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请安
永和宫德妃失宠了!
这个消息如同巨石投入水面,泛起巨大涟漪。
自德妃入了康熙的眼承宠以来,后宫中多少人来来回回,也不是没有被盛宠过的,然而那些人没新鲜过几天,便被康熙忘之脑后,唯有德妃,挟盛宠之势,六年生四子,从内务府小选入宫,一飞冲天,成为四妃之一。
这份盛宠,只有昔日的荣妃马佳氏可以一较,然而生了三阿哥后,荣妃的恩宠已经寥寥,康熙仅凭着往日的情分,去长春宫坐坐。
可以说后宫之中,有子,有宠,有份位者,无出德妃其右。
如此受宠的德妃,居然会发生让康熙拂袖而去之事。
听说那日的永和宫,本来一切皆好,和乐融融,却不知德妃说了什么,让万岁爷勃然大怒,原本翻了德妃的牌子,却也没留下,径直回了乾清宫。
甚至在此之后,康熙再也没有踏足永和宫。
后宫中人心浮动起来,就连串门走动次数都多了起来,关系好的几人凑一块儿,无论起初话题是什么,到最后总能扯到德妃之事上。
无数人猜测,德妃是否步上荣妃的后尘,彻底遭了冷淡,若德妃真的失宠,不少人对视一眼,霸着康熙的人又少了一个,空出的日子不就需要人补上。
这便是她们的机会!
低位妃嫔们蠢蠢欲动,火药味逐渐蔓延,高位妃嫔们反倒更沉得住气,她们本就有些不低的地位,对康熙恩宠的依赖没那么强,对于康熙对待云珠的冷遇,更多的,是冷眼旁观。
后宫中的暗潮汹涌,云珠自是知悉,然而,她却浑不在意。
云珠知道,康熙对她,并非动了真怒,只是被她指出了错处,脸面上过不去,或许还有一丝丝对于她们母子的愧疚,这才夺门而出,许久不见。
康熙什么时候能调适好心情,云珠不知。等到胤禛养好了病,再次去尚书房上课时,康熙还是没有踏足永和宫。
“额娘。”散了学的胤禛揉着酸疼的手腕,向云珠请安。
“手不舒服吗?怎得一直在揉?”云珠将胤禛拉到身旁,见着他的手腕红肿了一圈,皱着眉让秋菊取来红花油,倒在手上搓热,转着圈的帮胤禛揉捏起来。
“额娘。”胤禛的眼亮晶晶的:“今日师傅教我们练习射箭,很快我也能随着皇阿玛去围猎,到时候我也能像三哥一样,给您猎狐狸做围脖。”
云珠笑意不减,随口问道:“今日你还和三阿哥他们一块儿上课吗?”
“没有了!”胤禛终于没有了强撑之色:“皇阿玛让顾八代当我一人师傅,顾师傅很好!”
云珠哂笑,摸着胤禛的头:“这样额娘便放心了。”
“可是额娘…”胤禛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宫中阿哥向来早熟,胤禛也较寻常六岁小孩知道更多。
他知皇阿玛在尚书房里单独指定师傅并非常例,大哥和三哥入学之时,尚无尚书房,他们两人都是在乾西五所自己的寝殿随着师傅学习,在组建尚书房后,大哥和三哥的师傅被送出宫外,去往地方任职。
此时的尚书房,只有太子的先生留了下来。这一日又加上一个胤禛,虽然胤禛是由于刚刚启蒙,跟不上进度才为之,但此等特殊,已经足以让人嫉妒。
大阿哥年岁大些,尚且能稳住,但三阿哥却终究露了端倪,他一开始听说时酸溜溜的,嫉妒着胤禛能有单独的师傅,可等到下午,三阿哥又幸灾乐祸起来,话里话外之意便是,为了他这个师傅,德妃彻底触怒了皇阿玛,已经失宠。
这让胤禛担心不已,请安时还是难掩焦虑。
“胤禛。”云珠淡然说道:“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
胤禛仍然郁郁,他不住的懊悔,为何身子不争气,惹出了这番乱子。
“胤禛。”云珠对胤禛何其了解,一见到他这幅模样,立时正色:“日后再有此事,万不能再如此强撑,你还小,很多事情应付不过来,放心交给额娘。”
胤禛犹豫着,“可是,额娘……”
尽管胤禛年岁小,但他已经知道,康熙便是宫中至高无上的主人,他们的祸福荣辱,全依赖于康熙的喜怒,“无需担心。”云珠淡然一笑,胸有成竹。
“四哥,四哥。”胤祚跑过来,缠着胤禛去看他最新的画。
“去吧,大人的事不用担心。”云珠笑着,挥手让他们离开。
胤禛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胤禛这忧心忡忡地模样,让云珠也一改浑不在意的态度,对此事上心起来,孩子长期处于忧愁,焦虑地环境,对成长无益。
云珠对胤禛所言不假,此事确实并非大事,此事下了康熙的面子,只要有个契机,能让康熙有理由来永和宫,这事便也翻过了。
只是一盅炖汤的事情罢了,只是云珠一直气着康熙对胤禛的忽略,不愿意主动服这个软。
但后续事宜对胤禛产生了更不好的影响,这口气,也没有赌的意义了。
翌日,云珠吩咐着小厨房炖汤,然后才施施然地去往慈宁宫请安。
太皇太后已经久不管事,甚至连宫中都住的不耐烦,每年大半时间在温泉行宫,五台山或者塞外住着,在紫禁城中的时间极少。
但作为紫禁城中地位最尊贵之人,只要她在这宫中,每个月初一十五的请安便必不可少,即使只是在慈宁宫门外磕头,也是妃嫔们的孝心。
又是初一请安日,云珠到达慈宁宫的时候,不早不晚,低位嫔妃已经全部到达,四妃也陆续下了肩舆,只剩佟佳皇贵妃和钮祜禄贵妃尚未到达。
也不知太皇太后今日是否有兴致,接见她们。
在等着佟佳皇贵妃和钮祜禄贵妃的时候,云珠漫不经心地想着。
等两位妃子终于到了,没多久,慈宁宫里宫门打开,苏麻喇姑告诉她们,太皇太后今日很有兴致。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坐在首位,皇太后稍稍坐在太皇太后一步之后,怀里还搂着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
宜妃一看见这男孩,眼珠子便挪不开了。
自从胤祺被送去宁寿宫后,皇太后将他养得极好,从未亏待过他,除了皇太子,也只有胤祺能够在慈宁宫里如此自在。
皇太后从没有阻止过宜妃去见胤祺,宜妃跑永寿宫也格外勤,但再怎么勤,胤祺终究不是住在翊坤宫,宜妃还是有着思念。
云珠随意打量两眼胤祺,便将视线移开,她垂下眼,恭敬地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
这一日太皇太后的精神格外好,面对着这一屋子莺莺燕燕,她不似往日,随便说了两句便让人退下,反而给妃子们赐座,让她们陪着说说话。
话过三旬,太皇太后却始终兴致寥寥模样。
这让钮祜禄贵妃惶恐不已,没让太皇太后满意,便是她的失职。
钮祜禄贵妃不断给妃子们使着眼色,但佟佳皇贵妃自丧女之后便沉寂下去,在外一直是不言不语,心如死灰模样,宜妃一双眼珠子全在胤祺身上,对着钮祜禄贵妃眼神视若无睹。
云珠则盘算着如何将康熙哄回来,心思早便飞了。
只有惠妃和荣妃,绞尽脑汁想着话题,却完全引不起太皇太后的兴致。
至于低位妃嫔们,一个个的如鹌鹑一般,一句话也不敢说。
“臣妾前段时间听说一个大事。”见慈宁宫里又沉默下来,钮祜禄贵妃沉默一瞬,扔出惊雷:“听说德妃触怒了万岁爷,这是怎么回事?”
这确实是后宫中最近私下里讨论的最火热的事情,佟佳皇贵妃木楞的眼神僵硬转动,惠妃和荣妃放下了杯子,沉默不语,其他妃嫔们更是眼神乱飞。
就连太皇太后,都瞬间来了精神,看着云珠,等着她说出一二三来。
只有云珠,依然镇定。
顶着各种形形色色的目光,云珠轻轻地放下帕子,泰然自若地笑着:“不过是一点小误会罢了。”
“一点误会又怎么会让万岁爷摔门而出?”说这话的,却是在后宫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赫舍里氏,她从康熙二十年入宫以来,便一直是贵人之位,和她同时入宫的钮祜禄氏已高居贵妃之位。
她隐隐听说,德妃为了四阿哥,求到与太子同等待遇,作为赫舍里家派入宫中照料太子的人,她对此事绝无法忍受。
赫舍里贵人直勾勾看着云珠,眼中的恶意几乎要形成实质。
“德妃娘娘,万岁爷如此英明,又怎么会有误会呢,您真惹恼了万岁爷,直接说出来,臣妾不才,倒也还能帮您出出主意。”
慈宁宫里,浓重的檀香味汨汨吐息,却并没有起到让人平心静气的作用。
赫舍里贵人话中的火药味已经不再遮掩,慈宁宫中的妃嫔,全都等着看好戏,就连太皇太后都将腰往前倾,等着后续。
顶着这些明晃晃的视线,云珠半点不慌,她噙着温柔的笑意,语调温和,说出的话却半点也不客气:“赫舍里贵人这话就不对了,永和宫中这么多孩子,我和万岁爷因为孩子事情有点异意再正常不过,说开便好了。”
“赫舍里贵人不懂也是正常的,毕竟…”
云珠用帕子遮着嘴,意味深长地看着赫舍里贵人。
话未尽,意已至,满后宫的妃子,谁不知道,赫舍里贵人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照顾皇太子,康熙对她恩宠平平,这么多年也没有有孕的消息。
云珠的话如同一把利剑,深深扎入赫舍里贵人心口,她瞬间脸色铁青,不能言语。
慈宁宫中陷入寂静,谁也不敢再接这话茬,谁也不知道德妃那儿还有什么话等着,她是真的知道,针怎么扎人才疼。
“说得是呢。”却是一直隐形人一般的皇太后打破了这片沉寂,她乐呵呵的:“阿哥们都是天潢贵胄,自然能保一世荣华,那么辛苦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皇太后也听说过一点胤禛进学的事情,一知半懂的老太太当时便不以为然,她搂住怀中的胤祺,想到再过一年胤祺也要进学,德妃做的事情,让胤祺也受了益。
念着云珠好的老太太决定给德妃撑腰:“我看德妃教孩子是极好的,正好,胤祺也快进学,这永寿宫里又要空荡荡的,我心里也不舒服,德妃是不是刚生了小格格,便抱到永寿宫养着吧。”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有震惊的,有羡慕的,有看好戏的,各种眼神全往云珠身上扫过。
云珠如遭雷击,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浮现在脑海中的唯一想法是,这次,炖好的汤不用送了。
第132章 抱养(第一更)
到底是如何强撑着应付过去皇太后,又如何回的永和宫,云珠已经毫无印象,等她回过神时,人已经到了永和宫。
小厨房煲的汤还在灶上沸腾,云珠便接到了敬事房传来的旨意,康熙晚上翻了永和宫的牌子。
云珠匆匆见过胤祚和乌希那,一反常态的没有陪着他们说些童言稚语,反而心事重重地让乳母将两人带回自己的厢房。
胤祚尽管是千娇万宠长大,但他毕竟是阿哥,察言观色能力还是胜同龄人一筹,他敏锐地感觉到额娘心情不悦,但不知是因为什么。胤祚将这事记在心中,只等着四哥来向额娘请安的时候询问,在胤祚心中,再没有人比四哥懂得更多了。
此时胤禛不在,胤祚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云珠,担心地离开。
至于乌希那,她年岁更小,凭着小动物般的直觉,她肉嘟嘟的小手捧住云珠的脸,凑过去大力亲了几口。
被带着奶香的女儿亲了几口,云珠心都要软化了,她看着乌希那,神情柔和的能滴出水来。
胤祚和乌希那回了厢房,云珠坐在摇篮旁的绣踏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刚吃过奶,睡得吧唧嘴的雅利奇。
天色已暗,夕阳射入永和宫,投射出巨大的暗影,影子狰狞着,张牙舞爪好似要将云珠吞没。
云珠却只一动不动地坐着,任屋外晨昏变迁,风起云涌。
康熙走到永和宫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如此场景。
天色已昏,偌大的殿中却全无烛火,只云珠在微弱的光线中,痴痴凝视着雅利奇。
唉,康熙按自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下来,他深知枕边人的性格,和其他人认为将孩子被皇太后养着是无上荣耀不同,比起荣华富贵等肉眼可见的好处,云珠更加重视她的这几个孩子。
别的不提,胤禔和胤祉也进学好几年了,呐喇氏和马佳氏,又哪儿敢对阿哥的学业说半个字,也就是云珠的,一会儿担心胤禛吃不饱,一会儿又担心胤禛跟不上,甚至还闹到了自己眼前。
康熙轻咳两声,将云珠的注意力唤回。
云珠茫然地将视线转向康熙,呆呆看了一瞬,眼珠子转了转,才好像有了点活泛气,站起来便要给康熙行礼。
“无需多礼。”康熙稳稳的将云珠扶住,将她带到罗汉榻上坐好。
云珠和康熙相对而坐,她收拾好心情,强作镇定地看着康熙。
早先的尴尬在更大的事情面前,已经变得不值一提,自然而然地揭过。
“德妃。”康熙又清了清嗓子,艰难地说道:“皇太后令人给朕递了话,想要将雅利奇抱去宁寿宫,对这事,你有何想法?”
