掌压上佟佳皇贵妃的肩头,制住佟佳皇贵妃的动作,由于用力,手背上迸出道道青筋。
“既如此,便传诏名医入宫,再为佛道几家送去供奉。”康熙垂下眼,沉沉地叹息一声。
“谢万岁爷恩典,谢万岁爷恩典。”佟佳皇贵妃忙不迭地谢恩,康熙却已经抬脚离开,径自回乾清宫而去。
翌日,景仁宫中便医者如织,较之乌希那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云珠在永和宫里都隐隐约约能听见景仁宫的动静。
但,这些动静,康熙都未能听到。
康熙星夜奔驰回京,看过佟佳皇贵妃和小格格,又下旨召名医,求神佛后,短暂修整过后,又奔赴塞外。
云珠在后宫中也只匆匆见过康熙一面,便得知了康熙离开的消息。
佟佳皇贵妃的努力终究还是白费了。
在京中名医和太医院太医共同努力了大半个月后,景仁宫小格格还是没有熬过去,在闰六月离开了人世。
然而,这次,康熙却没有再次回宫。
云珠肚子愈发大了,听见景仁宫人的报信,扶着腰在秋菊和冬梅的搀扶下赶了过去。
只见景仁宫中白帐漫天,佟佳皇贵妃在景仁宫内给小格格搭了一个小小的灵堂,灵堂前摆着火盆,小宫女跪在盆前不断地烧着纸,两只眼睛被火光熏得泪眼汪汪。
惠妃和荣妃身子轻便,已经早一步到了景仁宫中,云珠赶到的时候,她们正在小心地劝着佟佳皇贵妃将灵堂撤去。
也不知是哪儿流传下来的规矩,夭折的孩子从来便不让入祖坟,更别提设灵堂了,这也就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不在宫中,不然佟佳皇贵妃立时便没有好果子吃。
然而无论惠妃和荣妃如何劝解,佟佳皇贵妃都只木着一张脸,不搭不理,只直勾勾地盯着小格格。
云珠走进的动静不小,却只让佟佳皇贵妃看一眼,又立时将视线移开,这一眼,却让云珠心惊肉跳。
被佟佳皇贵妃敌视了这么多年,云珠自认为对其有着一定了解,这么些年下来,佟佳皇贵妃昏招频出,也被康熙隐隐惩罚过几次,然而无论何时,佟佳皇贵妃从来都是斗志昂扬的模样,永不认输。
然而,这次佟佳皇贵妃看向云珠的那一眼,眼中的斗志、敌意、不满、愤懑都已经全部不见,如同一潭死水,以前曾经燃烧着的,名为野心的火焰彻底熄灭,无论佟佳皇贵妃如何犯蠢,但都是鲜活的人,而不是这个形容枯槁的模样。
“这是在干什么!”正当云珠暗自心惊之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厉呵。
钮祜禄贵妃、宜妃和郭络罗贵人,也终于从东六宫赶过来。
新赶到的几人,肚子一个赛一个的大,惠妃和荣妃唯恐她们几人出了问题,忙搁下之前的话茬,赶紧让宫人将几个有孕的妃子扶着坐下。
然而钮祜禄贵妃却脸色铁青的拒绝了,她看着景仁宫内新布置的灵堂,再次咬牙发问:“这是在干什么?”
佟佳皇贵妃依然木木的,不言不语。
宫中私设灵堂,已是大罪,作为佟佳皇贵妃之下的份位最高者,钮祜禄贵妃无论如何也不能视而不见。
等了又等,佟佳皇贵妃还是没有反应,钮祜禄贵妃咬牙吩咐:“将这些都拆了。”
景仁宫宫人面面相觑,不敢动手。
钮祜禄贵妃气极,颤抖着的手指着,随即吩咐她带来的永寿宫宫人:“还不去拆了。”
“谁敢!”一直神情恍惚的佟佳皇贵妃,见着永寿宫宫人作势要拆掉,突然便回神,大声喝止,又对着景仁宫宫人吩咐:“拦住他们。”
作为皇贵妃,尽管不掌宫权,但佟佳皇贵妃还是有威势在,永寿宫宫人犹犹豫豫地望着钮祜禄贵妃,不敢上前,景仁宫宫人一字排开,挡在灵堂前。
“拆!”钮祜禄贵妃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一个是位同副后的皇贵妃,一个是手握宫权的钮祜禄贵妃,两宫主位呈对峙之势,剑拔弩张,气氛紧张的一触即发,一个火星子蹦进去便能燃起熊熊烈火。
其余人等大气也不敢喘,唯恐呼吸过重惊到哪位主子。
就连惠妃和荣妃,也缩了回去,不敢劝阻。
这么下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罢了,便当帮帮小格格了,云珠暗叹一声,跨一步走了出来。
云珠的这一步,打破了隐隐的平衡,凝滞的气氛又流动起来,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云珠。
“娘娘。”云珠挺着肚子,和佟佳皇贵妃与钮祜禄贵妃成犄角之势,她见两人目光都看向她,施施然地顶着惊呼,向佟佳皇贵妃方向走去。
这由不得其他人不惊呼,佟佳皇贵妃此时的行为,已经和理智无关,德妃身怀六甲,一不小心冲撞了去,伤了腹中之子,又如何是好。秋菊和冬梅急的脸上表情都扭曲,却碍于云珠的视线,不敢阻止。
云珠也不是鲁莽之人,她既敢去,自是有着把握,从佟佳皇贵妃看过来的那一眼,云珠便知道,皇贵妃已经心如死灰,往日的恩恩怨怨已被抛之脑,除了小格格的后事,没有什么能引起她的注意。
平底绣鞋在青砖上几乎踩不出声音,所有人却都盯着云珠的脚步,就连钮祜禄贵妃,也止住气愤,看着云珠一步一步地走到佟佳皇贵妃身旁。
只见云珠轻轻凑到佟佳皇贵妃耳旁,不知说了些什么,皇贵妃神情终于动了,她扭过头,直直地盯着云珠,却只见云珠同样直视着她,眼中没有任何退缩与恶意,好半晌,佟佳皇贵妃才僵硬地点头:“你说得对。”
随即示意景仁宫宫人,将灵堂撤去。
她自己则木然地走到小格格身旁,坐了下去。
这个变化,让这一屋子的宫妃看着云珠的眼神都变了,眼见着便要打起来的氛围,也不知德妃说了什么,居然让一直看她不顺眼的皇贵妃妥协了。
就连佟佳贵妃,看着云珠的目光,都不对劲起来。
其实,云珠说的话格外简单,她只凑到佟佳皇贵妃耳旁,轻声说了一句:“娘娘可有考虑小格格安葬之事?”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让佟佳皇贵妃改变主意的关键。
时人讲究事死如事生,然而对于夭亡之人,却什么讲究也没有,甚至认为将孩子葬入祖坟会招来灾难,清宫中夭折的孩子,多是以火焚烧,然后扬于天地之间,但凡佟佳皇贵妃想为小格格运作一个安寝之地,便不能再闹出什么事来。
像在宫中搭灵堂这种扎人眼的事情,越少越好。
对于满人的规矩,佟佳皇贵妃比云珠还要明白,她只是被小格格的死刺激地失了章法,被如此一提醒,瞬间便明白过来。
剑拔弩张的氛围散去,但宫妃们依然人人自危,唯恐再遇见高位嫔妃的冲突,因此在给佟佳皇贵妃行过礼,又将探望礼品放下后,纷纷找借口离开。
景仁宫中,又只剩下妃以上的几人。
钮祜禄贵妃环视着已经被收拾干净的宫殿,这才面色难看地率人离开。
后续佟佳皇贵妃如何操作,云珠不得而知,她最后得到的消息便是,佟佳一族的坟地不远处,有一处福地,被贵人买下。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事之后,佟佳皇贵妃彻底颓废下去,她每日里只痴痴地看着小格格的衣物,好似小格格还在一般,对于宫中诸事再不关心,只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全然不是从前那般模样。
第127章 生女(第一更)
紫禁城的天空,好似被阴云笼罩,宫内气氛压抑地不成样子,佟佳贵妃沉浸在丧女的伤心之中,宫中之人,无论是妃嫔还是宫人,遇见高兴的事情也有意无意地收敛起喜色,唯恐被佟佳皇贵妃看见,惹了她的记恨。
这份愁云惨淡之景,直到闰六月末,南边快马加鞭传来喜讯,施琅攻克澎湖。
战报从大清朝的最南边,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大清朝的最北边,到了正在巡视边防,召见蒙族王公的康熙手中。
当是时,康熙正结束了一天的围猎,在一片水草肥美之处,设宴招待从蒙古各部赶过来的亲王、台吉们。
皇太子胤礽年岁尚且不大,表现却可圈可点,很有一国太子风范,康熙龙心大悦,将胤礽的座位安置在比他稍微低一个台阶之处,尝到味道尚佳之菜便令宫人给皇太子送去,眼中全是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喜悦之色。
大阿哥胤褆和三阿哥胤祉坐在下首,城府尚浅的眼中,露出不忿之色,同为皇阿玛的儿子,就这么几步路的距离,却君臣名分却定。
马蹄声重重踩在地上,直冲宴席之处。
随驾侍卫警觉地将手放在长刀上,满蒙王公们酒酣耳热,慢了一拍,随后也站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而胤褆,却三两步迈过之前在他眼中犹如天堑的距离,挡在康熙身前,绷着脸以身护卫皇父。
胤礽都被挤出一射之地,他回头,见康熙已经被侍卫密密麻麻围住,没有他插入的地方,胤礽紧抿着唇,将正慌乱不已地胤祉一把扯过,护在身后。
唯有康熙,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镇定自若,甚至眼中还有隐隐的喜悦与期待。
马蹄嘶鸣,一匹乌黑发亮的骏马冲了进来,高高扬起的步伐间,肌肉绷出优美的弧线,这马由于长途奔波,已很是疲累,但在坐的满蒙贵族,都是从马背上打天下之人,一眼便能瞧出该马神骏非常。
不由在心中暗赞一句:“好马。”
不自觉的,众人的视线纷纷往上移去,猜测着是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在御前骑着如此骏马奔驰。
亦或是,谁有如厮盛宠,能得康熙允许,做出如此大不敬之事。
顺着马蹄往上看去,却见马上之人不是他们所熟悉的任何一个王公,策马之人风尘仆仆,一身衣裳已经被风沙变了颜色,但从粗糙的布料,冒出的线头,可以看出此人身份必然不高。
这便更让人惊异。
直到有眼利的大臣,瞧出在风沙之下衣裳的本来面目,原本老成持重的大臣,急急往前走去,直直盯着马上之人,这更让人惊诧不已。
康熙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见着来人,他眼中喜色越来越重。
近了,近了,几息之间,马匹便到了宴席的外围,被守在外围的侍卫拦下。
马上之人一跃而下,从怀中拿出信件,高高举起,大声喊道:“报!南方大捷。”
果然!在听到马蹄声时,康熙便有了预感,除了得了他的特旨,为他传递战报之人可以纵马之外,谁敢在御前做如此冒犯之事?就连鳌拜势力最盛之时,都不敢。
康熙甚至都来不及等待报信之人走来,率领文武达成,满蒙亲贵往前迎去……
报信之人忙跪在地上,将信件奉给康熙。
康熙心急地将信件拆开,薄薄几页纸出现在手上,匆匆略过问安之语,便见到战况报告。
“好!好!好!”康熙朗声大笑,看着身后跟出来的一串人,大声说道:“施琅已经攻克澎湖,进入台湾指日可待,海寇可平!”
