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牛痘
“好,也不好。”康熙的这个问话,老翁却没有立即回答,他的手交叉着,紧紧握住,满是老年斑的手背上青筋更加明显,他顿了许久,慢慢说道:“承蒙祖上庇佑,老小儿家中有着薄田几亩,日子倒也算过得下去。”
“可是,这贼老天。”老翁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这贼老天,是真不给人活路啊,一下雨,黄河便年年泛滥,刚种下的稻子,转眼就全被淹过去,那一片的田里,全是黄河水,厉害的时候,村子也被淹得不成样子,贵人踩着的淤泥,就是被黄河水带上来的泥巴。”
浑浊的眼泪从老翁脸上的沟壑间流下,老翁早已不甚清明的眼中,满满都是痛苦。
“我瞧你们家有鸡有牛,日子想是过得不错?”康熙神色不动,闲话家常般继续问着。
老翁老泪纵横的脸上总算露出笑意,他咧着已经没有牙的嘴,笑着说道“于大人是个好官,但凡我们这儿出点什么事情,必然会开仓赈灾,又派人给我们稻种,总能应付过去,甚至这个牛,也是官府发的哩。”
“官府发的?”康熙眉毛扬起,这却是他之前未曾听说的事情。
“是哩,我们这些人,在地里讨食了一辈子,耕牛说是命,根子也不为过,黄河水一淹,家家户户拖家带口的往外逃去,家里的家畜什么也顾不上了,东西被水淹了,洗洗晒晒还能用,这牛没了,可真是要了命了。”
老翁说着,眼眶通红,想起了年年如一日被水淹没的痛,土地家园,是每个人心里最深的执着,若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让房子田地都被河水淹没呢。
擦了擦脸,老翁勉强笑着:“人老了,话也啰嗦了。”
“就说这牛,听闻我们这儿的耕牛都被水冲走,再种地困难,于大人特特下令,为我们这些受灾的地方送来耕牛,每个村子都有一头,靠着这些牛,我们才能及时的将稻子补种下去,今年收得糊口的粮食。”
“村人觉着我们老夫妻年岁高,是个有福气的,便将牛养在了我们家。”
说到这,老翁与有荣焉。
“去看看这牛。”康熙饶有兴致地起身,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屋子。
云珠踩着老妇人临时找出的草鞋,也跟了出去。
康熙绕着牛棚走了一圈,仔细打量着,只见这老牛懒洋洋地抬眼,打量了一眼乌泱泱围过来的人,又摇了摇尾巴,将小飞虫挥开,复又低下头,接着吃起了草料。
老翁轻柔地为这老牛梳着皮毛,满满都是心疼:“前些日子地里活重,这牛真是累坏了。”
“一村只有一牛,且还是老牛,这便够了?”康熙拧着眉,沉声问道。
老翁却很是满足:“老爷您是不知道,又头牛省了农人多少事,这牛老是老了点,但好好伺候着,能干的活一点也不少呢。”
说着说着,老翁叹了口气,语调变得低沉:”我们这儿的人,都恨不能将于大人贡了起来,可惜,这么好的老大人,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康熙和老翁说个没完的时候,云珠也在绕着牛仔细大量。
确实如老翁说言,他们对这牛照料的很是仔细,牛棚里干干净净,无一丝异味,前后地上更是不见任何脏污的痕迹,凑近了也只能闻见青草的香味。云珠拿起一束草料,放在食槽里,牛湿漉漉地眼睛看一眼云珠,又温驯地低下头去。
这一抬头和低头间,却让云珠看见了牛乳上的水疱和脓疱,红且肿。
这症状,无一不指向一个熟悉的病症,天花。
云珠幼时是出过花的,不久前胤禛也才接过人痘,忧心之下的云珠,在胤禛出花时,恨不得抱着医书不撒手,见到牛身上的症状,忍不住退了两步。
“主子,怎么了?”时刻关注着云珠动向的秋菊,很快便低声询问。
云珠抬眼,见康熙已经和老翁重进了院子,一时心乱如麻。
若不声张,以天花的传染性,真传播出去,遭罪的人不知凡几,若声张出去,这些人必然要被集中关在一处,按着此时对天花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态度,,无论是那对老夫妻还是随时的宫人们,都不会有个好下场。
想到慈祥带着她来这屋子的老妇人,又想着那被生活压弯了腰却依旧热心的老人,更想到忠心耿耿伺候了她这么些年的宫人,云珠一时心乱如麻。
“贵人,鞋我买回来了。”正当云珠心乱之时,老妇人拄着拐杖,拖着小脚慢慢地蹒跚地走了回来,另一只手上还牢牢地拿着一双鞋:“罗婶子手艺最好,这些虽说粗糙了些,但勉强也能穿了。”
这场景瞬间让云珠几已下定的决心动摇,她看着老妇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哩。”老妇人慢慢地走近了,近到云珠的面色再也遮挡不住,之前这贵人两只脚踩在淤泥里,拔不出来脸色都没如此难看,短短一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
老妇人眼睛眯成一道缝,使劲地看清着附近,终于顺着云珠的眼神,见到了牛身上的水痘。
“没事没事,”老妇人以为云珠被牛痘可怕的模样吓到,毕竟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夫人,又何从见过如何腌臜之物,赶忙安慰到:“别看这长得吓人,没几天就好,贵人别怕,进屋子歇歇。”
“没几天就好?”云珠迟疑着问道。
“这是自然。”老妇人笑呵呵地:“老妇人这一辈子不知见过多少头牛,隔三岔五地,总有牛闹这个毛病,看着吓人,实际上没什么事情,过几天就自然褪了,贵人尽可以放心。”
“褪了?”云珠喃喃问着,这对话让她模糊中想起了什么:\"照料牛的人没事吗?\"“没事,”老妇人依然呵呵笑着:“能有什么事。”
“真的吗?\"云珠眼中闪着火光,直直地望着老妇人。
老妇人被云珠的样子惊到,仔细回忆着,突然一拍脑门:“哎哟,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这靠了近了有些人会长上几日水痘,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这等都不算事,老妇人疏忽了。”
“贵人您还是快去屋子里待着,可万不能沾染上。”
是了,是了。
老妇人的话,让云珠从业已模糊的记忆中,又想起了一个词,牛痘!