想法?
呵。
云珠心内冷笑着,她的想法重要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云珠了解康熙,比康熙了解她更甚,无需再听康熙说之后的话语,仅从他的神态,云珠便知,康熙不准备拒绝皇太后。
是啊,大清入关之后主张以孝治天下,皇太后素来又是个安静的人,从不插手前朝后宫之事,对于嫡母难得开口的要求,康熙又如何会拒绝。
更何况,皇太后愿意教养格格,对于格格和她的生母,好处多得都要数不清了,若不然,宜妃怎么会绞尽脑汁将胤祺送去宁寿宫。
云珠的心中被懊悔充斥,她不断地后悔,为何就要与康熙置这个气,若不是康熙突然对永和宫冷落下来,慈宁宫里有谁敢拿永和宫逗趣,赫舍里氏又如何敢落井下石。
只能说,时也命也,就像她曾经听过的一句话,海这边的蝴蝶煽了一下翅膀,海那边却掀起了海啸。
云珠满心苦涩,看着康熙,不言不语。
云珠不知道的是,不管她是否与康熙置气,将她孩子抱去宁寿宫,已成定局。
五阿哥胤祺眼见着就要搬去乾西五所,宁寿宫里很快就要空下来,皇太后自养了五阿哥后,精神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就算皇太后不提,康熙也已经考虑再抱个孩子给皇太后养着了。
但,皇太后养孩子实在是溺爱,与康熙秉承的严格教养截然相反,碍于孝道,康熙还不能置喙,送了一个阿哥给皇太后,已经够够的了。
对于之后送去宁寿宫的孩子,康熙在发现胤祺将要进学,却一个汉语也不会说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日后只能将格格送去宁寿宫。
此时,宫中年龄合适的格格,无非是云珠所生两女,乌那希和雅利奇罢了。
若没有这场闹剧,康熙心内更倾向乌那希,毕竟乌那希到底大了两岁,比之襁褓中幼儿,更容易照顾,无需皇太后操那么多的心。
既然皇太后已经指定了雅利奇,康熙也无意让老太太改主意,直接将人选定下。
康熙无奈地看着云珠,沉吟着说道:“此是好事。”
云珠勉强笑着:“是,是好事,臣妾没有想法,一切凭万岁爷吩咐。”
云珠眼中的亮光逐渐熄灭,破碎感一点一点的浮现,康熙瞧着,终究还是软了心肠。
康熙深知,对云珠而言最关心的事情是什么,他沉默半晌,将斟酌许久的决定告知云珠:“德妃,雅利奇抱去宁寿宫后,朕答应你,日后婚嫁之事,绝不将她嫁入蒙古,京中适龄之子,任你挑选。”
“万岁爷此话当真?”云珠倏然抬头,眼中复现光彩。
对云珠而言,对几个女儿,她最最操心的事情,莫过于婚嫁之事,康熙对于雅利奇的这个承诺,不掣为意外之喜。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还是意料外的惊喜,抑或是绝处逢生?
云珠一时间已经分辨不出她的心情,她只能哽咽着,强忍着分离的不舍,答应了将雅利奇送去宁寿宫中。
云珠点头之后,事情进展便快了起来。
皇太后思索着母子天性,给了云珠一段时间接受,然而在云珠眼中,这段时间却一眨眼就过。
云珠每日里眼不错地盯着雅利奇,不断劝说着自己,格格长大后本就要挪到公主所,这只是将时间提前一点,就当雅利奇是去了一个全寄宿的幼儿园,每日她还能去永寿宫看望,玉牒上雅利奇也只有永和宫德妃一个额娘。
在这般自欺欺人的催眠之下,云珠的失子之痛慢慢掩盖,她开始强装镇定,只不过,眼底浓重的悲伤无法瞒过他人。
胤祚和乌那希也知道最小的妹妹也要如四哥一般,搬出永和宫,甚至四哥每日还能借着请安的机会与他们见面,小妹却要许久许久都不能见到。
胤祚已经初识了离别的滋味,他领着乌那希,日日守在雅利奇的摇篮旁,寸步不离。
就连胤禛,在向云珠请安时,也长跪不起,自责地说道:“额娘,都怨我,是我害了小妹。”
云珠愕然,这才知道在她颓唐的时候,胤禛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使劲将胤禛从地上拽起,云珠冷着脸呵斥:“此事与你全然无关,你何需如此愧疚。”
胤禛更是羞愧,大滴大滴的泪从他低下的眼中掉出,很快就糊满了整张脸。
想着这段时间在宫中听到的流言蜚语,胤禛再也忍不住,讲话挑明:“若非额娘为了我触怒了皇阿玛,雅利奇也不会要被送走了。”
云珠更加愕然,她瞧着胤禛难掩震惊:“你说什么?这并非是万岁爷的惩罚。”
胤禛却全然不信,他只觉得这是云珠为了安他心而故意为之。
见着胤禛眼中浓得化不开的雾色,云珠掰开揉碎了将这事和胤禛分析清楚,最后一锤定音:“若非此事对你小妹好处颇多,就算豁出我这条命,也不会让雅利奇去宁寿宫的。”
胤禛这才放下重重心事,重新露出笑容。
胤禛,胤祚已经乌希那的反常,将云珠从这段时间的混沌中清醒。
她意识到,她不止是雅利奇一人的额娘,她是四个孩子的额娘,在她沉浸在母子分离之痛时,另外三个孩子也同样陷入了惶恐。
她是孩子们的天,她必须打起精神,将这个天撑住。
慢慢找回理智的云珠开始为雅利奇收拾箱笼,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喜欢的玩具,睡惯的被褥,全都分门别类打点清楚,再在箱笼上贴上纸条,和着雅利奇习惯的宫人,全部送去了永寿宫。
皇太后见到永和宫送来的小山堆一样的东西,想起曾经听过的汉人那句话,叹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便让人将德妃送来的东西,挑拣着放在给雅利奇准备的房间里。
胤祺也早就好奇这个即将要到来的妹妹,他知道自家额娘刚生了弟弟,正是为人兄长责任感充足的时候,住在宁寿宫中没有外出机会,从未见过胤禟的胤祺,将他熊熊燃烧的兄长爱,全部投射到了雅利奇身上。
诸事准备完毕,在钦天监算出的好日子里,云珠将雅利奇送去了皇太后的宁寿宫中。
和皇太后请安过后,云珠将尚在襁褓中的小女儿,亲手交到宁寿宫嬷嬷手中,皇太后将手指上长长的玳瑁甲脱下,用柔软的指腹抚摸这雅利奇的脸颊,在见到雅利奇绽开的笑容时,皇太后也忍不住的笑了,眼中是毫无遮挡的慈祥与怜爱。
见此,云珠稍稍放下心来。
皇太后见云珠恋恋不舍地模样,歪头思索片刻,给了云珠一份旨意,懿旨上写着,允许德妃平时来宁寿宫请安,不受初一十五之日的限制。
接到这懿旨的云珠,惊喜中带着不舍地离开,而被她担心不已的雅利奇,闻着被褥熟悉的味道,在宁寿宫里睡得香甜。
第133章 南巡(第二更)
永和宫中,骤然少了一人哭声,安静了许多,云珠很是不习惯了许多时候,每日晨间总想着召唤雅利奇的乳母,询问雅利奇前一天晚上睡眠如何?饮食又如何?话到嘴边才想起,雅利奇已经不在永和宫中,只能怅然若失地将话止住。
好在,皇太后不是严苛人,她允许孩子的生母日日探望,真算起来,这已经比早期将皇子送出宫外抚养好上许多。
自雅利奇送去宁寿宫后,云珠的日程渐渐形成规律,一大早便直奔宁寿宫,向皇太后请安,说话间隙,能够聊到雅利奇的点点滴滴,待等到了雅利奇醒来的时辰,皇太后也会笑眯眯地看着云珠和雅利奇说说话,交流交流母女感情。
直到雅利奇又露出疲态,云珠这才告辞离开,回到永和宫开始一天的日程。
照顾胤祚,乌希那,处理永和宫中打打小小的事情,等下午等着胤禛来请安,夜间若康熙翻了永和宫的牌子,还得伺候康熙。
日子便这么看似琐碎,实则忙忙碌碌中过去。
对云珠而言,每日去宁寿宫跑一趟,很折腾,很累,但她累得心满意足。
一如宜妃的前几年。
许是同样有孩子养在宁寿宫,云珠和宜妃的关系突然变得好了起来。
在胤祺出生之时,云珠或多或少帮了些忙,这份情,宜妃领。但同为康熙宠妃,争夺着同一个男人的宠爱,两人之间,多多少少还是有摩擦,平日里最多能保持着面子情,在德妃真遇见事时,不踩上一脚而已。
但等在宁寿宫里遇见多次后,云珠和宜妃的共同语言突然多了起来,关系突飞猛进,甚至让康熙都调侃了几句。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云珠用在宫务上的精力明显变少,原本生了孩子后康熙便让她将宫务接手回来,这事也不了了之。
康熙许是对云珠还是有着亏欠,对于云珠的不理宫务,也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了。
佟佳皇贵妃心如死灰,德妃和宜妃忙着养娃。宫中诸事便又成了钮祜禄贵妃,惠妃和荣妃三足鼎立之势。
后宫中这些人事变幻,纷纷扰扰,云珠已经全不关心。
随着夏日的来临,宫中开始私下里流传着一个消息,万岁爷欲要南巡。
康熙二十三年的大清朝,是难得平顺的年景。
三藩已平,台湾收回,罗刹被兵逼退,漠北尚未冒头,薛惠郡王博翁郭诺爵位,查抄尚之信家产。
朝中命朝臣察举清官,并新封刘国轩为天津总兵官,公瓦山满洲都统,佟佳为蒙古都统,孙思克为甘肃提督,张士甄为刑部尚书,梁清标为兵部尚书,余国柱为户部尚书,陈廷敬为左都御史,裁浙江总督,下谕旨,凡事关两部,需要两部会同汇报。
朝外,琉球遣送子弟送国子监读书,暹罗国王亦送来国书。
一系列的人事变动,显示了康熙对朝廷内外的绝对控制,此时的康熙,正是最志得意满,踌躇满志之时。
若说真有什么遗憾,大概是四月间,被康熙誉为“天下第一清官”的于成龙去世,赐谥号清端;七月,大学士李霨去世,赐谥号文勤;甘肃提督靖逆侯张勇去世,谥号襄壮。
前朝的纷纷扰扰,本该和后宫无关,正常情况下,这些人事变动云珠本该一点不知。
然而踌躇满志的康熙,并不愿意让他的所作所为明珠蒙尘,床笫之间,兴头之上,多多少少会透露上几句。
当然,云珠听到的这只言片语,对前朝局势毫无影响,康熙再怎么得意,也是等一切尘埃落定之下才吐露几句。
前朝这些大臣,对云珠而言,不过是一个一个的名字,重要性还没有胤禛新练的字,胤祚会背的诗,乌希那多吃一碗饭,雅利奇可以开口喊额娘来得重要。
让云珠没想到的是,康熙在将朝政牢牢掌握之后,心思大了起来,开始琢磨起了其他事情。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伏天,暑热难忍,宫中却突然流传起了一个火热的传言,万岁爷欲要南巡。
此消息一出,便如同热油里溅入沸水,瞬间炸开锅来,传得沸沸扬扬。
就连云珠这里,都明里暗里收到不少打探,此事是真是假,若为真,又是何人伴驾南巡。
云珠也只能一问三不知,康熙从没吐露过南巡之事,宫中的流言许是下人揣测,在圣旨下发之前,任何确切的消息都不能从永和宫传出。
但云珠也能理解妃嫔们的热切,南巡和往年的巡幸塞外不一样,塞外行宫每年万岁爷都去,甚至有时候一年去不止两次,古北口温泉亦是如此,耐心等待总有轮到她们伴驾的日子。
但南巡,江南温软水乡之地,这些出身于京城,关外的贵女们只在戏折子里,话本子中见过,对于江南富贵之地,她们有些最最美好的想象。
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谁不想去这动人之处走上一遭。
南巡兴师动众,也不知还能有多少次,若仅此一次,没捞上伴驾的机会,只能守在宫中,这又如何能接受呢。
在云珠处没有得到准话的妃嫔们,眼珠子一转,各显神通起来。
一时间,高位妃嫔的宫中,门庭若市,还是后来,久不问后宫事的佟佳皇贵妃勃然大怒,才将这些小动作止住。
此时的康熙,却正奉太皇太后在古北口温泉,日日巡幸塞外,避开了宫中这次纷扰。
等康熙终于回宫,宫中重又恢复了平静。
宫中所流传的消息确实不错,康熙早便有了南巡之心。
黄河水患频发,不少地方甚至频频决堤,给沿岸之人造成巨大的灾难,康熙少年读书时曾读过一句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读到此句之时,康熙抚掌长叹,深感世间至理莫过于此。
对于年年治水,年年泛滥的黄河,康熙早便想着去泛滥区巡视,然而前些年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从没有个停歇的时候。
终于,这一年里风平浪静,灾祸亦有,但祸患不大,总体而言可以称为一句海晏河清。
南巡之事,也算是提上了日程。
对康熙而言,他心内还有一个较之治河,更为隐秘的想法,自大清入关以来,郑氏占据台湾,南方海患不止,清朝历任皇帝担心郑氏父子以台湾为据点,驱逐大清,特下令海禁。
此时郑氏祸患已平,台湾收回,并归于福建,海上威胁不再存在,重开海禁一事,可以重新提上日程,康熙试探过朝中大臣对海禁看法,朝中重臣各执一词,纷争吵嚷让康熙一时难以决断,他暗下决心趁着南巡一事,探究重开海禁是否可为。
乾清宫里,康熙手持御笔,斟酌着随驾之人。
皇太子,大阿哥,三阿哥都是稳重的,之前也伴驾来过塞外,康熙大手一挥,率先将这三人的名字写上。
然后便是四阿哥,康熙踌躇着,胤禛已经进学,按着康熙的想法,凡进学阿哥都得随驾。然而,御笔在宣纸上顿了许久,斟酌着没有下笔,笔尖的朱砂由于长时间的凝滞,慢慢汇成一滴,坠到宣纸之上,又迅速被洁白柔软的宣纸吸收了去,只留下一个红色的小点。
胤禛年岁到底小了些,江南此行不比塞外,距离长,时间长,甚至江南水土都和江南截然不同,他额娘养孩子向来小心,雅利奇的事,已经在她心上剜了一刀,若胤禛真出了什么事情,德妃如何承受得住。
想到这,康熙将笔尖放在小红点上,写下佟佳皇贵妃的名字。
佟佳表妹丧女之后,心情一直郁郁,便让她随着去江南散散心,南边水土养人,希望从南边回来,表妹心情能开阔。
再往下,钮祜禄氏掌宫中事物,南边路途遥远,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无法负担如此长距离的奔波,太皇太后不去,皇太后自也不会去,钮祜禄氏需要在宫中好好侍奉,更何况宫中这几年新增阿哥格格不少,也得有个高位妃嫔掌管大局,钮祜禄氏便留在宫中。
惠妃和荣妃操持宫务多年,劳苦功高,作为大阿哥和三阿哥的生母,这份南巡的体面必须有。