“天佑大清!”大臣们立时跪下,向康熙道贺。
南边大捷,更是应当庆祝。
篝火熊熊燃烧,美酒成车成车搬来,日间的猎物在火上滴下点点油脂,散发出诱人的清香。
蒙古的王公们已经绕着篝火载歌载舞。
康熙环视众人,犀利的眼神看见胤礽和胤褆时,柔和了几分,他朗声大笑:“诸位都是我大清肱骨之臣,愿与诸君同饮。”
浑厚地男声飘荡在夜空中,歌舞之声都暂时停歇,诸人共同举起酒杯,庆贺江山永固,就连胤礽、胤褆和胤祉,也端起了桌案上的马奶酒,脸上激动地发红,看向康熙的眼中满满都是崇敬之意。
康熙举起酒樽,仰头将满满一大杯酒一饮而尽,将杯掷于地。
“胤礽,胤褆,你们也是好样的,都是我大清的巴图鲁。”等到歌舞再起之时,康熙摸着胤礽的头,很是愉悦地夸赞。
胤礽被康熙亲手带大,时常能听见康熙的夸赞,倒还能绷得住,但胤褆,自幼便长于宫外,后母妃又失去胜眷,进学后学业也平平,鲜少听见康熙的夸奖,这让胤褆更加激动,他急促地呼吸着,声音颤抖:“愿为皇阿玛的大将军,为您征战天下。”
“好!”康熙抚掌而笑:“有志向。”
一时间父慈子孝,却没注意到一旁的胤礽悄悄地攥紧了手,更没注意到胤祉艳羡的目光。
翌日,接到澎湖大捷喜讯的康熙,立时决定回京城,进行下一步部署。
在边塞巡视两个月之后,康熙终于带着诸位皇子、文武百官回到京城。
康熙回宫之后,后宫中凝滞的气氛终于开始流转,前些日子为了不招惹佟佳皇贵妃,妃嫔们打扮地都格外素淡,康熙一回宫,好似后宫中颜色都鲜亮起来。
宫中重新又有了欢声笑语,终于将佟佳皇贵妃丧女一事揭过。
康熙的回宫,好似将王气带了回来,宫中迎来一个又一个孩子的降生,将阴霾彻底冲散。
七月二十五,贵人郭络罗氏产子,满月后被赐名为胤?,八月,伴随着平定台湾的喜讯,宜妃郭络罗氏生子,被大喜的康熙当即赐名为胤禟,九月,康熙奉太皇太后前往五台山,在五台山上为云珠求了一个平安符,握着充满香火味道的平安符,云珠在永和宫里再次生下一女。
这一胎怀得很是平稳安顺,生得也很快,云珠从发动到生下孩子,不过才两三个时辰罢了,云珠发动之时,康熙正准备开始御门听政,等大臣们将事情回禀完毕,乾清宫门前的大臣散去后,终于得到云珠发动消息的康熙,匆匆赶往永和宫,见到的却是已经生下,哭得震天的小格格。
“咱们小格格真健壮。”康熙逗弄着小格格,换来更加有力的哭声。
被这哭声带动作着,本来已经不爱哭的乌希那,也哇哇哭了起来,永和宫里哭声此起彼伏,但康熙却丝毫不以为忤,对康熙而言,哭得有力,是身体强健的象征,只有强健的人能熬过随时可能夭折的幼年期,顺利长大。
佟佳皇贵妃生的女儿,瘦瘦小小一个,哭声微弱,不凑近都听不见,那样的孩子,看着实在揪心。
比较起来,康熙更喜欢闹腾但健康的孩子。
康熙令乳母将乌希那也抱入产房,和小格格并排躺着,两张相似的脸上露出同样的神情,就连胳膊腿的挥动都同样频率。
这让康熙看得饶有兴致,乌希那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也看见了和她动作一模一样,好像只是等比例缩小的孩子后,她疑惑地将手拍在小格格身上,困惑地喊道:“额娘?”
云珠生产过后一进收拾干净,睡了一觉醒了过来,她放下喝完的燕窝,柔声对乌希那说道:“乌希那,这是妹妹。”
乌希那却瞪大了双眼,从小格格身旁颤巍巍走开,趴在云珠的床前,瘪着嘴,要哭不哭,眼眶通红。这让云珠看得心都碎了,忙摸着乌希那的头:“乌希那,哪里难受。”
乌希那原本便已经瞪大的眼睛,睁得更大,她伸出肉乎乎地手,拍着自己的胸:“乌希那,妹妹!”
云珠一愣,随即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一直被忽视的康熙,纳闷不已,他见着云珠已经明白了乌希那的意思,忙询问道。
“哈哈哈。”云珠笑不可遏,趴到引枕上,一边笑还一边揉着肚子:“唉哟,笑得我肚子都疼了。”
然后才对着满头雾水的康熙解释:“胤禛和胤祚每日都陪乌希那玩耍,对着乌希那叫妹妹,乌希那以为妹妹就是指自己,刚刚听见我说小格格也是妹妹,生气了。”
康熙哈哈大笑,弯腰将乌希那抱起,盯着乌希那的眼睛,认真的说到:“乌希那是妹妹,小格格也是妹妹。”
乌希那瘪着嘴,倔强的否人:“我是,她不是。”
对着这固执的女儿,康熙怎么都不能说服,他想了想,令人将胤禛和胤祚叫了过来。
胤禛和胤祚已经快要歇息,但听见可以去见到额娘,哥俩从床上一跃而起,迫不及待地跑了进来,将宫人都甩在身后。
这是云珠生产之后第一次见到胤禛和胤祚,两人匆匆忙忙想康熙行过礼,便倒云珠身前行礼问安,得到一切皆好的回复,才放下心来。
“四哥,六个。”见到每日都陪着自己玩耍的两个哥哥,乌希那眼珠子都泛着光,挣扎着要从康熙怀里下来。
康熙笑着戳了戳乌希那的额头,弯腰将她放了下来。
乌希那挥着小短腿,跑到胤祚身前,抱住胤祚的大腿,嘟着嘴告状:“六哥,额娘坏。”
“乌希那,慎言!”胤祚还未说什么,胤禛却严厉地喊着乌希那的名字,乌希那瘪着嘴,泪眼汪汪地看向胤禛。
见着乌希那可怜的模样,胤禛眼神柔和下来,但语气还是严厉:“不可对额娘无礼。”
“可”乌希那着急地语无伦次,指着摇篮中的小格格:“额娘说那是妹妹。”
“这是妹妹啊。”胤祚困惑地挠着头。
这话却好像戳破了马蜂窝,乌希那一直在眼眶中滚动的泪珠子,终于掉了下来,她张着嘴,嚎啕大哭,一边哭着,一边哽咽着说道:“我才是妹妹,她不是。”
胤禛终于明白了乌希那的意思,他看向云珠,只见云珠对他一摊手,用眼神示意胤禛解释。
这时,康熙咳嗽两声,吸引了胤禛和胤祚的注意后,头疼说道:“情况便是如此,你们俩快和乌希那说明白。”
这又如何说明白,对他们俩而言,乌希那和小格格确实都是妹妹,可乌希那却无法接受,她抱着胤祚的腿,只要一提到小格格也是妹妹,乌希那便哭得快抽噎过去。
“你是妹妹,她是小妹。”胤祚灵光一闪,指着小格格说道。
乌希那顺着看去,拍着手笑了:“我,妹妹,她,小妹。”
星辉洒满大地,这天下最尊贵的一家人沐浴在星光下,这温馨的氛围,却和巡常人家无异。
第128章 西三所
院子里种着的石榴树种了许多年,终于结出甜美的果实,树上的石榴火红而硕大,摘下来,用银制的小刀切开,咧嘴张肚间,露出晶莹剔透的籽。出了月子的云珠,正含着笑地看着被赐名为雅利奇的女儿,手上动作不停,仔仔细细地剥着石榴,很快,面前的两个小金碗便被装满。
靠着云珠而坐的乌希那,见那剔透的石榴籽,挥着肉乎乎的胳膊,伸手便要抓住,唬得云珠忙将她的手挪开:“这你可不能吃。”
石榴籽到底要吐籽,乌希那还是太小,一不小心被卡到,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乌希那委屈地看着云珠:“额娘,甜。”
云珠叫来秋菊:“这碗石榴给胤禛和胤祚送去,再取个石榴,令小厨房榨出汁来,给我们乌希那喝。”
听到这,乌希那靠着云珠,甜甜地笑了。
另一边厢房内的胤禛和胤祚,气氛却截然相反。
秋菊将剥好的石榴送去时,只见这兄弟俩一人占据桌子的一边,胤祚板着脸,恶狠狠地瞪视着胤禛,展示着他的不高兴。
而胤禛,却只无奈地看着胤祚,眼中全是包容。
见到秋菊送来的石榴,胤祚气呼呼地推开:“不要。”
说着,便将放在他手边的金碗,推给胤禛。
“还在生额娘的气呢?”安抚好乌希那的云珠,走过来便听到了这句话,柔声问道。
胤禛和胤祚忙从椅子上站起,恭敬地向云珠行礼,再生气,礼也不能废。
等行完礼,胤祚别别扭扭地将头扭到一旁,不愿看着云珠。
“这石榴可是额娘亲手剥的,胤祚也不要吗?”云珠笑着问道。
胤祚嘴上什么话也不说,手却悄悄地伸长,摸到小金碗,悄默默扒拉回怀里。这动作,被云珠和胤禛以及永和宫宫人尽收眼底,他们却都有默契的假装没有看见,为儿子/六弟/六阿哥留点面子。
云珠绕过去,蹲下身子,盯着胤祚的眼睛,耐心地说道:“胤祚,你四哥到了年纪,必须要去前头读书了。”
胤禛低声嘟囔:“读书就要搬走吗?”