和胤禛种过的人痘比起来,牛痘病毒更加温和,风险更小,安全性更高,死亡率极低,后世彻底消灭天花病毒,这牛痘,功不可没!
云珠心情澎湃着,她既懊悔着怎么在胤禛种痘时没有想起来,又庆幸着在胤祚种痘前,发现了更安全的办法。
忍住内心的激动,云珠在秋菊的伺候下,换上青布鞋,便往屋里走去。
“这几年,你们日子过得好些了吗?”云珠走进屋子的时候,正好听见康熙问着老翁这个问题。
云珠笑眯眯地,只等着老翁说完,便和康熙说着她这大发现。
自己悄悄研究,等出了结论再惊艳康熙这个选项,云珠从来没有想过。康熙作为帝王,能够调动的资源,是云珠的不知多少倍,就算为了牛痘尽快推广普及,云珠也毫不犹豫地选择将这发现贡献出来。
“好不好的,也就能填饱肚子。”老翁手中的烟斗在桌子上磕了磕,磕出灰败的烟灰,又深深吸了口,在烟雾缭绕中,眯着眼说道:“说句大不敬的话,于大人再好,做得再多,这日子过得也不如以前。”
不如以前。
这几个字让康熙脸色铁青。
在他治下,官员廉洁有为的治下,百姓居然会怀念前朝,这莫过于是一个巨大的巴掌,扇到康熙脸上。
他的脸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红,宫人们深深埋着头,生怕被康熙想起迁怒了去,云珠更是瞬间噤声,说话也得讲究时机,在这等康熙怒火冲天的时候跑出去,真是不怕吃挂落。
康熙深深吸了几口气,忍住滔天怒意,强自镇定说道:“前朝也是天灾频发,满是贪官污吏,饭都吃不下去,赋税还一点不减,李自成才揭竿起义,你怎么会觉得前朝比现在好?”
老翁浑然不觉凝重的气氛,整个人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他摇着手:“老小儿说得自然不是那个时候。”
老翁眼睛望着屋顶,声音恍惚,如梦似幻:“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的事了,听我阿父说,当时的老爷们下了旨,允许我们这些沿海的人出海谋个生路,那时候,真真是数不尽的金子银子,哗哗地流到我们这儿,家家粮仓里米满地都要溢出来,再穷苦的人家,也舍得给家里的小娘子买上几条红头绳,置办上一个银镯子,卖儿鬻女这种事,许多年不见踪影。”
说着,老翁又恶狠狠地抽了几口烟,泣血般说道:“可这样的好年景,也没过多少年,之后又不许出海,日子一年难似一年,老小儿家中原本薄有家底,这些年下来,也散得七七八八,好在,现在世道可算安稳了。”
开海禁,这得是前朝隆庆年间的事情了,康熙的脸色随着老翁的讲述,逐渐好转。
隆庆年间距今百余年,当时的大明王朝,确实国力强盛,有着中兴气象,老翁说得以前更好,这个以前是百余年前,饶是康熙,也生不出怒意。
见着云珠穿着新鞋进来,康熙不容拒绝地塞了银子给两位老人,这才客客气气地和两个老人告辞,若有所思地离开。
“朕有个想法。”
“万岁爷,臣妾有件事想和您说。”
刚出了屋子,云珠和康熙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
第142章 海禁
康熙此次鱼龙白服,确实卓有成效,甚至得到意料之外的效果。
一行人从农家院子出来,天色将暗,侍卫早已将马匹牵来,翻身上马,一行人向着御舟夜间停泊的码头而去。
将将登上御舟,不等歇息,云珠便抓着康熙的袖子,将她的发现仔细道来。
“所言当真?”云珠此话一出,一直盘旋在康熙心中的那个念头瞬间变压下,很是认真的询问着云珠。
天花实在过于可怕,尽管胤禛作为皇子,接种了人痘,给了大清子民以信心,人痘接种之术已经在宫内宫外推广开来,但人痘接种,也并非万无一失,只能说比起毫无准备的患病,要好上许多,但人痘中没熬过去的人也不在少数。
在胤禛接种了人痘时,云珠隐约感觉到,这人痘,不似她印象中的疫苗可靠,后来的日子里,云珠也常常能听见某某王爷家的幼子,接种人痘没有熬过去的消息,每每听到该种报丧,云珠都会再忆起胤禛冒了多大的风险,让她后怕不已,冷汗浸湿背心。