最后,少不了的是德妃和宜妃。这些高位妃嫔中,也只有德妃和宜妃最得他欢心,这等贴心人,自是不能亏待。
至于其他低位妃嫔,康熙对他们兴致寥寥,让随驾妃子看着挑选几人罢了。
名单既定,康熙搁下笔,喊道:“梁九功。”
梁九功安静地上前,沉默着等候吩咐。
“将这名单送去内务府。”康熙吩咐着。
梁九功弓着腰捧着手去接圣谕,康熙却好半天没有松手。
“万岁爷。”梁九功试探着,梁九功对康熙何等熟悉,只从康熙这一动作,便心知康熙内心有这犹豫。
梁九功沉默着,在帝王举棋不定的时候,为人奴才的,必须学会安静,安静,再安静。
“算了,朕再找她商议商议。”说完,康熙便拿着名单,走出了乾清宫。
梁九功心下诧异,能让帝王威势日重的康熙用上“商议”一词,也不知到底是何许人也。
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康熙的脚步,脚下的路愈发熟悉,梁九功心中也有了猜测,等到康熙终于停下,梁九功抬头一看,果然如此的感觉浮现在心头,却原来,到了永和宫门前。
永和宫内,云珠已经从宁寿宫回来,这一日雅利奇扶着墙颤巍巍站了起来,这让云珠的心情格外好。
胤祚和乌希那因为一些小事闹做一团时,云珠也笑着,看着他们闹腾。
康熙走入永和宫的时候,听到的正是笑声闹声吵嚷声一片。
这让康熙从满脑子的家国天下中回过神来。
胤祚和乌希那欢呼着,跑过来向康熙请安,康熙弯下腰,一个个的仔细看过,只觉得他们格外活泼。
面对着稚儿稚女天真的模样,康熙心也软了下来,关心过两人几句后,这才让乳母将他们抱了下去,和云珠谈起正事。
“朕有一事与你商议。”康熙清清嗓子。
“万岁爷您请吩咐。”云珠扬起温柔的笑容。这笑容和往日全无区别,但康熙看来,却好似有着天大的不同。
康熙不自在的咳嗽两声,他强调的说道:“不是吩咐,关于南巡之事,朕有一事与你商议。”
“南巡?”云珠惊诧中又带着了然,南巡传言日久,在宫中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不过是由于康熙明旨未出,高位妃嫔们不能诉诸于口,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到康熙突然说出南巡二字,云珠心中浮现出尘埃落定之感。
但让云珠惊诧的是,为何南巡之事,康熙需要与她商议。
先不提南巡之事,和后宫关系本就不大,且说商议二字,这又哪里是帝王对妃嫔会说的话。
“这是朕拟的随驾名单。”康熙不顾云珠的惊诧,将一直攥在手中的宣纸递给云珠。
在云珠疑惑地展开时,康熙解释道:“朕知你对孩子上心,但南巡确实是个不错的历练机会……”
“万岁爷,名单里如何没有胤禛?”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碰撞在一起,一道尝试说服,一道充满疑惑。
等听清楚云珠的话,康熙欻得睁大了眼,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云珠:“你同意让胤禛随驾南巡?”
云珠同样不可置信:“臣妾为何不同意?”
一时间,康熙和云珠面面相觑。
好半天,两人噗嗤一声,齐齐笑出声来,早先微妙的隔阂在这一声笑中消失不见。
笑过之后,两人重新坐下。
秋菊将新送来的大红袍泡好,茶水清香四溢,正是最最适宜入口的温度。
云珠和康熙分别喝了一杯,将笑意掩住,冷静下来。
云珠才疑惑地问到:“万岁爷您为何会觉得臣妾不同意胤禛随驾?”
康熙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他低声笑着:“朕瞧着前段时候胤禛生病时候,你那份护犊子的劲,便相差了。”
这误会大了。
云珠立时便正了神色,严肃着对康熙说到:“万岁爷,你这真真误会了臣妾。”
前些时日为了胤禛入学两个人已经闹过一场,云珠无意再翻腾旧事,她斟酌着用词:“臣妾虽在后宫,却也听说过慈母多败儿之语,前些日子不过是臣妾心急,不愿揠苗助长罢了。“”说着,云珠自嘲一笑:“臣妾亦不愿让胤禛囿于深宫之中,不识人间疾苦。”
“臣妾亦愿意胤禛去见识咱们大清的国土,让他见识北边长白山的龙兴之地,南边蔚蓝海里的珍珠之属,让他见到高山的巍峨,大漠的风沙,草原的辽阔,河流的壮丽。”
云珠的这番话,康熙听得眼中异彩连连,他从来便知道,云珠与寻常女子不同,但他亦从未想过,云珠心中居然如此大,装下了山河锦绣,装下了四海八荒。
“善!”康熙抚掌大笑,扬声喊道:“梁九功。”
梁九功早便捧着笔墨伺候,只见康熙将洁白的宣纸在桌案上铺开,拿起御笔,笔不加点的重新誊抄一遍,唯一不同的是,在阿哥这一列,加上了胤禛的名字。
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已经为了南巡名单之事找到了永和宫,康熙干脆便也不找其他人,直接让云珠再添上几个妃子的名字。
云珠心中一凛,宫中多少人盼着去南边,为了这事她们又拜了多少山门已经数不清了。
选谁不选谁都是问题,都容易将人得罪了去。
但选人之事,康熙已经问到了面前,云珠也不能采取不关己事不张嘴,一问摇头三不知之法。
无论如何,也得说出个一二三来。
云珠凝神想了想,笑着说道:“万岁爷您这骤然一提,也让臣妾慌了神,臣妾年轻,想事情未必周到,臣妾私心想着,宫中不少姐姐都为您生儿育女过,孕育皇嗣是多大的功劳,您看,将这些姐姐妹妹都带上,去一睹江南风光如何?”
康熙可有可无的点点头:“爱妃说得有理,便这么办吧。”
说着,拿起笔,在宣纸下加上一行:“另孕育过子女者,全部随驾。”
写完,康熙顺手便将这宣纸递给了梁九功:“将这送去内务府。”
梁九功遮盖住内心更大的惊涛骇浪,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鹅裙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名单此事,康熙居然不和皇贵妃,贵妃商议,却找到了德妃,也不知多少人撞错了庙门,敲错了钟。
康熙再一次的用实际行动,让梁九功将云珠的重要性再次往上提,说句大不敬的话,眼前这位主,但凡是满族大姓出身,皇后之为,已经跑不了了。
真是可惜了。
梁九功暗叹一声,亲自将名单送去内务府。
内务府骤然接到名单后,骤然便陷入了慌乱之中,万岁爷的南巡之事,内务府一直隐隐有着消息,并私下里做着准备。
但随驾名单一出,此事终于过了明路。
内务府忙拿着名单,一个个核对着,去各宫传旨,让在名单内的妃子们做好伴驾准备。
但让内务府传旨之人不解的是,他们一个宫一个宫地走过,从佟佳皇贵妃到钮祜禄贵妃,再到惠妃,荣妃,宜妃,每个接旨的人都是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能伴驾的几人宫中的欢呼雀跃不似作伪,钮祜禄贵妃的不可置信更是真实,难道说万岁爷这道旨意,后宫中谁也不知,万岁爷自己便将随驾名单定下来了?
这份疑惑,直到了永和宫,见到康熙和德妃相对而坐,德妃听见旨意只淡然颔首,无半点惊喜之意,这才得到解答。
内务府中也没有笨人,这一瞬间,不少人将永和宫的地位更调高几分,至于之前所说,德妃被万岁爷厌恶一事,在内务府之人心中,更是彻底翻篇。
甚至有那种更机灵的,对于康熙的心思,有着与梁九功同样的猜测,更是将德妃悄然放在绝不能得罪之人的首位。
无论后宫之人心思如何,接到随驾旨意之人,还是欢欢喜喜地收拾起了行李。
高位妃嫔基本全部随驾,这就让留在宫中的钮祜禄贵妃格外显眼,云珠听闻钮祜禄贵妃甚至直接去了乾清宫求见,也不知康熙说了什么,将钮祜禄贵妃安抚下来,甚至让她隐隐有着优越感。
但钮祜禄贵妃到底如何所思所想,云珠已经无瑕细思,她费尽心思地收拾着行李,甚至在收拾行李之外,她也如同至于这几年有新生育阿哥格格之人一般,还额外多了一份牵挂。
云珠又将乌雅老夫人请到了宫中,帮着照料胤祚和乌希那,顺带着再留心几分宁寿宫里的雅利奇。
翊坤宫里,宜妃姐姐郭络罗贵人儿子胤?刚刚夭折,郭络罗贵人正沉浸在满心的悲伤之中,尽管她也接到了随驾南巡的旨意,但她丝毫提不起兴趣。
郭络罗贵人木然地看着宜妃:“妹妹,我现在实在不愿动弹,稍后我会去内务府报病。你就放心将胤禟交给我,我一定帮你照看好他。”
宜妃握着郭络罗贵人的手,眼中泪光闪动:“姐姐,你想想小格格。”
“我明白的。”郭络罗贵人喃喃自语,她再三重复:“我没事的,放心吧。”
如此对话,发生在不少宫中,每个随驾宫妃都将自己子女托付给了信赖之人。
唯一免了这份牵挂的,只有戴佳氏,她虽在随驾名单内,但胤祐已被出继,无语她照顾,免了她这一遭的折腾。
当然,若让戴佳氏自己选择,她更愿意与其他人一样,为了儿子的事情而烦心。
戴佳氏现在心里唯一的指望,便是她将生子秘方献给佟佳皇贵妃时,佟佳皇贵妃的承诺,日后有机会一定让胤祐还给他。
可惜,佟佳皇贵妃的格格没有养住,不然她也能理直气壮的去景仁宫多走几趟。
南巡此事,便如同一石惊起千重浪,将宫中搅得人心浮动。
行李一箱箱的被收好,送到了马车上,捆扎成一团,堆成小山一样高高的一堆。
前朝的大臣们,亦是在接了旨意后也纷纷行动起来。
宫里宫外,现如今最受到关注的话题,莫过于南巡。
一切准备完毕,只能到钦天监算出的吉日便能出行,中途又出了一个小插曲。
九月里,菊花飘香,正是吃蟹赏花的最好季节。钮祜禄贵妃在宫中办了一年一度的赏花宴,阳澄湖的螃蟹被一车车的送到宫中,捡着最肥美的那些,放上蒸屉,蒸得膏腴肥美。
金灿灿的螃蟹放在桌案上,原本张牙舞爪的钳子彻底服帖下来,宫女上前,用着银色的蟹八件,将蟹肉拆解。
澄黄的蟹黄,雪白的蟹肉,被巧手宫女一一拆解而出,罗列在小碟子上。
筷子夹起膏脂,沾染上蘸料,放入嘴中,口颊留香。
正在众人细细品味着这螃蟹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桌案挪动的声音,随即便是宜妃捂着嘴仓促跑远,在不远处树的遮挡下,发出呕吐之声。
宜妃的这个呕吐,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没多久,坐在人群中的乌喇那喇氏也突然脸色苍白的跑走,同样呕吐起来。
这让主持宴会的钮祜禄贵妃脸色铁青,她重重一拍椅子,便要彻查。
“娘娘请慢。”钮祜禄贵妃的发怒,却被宜妃拦了下来,生育过两个孩子的宜妃,对身体的反应再熟悉不过,闻着螃蟹之味的骤然呕吐,再加上身体的其他变化,让宜妃隐隐笃定,她大概是有了身孕。
胸有成竹的宜妃将太医召开,在等待太医的这段时间里,她笑着告饶:“还请各位姐姐妹妹见谅,贵妃娘娘的蟹自是极好的,别因为我,扫了大家的兴致。”
饶是宜妃如此言说,其他人也不敢再动筷子,一时间宴会冷了下来,直等到太医匆匆赶来为两人把了脉,止不住的道贺,欢笑才重新回来。
螃蟹已冷,温酒已残,一场宴会便这样匆匆结束。
宜妃尚好,她膝下已有两子,她对孩子的期盼并没有那般强烈,她甚至隐隐觉得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耽误了她的随驾南巡。
然而乌喇呐喇氏,却欣喜若狂。她进宫时日不短,在康熙的宠爱上,却始终平平,能有腹中孩子,已经是老天垂怜,她摸着肚子。笑得格外幸福。
九月二十八日,正是钦天监测算的吉日,宜妃由于身孕留在宫中,其余人等均随着康熙御辇出工,开始了南巡之路。
第134章 出行(修文)
出行总归是大事,一大早太还未亮,宫中便已经嘈杂起来,永和宫里也不例外,秋菊和冬梅抓紧时间核对着清单,唯恐主子在外面失了顺手的东西,日子过得不习惯。
而云珠,正在柔声安抚着几个孩子。
前一日康熙发了善心,让阿哥们能歇了一天,为出宫做准备,胤禛前一日晚上便被云珠留在了永和宫,和胤祚头抵着头睡着,直到间传来窸窣之声,心中一直牵挂着云珠离开的胤禛才骤然醒来,掀起被子坐起。
“四哥。”胤祚揉着眼睛,懵懂地看着胤禛。
胤祚生来便体弱,生病更是常事,云珠心疼于胤祚的多病,从不拘着他,每日里睡到天光大亮是为常事,在胤祚短暂的人生里,从来没有醒得如此早过,骤然瞧见外面乌黑的天色,胤祚全然忘了前一日夜间,他耍着赖让胤禛一定要叫醒他的时候。
“没事,还早,继续睡吧。”胤禛暗自笑了,伸手摸过胤禛的额头,温度正常没有发热,满意地点了点头,见胤祚又闭上眼倒了下去,才蹑手蹑脚地穿衣起身。
“不对,四哥!”原本已经躺下的胤祚,却突然直挺挺地坐起:“你和额娘今日要出宫,你怎么不叫我。”
说着,胤祚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大,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控诉地望着胤禛。
胤禛无奈地笑了笑:“既已醒来,便赶紧收拾,还能赶上送送额娘。”
胤祚闻此语,立时将四哥的不讲信用抛在脑后,匆匆洗漱过后,便拉着胤禛往云珠的寝殿跑去。
寝殿里,乌希那早便已经醒了,自从雅利奇被送去宁寿宫后,在康熙不在的日子里,云珠便将乌希那挪到她的寝殿里,与她同住。
乌希那也隐隐知道,要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额娘,睡觉的时候便紧紧的抓住云珠的衣角,死死不愿意松手。
当云珠躺到不得不起来的时辰,才轻轻抽动衣角,乌希那立时惊醒,泪眼汪汪地看着云珠,云珠心疼不已,忙将乌希那搂住,轻声细语地劝慰着。
胤祚拉着胤禛跑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如此景象,胤祚强忍着的眼泪瞬间滴了下来,冲上去抱着云珠不撒手。
云珠一手搂着一个孩子,好声好气地劝了许久,终于将两人哄地止住了哭泣,然后才走到一直安安静静等候在一旁的胤禛身边,摸着胤禛的头,柔声问着:“胤禛,害怕吗?”