云珠慢慢和胤祚讲着道理:“阿哥们到了年纪,都得搬出去住,你瞧瞧大哥和三哥,不也没和他们额娘住一块,都住在乾西五所吗?就连太子爷,也搬去了毓庆宫,没和你们皇阿玛住一块了。”
“可是,四哥搬过去,没人陪他玩。”胤祚着急地说道,被口水呛得直咳嗽。
笑意漫上云珠的眼睛,到底是担心没人陪胤禛玩,还是觉得日后没人陪自己玩呢?胤祚的这点小心思,被云珠一览无余,她看着胤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大阿哥和三阿哥都住乾西五所,他们三人的院子前后连着,不用担心你四哥。”
胤祚听了,眼珠一转,想到一个绝佳的注意,他兴奋不已地猴在云珠身上:“额娘,要不,我也陪四哥搬过去!”
这话,让胤禛心念一动,虽知不太可能,却也略含期待地看着云珠,自从胤禛有记忆开始,胤祚便和他同居一共,虽然有时候会为了这个弟弟的闹腾而心烦,但更多的时候,是庆幸有这么一个兄弟的陪伴,两人的感情极好。
听着胤祚的请求,看着胤禛期盼的视线,云珠笑得温柔,拒绝的也干脆利落:“不行。”
还不等胤祚吵嚷,云珠便做出伤心模样:“胤祚在永和宫也只能住两年了,之后就能搬去你四哥旁边,这两年都不愿意陪陪额娘吗?”
胤祚左右为难,看看云珠,又看看胤禛,左边是一同长大的四哥,右边是最喜爱的额娘,胤祚小小的脑瓜子里嗡嗡作响,在两人之间来回拉扯,一会儿想跟着四哥搬走,一会儿又舍不得额娘,终于,犹豫了许久之后,胤祚艰难地做出了决定,他啪嗒啪嗒地跑到胤禛身前,泪眼汪汪地抱着胤禛:“四哥,你搬走后不能忘了我。”
胤禛摸着胤祚头上毛绒绒的发茬,点头应了。
云珠这才让乳母将胤祚带回卧房。
可算将小儿子安抚好了,云珠将全副心神放在胤禛身上,尽管胤禛从小便表现得成熟稳重,但到底也才六岁,虽说每个皇子、公主都有这一天,但真的要面对,胤禛心里也不是不忐忑,只故作沉静罢了。
云珠握住胤禛的手,走进了他的厢房,随着兄弟俩年龄的增大,在永和宫中两人也已经分开,胤禛所住的房间里,夏荷正指挥着宫人,为胤禛收拾着要带走的东西。
乾西五所的院子夏荷也去看过了,内务府不敢糊弄云珠,送去的东西都是上好料子,看着便精致异常,但东西再好,也得有个适应过程,与其在乾西五所慢慢磨合,不如提前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抱着这样想法收拾行李的夏荷,恨不得将胤禛卧房内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唯恐小主子到了新的住所,感到不适。
见到云珠,夏荷忙停下动作,恭候一旁,对于夏荷的能力,云珠很是放心,她挥挥手,让夏荷先离开。
夏荷带着宫人无声退下,房间里只留下收拾整齐的箱笼。
见着堆了小半间屋子的箱笼,又看着原本放满东西的房间变得空空荡荡,胤禛要搬走这个事实,从没有如此清晰地让云珠感知。
阵阵不舍涌上云珠心间,胤祚不舍得胤禛,她又何尝舍得呢?
只不过胤祚可以任性,可以大哭大嚷,表达她的不舍,云珠却不能如胤祚一般恣意,多少不舍都只能生生咽下。
夏荷素来心细,每个箱笼上都贴着标签,标记着里面是什么东西,云珠一个个箱笼摩挲过去,见到一个不大的箱笼,上面用略显稚嫩的笔记写着:“珍贵之物。”
云珠询问地看向胤禛,见胤禛没有阻止,随即打开箱笼。
当箱笼里的东西映入眼帘的一瞬,云珠苦苦压抑地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作为皇子,胤禛从出生开始,得到的珍宝便数不胜数,更何况云珠还如此得康熙宠爱,她对于儿子也不是个吝啬的,又什么好东西都没忘了胤禛一份,什么拇指大的东珠,什么一人高的珊瑚,什么整块白玉雕琢的白菜,在胤禛的库房里,这些奇珍异宝不算少见,但,被胤禛亲手标记的珍贵之物,里面却全然没有这些价值连城的异宝。
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手帕、络子、不成样子的书法,看不出形状的画作,别说皇子,普通人家都不会将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当成珍贵之物。
只不过,这帕子络子,是云珠亲手所做;不成样子的书法,是胤祚第一次拿起毛笔时扭曲的线条;看不出形状的画作,是乌希那涂抹的四哥的画像。这些不值钱的点点滴滴,却是胤禛心中最珍贵之物。
胤禛小脸发红,别扭地左看、右看,就是不愿意直视云珠。
云珠蹲下身子,将胤禛搂个满怀,云珠将脸埋在胤禛稚嫩的肩膀,胤禛只感觉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顺着衣服流入,直烫入他的心间。
胤禛无声地回抱着云珠。
过了不知多久,云珠终于收拾好情绪,她勉强笑着,对着胤禛说道:“胤禛,你要记得,无论如何,额娘都在永和宫给你留了一个房间,有任何事情都要和额娘说,你永远是额娘的儿子。”
胤禛缓慢而郑重地点头。
云珠的话,虽然不长,却很好的安抚了胤禛由于要搬走而忐忑的心,别看他在胤祚面前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但他心中又何尝不慌,何尝不乱。
坐在胤禛的床头,哼着歌哄着他睡着,直到胤禛陷入了熟睡,云珠才蹑手蹑脚地离开,唯恐吵到胤禛。
回了寝宫,夏荷早已听命在等着了,对于夏荷,云珠是放心的,也没有更多能交代的,云珠紧紧握着夏荷的手,郑重交代:“胤禛,我便交给你了。”
夏荷用力点头:“您放心。”
该安抚的安抚完,该交代的交代好,翌日,便到了胤禛搬宫的日子。
一大早,收拾地整整齐齐地箱笼被大力的太监抬着,送去了乾西五所,胤禛陪着云珠在屋内用着朝食。
小厨房里的厨子,这些年来早已摸透了云珠的口味,顿顿都能让云珠吃得舒心、爽口,然而,这一日里,对着这一大桌子的朝食,云珠却食不下咽,味同嚼蜡。
连胤祚,也只吃了一个饽饽,便嚷嚷着吃不下,抓着胤禛不松手。
朝阳从雕花门窗照射而入,照在人的身上,给人镀上一层金边,云珠看着胤禛颊边细小的金色绒发,目不转睛。
用毕朝事,钦天监测算出来的移宫时辰快到了。
在夏荷的提醒下,云珠放下筷子,终于结束了这食不下咽的一餐。
永和宫正殿了,云珠穿得格外正式,她坐在上首,咬着牙受了胤禛的磕头。
礼毕,胤禛便带着云珠为他精心准备的宫人,走出了永和宫。
稚嫩、瘦小的背影越走越远,终究消失在云珠的眼前。
云珠强撑着的精气神一瞬间被抽走,她几步追到永和宫门口,却只瞧见一片衣角消失在宫道的转角。云珠痴痴地倚着院门,她在紫禁城内一日日的苍老,而孩子们一日日变大,终于,一个个人都将从她身旁离开,最后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胤禛搬走后,云珠身上的郁色实在太明显,胤祚都不敢嚷嚷着要四哥,乌希那也在想方设法地逗着云珠开心。
“怎么了?”下了朝来到永和宫的康熙,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之处。
云珠从来便是温柔的,稳定的,她身上有着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从容之感,但现在康熙眼前的云珠,确实沮丧的、失落的、难过的,云珠将头轻轻靠在康熙肩膀上:“胤禛今日搬去了乾西五所,臣妾微微有些担心。”
前朝事物繁忙,胤禛移宫之事内务府也禀告过,但康熙早已忘了具体日子,听见云珠这么一说,康熙也愣住:“这么快便搬了?”
云珠昵了一眼,掰着手指头给康熙算着日子:“哪里快了,胤禛马上便要生日,照着大阿哥和三阿哥的例,待胤禛过了生日便该正经拜师上课了,他入学前怎么也得搬去乾西五所,再加上适应的时日,今日搬过去时间都紧紧巴巴的。”
“还是你想得周到。”康熙亲昵地握住云珠的手,心中满是儿子长大的自豪感:“待再过两年,胤禛也能去前朝当差了。”
“胤禛必然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在这个事情上,云珠是绝对的信心十足,毕竟,按着历史的进程,胤禛未来可是雍正,是那个提出摊丁入亩的雍正,在处理朝政上,是完全不要担心他的能力的。
见着云珠终于打起几分兴致,康熙心中也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康熙越来越不愿意看见云珠不高兴的模样,他只想尽一切能力,让云珠在宫中,能够开心点,更开心点。
但云珠这个兴致,很是短暂,几句话后,她又陷入了恍惚,琢磨着胤禛搬过去,会不会习惯。
“唉!”见着云珠如此模样,康熙叹息一声,他握着云珠的手稍稍用力,吸引过来云珠的注意力,这才清清嗓子:“朕陪你去乾西五所那边看看。”
“当真?”云珠眼睛瞬间亮起,乾西五所,位于西六宫更西处,严格算起来,已经不算是后宫的范畴,更何况,西五所里住着的不止是胤禛一人,还有已经长成半大小伙子的胤褆和胤祉,按着此时的风俗,云珠已经需要考虑避嫌之事。
不能轻易过去。
但,这一切规矩,在康熙面前都不算规矩,有康熙的亲自陪同,谁能在礼法上啰嗦出什么毛病。
“当真。”
得到康熙肯定的答复后,云珠迅速将手从康熙手中抽出,快步走进内室,让秋菊和冬梅为她梳妆、更衣,一定要既精神又体面。
康熙无奈又宠溺地笑了。
当云珠梳妆打扮好,从室内出来之时,却见康熙的大腿上,多了一个人形挂件。
却是听见动静,得知皇阿玛和额娘要去见四哥的胤禛,缠着康熙不撒手,一定要跟着过去。
康熙实在拿这小牛皮糖没有办法,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点头应了。
因此,当胤禛刚在收拾妥当的西三所坐下后,却突然收到传话,康熙御驾即将亲临。
皇阿玛来了!
胤禛一个激灵便从椅子上站起,他已经从永和宫搬出,现在已经是西三所的主子,必须要应对得当。
严肃着脸的胤禛,向着西三所门口走去,脑子里却不断思索着要如何向康熙回话。
如临大敌的胤禛,刚走到西三所大门前,迎面却扑过来一个小肉团子,胤祚和胤禛明明才分开没几个时辰,他却表现的好像分开了一辈子一样,抱着胤禛嚎啕大哭,直将前头的胤褆和胤祉引了过来。
乾西五所是前后五进的大院子,每个院子独立开门,按着顺序,分别叫西头所,西二所,西三所,西四所,西五所,胤褆住在西头所,胤祉住在西二所,离胤禛的西三所都不远。
胤褆和胤祉也听说了,永和宫那个四阿哥,今日要搬过来。
但,别看胤祉只比胤禛大了一岁半,但他已经和胤褆、胤礽一道随着康熙巡行过塞外,在他心中,胤禛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更别说胤褆了。在胤褆和胤祉心中,对于这个只逢年过节或者给太皇太后问安时才见过的四弟,实在没有什么感情,直到胤禛要搬过来后,也没做什么表示,只计划着等他收拾妥当后再下帖子正式见面。
一开始,西三所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太监宫女进出的整理之声,一段时间内,整理之声都不再听见,西三所里变得格外安静,然后,这份安静没能维持长时间,后来不知是不是他们那四弟终于意识到已经离开了额娘,西三所那儿传来嚎啕之声。
胤褆和胤祉刚搬过来的时候,也在被子里偷偷掉过眼泪,对于这哭得大声的弟弟,他们都是只在心中嘲笑几句娇气,却也没打算去西三所说些什么,只等着安静下来,没想到这哭声却越来越大,直将两人哭得青筋直冒。
忍无可忍地胤褆推开们便往后走,正好撞见同样忍不下去的胤祉。
两兄弟对视一眼,达成共识,迈步往西三所走去。
“四弟,怎么还像没断奶的孩子,这么离不开额娘。”人未进,胤褆嘲讽的声音已传了进来。
抱住胤祚安抚的胤禛动作一顿,看向门口。
胤祚胡乱地往脸上擦了几下,忍住哭泣,然而他哭得时间实在太长,停住了哭泣,抽噎也没能止住,胤祚愤怒地冲着门外,奶声奶气喊道:“你才没断奶。”
这故作凶狠地模样,让站在一旁旁观的康熙和云珠都笑了出来。
这事不对。
胤褆和胤祉对视一眼,他们俩虽然和胤禛见得不多,但也知道他们的四弟,绝不是这个声音,再加上后面随即传来的男人和女人的声音,这让他们瞬间反应过来,屋内还有其他人在。
而此时能出现在乾西五所的男人,除了皇阿玛,再无其他可能。
胤褆和胤祉腿脚发软,互相又看了一眼,纷纷起了退缩之意,在门口踌躇着不愿进去。
诚然,胤褆和胤祉都很渴望见到康熙,可此时此刻,康熙刚听了他们对四弟的嘲笑,这与皇阿玛所推崇的君子之道全然不符,这么进去,一顿呵斥跑不了。
“还等着干什么,快进来。”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康熙也猜到了外面两人的想法,淡淡将人召唤进来。
“给皇阿玛请安,给德额娘请安。”胤褆和胤祉硬着头皮跨进西三所,果然,如他们所料,康熙和德妃娘娘正在里面,等他们进来。
刚搬进来的胤禛,牵着一个和他有五分相像的孩子,也就是胤祚,向着胤褆和胤祉行礼。
从胤祚通红的眼眶,残留的泪痕,以及止不住的抽噎,之前在西三所哭得地动山摇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但,此时的胤褆和胤祉,已经没心思考虑到底是谁在哭泣这等小事。
见到康熙和德妃身影的一瞬,胤褆情绪剧烈起伏,既为当着人家额娘的面讥讽感到惭愧,又为康熙竟然会陪着德妃娘娘前来看望四弟而嫉妒,胤褆在西头所住了这么多年,惠妃从未踏足过此处。
胤褆垂下眼,将复杂的心绪遮掩下去。
同样的情绪,也出现在胤祉心中,他年岁较胤褆更小,更不能控制住自己,这复杂的神色被康熙瞧个正着,他略一思索,便明了原因何在。
但,这并非大事。
康熙并不打算在和儿子的见面时候讨论这等事情,他神色不动,淡淡地点着胤褆和胤祉的名字:“既然来了,便过来,让朕考较一番功课。”
胤褆和胤祉战战兢兢地随着康熙的脚步,走入了西三所里给胤禛布置的书房。
书房的基本格局都是内务府布置,书架、书案等用具几人大差不离,康熙坐在书案前,看着两个低着头如鹌鹑一样的儿子,没有再说什么,只随手翻开一本书,开始询问。
见着康熙将胤褆和胤祉带走,胤禛也止住了哭泣,云珠笑着蹲下身子,盯着胤禛问道:“胤禛,能带着额娘瞧瞧你的屋子吗?”
主人翁的心态瞬间浮现,胤禛骄傲地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西三所,是紫禁城中最典型的院子模样,坐北朝南,现如今胤禛正住在收拾好的正殿里,两侧的厢房暂时无人居住,被夏荷令人锁住,等日后四阿哥有了福晋、侧福晋,若还未出宫开府,再将厢房打开,给未来的主子居住。
正殿形制和永和宫差不太多,面阔三间,中间是待客用的正厅,两侧屋子用屏风和帷幔隔开,东边被收拾出来当做书房,康熙此时正拎着两个儿子在里面考较功课,西边则是胤禛的卧房,卧房的北边,摆着一张窄床,正对着床的窗户旁,是黄花梨的罗汉榻,亲近之人可在此招待。
胤祚一见到那铺的软和的罗汉榻,便欢呼一声,坐了上去,哭了那么长时间,他也累了。
胤禛贴心的令夏荷端来胤祚最爱的热饮,胤祚抱着热饮,喝得很是满足。
云珠好笑地看过去,见胤禛将胤祚照顾的很好,便不再将心神放在胤祚身上,全神贯注地观察起了胤禛新的居住环境。
云珠仔仔细细地将西三所查看了一次,从窗纱的颜色都褥子的厚度,从屋檐上的彩绘到桌子上的雕花,桩桩件件全不放过。
看完之后,云珠终于放下心来,夏荷确实没有辜负她的信任,这西三所的一切用品、摆设,不一定都是最好,却全部都符合胤禛的喜好。
云珠将西三所看了一遍后,康熙对两个阿哥的考较也到了尾声。
胤褆和胤祉勉强笑着给云珠行过礼,便匆忙走了出去,生怕康熙又将他们叫回。
而云珠,也到了该回永和宫的时候。
西三所之行,让云珠的焦虑放下大半,没过几天,便到了胤禛的生日,阿哥的生日,被允许入后宫陪着生母用餐,云珠来回打量着胤禛,见他气色颇好,食量也不见减少,既有种儿子长大要飞的心酸,更多的还是为胤禛适应良好而欣慰。
胤禛生日过后,没几天,又传来一个消息,在宫里掀起轩然大波——康熙居然亲自带着胤禛拜师读书,要知道,除了太子,还没有皇子享受到这等待遇,此事一出,前朝后宫纷纷侧目。
第129章 进学(捉虫)
四阿哥胤禛被万岁爷亲自送去拜师启蒙,这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眼。
但,这份侧目没有维持太长时候。
乾清宫里传出旨意,在宫内设尚书房,凡年满六岁皇子,均需入尚书房学习,挑选天下名宿为皇子师,入宫当值。
此旨意一出,前朝再也无人琢磨四阿哥入学的特殊之处,满蒙大儒们摩拳擦掌,争夺着入尚书房教学的资格。
凡年满六岁皇子,均入尚书房学习。
这句话被翻来覆去琢磨,这话看似简单,却让朝臣们欣喜若狂。为何?皇太子早已年满六岁,康熙十八年,皇太子奉康熙旨意,向张英、李光地、熊赐履学习,满朝大臣,谁不对张英几人嫉妒不已,皇太子之师,若干年后便是帝师,这等荣耀,谁人不想。此次尚书房征召先生,为皇子授课,这等绝佳机遇,又有谁愿意错过?