胤禛由于激动,脸涨得通红,他攥起拳头,用力挥着:“额娘,我不怕。”
望着眼前年岁不大,却格外沉稳的少年,云珠骄傲地笑着,牵着胤禛的手,在乌雅老夫人和几个孩子的目送中坐上了马车。
华盖遮天蔽日,乌泱泱的队伍从午门而出,过正阳门,此次南巡,声势浩大,自天子始,后宫妃嫔,朝中重臣,凡得康熙宠爱之人,均在伴驾之列。
云珠坐在宽敞而舒适的车架里,听着外面的山呼万岁之声,云珠心中有激动有紧张,更有一种能呼吸到宫外空气的满足。
胤禛和云珠坐在同一个马车中,胤禛第一次见识如此热闹,再沉稳也止不住好奇之色,他悄悄地掀开帘子,望着外面的街道,行人,心中很是激荡。
出了正阳门,便算是离开了紫禁城,车架外的山呼声消失不见,宽阔平坦,提前修整好的路面也没了,路途开始变得颠簸起来。
云珠不是第一次随驾出宫,但这是第一次行走如此之远,好在,与当年的小格格不同,现如今的云珠,已经忝列四妃,车架较之原先要舒适许多。
车架不可避免地颠颠簸簸前行,途中短暂地修整过几次之后,夜间到了永清县。
永清县城不大,属于顺天府,位于京城的北边,居北京和天津之中,尽管只是一个小县城,地理位置却很重要。
车队不紧不慢地走到永清县南格驿,终于停了下来。
云珠搭着秋菊的手,揉着腰走下了马车。
尽管马车一直走在官道上,但管道修建的也只是较其余小道更平整几分,柔软的坐垫不能完全防止住马车的震动,一整天下来,云珠也难免腰酸腿疼。
永清此地,并不是第一次接待天子御辇,然而平日里康熙途径此处,多是往北边草原而去,随行队伍绝无如此浩大,饶是永清知县已经绞尽脑汁,住宿条件也没能能舒适到哪儿去。
作为四妃之一,倒是无人慢待云珠,她在下了马车后的第一时间,便被恭候着的丫鬟领去了她的房间,至于其他随驾的低位妃嫔,条件所限,只能两两挤在一间。
而那些服侍的宫女太监们,住着就更加紧巴巴的。
胤禛年纪不大,毅力却是绝佳,一天马车坐下来,一声抱怨都没有。
在丫鬟的带领下,云珠先是将胤禛安置好,见胤禛陷入熟睡,才走进了旁边她在此处的房间,和宫中宽敞的宫殿比起来,这间屋子不过落脚罢了,好在热水已经准备好,正在屏风后直冒热气。
云珠心下暗喜,赶忙趁着水尚热,背对着屏风浴桶,洗去满身沙尘,舒缓一天的疲惫。
丰润的肩膀半露在水面,白皙、温润,望之如软玉生香。
听见门外的动静,云珠倏地回头望去,乌黑油量的头发在头顶高高盘起,偶尔有一两束漏网之鱼,粘在云珠的脸上,黑色的发衬得脸愈发白,唇愈发红,在热水的氤氲下,云珠的眼中潮地好似能滴出水来。
康熙绕过屏风,见着的便是这样的云珠。
“咳。”如此活色生香之景,让康熙一时将要说的话语忘记,他轻轻咳嗽一声,往后退一步,走到屏风的另一边,佯装严肃地说道:“赶紧出来,别受了寒凉。”
云珠抿唇笑了,将搭在屏风上的衣服取下,丰腴的臂膀伸出,光影摇曳间更是动人心弦。
趿拉上睡前软鞋,云珠悄然无声地走到康熙身前,温柔问道:“万岁爷,可有何事?”
康熙不自在转头,自他长成以来,经历过的女子不算少,然而他依然被这惊鸿一瞥而色魂授与,心旌摇曳。
“你这间屋子未免太小,”康熙将原先准备说的话暂时放下,皱着眉打量着云珠这小小的房间,云珠却笑得毫不在意:“万岁爷,出门在外,本就不如家中,臣妾这屋子,环境已经不错了,比之其他人的要好上许多。”
“唉。”康熙赞赏地看着云珠:“难为你能想得开,不像她们,都闹腾成什么模样了。”
云珠敛目,避开康熙意有所指的话茬,径直将坐在小火炉上的小铜炉取下,冲泡上两杯清茶。
甜白瓷温润如玉,被云珠拿在手上,却被衬得逊色三分。
康熙从云珠手中将茶杯取过,随手放下,又紧紧握住云珠的手,叹息着说道:“朕知你聪颖,必然已知朕的来意。”
“朕也不愿你如此操心,但这后宫如此多人,竟然没人能拿个章法,就在刚刚,还有妃子们为了一间半间的屋子,闹出大动静来,这让随行大臣,当地百官们,如何看待?”康熙冷冷说道,黝黑的眼睛里,全是冰冷的怒气,等到见着云珠,这才将怒气收敛,轻声细语地劝着:“朕知你本事,这一路上的这点事情,万万难不倒你,还请德妃娘娘帮帮朕,将这一行打理明白。”
瞧着康熙一定要将此事挑明的架势,云珠也叹了口气,眺一眼过去:“万岁爷这是真不让让臣妾安宁上几日。”
“臣妾真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康熙闻言大喜,手顺着云珠的衣袖便往上摩挲,感受着手臂上的痒意,红晕从云珠脸颊透出,便如同上好的瓷器中沁染出一抹胭脂红。
“万岁爷。”云珠垂头,只露出姣好的侧脸。
这般模样却让康熙更加心荡神摇,他嫌弃地望着不大的木板床,大力将云珠拉起,径直往他的卧榻而去。
云珠躺在柔软的龙床上,望着床帐上晃动的穗子,最后的浮现出的想法,便是皇帝不愧是皇帝,在永清这等小地方,享受也半点不少,这高床软枕,果真比她硬邦邦的木板床舒服多了。
翌日,天刚刚亮,康熙那边便传出动静。
云珠困倦地睁开眼,皓白的臂膀伸出被窝,望着康熙,脸上是和胤祚如出一辙的懵懂之色,她呆呆地醒了半天神,这才清醒过来,坐起身子去拿床头的衣裳。
康熙在瞧见云珠的臂膀时,眼色已经深沉,见云珠坐起,他手动了动,压住了云珠探出的手,手心如同碰上最最温润的玉石,康熙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阻止到:“还早,还能再歇歇,今日里还有得忙。”
云珠摇摇头:“事情在这儿放着,早晚都得办。”
康熙遂也不再阻拦,只压着云珠坐下用着朝食,直到梁九功回禀,固安、东安驻防守尉以及永清知县求见之时,康熙才放云珠离开。
一大早便等候在康熙寝宫外的大臣们,只觉一阵香风飘过,立时将头低低垂下,唯恐不小心冒犯了去,只在心中思量着,这一大早便能从万岁爷寝宫出来的,到底是哪位娘娘,琢磨着如何给这娘娘多多送上礼物,结个善缘。
大臣们所思所想,云珠全然不知。
她回了那狭窄的卧房后,雷厉风行地让秋菊将各位随驾娘娘都请来,有事相商。
康熙一大早便让人传了令下去,南巡一路,后宫女眷诸事由德妃总领,听见秋菊的传话,妃嫔们忙不迭地走了过来,没多久,云珠不大的房间里便坐得满满当当,唯一没来的,便是已经心如死灰的佟佳皇贵妃。
瞧着这一屋子的妃嫔,云珠斟酌着,恩威并施地将一路上的规矩颁布。
第135章 心思
在云珠的恩威并施之下,随驾的后宫之人终于有了章法,甚至随着路途的持续,云珠逐渐将康熙身旁的起居事宜也接过手来,从永清县出发,一路行来,过霸州,到任丘,直抵河间府,经献县,直至阜城,一路上,无论康熙是召见沿途各县的知县、知州、知府,还是召见各地的驻防守卫,亦或是召见明珠等一应重臣,云珠都将一应事宜打理地井井有条,再不似刚出京时乱糟糟的模样。
就连几个阿哥的衣食住行,都让云珠时时操心,每每给胤禛送去衣食的时候,也免不了给皇太子、大阿哥和三阿哥送去一份,特别是皇太子,其他几人尚且有额娘随驾,在起居上自有人操心,而胤礽,却是被康熙抚养长大,在外面难免粗疏几分,免不了云珠帮着描补几分,这让康熙更加觉着决定没有做错,云珠确实可堪大任。
南巡车队不紧不慢地走着,在出京的第六日,终于到了河间府阜城县,阜城县在西汉高祖年间便置县,是一个延绵千年的古县城,到了清朝,其地理位置更加重要,康熙驻跸阜城后,当日便召见了景州知州刘藻,阜城县千总李彬等人。
与前几日经过的地方不同,在阜城,康熙多留了几日。
“万岁爷,”燕好之后,云珠支起身子,尚留潮红的脸上满是诧异:“您说明日下午再启程?”