就算有那等看淡权势之人,对于帝师之名嗤之以鼻,乾清宫的诏令里也写得明明白白,挑选天下名宿入宫,能被选中之人,意味着学识、品德俱佳,再如何淡薄名利之人,对于名宿名头,都无法抵抗。
大臣们纷纷行动起来,向着入尚书房教书为目标而努力。
后宫里,同样也不能平静。
后宫中有子妃嫔不少,按着以前的规矩,阿哥们年幼时送去宫外,或在后宫启蒙,等到六岁,搬去乾西五所,再由康熙为他们挑选师傅,单独读书。尚书房的开辟,意味着以后所有皇子都将在一处学习,每个皇子资质如何,一眼便能看穿,谁也不愿意自己生的儿子低人一等,太子爷不敢比,但和其他人比起来,总不能差得太多。
不少妃嫔都在心里琢磨起来,如何趁着阿哥们六岁之前,多灌输些知识,免得以后入了尚书房露怯。
好在,现在宫中年满六岁的还只有那么几个,其他人还有时间,能提前做准备。
几个年长皇子的母妃,惠妃和荣妃是半点不慌,胤褆和胤祉已经跟着师傅学了几年,又随驾巡幸过塞外猎杀猎物,能文能武,半点不虚。
比起尚书房之事,惠妃和荣妃更关注的是,随着开辟尚书房同时传出的一道旨意,允许皇子生母在皇子大婚前,每个月去乾西五所探访一次。
惠妃和荣妃瞧见这个旨意后,对于康熙陪着德妃去乾西五所的酸意再也不见,无论德妃使了如何手段,惠妃和荣妃也得了利,这个情,她们俩承了。惠妃和荣妃不约而同的在心中做下决定,四阿哥在尚书房跟不上功课,德妃难堪时,她们俩一定不会看德妃热闹。
乾清宫里传出的道道旨意,引得后宫里又热闹了好些天,直到十一月,钮祜禄贵妃发动,挣扎了一天后,生下一个小阿哥,后宫的话题这才转到新出生的小阿哥身上。
这个小阿哥,便是被取名为胤礻我的十阿哥。
康熙二十二年,在阿哥和格格们的啼哭声中结束,康熙二十三年悄然来临。
正月里,康熙加封安亲王岳乐之子袁瑞为勤郡王,前朝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然而这份喜庆没有持续多久,尚未出正月,康熙便收到战报,罗刹国占据雅克萨、尼布潮二城。
大怒的康熙立时下旨申斥,并断绝与罗刹的贸易,同时命令萨布素兵临城下。
北边局势霎时间紧张起来,刚出正月,康熙立时巡视京畿,向外展示大清的兵力。
尚书房一事,也无人敢提。
等到康熙从京畿巡视一圈回宫,才在云珠的提醒下,想起尚书房之事,尚未定下。
对于皇子老师人选,康熙早已胸有成竹,张英、李光地、熊赐履均为皇太子之师,尚书房里必有他们三人的一席之地,徐元梦、尹泰、顾八代三人学问也很好,也同征为讲师。
诏令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些康熙都不在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要为儿子选择老师,难道还有人敢提出异议吗?
对皇子教育极度重视的康熙,在尚书房一事上,也展现了非同寻常的雷厉风行。
才将老师选定,次日,诸位年满六岁的皇子立时进入尚书房学习。
尚书房位于乾清门内东侧南庑,离乾清宫很近,走入上书房,只见在正殿里悬挂着书写着“前垂天贶”、“中天景运”、“后天不老”的匾额。匾额下,放着杌子四张,高桌四张,书籍笔砚已经在桌上摆好。
皇太子地位最高,他的桌子在殿中的最前方,后面按着年龄,胤褆,胤祉和胤禛的桌案分别摆放。
张英等师傅早已在尚书房里恭迎。
张英、李光地和熊赐履已经教了胤礽好几年,胤礽对他们也有着足够的尊重。
胤礽好奇地看了一眼面对他而站的徐元梦、尹泰和顾八代,很快便将目光收回,率领着兄弟几人一同向师傅行礼。
张英等人忙侧过身子,不敢受礼。
胤礽忙忙阻止,并情真意切地说道:“先生乃当世大儒,胤礽能受诸位先生教诲,深感庆幸,还请几位先生切勿避让,让胤礽全了师生之谊。”
张英却严肃地看着胤礽,斩钉截铁地拒绝:“太子爷和诸位阿哥们身份贵重,需知师生之谊越不过君臣之别,还请皇太子谨守。”
胤礽露出愧色:“谨遵先生教诲。”
随即带领胤褆等人,向着张英等人空着的座位行礼。
张英捋着胡子,欣慰地笑着,望向胤礽的眼神,满是欣赏和赞叹。
行过礼后,尚书房的课程便正式开始。
胤礽等几人分别坐下,认真听起师傅的讲课。
过了一个时辰,正当张英拿着书本讲得酣畅淋漓之时,康熙结束了乾清宫的御门听政,悄然来到尚书房,查看儿子们的学习情况。
只见胤礽端坐最前方,全神贯注地听着张英讲课内容,时不时点头以示认同,胤褆、胤祉、胤禛亦拿着书本,听得认真。
康熙满意地笑了,示意太监们无需通报,又在尚书房外站了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康熙在尚书房外沉默地凝视时,云珠在永和宫内,亦是担心不已。
胤禛再如何沉稳,再如何懂事,也只是六岁的孩童罢了,乍然要和几个哥哥一道进学,其中还有地位天然便高了一筹的皇太子,云珠的心总不能放下,唯恐胤禛受了欺负去。
云珠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在杞人忧天,皇太子幼时便有美名,既孝且悌,不是欺负兄弟之人,但云珠便如同那些刚送孩子去读书的父母一样,总是不断地想象着最坏情景。
冬日阳光苍白、冷淡,透过紧闭的门窗,温度荡然无存,云珠在屋子里坐立难安,直等到胤禛散了学,来永和宫请安。
是的,尽管胤禛已经搬去了西三所,但每日的请安决不能漏下。
早上皇子上课时辰太早,宫禁未开,无法请安,下午的请安,怎么也不能少了去。
云珠时不时地掀起门帘,走到永和宫门前眺望等待,一进一出间,炭盆的那丝热气全都消散不见,然而宫人们却谁也不敢多劝一句,这一日里云珠的焦虑不安被他们看在眼中,只能在心中祈祷,四阿哥尽快到来。
冬日天短,申时刚到,惨淡的日头已经从天边消失,天地之间灰蒙蒙的,眼见着便要天黑,胤禛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永和宫门前。
甫一见到胤禛的身影,云珠连走几步,走到他的身前,不等胤禛请安,便握着胤禛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胤禛,今日里上课如何?”云珠温温柔柔地问道。
看着额娘关切的眼神,胤禛心里一酸,抱怨即将脱口而出,这一日的功课,他颇感吃力。
皇太子已经在张英等人的的教导下,学习了五年,前期以满文学习为主,现在又加入了汉家知识。
胤禛在云珠的教导下,对于满汉之言,也有初步启蒙,但比之名师精心培养的皇太子,胤禛学得也就是皮毛。
然而,张英等人的授课,核心便是围绕着皇太子展开,对于胤禛几人,不过是顺带施为。
胤禛这一整天在尚书房,所做的事情便是不断的拿着书念诵。
胤禛张嘴欲言,永和宫内却突然传来一阵哭声,是刚出生没多久的雅利其又哭闹起来。
见着云珠略显憔悴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一转,胤禛看着云珠,认真答道:“儿臣一切都好。”
听见胤禛说好的云珠总算放下心来,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在冷风里待了大半天,云珠的手都冻得冰凉,只是之前过于紧张胤禛,全然没有发现。
“快进来暖暖身子。”云珠赶忙将胤禛拉入永和宫中,唤着宫人取来热水,亲手帮他擦脸擦手。
胤禛红着脸,连连躲避,却被云珠坚定地按住。
温热的帕子敷上脸,所有的毛孔都在热水中舒张开,一路走来被冷风吹得僵硬的脸,终于放松下来,美人觚中插着几枝红梅,幽幽散发着清香,好似从墙上的消寒图中摘下一般。
不远处的桌子上,摆满了各色点心,食物诱人的味道远远传来,为清冷的梅香增添一份人间烟火。
热意涌上胤禛的心间,他深呼口气,感受着家的味道。
云珠含笑看着,指着美人觚的梅花:“这几枝梅,是不是和你画的消寒图中别无二致?我前两天在御花园见着的时候,都以为是你这消寒图有了灵性,赶紧将这几枝摘了回来。”
听了这话,胤禛才仔细打量墙壁上挂着的消寒图,这才发现,是他前一年画的那一幅,笔法拙嫩,下笔不稳,涂得也是磕磕绊绊,待花瓣全部填完色,胤禛便让夏荷将这消寒图处理了去,没想到却被额娘收了起来,还郑重其事的挂在上面。
也不知其他看见这图的人会如何嘲笑。
胤禛心里别扭地想着,他想对额娘说,让她将消寒图取下来,但又舍不得,天人交战良久,胤禛终于还是选择了沉默。
“四哥!”正当胤禛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看着墙上的消寒图,忍不住地笑时,被云珠拘在厢房的胤祚听见动静,迅速跑了过来。
他穿着毛绒绒的狐皮裘跨过门槛,见到胤禛欢喜地扑过,胤禛只觉得一个毛球向他迎面扑来,忙伸手接住,又后退两步,将冲击的力道卸了,然后又摸着胤祚的手脸,确认了温温热热,这才放下心来。
胤祚身子从胎里就带着弱,平日里张牙舞爪,看似活力十足,实际上是色厉内荏,一个疏忽便得病上几日,胤禛这些年里习惯里随时关注着胤祚,唯恐他生病受罪。
“四哥,四哥,尚书房好玩吗?”
“四哥,四哥,我去你那儿玩好不好。”
“四哥,四哥,乌希那又抢我东西了,你快帮我抢回来。”
前些日子气温骤降,胤祚小病了一场,云珠将胤祚在厢房里拘了几天,不许他出门,免得病情加重。胤祚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胤禛了,好容易等到刘太医松了口,云珠也管得没这么严了,胤祚终于见到了分开数日的胤禛,他恨不得将存了的一肚子话立时倒给他。
“行了,快让你四哥歇会儿,你这吵吵嚷嚷的,实在让人头疼。”云珠笑着嗔了一句,胤祚病愈让云珠心情很好,比之前几日病恹恹的模样,云珠还是更想看见胤祚闹腾的样子。
“额娘,无妨。”胤禛笑着和云珠说道,他也知道胤祚生病之事,心中亦是担心不已。瞧着很有精神的胤祚,胤禛亦如同云珠一般,很是欣喜,他牵着胤祚的手,走到椅子上坐下,和他头凑着头轻声说起话来。
云珠笑着摇了摇头,拍手让宫人们将准备好的点心端来,让胤禛垫垫肚子。
胤禛也毫不客气,和胤祚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点心便往嘴里塞,没多长时间,好几个饽饽便入了腹中。这远超胤禛平日的食量,待胤禛还要取时,云珠忙将点心盘子挪开,板起脸道:“可不能再吃了,在吃下去该积食了。”
“额娘。”和胤祚的耍赖不同,听见云珠的话,胤禛乖乖地将手收了回来,他看着云珠,羞赧地笑:“下午练了骑射,有点饿狠了。”
怎么会饿这么厉害呢,云珠思索着,胤禛狼吞虎咽的样子,实在让她心疼,云珠沉思着。
天边只剩下最后一丝鱼肚白,宫中快到下钥的时辰,云珠瞧着天色,尽管不舍,还是提醒道:“时间不早了,胤禛早点回去,好好歇歇,明日里还要上课。”
胤禛拍拍胤祚的手,示意他松开。
胤祚眼泪汪汪地看着,张嘴欲哭,想起云珠的叮嘱,他哭了也会让四哥不安心,才强行忍住,望着胤禛离开。
等到胤禛的背影消失在永和宫,胤祚才瘪着嘴,红了眼,蹭着云珠撒娇:“额娘,我能找四哥玩吗?”