夜间风凉,尽管尚未入冬,秋风钻入被中,也在云珠的肌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云珠不禁颤抖一阵,康熙忙将云珠搂住,又用被子将她裹地严严实实,见再无一道缝隙能让秋风吹入,这才握着云珠变得温暖的手臂,细细解释:“对,过了阜城,便是山东地界了,阜城这地方不错,便再这儿再多待上半日。”
云珠垂下眼睫,盘算起翌日安排。
康熙却安抚似得拍了拍云珠的手臂:“此事你无需费心,阜城有个不错的围猎之处,胤礽他们三个哥哥都随朕去过猎场,唯独胤禛还没亲手猎到过猎物,明日便让他随我去猎场走上一遭,也好让他知道,他学的骑射,能有用武之地。”
“围猎?”云珠一惊,一个翻身便正对着康熙,原本微微阖上的眼睛睁得滚圆:“胤禛才多大,围猎未免过于危险。”
康熙沉声:“身为我爱新觉罗家的阿哥,必然要面对危险,胤礽早两年便随朕去过围猎,还亲手射杀了老虎,胤禛比胤礽也少不了几岁,已经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
云珠深感荒唐,睫毛颤抖,语气激动地强调:“老虎!万岁爷,胤禛今年才六岁。”
康熙见着云珠真的动了气,声调软了下来,温言劝慰:“老虎也不是随处可见,这地儿想猎虎还没有呢,最多也不过是些兔子野鸡罢了。”
云珠忿忿,偷偷地瞪了康熙一眼,翻过身去,背对着康熙,卷着被子入睡。
康熙笑着将被角扯过,搂住云珠,陷入沉睡。
翌日,一大早,天刚亮,驻跸之处便有了动静,自永清之后,几个阿哥深感与额娘住在一处过于不便,特特求到康熙跟前,请求几兄弟挪到一处,康熙和兄弟的感情极好,更是愿意见着自己儿子兄友弟恭的模样,毫不犹豫地挥手同意了这个请求。几人以皇太子为首,同进同出,连云珠见到胤禛的机会都少了许多,但几个阿哥之间,却较在紫禁城里,多了一份感情。
这不,在接到康熙围猎的旨意后,皇太子胤礽一大早便带领着几个兄弟弟恭候在康熙房间之外。
房间里,云珠接过梁九功递过来的披风,垫着脚为康熙披上,又细致地将披风系带系好,才抬头,欲言又止地望着康熙。
康熙望着云珠熬红了的眼珠,前一晚上也知枕边人翻来覆去没有睡好,沉吟片刻,望着云珠说道:“难得的机会,你们想看的,便都来看看。”
“谢万岁爷。”云珠眼中骤然亮起一片星光,她忙不迭地点头,紧赶着吩咐小欢子给各位娘娘传信,又接过秋菊递来的披风穿上,跟上康熙的步伐往外走去。
房间门悄无声息地推开,时时关注者房间动静的胤礽,眼神却凝滞片刻。
却原来,他见到了随在康熙身后走出的云珠。康熙外出巡视,十次里总有七八次是带着胤礽一道出门,在胤礽的印象中,从未见过有随驾妃嫔堂而皇之地跟在皇阿玛身后,一副要共同外出的模样。
胤礽短暂的停滞,引起了康熙以及其他阿哥们的注意。
胤褆和胤祉亦是瞳孔震颤,瞧着云珠愣在当长场,唯有胤禛,见着云珠,眼中全是激动。
“咳咳。”见着儿子一个个愣在当场,康熙亦不太自然地咳嗽两声,自从赫舍里皇后和钮祜禄皇后都去了后,已经多少年没有人和他并肩进出了,宫外不比宫内规矩严苛,见着云珠跟在身后,康熙也没觉着不对,直到见到几个儿子的样子,才觉着这是一件多么特殊的事情。
但,特殊又如何,身为帝王,难道还不能给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事的心爱妃子一点特殊待遇吗?康熙如是想着,原本的那一点不自在瞬间抛之脑后,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给皇阿玛请安,给德额娘/额娘请安。”胤礽回过神来,忙将眼皮垂下,遮住眼中复杂思绪,带着几人恭敬地向康熙行礼。
康熙一大早便见到门外候着的,芝兰玉树一般的阿哥们,心中愉快,忙免了几人的礼,又关切地问着胤礽前一日夜里睡得可好,吃得是否顺心,如若有不顺之处,随时找人回禀。
“谢皇阿玛关心。”胤礽抬起头,温和地笑着说道:“劳德额娘费心,这一路上安排再好不过,儿臣一切都好。”
康熙亲亲热热地关心完胤礽,便径直前往了猎场,云珠悄悄捏了捏眼巴巴望着父慈子孝场景,羡慕不已的胤禛的手,匆匆跟上康熙的步伐,行进间眼角的余光扫到胤褆和胤祉同样羡慕的眼神,暗叹一声。
胤褆和胤祉的情绪,云珠无法劝慰,她随着康熙的车架,到达猎场的时候,大学士明珠,尚书伊桑阿、介山,学士、侍读学士等人均已在猎场等候。
见着德妃娘娘从万岁爷的御辇出来,众臣们不是不惊讶,但既然能被康熙钦点随驾,围猎的大臣,必然是特别体贴上意之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地上前行礼,只做寻常。
果然如康熙所言,这阜城的猎场不错,占地广阔,山林茂密,地势高低错落,绿树成荫间隐隐可见鸟兽,即使不围猎,只远眺此间风景,也值得一观。
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康熙正换上猎装,云珠见久了康熙平日里的帝王模样,乍一见如将军般杀伐决断的康熙,很是赞叹。
“等着,朕给你猎只狐狸。”康熙说完,便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额娘。”康熙刚离开,同样换好了猎装的胤禛便走了进来,才六岁的胤禛,穿着合身的猎装,看着也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模样,云珠满心满眼都是吾家有子初长成的骄傲模样,慈爱地摸着胤禛的头,不住地叮嘱着。
“额娘,您放心。”胤禛却全然不解云珠的担心,他信誓旦旦地发誓:“额娘,等我猎上狐狸给您做狐裘。”
“别,”听到胤禛的话,云珠心中一紧,忙忙阻止,这类猎场,云珠随着康熙也见过几个,她知道里面的猎物多是早先放置其中,就为了让贵人游玩尽兴,刚到猎场的时候,云珠从一闪而过的身影中粗粗观察过,猎场里最多的是野鸡、兔子,狐狸只有寥寥几只,竞争必然会十分激烈,胤禛第一次围猎,实在没有必要挑战如此高难度之事:“眼见着便要入冬,额娘想要一副兔毛手套,胤禛能帮额娘猎一只兔子吗?”
“可以!”胤禛攥着拳头连连点头,向云珠行过礼后,便一掀帘子,跑了出去,给云珠留下一个英姿勃发的背影。
云珠既骄傲又自豪,也随着跟了出去,在专为后妃准备的位置上坐下。
在听见传信后,除了佟佳皇贵妃派人送了口信,身子不爽利之外,其余随驾嫔妃们谁也都不愿意错过这个热闹,急急忙忙收拾过后便也向围场出发,云珠坐下的时候,惠妃、荣妃以及其余妃子们都已在位置上。
\"德妃如此姗姗来迟,服侍万岁爷真是尽心了”如此寒酸带怨的话,却是得知云珠伴驾前行之后,深感不忿的惠妃之语。
“惠妃姐姐说得哪里的话,”云珠诧异地望过去:“今日里围猎之人,除了万岁爷,还有阿哥们,胤禛第一次见识这种世面,我可不得多叮嘱上几句。”
“惠妃姐姐,您不去和大阿哥说上几句话吗?”云珠好心地劝着。
“胤褆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刚断奶的娃娃,何需我叮嘱。”对于云珠的劝慰,惠妃嗤之以鼻,并意有所指的嘲讽着。
好吧,云珠耸了耸肩,既然惠妃不领这情,她也无需多言,至于明珠跟着大阿哥进了密林深处,这事情,不是她能操心的。
正在此时,胤禛打马进了猎场,自从见到胤禛身影的那瞬间,云珠便眼不错地盯着他,直见到训练有素的侍卫飞快从两边出来,护住胤禛往林中前去,这才让云珠稍稍按下心来。
第136章 疑惑
“额娘,”胤禛坐在马车里,仍自兴奋不已,这是他第一次亲自围猎,再如何冷静,也掩盖不足骨子里的热血沸腾,他仰着脸,很是骄傲:“我今天亲手打到了好几只兔子,可以给额娘做好几双手套!”
“胤禛真厉害,额娘今年冬日里手便不会冻着了。”云珠笑眯眯地,在胤禛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额娘,我长大了。”胤禛挣扎着从云珠怀中坐直,红着脸抗议。
“是额娘疏忽了。”云珠笑着道歉,不以为忤。
马车在官道上颠颠簸簸,云珠随着摇摇晃晃,没多久便觉着疲乏,一改端正的坐姿,依靠在引枕之上。
“额娘。”胤禛尚且处于围猎的激动之中,平复了被云珠亲了后的害羞情绪后,又挨挨蹭蹭地挤了过来:“额娘,我还能再去围猎吗?”
云珠倒茶的手一顿,南巡之旅,从京城到江南,中间要经过无数州府县村,前朝政事,康熙不会和云珠多说,但两人几乎同寝同食,云珠总能在不经意间觑见几分,康熙的这趟南巡,并未为了玩乐,每途径一地,康熙必然会召见当地县令、守尉,询问当地情况,巡查当地守备。
如此情形,之后行程是否还有围猎,云珠也不得而知,更不愿意胡乱许下承诺哄着胤禛,云珠思索片刻,笑着说道:“等胤禛再大点,就能去塞外围猎了,那儿不止有兔子、狐狸,还有老虎、大熊。”
“那我要尽快长大!”被云珠描述的场景吸引了心神,胤禛已经忘了之前的问题,只心驰神往着塞外之地。
“在说什么,这么热闹?”母子交谈间没有注意已到中途休憩之处,马车早已停下不动许久,每每途中小憩,云珠都会走下来走动一番,舒展舒展筋骨,这次她的马车却毫无动静。
留心到此事的康熙,担忧云珠不适,在陪着皇太子跑马过后,未回御辇,径直往云珠的马车而来。
刚到马车之外,便听见母子的欢笑之声,这让康熙心头的担忧放下,转而又好奇起来,不知两人聊到何事,如此高兴,索性便掀帘而入。
“皇阿玛。”
“万岁爷。”
胤禛和云珠立时站起,向着康熙行礼,马车到底不甚宽广,云珠只能半弯着腰,康熙忙忙上前,扶着云珠的肩让她坐下:“在这地还讲这么多规矩干嘛。”
云珠从善如流地坐下,略显冷淡地笑了笑,帝王的情浓之时的话语,听听便罢,同样的半个桃子,有宠时拿给君主,是牺牲自己口腹之欲,将美食奉献,待色衰爱驰再想起来,便成了让君王吃剩下的桃子。
“万岁爷,”云珠略过康熙的这句话,但对于另一句却没忽略,她眨眨眼,重又扬起温柔的笑意:“胤禛上午围猎后,尚且不尽兴,正在问我还能不能再围猎呢。”
“臣妾正给胤禛说这关外猎场的宽广,等日后胤禛随您去关外驰骋,想围猎多久都可以。”
“何必再等日后。”听了云珠的话,康熙爽朗地笑了,大清从马背上夺得的天下,见着胤禛喜爱骑射,康熙只有高兴的,他大手一挥:“明日到了德州,再围猎一次又如何。”
“谢万岁爷。”云珠惊喜不已,含情脉脉地望着康熙,被云珠那柔情似水的眼神望着,康熙心中满是得意的豪情。
视线交缠,无言的温情在两人间流淌。
“谢皇阿玛。”胤禛欢喜地拍手,打破了这份静谧。
康熙矜持地受了儿子的感谢,心情愉悦地从云珠的马车离开,回到御辇之上。
很快,南巡车队再次启程。
胤禛犹自激动。
“能去围猎,便这么高兴?”云珠好笑地问道。
“是呢,”胤禛认真地点着头,掰着手指头数着:“再多抓住几只兔子,便可以给胤祚、乌希那、雅利奇都换上新的兔皮帽子了。”
云珠顿时愣住,胤禛一直心心念念着围猎,原来是为了这个。
云珠好似整个人都泡在温暖的热流里,四肢百骸都愉悦地舒展开来,望着胤禛的眼神,满溢着骄傲与爱怜。
“别忘了给自己也留上一份。”云珠殷殷叮嘱。
胤禛挠挠头,笑着应了。
当日晚上,南巡队伍便到了德州,康熙果然一言九鼎,在召见了山东巡抚、登州总兵、德州守卫以及当地布政使、按察使、督粮道、提学道、监法道等大臣后,立时便下了旨意,翌日在德州围猎,并召福建金门、海墰总兵前来围场。
这份围猎的旨意下得突然,皇太子胤礽收到旨意后,平静地将传话太监送了出去。
环顾周边兄弟,只见大阿哥和三阿哥是同样的惊诧中带着丝兴奋,唯有最小的老四,却毫无意外之感,眼中是全然的兴奋。
胤礽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又恢复平静。
领了圣旨后,几兄弟分别回屋,随行伺候皇太子的奶公凌普,一脸愤恨地凑了上来:“太子爷,您可得管管了。”
“何事?”胤礽躺在椅子上,将脚搭在脚踏上。
凌普忙将胤礽的腿抱入怀中,仔细地为胤礽按着酸胀的小腿,同时说道:“太子爷,您道为何万岁爷突然又下旨围猎。”
胤礽眼皮耷拉着,不以为意:“皇阿玛想做的事,自有他的道理。”
“哎呦,我的太子爷,”凌普痛心疾首:“您还不知道呢,本来万岁爷没有在德州围猎的打算,今日下午去了趟德妃娘娘的马车,晚上旨意便下来了。”
“这又如何。”胤礽嗤笑着:“这算什么事,还值得你特意拎出来说。”
在康熙全部偏爱下长大的胤礽,浑不觉这是什么大事,但不知为何,莫名的危机感浮现在心头。但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胤禛都不可能是他的威胁,若是让其他人知道,大清帝国的皇太子,面对着年幼的弟弟,竟然有危机感,真真能惊掉下巴。
“行了,这点事情,还能翻了天去?”见着凌普依然在喋喋不休,胤礽压下心中的不安,不耐烦地将凌普挥退。
胤礽和凌普的对话,云珠全然不知,她只知胤禛在翌日的围猎中十分欢畅,又猎到数只兔子,积攒的兔毛,足够让几个弟弟妹妹没人都换上一套兔毛衣裳。
尽兴过后,南巡车队从德州缓缓启程,经过禹城之后,便到了济南。
这是南巡途中经历的第一个大城市,作为山东的省会之地,济南历史悠久,南依泰山,北跨黄河,背山面水,境内泉水众多,素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美誉。
山东巡抚徐旭龄早已率领当地官员在济南城西等候,远远瞧见御辇,徐旭龄忙忙率众跪下,车队行来,停在城外,康熙将众臣叫起,亲自接见,随后才前往济南最富盛名的趵突泉。
趵突泉位于济南城中,占地百余亩,远远望去,泉水如雪涛,喷涌而出,隐隐能听见如雷般崩鸣之声。
山河秀丽,莫过于此。
康熙见之大喜,亲赐“清漪”二字。
云珠见此泉景,颇感心旷神怡。
赏玩过了趵突泉,圣驾未停,从城南出了济南城,在长清县住了一晚后,翌日到达泰安州。
泰安,亦是千年名城,该城以泰山为名,所谓泰山安则四海皆安,泰安之名,意味国泰民安。
千百年来,多少帝王将相,文人墨客前往泰山,抒发着他们的壮志豪情,挥洒出千古名篇,秦皇汉武的泰山封禅,为这五岳之一的名山增添了更多意味。
康熙登基以来,擒鳌拜,掌政权,平三藩,收台湾,自认为已经有了登顶泰山的业绩。
在长清县住着的晚上,云珠便觉得康熙格外的亢奋,精力格外好。
“万岁爷?”云珠环着康熙的脖子,温言软语询问。
“泰山,朕终于到了泰山。”康熙的眼珠中满是红血丝,他从云珠脖颈间抬头,神情激动:“朕幼年登基,长年受制于人,不少人等着看朕的笑话,更有那起子小人,恨不得朕如皇考一般,壮年而逝,将这江山留给年幼的太子,让他们颠覆大清江山。”
“那些人一定没想到,”康熙冷笑着:“朕不仅握住了朝堂,还立下功业,想要我大清失去江山,做梦去吧。”
云珠深知,康熙此时不过是要宣泄胸中激荡的情绪,并不需要她的附和,更何况,康熙话中隐隐还提到了些了不得的事情,这等要命的事情,云珠更是装作不知,她微微阖上眼,轻轻亲吻上康熙耳后,为康熙本就激动的情绪浇上一泼油,再次陷入意乱情迷之中。
露水悄悄的沾染上树叶,在叶子上留下一滴滴晶莹剔透的痕迹,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没睡多长时间的康熙便被梁九功叫醒,他揉着额头,掀开被子。
泰山脚下的凉风透过床幔吹了进来,云珠被这风一吹,冷地一哆嗦,醒了过来。云珠困倦地睁开眼,见着室内点满的蜡烛,强撑着便要起身服侍康熙洗漱,见着云珠眼下硕大的青黑,康熙难得的为前一日的孟浪而不好意思,他轻咳两声,镇定吩咐:“无需起身,你今日好好歇着。”
云珠也刚阖眼没多长时间,正是最最困倦的时刻,听见康熙如此言语,立时便倒下,瞬间入睡。
康熙穿戴完毕,最后又看了一眼云珠,在她额头上亲吻过后,披上厚重的披风,踩过秋日的露水,往泰山而去,披风的下摆被摇晃间滴下的露珠浸得湿透。
留在房间里的云珠,也没能睡太久。
还未到请安的点,秋菊便来回禀,胤禛求见。
云珠赶忙让小欢子将胤禛带去旁边的厢房等待,又撑起身子,迅速地将自己打理清爽,走去胤禛身旁。
胤禛这一日,却是非常不对劲的模样,尽管胤禛已经努力假装一切正常,然而作为他的额娘,云珠又如何看不出他状似平静神情下的不对劲。
云珠伸出双手,握住胤禛的脸颊,盯着胤禛的眼睛:“胤禛,发生了什么事?”
胤禛别过头,不言不语,只能从他不大的手掌攥紧又松开的动作中,能瞧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额娘,我没事。”胤禛闷闷说道。
“胤禛。”云珠的声音变得严厉,是胤禛从来没有听过的严厉,在他印象里,额娘一直是温温柔柔的模样,无论他们如何调皮,也不见额娘大动肝火,这让胤禛心里害怕地颤了颤,便只听见云珠接着说道:“我是你额娘,你心中有什么事,尽可以和我说,在额娘面前,你不用说违心之语。”
胤禛抬头,犹豫许久,终于将心中的疑惑问出:“额娘,为何皇阿玛今日只许太子二哥随同,不许我和大哥、三个随驾?”
第137章 泰山
随驾泰山?此事云珠尚未听闻,她的手一顿,询问道:“怎么回事?”
胤禛抬头,委屈地神色一览无余:“额娘,今日一大早,皇阿玛便在我们屋子外等着太子二哥,带着他前往泰山祭拜,我和大哥、三哥求了皇阿玛好半天,皇阿玛也没同意带我们过去。”
泰山祭拜,此事非同小可。
泰山为五岳之首,自秦皇在泰山封禅之后,帝王上泰山祭拜,总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政治意味,康熙可以因为小儿子喜爱而临时决定在德州多围猎半天,但绝不会因为几句哀求而在泰山祭拜的时候将其他阿哥带上。
云珠轻轻叹了口气,原本严厉的神色变得柔和,她怜爱地看着胤禛,她要如何才能让胤禛知道,同为康熙的儿子,从出生之日起,他和太子的地位、待遇便截然不同。
在胤礽成为皇太子的这一日起,君臣之分,便已分明,有些事情,康熙做得,太子做得,甚至大臣都做得,唯有阿哥,做不得。
云珠不知道历史上的胤禛是如何筹谋才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起码目前,无论是她自己还是胤禛本人,都未生出这份野望。
更何况,此时的皇太子,正是康熙的心头宝,莫说胤禛没生出这份野心,就算有了野心,也得藏得严严实实,没看着大阿哥在背地里望着胤礽的眼神都能喷出火来,但当着康熙或者胤礽的面,他还是那个友爱地不能再友爱的兄长。
云珠暗自叹息一声,宫中的小孩,容不得天真,她盯着胤禛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胤禛,你二哥是皇太子,泰山祭祀,原本便是君王之事。”
“儿臣明白了。”胤禛在尚书房里读书时,名分尚且没这么厉害,胤禛只隐约觉着师傅们更加重视太子,皇阿玛也对太子寄予厚望,但到底没有人将君臣之分如此直接地摆在他的面前。
更别说胤禛的额娘,永和宫德妃,在宫中盛宠不衰,甚至还一度独掌宫权,有着这样额娘的胤禛,在宫中无人敢小瞧,宫人们对着他从来都是恭敬有有礼,不敢冒犯分毫。
直至此时,直至此刻,在泰山脚下的行宫里,云珠将君臣之别向他彻底揭开。
到底是宫中长大的孩子,胤禛愣了一瞬后,很快便调整好情绪,云珠见着,总算放下心来。
康熙已经开始拜祭,鼓乐之声从巍峨的山峰上传来,庄重,雄浑。
饶是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胤禛脸上仍然不自觉地流露出羡慕之色。
云珠叹了口气,使人将这泰安城中最有特色之事寻来,虽然不能随着康熙登上泰山,但也可寻些别样乐趣。
正宗的鲁菜摆满一桌子,炸熘爆炒,荤的素的,凉的惹得,山珍海味,山野小菜,全被摆在云珠面前,当地的戏班子在外面搭建好的台子上,咿咿呀呀唱个不停,高亢有力的唱腔在空中飘荡,将山中传来的的黄钟之音淹没。
偷得浮生半日闲,如此这般消磨下来,云珠总算将胤禛的遗憾驱散。
天边的日头在山头晃悠悠挂了许久,还是沉入山下,金乌不再,暮色渐浓,夜色逐渐笼罩大地之时,泰山拜祭的队伍,终于再次回到了行宫。
此时的胤禛,早已被云珠哄好,回了前头。
康熙龙行虎步而来,这么多年的帝王生涯,也没有让康熙有一点松懈,他依然每日里跑马骑射,泰山的四十里山路,对康熙好似毫无影响,丝毫不见疲态,他的眼神中,全是作为帝王的骄傲与自豪。
云珠噙着笑意迎了上去,亲手接过康熙解下的披风。
“万岁爷,臣妾让人准备了热水,更深露重的,难免寒凉,您赶紧去暖和暖和。”云珠早便将这些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当康熙跨入浴桶时,云珠掐着时间令人准备的浴桶里,水温正正适宜。
康熙靠着浴桶边缘,痛快地舒了口气。
见着守在一旁的云珠,康熙谈性大发,泰山封禅,只有文治武功均为一流的帝王,才有资格行此事,此次在泰山祭拜,虽说没有封禅那般郑重,并未祭祀天地,但在康熙心中,这也是对他治世的肯定,是盛世的征兆。
自到了泰山地界,一直便被康熙有意识压制着的兴奋,在挥退了宫人后,在枕边人面前,康熙终于吐露。
他眼中燃着名为野心的光芒,和云珠从泰山上的昭真宫说道东岳庙,又从玉皇宫谈到秦观峰,滔滔不绝,兴致不减。
云珠微微笑着,安静地倾听着,多年相处下来,云珠再不能更清楚地分辨出,此时她无需说任何话,沉默便可,康熙的种种言语,看似在说泰山拜祭之事,实则是在倾诉他的壮志,他的抱负。
云珠温柔笑着,在恰当的时候回应上一两句,给康熙一番反馈,这让康熙更是口若悬河,指点江山。
好半晌,康熙才将心中所思酣畅淋漓地宣泄出来。
山中的野鸟在门外飞过,发出丫丫之声,被这鸟叫声一唤,康熙才从亢奋中回过神来,感受到了浴桶中水变得温凉。
康熙披上寝衣,在地上留下几个湿漉漉的脚印。
云珠皱着眉嗔道:“万岁爷您可得注意身子,这日子越来越冷,您这般赤脚踩在地上,倘若受了寒又该如何是好?”
说着便招呼着宫人送来鞋袜,康熙见着云珠忙前忙后的模样,话头一转,关心起来,“今日你在这儿做了些什么?”
康熙复杂的心绪,云珠不说全部能猜中,但也能看清七八成,她定了定心神,笑着说道:“万岁爷您去了泰山,我自是也找了乐子,今日我领着胤禛,吃遍了这泰安的特色菜,还叫了好几家戏班子,什么山东梆子,什么柳子戏,全让我听了个遍,您别说,还真有几番意趣,依臣妾看,也不比泰山差呢。”
康熙怜惜地看着云珠,可怜见的,每日里见到的就是那么一亩三分地,几折戏都让她当成个宝,得意不已,全不知方寸之外,泰山之巅,又是何等壮丽。
在东岳之地,只能枯坐行宫之中,到底还是亏待了她。
康熙叹息着,心中涌起难得的愧疚。
更何况康熙想起晨间胤禛他们兄弟祈求着去泰山的情形,终究还是不忍心。政治意味浓厚的拜祭无法带着随同,但让他们过泰山而不入,未免也过于无情。
既如此,便干脆再多停留一日,让妃子儿子们也能同赏这壮阔山河。
“歇着吧。”康熙用被子将云珠盖住,顶着云珠疑惑地眼神:“明日早点起,朕陪着你们去爬泰山。”
“臣妾可当真了?”云珠眼中骤然亮起光,亮晶晶地看着康熙。
康熙佯怒:“朕一言九鼎,何曾欺骗于你。”
“谢万岁爷。”云珠笑得甜甜蜜蜜,依着康熙的臂膀闭上眼睛。
康熙看着云珠的睡容,也闭目睡去。
感受着脸上的视线离开,云珠这才悄悄松开一直握紧的手。
赌赢了!云珠手心一片冷汗,尽管胤禛后面情绪已然调整好,但作为额娘,云珠也不愿意胤禛有着什么遗憾,在康熙询问的时候,云珠瞬间变察觉到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好生利用一番,好在,她对康熙足够了解,事情确实如她意料之中发展。
翌日一早,天光刚亮,皇太子便带领着兄弟几人守在门外,等着给康熙请安。
他们到达的时候,云珠早已醒来,康熙端坐在饭桌前,受了几个皇子的请安,而云珠则悄然站起,借着张罗朝食的机会,避开几个阿哥的礼。
站在侧面的云珠看得比康熙要清楚,这几个阿哥之间的气氛不对,在对着康熙之时,几个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恭敬、孺慕,然而大阿哥垂下头的眼神里,露出的是不甘、愤懑,就连一路行来很是沉默的三阿哥,眼中也出现了不满之色。
云珠忙打量着胤禛,却见胤禛眼中也是同样的不虞,只没有大阿哥、三阿哥眼中的那份阴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云珠皱起眉,仔细思索着吗,前一日里云珠陪了胤禛一整天,胤禛从她这儿离开的时候,心情尚可,看样子,是前头发生了什么事。
眼前的几个阿哥,唯有皇太子正意气风发地和康熙回话,眼中毫无阴霾,难道是太子做了什么?