“胤禛要读书,你别去吵他。”云珠笑意温柔,说出的话确是不容置疑地拒绝。
胤祚只猴着云珠不住撒娇,过了许久,终于得到云珠松口,胤禛休沐的时候,允许胤祚去西三所找他。
胤祚喜得跳起,听见云珠让他回厢房睡觉,也乖乖地回去了。
留下云珠独自思索着。
“在想什么呢?”康熙的声音突然响起,又是没有通传,突然的到来。
云珠已经习惯康熙的突然袭击,永和宫里宫人再多,谁又拦得住帝王的脚步,至于说私下里通传,在康熙眼皮子底下耍手段,真真是嫌命太长。
罢了,反正永和宫中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康熙愿意突然出现,便来吧,总比他将永和宫忘在脑后要好。
“万岁爷。”云珠迎上前,接过康熙脱下的大氅,大氅上沾着粒粒分明的雪点子,进入暖和室内,细碎的雪花迅速融化成一摊雪水,渗入大氅中。
云族摸着大氅,抬头看向外面的天,就这么一会儿,最后的鱼肚白也跃入地平线下,夜幕降临,天色黑黝黝的,也看不清雪到底多大,云珠心不在焉地擦拭着大氅上的水珠,转向康熙问道:“外面下雪了?”
康熙的靴子也被浸湿,他在宫人的服侍下换上家常的衣裳,又将脚泡入微烫的热水中,惬意地叹息出声:“今年这倒春寒可真是厉害,朕快到永和宫的时候,突然下起雪,这雪下得还不小呢。”
听闻此话,云珠忙忙将小欢子叫来,指着新做好的衣服吩咐道:“四阿哥才离开没多久,肯定赶上了这场雪,你赶紧带着雨具和厚衣服,从后头追上去,可别受了寒气。”
小欢子领命离开。
云珠摸着手中大氅顺滑的皮毛,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又扬声将小季子叫了过来:“去小厨房,盯着他们熬一碗热热的姜汤,再用棉花裹着,将这姜汤送去给四阿哥,西三所那儿没有厨房,想喝口热的都难。”
小季子也领命走了。
见着全副心神全在胤禛身上的云珠,康熙涌出一股奇异的情绪,无论去哪儿,无论面对谁,他都是所有人伺候的中心,从没有人像云珠这么忽略过他。
靠着枕头,康熙细细琢磨着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是什么。愤怒吗?不是;不虞吗?也不是;真要细究,反而更像是一种新奇感,等着看云珠什么时候发现他。
盆中热水已经变得微凉,康熙微微皱眉,机灵的宫人迅速伺候着康熙,将脚擦干净,又悄无声息地将盆端出去,将热水倒掉。
康熙靠着枕头,意味不明地望着云珠,云珠一颗心全在胤禛身上,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吸引她的注意,更别说康熙的眼神。
“咳,咳。”康熙突然咳嗽两声,将云珠从担忧中唤回,她抬眼望去,只见康熙脸上浮现出潮红,云珠心中一慌,康熙莫不是受寒发热了?
这怎么可以,万岁爷在永和宫生病,上至太皇太后,下至钮祜禄贵妃,都有话等着她,云珠实在不想和她们在这等事上费劲。
着急的云珠顺手便将大氅塞到秋菊手上,让她拿下去好生打理,三两步地走到康熙身旁,纤长的手轻柔地贴上康熙的额头,却没有感觉异常。
云珠稍稍放下心,急切地问道:“万岁爷,您哪里不适,臣妾这便让人宣太医。”
康熙摸着鼻子:“不用,走来的时候吹了几口冷风,暖和起来就好。”
“这怎么能行?”云珠不赞同地看向康熙:“正好,小厨房里在熬着姜汤,万岁爷您也喝上一碗,去去寒气。”
康熙矜持地点点头,带着笑意将姜汤喝完。
这时,小欢子喝小季子也回来复命,听见说胤禛没赶上这场雪,已经将姜汤喝完后,云珠终于放下了心,转而和康熙说起话来。
“万岁爷。”云珠接过康熙手中的碗,顺手将之搁在桌子上,人轻轻地凑过去,靠着康熙。
康熙低下头,看着柔顺的云珠,眼神柔和了几分:“怎么了?”
云珠亲昵地蹭着康熙的脖子,神色忧愁:“万岁爷,您之前不是询问我,在想什么吗?”
这话题跳跃度太大,康熙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他刚进来时候说的话,他颔首:“爱妃在想什么呢?”
云珠羞赧地垂下眼:“您到来的时候,胤禛刚离开不久。”
康熙淡淡评价:“是个有孝心的。”
“我的孩子,自然有孝心了。”云珠嗔怪地看了康熙一眼,接着说道:“您都不知道,今日胤禛来请安的时候,那么大的饽饽,”云珠用手虚虚划了一下,比划大小:“胤禛足足吃了三个,若不是我担心他晚上吃太多,夜间积食,不许他再吃下去,他还能吃更多。”
“您说,他在尚书房里,是不是没能吃饱?”
云珠试探性地问道,想知道胤禛在尚书房里有没有挨欺负。
“没吃饱不至于。”康熙若有所思:“今日朕悄悄观察过他们几人的功课。”
话还没说完,云珠陡然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等着下文。
康熙扶额,戳了戳云珠的额头:“你呀,真是。”但也随了云珠的心意,继续说道:“朕去的时候,课堂纪律严明,胤禛读书也很认真,张英是个讲规矩的人,不会饿着皇子。”
云珠羞赧地笑了:“臣妾也不懂这些,胤禛是第一个离开我的孩子,见他吃得这么着急,臣妾是真的心疼。”
“皇子课程,每日下午都是骑射课,许是因为运动过多,所以饿得快。”康熙思索片刻,琢磨出一个原因:“你且放心,宫中谁敢饿着阿哥?”
“皇上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云珠终于舒心地笑了出来,康熙搂着云珠的手滑到腰上,试探性地摩挲。
云珠却突然抬头,看着康熙:“万岁爷,臣妾想求您件事。”
康熙眸色深沉,心不在焉地:“你说。”
“万岁爷。”云珠倚靠着康熙的胸膛,柔声细语:“胤禛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习武消耗又大,想必其他皇子也会有同样情况,臣妾让小厨房每日下午多做些点心,给尚书房送过去,您看可行吗?”
康熙摩挲的手一顿,他想起了胤礽刚习武的时候,也是饿得格外快。
对这些已经长成的儿子,康熙有着很大的期待,他希望他们能允文允武,希望他们能有君子之风,为此,康熙从满汉两族挑选了顶尖的文武师傅,入尚书房教习。
康熙含糊说道:“不用。”
云珠心一凉,正想软语哀求几句,康熙又补充道:“朕让御膳房的人送过去,放心,不会饿着咱们儿子。”
听了这话,云珠终于放下心来,康熙下旨,从御膳房送去,更加名正言顺,无人敢置喙,也不用担心前朝后宫可能存在的流言,放松下来的云珠,软的如同一滩水,任康熙施为。
果然,次日,胤禛再来请安的时候,对着满桌子的点心,只挑了一个最小的,慢慢咬着点心陪着云珠和胤祚说话。
见此,云珠便知道,康熙答应的事情,确实做到了,胤禛下午习武的时候没有饿着。
云珠笑眯眯地看着胤禛:“若是下午点心吃撑了,吃不下了放下便是。”
听见云珠的话,胤禛这才知道,下午御膳房突然奉康熙的命令,送来加餐,是云珠在其中起了作用,他还在想为何会这么巧,前一日饿得难受,这一日就有了加餐。
胤禛心头一热,他三两口将手中剩下的点心塞进嘴里,笑着说道:“怎么会吃不下,还是额娘这儿的点心味道好。”
听了这话,云珠对这胤禛谆谆叮嘱:“若是御膳房送去的点心,你吃不惯,一定要和额娘说,额娘再想办法。”
胤禛忙忙劝阻:“御膳房手艺也是极好的,没有吃不惯的。”胤禛知道,习武时加餐之事,大哥和三个之前绝对没有发生,尽管今日的点心,几个皇子都有份,严格来说,是因为他去了才发生的改变,这已经让大哥和三个侧目相看,若再对御膳房的点心挑挑拣拣,未免显得过于娇气,不识好歹。
忙急急打断云珠的想法。
既然胤禛有了主意,云珠也不是那等控制欲强的人,只要知道他没饿着,便也点头同意。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胤禛每日到永和宫请安之时,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云珠终于放下心来,腾出心思思索雅利其的事情。
和乌希那遇见的问题同样,雅利其长大之后,大概率也逃不脱嫁给蒙古的命运,但和乌希那不同,雅利其从查出有孕到出生,都无异象,康熙对雅利其,也是爱着的,但绝无对乌希那这样掏心掏肺。
想要照搬乌希那的方法,求康熙答应将雅利其留在京中,基本不可能。
望着一日日长开的女儿,云珠心中满是忧愁,尽管距离雅利其指婚嫁人还有不短的年份,但对于云珠而言,这却是需要尽快筹划的事情。
至于说顺其自然,让雅利其按着其他大清公主的命运,嫁去蒙古,这个可能性,云珠想都没有想过。
满族和蒙古族,关系错综复杂,简单来说便是既防备又合作,在入关以前,两族合作更多,太宗皇帝皇太极的后宫里,蒙族女子不少,孝端文皇后、太皇太后,以及宸妃等人,都来自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随着清兵入关,清朝对于蒙古,更多了一分防备,表现在后宫,便是蒙古女子的减少,世祖朝尚且还有蒙古贵女出生的皇后,皇太后也是蒙古贵女,但到了康熙朝,蒙古送来的女子,既无宠又无高位,至于皇后之位,更是想都别想。
皇权愈发集中的后果,便是再也不愿卧榻之旁有猛虎酣睡。
但是,对于蒙古,清朝也不能翻脸不认,往西走,更北边,漠北的噶尔丹虎视眈眈,往东走,更北边,罗刹国亦随时想在大清版图上咬下一口肥肉。
为了大清江山的安稳,对于漠南蒙古,必须以安抚、赏赐为主,嫁过去的公主,便是充当了两族和睦的桥梁。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目光短浅也罢,云珠不愿意她的女儿承担如此沉重的历史使命。如乌希那这般,未来嫁给留在京城的蒙古族,已经是云珠能够接受的极限,愿意久居京城的蒙古贵族,是和清廷关系最密切的蒙古部落,起兵反清的概率不大。那些住在塞外的蒙古,谁知道会不会突然被关内江山迷了眼,突然起事?吴三桂的前车之鉴近在眼见,和硕纯恪大长公主亲眼见着两个儿子都死在她眼前,孙子也在遥远的南方丢了性命,这难道不苦吗?
昭君出塞成为千年美谈,都在赞颂她为汉匈做出的贡献,可谁又想过她的苦?千年之后,独留青冢在黄昏下寂寞而立,遥望着南边的故土,风中悠悠传来的琵琶声中,又何尝没有一丝怨恨呢。
云珠只希望她的女儿,在父母的照看下,恣意随性,平安喜乐。
到底要如何才能将雅利其留在京城,此时还需从长计议。云珠将指甲绞得短短的,用指腹轻轻触碰着雅利其的小脸,陷入沉思。
永和宫人连走路都轻了起来,唯恐打扰到了云珠。
“额娘,额娘!”其他人注意了,胤祚可不会注意,他远远看见云珠的身影,便嚷嚷着走了进来,声音大得简直能将房梁上的灰尘震下来。
云珠将食指竖起,放在嘴前,轻轻说道:“别吵醒了妹妹,她醒了又要哭了。”
胤祚也是体会过雅利其哭泣的威力,忙双手交叉将手捂住,凑过去看着雅利其尚在沉睡,没被吵醒,这才松了口气。
“这么这么快便回来?西三所不好玩?”既然没有吵到雅利其,云珠关心起胤祚来,她牵着胤祚的手,走到隔壁房间,疑惑地问道。
好容易等到了胤禛休沐的日子,胤祚早便求了她许多日,就等着这天去找他四哥玩,怎么没去多长时间便回来了。
云珠的疑问提醒了胤祚,他忙将手放下,慌张地说道:“额娘,四哥病了。”
什么!
云珠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胤禛从小身体便好,头疼脑热都没得过几次,怎么刚搬走没多长时间,便生病了,是不是对于西三所的环境还不适应?
云珠胡思乱想着,随意挑了件外出的大衣裳穿上,带着宫人便直奔西三所而去。
幸好,康熙之前下了旨意,阿哥的生母每个月可以去乾西五所探望一次,不然云珠现在还只能在永和宫中干着急。
一路急奔到了西三所,胤禛躺在床上,脸上泛着干热的潮红,嘴唇上起了不少干皮,云珠手还未碰到胤禛的脸,便感觉到热气,更别提胤禛呼吸的气息,更是热意惊人,一看便是重病样子。
云珠被这样的胤禛惊到了,她手移动着放到胤禛肩上,压住欲要起身行礼的动作,黑着脸问道:“昨天请安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这么严重。”
“额娘,我不碍事。”胤禛哑着嗓子,安抚这云珠。
“先别说话,等你好了再找你算账。”
云珠瞪了一眼胤禛。随后又将视线转到夏荷身上:“你说说怎么回事?”
夏荷满脸愧疚地向云珠请罪:“主子,是奴婢疏忽了。”
“先不着急说这个。”云珠止住了夏荷的自责,她环视四周,没有见到太医的身影,皱着眉问道:“太医呢?”
“主子,”夏荷回答的更加吞吞吐吐:“太医尚未到。”
云珠皱着眉,静静坐在胤禛床边,将帕子放在凉水中浸湿,拧干后放在胤禛额头上,帮着他降温,倒春寒虽然结束,天气稍稍转暖,却也不是能直接用凉水的季节,白皙的手放入水中,瞬间被冻得通红,云珠却恍若不觉,眉头都没皱一下地拧干帕子放在胤禛额头上。
帕子换了几条后,气喘吁吁地太医终于到了南三所,他一抬眼,便瞧见坐镇在床边的德妃娘娘,忙收起应付的心思,仔仔细细地替四阿哥把起脉来。
数息过后,太医神情越来越凝重,他皱着眉,将手收回。
云珠忙问道:“太医,胤禛到底怎么病了?是骤然换了居所不适应吗?”
“禀德妃娘娘,”太医收起了一开始的漫不经心,最近换季,偶感风邪的人格外多,听到西三所宣召的时候,太医也以为四阿哥得了此病,只要清清静静饿上几顿便好,太医也没怎么在意,谁知道这四阿哥的脉象,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四阿哥脉象显示,他心血消耗过多。”
云珠眼神如刀,直直射向太医:“细细说来。”
太医被云珠这一眼神吓得心惊肉跳,他忙详细解释:“四阿哥前些日子损耗太过,身子被煎熬地厉害,今日休沐,高度紧绷的心神放松下来,骤然放松,前些日子累积的疲惫全部袭上心头,便突然发热。”
“四阿哥这样,如何才能康复。”云珠最关心的还是这点。
太医恭敬地回到:“康复不难,只需卧床静养,再配以食补,好好休养些时日,将耗损的精气神补回即可。”
云珠一直板着的脸终于见到笑意:“小欢子,去乾清宫替胤禛告假几日。”
“额娘,不要。”一直很安静的胤禛却突然剧烈反对,他慌乱地抓住云珠的手,眼中满满全是哀求。
云珠没有急着拒绝,她反而向太医询问:“若四阿哥不休养,会如何。”
冷汗从太医额头滴下,他鼓足勇气:“德妃娘娘,四阿哥此时尚是初期,还能养得回来,倘若长此以往点灯熬油,必将是油尽灯枯之相。”
“听见了吗?”云珠瞪了胤禛一眼,不容置疑便要为他告假。
胤禛痛苦地闭上眼睛。
云珠将太医送走,这才将夏荷召开询问详情,胤禛这反应,必有内情。
夏荷也是后怕不已,她边回忆便说到:“昨日里阿哥请安回来后,用了一碗清粥,几碟小菜,又吃了两个饽饽,然后便去书房看书,等到了亥时,熄灯睡觉,那时候都还是好好的,今日早上醒的有点晚,奴婢想着难得的休沐,便也没有叫醒四阿哥,直到六阿哥过来,才发现四阿哥发热了。”
“亥时?”云珠一惊,阿哥们寅时便要在书房复习功课,等着师傅的到来,西三所离尚书房距离不近,为了不迟到,胤禛丑时便要起床,即使刚到亥时便睡下,满打满算也不到三个时辰。
胤禛年岁还这么小,这么一日日的熬下去,可如何得了,难怪会突然生病。
云珠出离愤怒地拍着桌子:“这么多人伺候着,没有一个人将这事汇报给我,一个个的,都反了不成。”
夏荷从未见过云珠如此勃然大怒,她一声不吭地跪下请罪,深深为辜负了主子的信任而自责。
“夏荷。”云珠缓慢环视,将伺候胤禛的宫人直吓得抬不起头来,最后定在夏荷身上:“我将胤禛交给你的时候,你让我放心,这就是你说得放心吗?”
夏荷一言不发,只低头请罪。
“主子不知道休息,下人也不知道劝吗?”云珠的声音更加大了起来。
“额娘。”胤禛嘶哑着声音,挣扎着说道。
“你好好躺着。”云珠瞪过去,却听见胤禛痛苦地说:“额娘,是我不许他们说的。”
“若不这样,我跟不上功课。”
“到底怎么回事?”云珠声音更冷,胤禛既然已经开了头,一股脑地将话全部说完。
听完胤禛的话,云珠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吩咐夏荷好好照顾胤禛后,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娘娘,您去哪儿?”小欢子着急跟上。
“去乾清宫,找万岁爷好好讲讲道理!”这几个字,几乎是一个一个字从云珠嘴角挤出。
第130章 争执
“去乾清宫,找万岁爷好好讲讲道理!”