云珠心中骤然一紧。
“今日不再前行,你们都随着朕去爬一次泰山。”康熙声音低沉,但穿透到每个人的耳中。
“皇阿玛。”皇太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康熙。
而胤褆、胤祉和胤禛,眼中的阴郁同时褪去,浮现出巨大的惊喜。
“胤礽,你是储君,如何能这样不稳重。”康熙的训斥却让胤礽定下心来,他冷静下来,笑着说道:“皇阿玛,儿臣太过于欣喜了,正好前一日儿臣已经去过一次泰山,今日一定领着大哥和弟弟们游玩。”
“嗯。”康熙满意的点头,望着胤礽的眼神中全是自豪,他向来喜欢看兄友弟恭之景,对于胤礽这番表态,很是欣慰。
随驾的妃嫔们也接到了旨意,佟佳皇贵妃依然闭门不出,其他妃嫔赶紧换上轻便衣裳,随着登山。
很快,一行人便往泰山行去。
几个阿哥并未让胤礽陪同游玩,大阿哥侍奉着惠妃,三阿哥侍奉着荣妃,胤禛被云珠牵着手,分别走着,一时间倒显得胤礽形单影只,孤零零起来。
很快,康熙三两步走了上去,携着胤礽的手同行。
云珠自嘲地笑了笑,大清朝的皇太子,康熙的心头宝,何需她心疼。
见到云珠的视线,胤禛抓着云珠的手渐渐使力,唤回云珠的注意,凑到云珠耳旁说道:“额娘,我不喜欢太子爷。”
云珠神色不变,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见旁边空空荡荡没有其他人,这才轻声说道:“噤声,这等话可不能和其他人说。”
胤禛声音闷闷的:“额娘,我知道。”
顿了顿,胤禛犹自愤愤:“昨日太子回来后,和我们炫耀了许久,皇阿玛陪他祭拜之事,并且,太子还说,皇阿玛永远也不会允许我们伴驾上泰山,让我们几个不要痴心妄想。”
云珠总算明白了早上闹得哪出,一时无言,胤禛连二哥都不叫了,可见是气狠了。
“皇阿玛今日也带我们登泰山了,太子说得不对!”正在云珠斟酌着,准备安慰的时候,胤禛语气却转得欢快。
望着胤禛的笑脸,云珠将斟酌许久的话语全部扔掉,肯定道:“对,太子说得不对。”
第138章 途中
自红门入山,行四十余里,终于到了泰山之巅。
云珠与胤禛到底不如康熙这马背上的帝王,在登山途中歇了几次,尚未登顶,便已到了日暮西垂之时。
秋意在路途中已到了尾声,初冬的凛冽悄然而至,山中的树叶悄然便得枯黄,摇摇欲坠着,被风一吹,转着弯儿的往下掉着。
残阳铺满山岗,将遒劲的枝丫镀上一层金黄,好似和之上的残叶融为一体,落日的余晖将漫山遍野染得金黄。
南下的候鸟成群结队的从天边飞过,在晚霞中将天幕分割。
纵使没有登顶,此情此景也比逼仄的紫禁城,让人舒畅,云珠觉着心中暗自藏着的那股郁气,也松懈下来。
至于胤禛,他自出生后,到过的最远地方还是乌雅家,从未见过如泰山般壮阔山川,早已睁大了眼,看得目不转睛,太子的那些炫耀,那些恶意,在瑰丽奇景中,早已被他忘之脑后。
他笑着直往前跑去,如小牛犊子一般的精力充沛。
云珠宠溺地看着,吩咐着宫人追上去,别让胤禛发生危险,便让他恣意跑去。
至于云珠,依然不急不缓地按着节奏走着,却已经将其他嫔妃远远抛在身后。
自古泰山一条道,泰山之险,无需多言,云珠沿着陡峭的山路登到山顶之时,早已星光漫天。
胤禛早已登上山巅,与大阿哥和三阿哥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些什么。
孩子大了,总是想和同龄人玩耍的,云珠若有所思地望着,不去打扰。
山顶地方不大,侍候宫人众多,却鸦雀无声,云珠沿着开辟出来的道路往前走,走到道路的尽头,只见前方豁然开朗,再无一路的险峻陡峭之色,康熙负手而站,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见着向他走来的云珠。
走了一日的云珠难免狼狈,却让康熙心中陡然柔软,他笑了出来,在无数宫人的注目下,伸出手递向云珠。
云珠止住步子,望着康熙伸过来的手,宽厚修长,筋骨分明,手心还有着练武留下的厚厚茧子。
云珠站在原地,在漫天星光里,她定定地望着康熙,山顶的风呼啸而过,披风猎猎作响,云珠发间的金簪怦然掉落,浓黑的秀发被风卷起,云珠轻轻摇头,让飞舞的发回到原位,更将复杂的心绪锁在心间。
噙着笑意,云珠一步一步地走向康熙,那些不甘、那些愤懑、那些甜蜜、那些心动,那些动容,全部消失不见,最后出现在康熙面前的,是后宫中最让康熙省心的德妃,是那个永远温柔和善的云珠。
将手递入康熙的掌中,云珠淡然一笑,与康熙并肩,站在泰山之巅,星辰好似触手可及,流光从天幕中洒下,凝结成霜。
宫人们早已将帐篷搭好,在山风的呜咽中,云珠心情平静地沉入梦乡。
在见过泰山瑞气千条的日出之后,一行人踏上回程,帝王车架浩浩荡荡,一路向南,出泰安,过新泰、蒙阴、沂州等地,到达郯城,郯城是鲁苏交界之处,过了郯城,便到宿迁。
宿迁北望齐鲁、南接江淮,京杭大运河从中穿过,黄河流经此处,再从盐城入海,虽说是江南之地,每年却也饱受黄河水患的侵袭。
康熙苦黄河水患久矣,自他登基以来,黄河几乎年年泛滥,黄河旁边住着的百姓,难得赶上风调雨顺的年,自康熙亲政以来,三藩、河务、漕运三事便是他的心腹大患,少时的康熙甚至将此三事写在纸上,悬挂于宫中的柱子上,起居进出,时刻谨记。
此时三藩已平,康熙最关注的事情,便是这河道治理,康熙十六年,靳辅被任命为为河道总督,揭开了康熙朝治理黄河的序幕,自康熙十六年到康熙二十三年,这几年间,靳辅写下《治河八疏》,又在“束水攻沙”的大前提下,建设“遥堤”,开挖“中河”,几年的治理下来,黄河水患大大减轻。
到了宿迁,这黄河的下游之地,前往河道视察,是为必然之事。或者可以说,视察黄河,是康熙这次南巡的重中之重。
此番安排,还未出京便已定下,当车架在行宫停下,云珠接到康熙在宿迁多停留几日的旨意,毫不意外。
黄河下游,泥沙沉积,河道旁无数征调来的民夫忙忙碌碌,船只在新挖出的河道里川流不息。
康熙将胤礽叫在身旁,将黄河种种掰开揉碎了向他讲解,身后,是随着皇阿玛出行的胤褆、胤祉和胤禛。
靳辅早已接到圣驾将至的旨意,他匆匆从河道旁简陋的屋棚里走出,恭敬地向康熙等人行礼。
见着靳辅瘦骨嶙峋,黝黑发亮的模样,康熙为之动容,梁九功忙用托盘递上宣纸,跪着稳稳扶住托盘,康熙文不加点,挥毫成诗:“防河纡旰食,六御出深宫。缓辔求民隐,临流叹俗穷。何年乐稼穑,此日是疏通。已著勤劳意,安澜早奏功。”
此番情景,云珠没能亲见,从胤禛的转述中,也能窥见一番康熙的姿态。
与何不食肉糜的帝王不同,此时的康熙对于他的子民,有着一份天然的悲悯,他日日勤政,只为有个海晏河清的治下。
胤禛犹自感叹着白日里见到的靳辅的模样。
“额娘,靳大人真的好黑,好瘦。”胤禛和云珠对坐,在他滔滔不绝地描述了黄河见闻后,再次对着云珠强调到。
此时当官,对于仪容也有要求,能到御前行走之人,更是相貌堂堂,胤禛见过的大臣们,无论年龄,无关胖瘦,人人都是一副端正模样,更别提尚书房的那些老师们,不仅五官端正,更有着书香之气。
如靳辅这般,既黑且瘦,和田间老汉一般模样的大臣,胤禛从未见过,难免有着几分新奇。
云珠知这事无法责怪胤禛,他记事以来便长于深宫之中,能见到的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又如何不会为未曾见识过的事情而惊异呢。
云珠耐心地倾听着,等到胤禛将这话说完,才笑着说道:“靳大人在先帝朝曾担任内阁中书职位,为天子近臣,曾经仪容也很是不俗。”
“那,靳大人为何变成现在般模样?”云珠的话,让胤禛睁大了眼睛,疑惑不已。
“是啊,靳大人为何变成现在模样呢?”云珠状似苦恼地反问:“额娘也没见到靳大人,不知他经历了什么,胤禛不是见到了靳大人吗,你想象是怎么回事?”
见着额娘也有着同样的困惑,胤禛的责任感突然便膨胀起来,立誓一定要找到原因,为额娘解惑。
胤禛拧着眉,回忆着皇阿玛和靳大人的对话,一个字也不放过,好半晌,他一拍手,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云珠:“额娘,我知道了。”
云珠笑着侧过头,认真地看着胤禛。
胤禛微不可见地挺起胸脯,他试图将心中所想表达清晰:“靳大人一直住在河道上,那儿风吹日晒,又吃得不好,所以才变成这般模样。”
“靳大人是河道总督,这可是正二品官,别的不说,大官邸少不了靳大人,他干嘛要想不开住在河道上。”云珠依然作出不解之状。
“不是的,”胤禛挥着手,为靳辅解释:“靳大人在河道上与民工同食同寝,是为了更好地将黄河治好,还两岸子民以安宁,不是想不开。”
胤禛越说,声音越小,羞愧浮现在脸上:“额娘,我错了,我不该因为靳大人的模样便如此惊诧。”
云珠却依然是柔和地笑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被云珠无言教育过的胤禛,在随后几天伴驾巡视河工之时,态度端正许多,遇着没见过的事情,总能冷静地思考一番,尽管由于见识原因,许多事情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此番种种,皆被康熙看在眼里,他望着胤禛的眼神,愈发看重起来。
这也让胤礽被康熙重视而安抚下的情绪重新出现,随驾的四个阿哥中,胤禛年岁最小,额娘又最为得宠,娇气幼子,在康熙心中的分量不容小觑。胤礽不担心他的太子位置被胤禛抢走,变换储君滋事体大,胤礽肯定皇阿玛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但从小被康熙捧在手心中长大的胤礽,对于这些分走他父亲宠爱的兄弟,属实没有好感。
在上次由于嫉妒出了昏招之后,胤礽被康熙隐隐提点了几句,这让他迅速地改变了对几个弟弟的态度,尽管心中的危机感已经重地要将他淹没,但表面上,胤礽对着胤禛几人,还是亲切不已的储君风度。
这让一直关注着儿子的康熙满意起来:“胤礽可算懂事了。”
唯一伺候在身旁的梁九功,闭目塞听,不发一言。
第139章 私访
宿迁水道密布,河流众多,在巡视过河工之后,南巡队伍便弃了马车,登上舟船。
漕运之船川流不息地河道被清空,碧波之上只见帝王车队,侍卫乘着征调而来的船只,牢牢护卫在康熙的御舟之旁,这御舟长宽均为十数米,舟上以落地罩、飞罩、书格等隔断成三个相对独立的船舱,透明的玻璃嵌在舟上,整个舟楫熠熠生辉,从岸上远眺,只见雕梁画栋,恍若天上宫阙。
在康熙的御舟之后,几位阿哥、随驾嫔妃、随行大臣们的舟船跟随在后,皇太子的舟船仅逊色于御舟一筹,其余人等再逊色几分。
无数的舟船汇在一处,将河道占地严严实实。
舟船沿着河道顺流而下,沿途惊起不少停歇着的候鸟。
从天妃闸经过后,在河上没走两日,过清河县、淮安府,从淮安府离开没多长时间,云珠便接到康熙的宣召,令她去御舟伴驾。
云珠踏上小舟,船娘灵巧地划水,小舟灵活地在河中穿梭,很快便追上了御舟。
京中的奏折快马加鞭地递到了康熙手中,此时他尚在处理政务,云珠问明白后,也不打扰康熙,她站在御舟的甲板上,打量着这江南风情。南边果然和北边截然不同,在京中,此时叶子已经将要落尽,然而河道两岸的树木,依然郁郁葱葱。
风迎面吹来,带来湿润的水汽,较之京城,南方的风都是如此温柔,全不见冬日的寒凉。
云珠站在甲板上,用手挡着眼睛,遮住河水反射着的粼粼波光,鱼儿在河中一跃而起,挥动的鱼尾将水花溅起,细碎的水珠在日头下折射出七彩之色。
云珠若有所思地看着。
“可是喜欢这鱼?”批阅完奏折的康熙走到云珠的身后,笑着说道:“朕让他们给你捞上来。”
云珠失笑,她回头望着康熙:“万岁爷,臣妾听人说过,这鱼最是鲜嫩,太皇太后、皇太后此次未能南巡,臣妾想着,将这鱼快马加鞭送上一份给京中,也算我们小辈尽了孝心了。”
康熙动容地望着云珠:“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事朕便交给你。”
云珠笑着应了这份差使。
南巡队伍中人人都有绝活,云珠的命令刚下,宫人们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试图在德妃娘娘面前露个脸,为自己挣上一份前程。更有那般南边的本地侍从,更是铆足了劲要将北边的宫人压上一头,没多久,便从河中捞出了一桶桶的鲜鱼。
宫人们将鱼放在木桶里,又用河水将养着,放在舟里,云珠亲自瞧过,确实条条肥美,在桶中还极力往上蹦着,看着便很是不错。
这些鱼满满当当的,将一个船舱堆满,这鱼就是吃个新鲜,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受用不了这么许多,云珠挑出其中最为肥美的那些,送去慈宁宫和永寿宫,其余的鱼,便是送给留在宫中的各宫妃嫔以及格格阿哥们,也让那些人隔着万水千山,远远地感受一番江南风味。
云珠满意地点头,将这些宫人、侍从们全部赏赐一番,然后才回到御舟之上,遥遥地望着盛满江河之鱼的船,扬帆向着京城而去。
雅利其年龄尚小,且无法享用上这鱼,但不知胤祚和乌希那是否喜爱这江南风味,船越行越远,在天际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云珠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往船舱而去。
没走几步,云珠便停下挪动的脚步。
挑选鱼之时,和鱼同处一室,度过一段不短的时间,云珠身上已全然是腥味,之前尚且浑然不觉,然而到了御舟之上,这身上的味道再也无法遮掩。
这或许便是久入芝兰之室不闻其香,久在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
云珠皱着眉闻着身上不算好闻的味道,想了想,她挥手召来小太监,让他向康熙传话,她先回自己舟船梳洗一番。
“何需如此麻烦。”听到小太监传话的康熙,没多久便出现在云珠身前,对于这刺鼻的鱼腥味恍若未闻:“这御舟上的浴桶也不小,何必去你那边折腾。”
“万岁爷,”云珠侧头听着康熙的话,点头同意,她笑着说道:“既如此,便让小欢子去臣妾舟上取来衣服。”
这还是云珠第一次登上御舟,她的一应物品,御舟上全无准备。
康熙却神秘地笑了:“不用,朕自有安排。”
这几年来,康熙已经彻底褪去身上那丝青年帝王的青涩,完全是权柄在握的帝王模样,成熟稳重,威严赫赫,这等神秘模样的康熙,云珠也久未见到,她顺着小太监的指引,往浴室而去。
热水早已被大力的太监们抬着,倒入浴桶,白雾升腾在不大的浴室之中,云珠惬意地泡在其中,在秋菊和冬梅的服侍下,用胰子细细地将每一根头发都搓洗干净。
热水便得微凉,云珠的指甲缝里都没有了鱼腥之味后,云珠懒洋洋地从浴桶里走出,正好瞧见捧着刚熏好衣服过来的宫女。
“这是?”云珠惊讶地翻着托盘上的衣服,愣了愣,笑了出来。
康熙在前头的船舱里等着,突然听到后头传来环佩奏鸣之声,循声望去的康熙,眼神突然定住,全是惊艳之色。
只见从掀起的帘子后走来的女子,上着大袖圆领花冠裙袄,下着素白绣花月华裙,清风徐来,裙间褶皱如月华流淌,云珠手执团扇遮面,正可谓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真真是个江南绝代佳人。
唯有从月华裙下,若隐若现探出的绣鞋,才能窥见不同。
“万岁爷。”云珠移开团扇,对着康熙粲然一笑,康熙从怔忪中回过神来,笑着对云珠伸出手:“不知德妃娘娘,可愿陪朕同游。”
云珠眼神骤然亮了,眼前的康熙,同样换下威严势重的龙袍,身着石青色锦袍,看着便是普通富人模样,唯有周身难掩的气势,像其他人昭示着此人非同寻常。
这般打扮,这般言语,莫不是康熙要微服私访!