云珠此语,让随侍宫人们露出惶惶然模样,对后宫中的所有人而言,万岁爷就是他们的天,德妃娘娘的话语,无异于是大逆不道。
“额娘。”胤禛心中焦急不已,他既担心额娘触怒皇阿玛,又担心皇阿玛对他不喜,胤禛再怎么持重,也不过是将将入学之人,一时便慌了手脚,他顾不上身子上的难受,掀开被子便从床上跳了下来。
高热的身子到底还是太虚,胤禛的脚刚踩到地,双膝便一阵阵的发软,尽力迈开腿,却突然觉得脚下一软,一双腿如同软面条一样往下滑去,碰撞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四阿哥!”夏荷忙跨步前去,双手放在胤禛腋下,将他拎了起来,便要往床上放去。
“嬷嬷,等等。”胤禛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积攒了一些力气,阻止夏荷的行为。
胤禛再怎么小,也是主子,夏荷一时左右为难,既担心胤禛的身体,不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等什么等,还不躺下。”云珠本已走到南三所门口,听见身后的动静,又着急的走了回来,见着胤禛这幅狼狈模样,既是心疼又是头疼:“天大的事情也不许你折腾,好好歇着。”
胤禛却趁机死死抓住云珠的手:“额娘,别去找皇阿玛,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跟上进度,您别惹皇阿玛生气。”
云珠简直拿着倔强的儿子没有办法,她深吸口气,不容置疑地将被子盖在胤禛身上:“此事无需你操心,你好好养病才是对额娘的孝顺。”
说着,将宫女呈上来的药接过,忍着冲鼻的酸苦之位,舀起一勺,吹凉后慢慢喂给胤禛。
胤禛乖乖地递到嘴边的药一勺勺喝完,等到最后云珠用帕子为他擦拭嘴角残留的药迹时,悄悄红了眼睛,趁着云珠转身将碗放下的空当,翻身便埋入被子,假装已经入睡。
云珠见着胤禛这番模样,也不再多言,她吩咐着夏荷随时关注胤禛病情,有事及时汇报后,见着天色不早,从西三所离开。
胤禛这一番行为,将云珠原本已经冲天的怒火熄灭一瞬,冷静重又回了她的头脑。
脱离了一时的冲动再看,去乾清宫找康熙质问确实并非良方。作为权柄日盛的天子,康熙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被人质问过,找他大吵大闹只会让云珠失了帝王的欢心。
若只有云珠一个人,到了现今这个地位,豁出去闹上一番也没什么可怕的,大不了便是再不得见圣言,然而云珠现在并非一人,她还有着胤禛、胤祚、乌希那、雅利奇四个孩子,云珠必须为孩子们考虑。
想到这,云珠被太医那几句话激得直往头顶涌的热血终于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的云珠,又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永和宫德妃。
胤禛的事情就这么放下吗?当然不是,尽管考虑到其他孩子,不能将康熙得罪了去,但胤禛也是云珠的孩子,她都已经知道了胤禛的问题,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只不过,需仔细斟酌,采取康熙能够接受的方式。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上传下来的铁律。
阿哥的教育,正处于这暧昧不明的阶段,从大了说,作为未来的亲王贝勒,皇子的课程安排自是前朝大事,尚书房已开,所有的课程都由康熙和师傅们制定,没有后宫插手的余地。
但,后宫之妃,也是阿哥之母,母子天性,关心孩子的学业,这也是人之常情。
其中的度,便需要云珠好好把握,如何才能不触怒康熙的情况下,调整胤禛的学业安排。
回到永和宫的云珠,细细推演了好半天,终于吩咐着小厨房按着康熙的口味将菜做上,又让小欢子去乾清宫传话,说有要事相商。
小欢子到达乾清宫的时机正好,康熙才和前朝大臣交代完政务,才闲下来,正准备宣敬事房太监,翻绿头牌招幸嫔妃。
正在此时,听到永和宫太监求见的消息。
德妃从来不是恃宠生娇之人,素来安分守己,这永和宫来人,必然是出了大事。如此思索着的康熙,立时便召见了小欢子,得知德妃有事相商时,康熙半点也未犹豫,搁下手中之笔便往永和宫而去。
永和宫里,已经按着康熙的喜好做好了一碟碟的菜,全在碳火上煨着,唯恐凉了一点影响口感。
从敞开的大门里见到康熙出现在宫道尽头,不待云珠吩咐,永和宫的宫人们手脚麻利地将菜碟在桌上摆好。
康熙在落日的余烬中走到永和宫之时,就见云珠穿一身家常衣裳,站在永和宫门口翘首以盼,金色的阳光沿着她的身子虚虚地勾勒出轮廓,迎面看去,似乎整个人都在发散着温和的光芒,角落的小厨房,灶台仍在燃烧,袅袅炊烟从烟道里升起,携云珠手踏入宫内,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人间烟火莫过于此。
云珠亲手帮着康熙换上家常的衣裳,又净脸、洗手后,又伴着康熙在桌前坐下。
康熙定睛一瞧,大半都是他在永和宫里尝过,觉着不错的菜,只几道没有见过,大概是云珠新研究出的菜色,他笑着对云珠调侃道:“今日里爱妃格外殷勤,可是有事情需要求朕?”
云珠心念一动,却忍了下来,只笑盈盈地对着康熙说道:“这可是臣妾特特令人准备的这一桌子的菜。”
“至于目的,”云珠拖长了声音说道:“臣妾其他的也不求,只求您吃了这顿饭,之后别生臣妾的气。”
德妃向来是懂规矩的,惹不出大乱子,康熙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若想要朕不生气,可不能随意糊弄了朕去。”
云珠笑得更是温柔:”臣妾岂敢糊弄您,您瞧,这江南的鳜鱼正是肥美时候,被冰藏着从运河疾送而来,这关外送来的小蘑菇,闻着便很是鲜香,更别提这云南送来的菌子,您别看是晒干了才送来,这滋味,却一点也不差呢,三藩平定之前,且少吃到这般滋味。”
康熙见着这满桌子的菜,特别是云南的菌子,听到是定了三藩后才送进京中,这让康熙格外得意,这无异于是对他文治武功的一大嘉奖。
挽起袖子,康熙的视线直直往菌子上瞥。
云珠闻弦歌而知雅意,纤纤素手盛上一小碗汤,放在康熙面前。
康熙舀上一勺,细细品味,鲜、香、顺、滑,仔细咀嚼,还能感受到些微的柔韧之感,一碗汤下肚,康熙胃口大开,吃了个酣畅淋漓。
心满意足地康熙将筷子放下,他眼含笑意地看着:“爱妃确实用了心,有何事直言即可。”
云珠原本正噙着微笑递上消食茶,听见康熙的询问,她却突然停住,胸腔中心脏在疯狂跳动,砰砰作响,成败就在眼前。
云珠轻盈地将茶杯放下,她怔怔地看着康熙,脸上笑意慢慢褪去,嘴张张合合,欲言又止。
康熙笑着鼓励:“有何事,直言即可。”
好似被康熙的温言软语劝慰,云珠的眼眶慢慢浮上红晕,水汽在眼中弥漫,越来越多,啪地一声,晶莹剔透地泪珠子直坠下来,滴在康熙的手背上,碎成几瓣。
康熙眼神凌厉起来,思索着何事才能让云珠如此委屈,哭泣无声无息,只有点点泪珠子滴下,这泪珠子明明轻飘飘地砸到康熙手背上,却又好似重逾千斤,沉沉地砸进了康熙心上。
“到底发生了何事?”康熙见云珠久久不言,再次追问。
“万岁爷。”云珠哽咽着,抽抽噎噎说道:“今日阿哥们休沐,胤祚想他哥哥了,求着臣妾去西三所,这才让臣妾发现,原来胤禛病得厉害,我这做额娘的,心中实在心疼。”
“病了?”康熙皱眉,目前宫中的阿哥不少,但进学的阿哥也只有四个,其中胤禛是年岁最小的,对着小儿子,康熙多少有点关心,虽比不上对皇太子满满的爱,但也绝非不闻不问。
“是呢。”云珠的泪流得更急:“胤禛在臣妾眼皮子底下,从没病这么重过,突然听说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病了,我这心啊,好似碎成了千百瓣,恨不能以身代之。”
“所以,你欲要何为?”康熙眉头皱得更厉害,淡淡的不悦浮现在心间:“你想求朕,让胤禛搬回永和宫?”
“妾身岂敢。”云珠惊诧地看向康熙,这份惊诧很好地安抚了康熙的怒意:“阿哥长大后搬去乾西五所,是祖上传下的规矩,更何况,阿哥们年岁越来越大,再在后宫住着也不方便。”
果然是个懂规矩的,康熙满意点头,早先浮现的冷意逐渐散去。
“有什么话,直说便可。”康熙轻轻拍着云珠的手,鼓励着。
旁边烛台上的蜡烛烧至尽头,发出轻微爆破之声,亮光逐渐暗淡下去,室内逐渐暗沉下来。
夜风起,云珠打了个哆嗦,咬牙说道:“万岁爷,臣妾想求您,改改四阿哥的读书计划。”
说完这话,云珠手中已经冷汗淋漓。
“你说什么?”云珠的话,实在出乎康熙的意料,这往大了说,是对皇子教育的干涉,往小了说,是对康熙制定的教育方式的不满。
“臣妾说,想求您改改四阿哥的读书计划。”再次说这话的云珠,突然多了勇气,继续说了下去:“万岁爷,胤禛寅时便要在尚书房等候师傅,上午学文,下午练武,酉时之后才能结束一整日的学习,胤禛年岁小,臣妾实在担心他吃不消。”
蜡烛烧到最后,火焰突然往上窜了一截,爆发出格外明亮的光芒,这蜡烛最后的一跃,衬得康熙的脸色格外阴沉,他收了之前的漫不经心,冷肃问道:“乌雅氏,你可知在你在做什么?”
云珠用另一个手随意摸了把脸,将不断滴下的泪擦干净,她倔强地直视着康熙:“万岁爷,臣妾曾听圣人言,需因材施教,胤禛初初启蒙,便和太子爷这等天之骄子学同样课业,上同样课程,实在是力有不逮。”
“荒唐。”康熙冷哼:“胤礽自小便被我抱在膝盖上启蒙,满、汉、蒙语均能熟练掌握,三百千更是早便读完,现在都开始通读《论语》,胤禛怎会和他学同样的课程。”
云珠静静地看着康熙,默然不语,只眼泪越发汹涌。
见着云珠这般模样,康熙开始回想尚书房的课程安排,却无论如何思索,也只能想到胤礽的课程。
这康熙面对云珠,难得有了丝心虚之意,他摸摸鼻子,挪开了视线。
云珠对康熙何其了解,见着这番模样,便知是康熙并未上心,云珠心中冷笑着,胤禛这场病何其不值,他铆足了劲要表现给皇父看,却不知道,他的皇父,心心念念的只有皇太子。
“万岁爷。”云珠的声音也冷硬起来:“这等课程安排,实在不可行,还请您修改。”
“朕稍后瞧瞧。”康熙应允。
然而云珠却没有她一直以来表现的那么善解人意,康熙这含糊的承诺,不能让她满意,此时的云珠便如同被激怒的母兽,她深吸一口气,一连串的话脱口而出:“万岁爷,瞧着胤禛那虚弱的模样,我心中实在难受,您知道当臣妾听见太医说,胤禛心血消耗太过,长此以往将是油尽灯枯之相,臣妾是如何绝望吗?”
“臣妾不懂那些大道理,胤禛作为您的阿哥,已经是天下一等一的富贵,又何需如此拼命。”
“臣妾请您下旨,缩短胤禛的进学时间,待长大几岁,再全天上满课程。”
“此外,还请您为胤禛指定启蒙师傅,为胤禛开蒙。”
“无论如何,胤禛都是金尊玉贵的阿哥,他可以按着自己的进度学习。”
此时的云珠格外咄咄逼人,这连环炮一般的话脱口而出,可以见着在她心中酝酿了多久,这些话里一个字也没提胤礽,康熙却能听懂,云珠对于他的控诉和不满。
整个尚书房都以皇太子为中心,这个事情,康熙是知道并且同意的,对于这个被他亲手带大的太子,康熙真真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珍宝都捧他眼前,然而当有人对着他泪眼朦胧地控诉之时,这个人还是颇得他欢心的云珠,康熙还是感觉很是羞恼。
“知道了。”恼羞成怒地康熙,留下了这句话,便匆匆离开了永和宫。
永和宫中的宫人面面相觑,慌乱不已,唯有云珠收了眼泪,平静地吩咐着宫人们将宫门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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