果然,康熙随后便说道:“这一路行来,朕只见花团锦簇之语,所见所闻皆是繁荣,然而我大清治下,年年有灾,年年有患,现如今所瞧见场景,均为他们想让朕所见,朕欲私去民间走访一番,爱妃可愿同我前往?”
真真正正的深入民间,比在船上有意思多了,云珠闻言,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握住康熙伸出的手,往外走去。
第140章 私访(二)
一行人轻车简从,从御舟上乘着小舟,悄悄上岸。
此时已到高邮境内。
对于高邮,云珠业已模糊的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是高邮的咸鸭蛋。
然而此时的高邮,却和云珠想象中的江南锦绣地,人间富贵乡全然不同。
从只见沿着河道不远处,道路上,房屋外,全是淤泥的痕迹,在龙舟上隔得远,看得并不清楚,但当他们走近了细瞧之时,却只见到处都覆盖着淤泥,这几日日头不错,但这淤泥却全然没有晒干的模样,康熙以及随行护卫,穿着靴子倒也没有不便,然而云珠穿着的精致绣鞋,一脚下去,便踏入淤泥之中,怎么都拔不出来。
云珠试探着挪动,却觉得脚下被紧紧束缚住,半点也不能挪动。
宽大的月华裙将绣鞋遮盖的严严实实,外人无法觑见云珠的模样。
见云珠停下,康熙也止住脚步,疑惑地看了过来。
云珠抬起头,由于用力,她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见着康熙的眼神,云珠为难地望着,略带尴尬的说到:“爷,我的鞋被陷入了泥中,”康熙走进,扶着云珠的胳膊,温和说道:“别着急,我扶着你,你试试能不能拔出来。”
云珠将身子重心倚靠在康熙身上,稳住身形后,脚下发力,却只见被白绫布袜包着的脚露了出来,绣鞋却陷在泥里一动不动。
云珠和康熙面面相觑,还是云珠最先镇定下来,她冷静道:“小欢子,去最近的铺子,买双鞋过来。”
小欢子连忙应了。
“夫人,这儿可没有铺子哩。”小欢子还未离开,一个苍老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随行的侍从们赶紧围上来,将主子护住。
然而这次外出,本就是微服私访,为了避免兴师动众,康熙和云珠是悄悄地从御舟上离开,没有带上几个服侍的人,尽管他们一拥而上,也没能将康熙和云珠两人遮得严实。
这让来者一眼便看到了云珠狼狈的样子。
“夫人,这儿村野之地,家家都是自己纳鞋。”云珠循声望去,只见来者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身形不高,脊背佝偻,瘦小的身子杵着树枝做成的拐杖,颤巍巍地站着。
见着云珠的视线,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如若夫人不嫌弃,便去老妇家歇歇脚,老妇人给您去其他人家问问,淘换上一双新鞋。”
云珠心下一动,向着康熙望去,只见康熙亦是目光灼灼,目光相触间,彼此瞬间明了对方心思。
康熙此行,本就是为了体察民生,能借此了解此地百姓实际生活,揭开一路以来接驾官员营造的花团锦簇,倒也不错。
想到此,康熙颔首:“既如此,便劳烦老夫人了。”
“当不得,当不得。”老妇人连连挥手,阻止了康熙的称呼。
老妇人又向云珠看去,目光直直盯着云珠脚下,云珠被盯着,白绫布袜子包裹的脚趾不自在的微微蜷缩着,却只见老妇人扶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弯下腰,略施巧劲,便将云珠一行都束手无策的绣鞋从淤泥里拔了出来。
老妇人手中的绣鞋,精致的绣花早已被脏污浸染,全部不见,就连鞋内也灌满污泥,全然伸不进去脚。
云珠深吸口气,想着淤泥那黏答答湿乎乎的感觉,视死如归地将脚伸了过去。
“行了。”在云珠袜子碰到绣鞋的前一秒,康熙轻笑着止住了云珠的动作。
“这鞋还能穿吗?”康熙嫌弃地望着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绣鞋。
云珠咬咬嘴唇,若不是别无他法,她也不愿再穿着鞋,但事已至此,在这河道旁,不穿又能怎么办呢,难道真在这地儿耽搁康熙的正经事情?
“上来。”见着云珠为难的模样,康熙不再多言,转过身,在云珠身前蹲下,示意云珠上来。
“爷!”云珠惊呼出声,她从没想过,康熙居然能够做出这等事情。
莫说云珠,就连康熙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冲动之下做出如此之事。该如何说呢,作为马背上打天下的旗人,康熙这些年从没有扔下过骑射,背着一个女子走段路,绝非难事,然而,作为帝王,他又何曾如此纡尊降贵过,就连年少时,和舍赫里氏感情正浓的时候,都没做过如此行为。
也不知怎么,见着乌雅氏皱着眉头的模样,他头脑一热,便做出了如此举动。
云珠犹豫着:“爷,这不合适,要不让小欢子背着我?”
随行宫人再少,找出一个太监背人再简单不过,为何之前却没有想到,康熙黑着脸,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作为帝王,他都已经将话说了出去,又如何能够返悔,康熙黑着脸催促:“别折腾了,赶紧上来,再不走时辰便晚了。”
云珠眼中含着笑意,轻巧地扑到康熙背上。
在随行宫人堪称惊恐的目光中,康熙背着云中,向着老妇人指着的方向而去。
能随康熙出来私访的宫人,都是乾清宫里最机灵的那些人,什么能说,什么不该说,人人心中都有一杆尺,云珠毫不担心这些人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心安理得地趴在了康熙的背上。
不得不说,康熙这么些年坚持习武还是卓有成效,不短的一段路走下来,脸不红气不喘,就连呼吸,也只粗重几分。
云珠悄然贴上康熙宽厚的背脊,闭上眼,遮住眼中复杂的神色。
老妇人笑呵呵地在前头领着路,心里想着,这家主子和夫人的感情真好。
没走多久,云珠便感觉康熙停住脚步。
“到了到了。”老妇人笑着说道。
云珠也睁开闭了一路的眼睛,打量前方,只见正对着她的是一个不小的农家院落,正面是五间由黄土堆砌的正房,东边是略小上几间的厢房,西边则是厨房、库房,库房旁边搭着一个防风挡雨的牛棚,里面一只苍老的牛正头也不抬地吃着草。
篱笆将这几间屋子围住,形成一个不小的院落,院落的左边,挖了几垄菜地,此时菜已收完,菜地里只见光秃秃一片。
几只鸡鸭在院子里自有地走着,时不时低头啄上几口地上的东西。
小黄狗懒洋洋地趴在门槛上,见着来人,汪汪地叫出声来。
在村子里,这已经是大户人家了。
“这是怎么了?快进来。”屋主被狗叫声吸引出来,是一个同样雪白的头发,佝偻的身子的老翁,他见着形容狼狈的一行人,赶忙热心地招呼进门。
“这夫人刚刚踩了淤泥,没法走呢。”老妇人对着老翁交代:“厨下有烧好的水,你给夫人打水梳洗一番,罗婶前些日子刚纳好双鞋,我找她去淘换一番。”
说完,老妇人又颤巍巍地扶着拐杖,往外走去。
云珠使个眼神,小欢子立时反应过来,亲热地凑上去,扶着老妇人往外走去。
老翁行动亦是颤巍巍的,但他还记着老妇人出门前的叮嘱,拄着拐杖便要往厨下走去,康熙眉头一皱,无需多言,梁九功立时便将老翁扶着坐下,亲热地笑着:“老人家,您坐在,有什么事情,您吩咐好,我保管给您办得妥妥的。”
“这可使不得哩,远来是客,怎么能让贵人你们动手。”老翁连连拒绝。
梁九功依然笑呵呵的:“我家主人第一次来贵宝地,想和您聊聊,您老便安心坐着,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便好。”
老翁这才安心坐下,絮絮叨叨的对着梁九功交代一番,梁九功很快便将茶水泡好,又端来水轻云珠梳洗。
云珠悬着脚坐在椅子上,受了梁九功的这番服侍,此时的云珠,也不是前些年在宫中战战兢兢的小贵人,梁九功的这份服侍,她已经能够坦然受着了。
“老人家,今年多大岁数了?”康熙和老翁说话时,全然没有对着臣下的威严模样,就连用词,也特意挑了最平实的语言。
“老小儿今年九十七啦。”老翁呵呵笑着,露出干瘪的牙床。
九十七,不仅康熙,就连云珠都惊了一下,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这老翁都活到九十七岁,简直是人瑞了。
“九十七,那你出生那年,还是前朝神宗皇帝在位啊。”康熙感叹不已。
清朝入关也不过堪堪四十年,这老翁出生在万历年间,经历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个前朝皇帝,堪称经历了六代的老人。
若是再加上大顺的闯王,说是历经三朝七代也不为过。
“什么神宗不神宗的,老小儿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些年日子乱着呢。”老翁挥着手,陷入了回忆:“那些年,不是这儿打,就是那儿打,又是大雨又是干旱,赋税还一年比一年重,真是逼得人要过不下日子了。”
康熙的腰慢慢坐直,他看着老翁,慢慢问道:“那这些年,日子好过了吗?”
这问话,实在诛心,从这老翁家中摆设便能看出,这是汉人,对着他问这问题,让老翁如何回话?
云珠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为老翁捏一把汗,虽说康熙胸怀还算大度,不会轻易动怒,但前朝和今朝本就是个敏感事情,若这老翁一个不好,说些怀念前朝的事情,康熙会如何行事,就连云珠都不能保证。
就连侍奉在侧的宫人,也都低下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这份暗潮汹涌老翁浑然不知,他喝上一口水,将嘴中咬着的茶叶梗吐到地上,这才在众人的提心吊胆中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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