更别说她还有一子两女,再大点也得接种人痘,这三个孩子较之胤禛,身子更弱,更是让人放不下心来。
尽管云珠已经让信重的太医研究医术,是否有更可靠的方法,但这些时日下来,毫无进展。
毕竟,作为夺去先帝性命的罪魁祸首,太医们已经将医术翻来覆去,研究个遍,天下间顶级的医者,在医术资源最丰富的地方,研究数年,也没有找到解决方法,刘太医再找,又能找到什么呢。
这让云珠心焦不已,闲暇里也找出了医术,对着翻阅起来,虽说只起到聊有胜无的作用,但多少,也对天花有着更多的了解。
这也是为什么,云珠在农家院里一见到牛身上的水痘,便格外注意的原因。
听见康熙的询问,云珠端正神色,将手从康熙的衣袖上挪开,深吸口气,走到康熙身前,郑重行礼:“万岁爷,臣妾确认,所见绝对为天花之症,然那家主人说,患此症之耕牛,从未影响性命。”
“至于接触之人,会在身上长同样的水痘,数日即好,亦不曾丢了性命,更重要的是,这些得过水痘之人,从未得过天花。”
云珠越说,眼色瞳色越亮,她已然想起,后世彻底消灭天花,便靠的是牛痘!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要如何劝服康熙接受她的想法,在回来的一路上,云珠打了无数个腹稿,毕竟,这话任谁听,都有些荒唐,如何在牛身上看见水痘,便觉着能制住天花。
思索片刻,云珠接着说道:“那老妪已经将近百岁,这百年里见过此类事情无数,每每皆如此。”
说完,云珠忐忑地看着康熙,不知康熙会不会觉着这事情儿戏,云珠甚至都已经打算好了,如若康熙真的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那干脆便蛮不讲理,仗着康熙的宠爱任性一次,逼着康熙妥协。
然而,云珠低估了满人对于天花的畏惧程度。
云珠话音刚落,康熙便骤然站起,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来回踱步,人痘接种法已经推行不短时间,其中弊端连云珠都已了解,康熙又如何不明,只不过是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次突然有个新的可能,且不说是否可行,康熙都愿意尝试。
这几乎是不需要仔细考虑的事情,康熙扬声吩咐:“梁九功,召太医。”
“万岁爷,”在梁九功领命欲行之时,云珠再次说道:“太医院里有个姓刘的太医,研究天花很有些心得,可将他一并传来。”
“可。”康熙颔首应允,天花已经是康熙的心病,莫说一个太医,让太医院的人都去研究,也不为过。
很快,太医院的资深太医们便都上了御舟,船舱里乍然多了这十数人,看着也拥挤起来。
康熙三五句便将在村中的事说完,在太医们或质疑或探究或兴奋地眼神中,将牛痘一事交代下去,甚至点了一队御前侍卫随他们吩咐,务必将此研究明白。
“遵命。”太医们行礼领命,在向康熙告退后,依次退出,商量着排班轮值之事,其余人上岸去沿途村落了解情况。
这些人中刘太医资历最浅,若不是云珠特意吩咐,这等面圣的机会且轮不到他。
当刘太医随着众人退下之后,小欢子追了上来,在无人处递给他一袋银子,并云珠的几句嘱咐。
牛痘一事已然吩咐下去,云珠长长舒了口气。
“便这么紧张?”这些年来,康熙见过的,号称能治天花的方子不少,对于这不知功效到底如何的新发现,康熙还算能稳得住。
“万岁爷,您就别嘲笑臣妾了。”云珠无意识地在青砖上走了两步,“胤祚眼见着也要到种痘的年龄,太医都说他胎里弱,从出身开始身子便没见着康健过,臣妾一直担忧着他熬不过种痘,能有个新的法子,也算是个希望。”
康熙默然,在他三十年的生命里,见过、听过由于天花逝去的人已经数不胜数,他握住云珠的手,叹息一般的说到:“放心,会好的。”
云珠垂眸,眨眨眼掩去眼中的忧色,重重点头:“会好的。”
两人的手紧紧握住,一宽厚有力,一柔弱无骨,白色与蜜色相互纠缠,久久不分。
沉默片刻,云珠想起一事,一件她由于满心满眼都是牛痘而忽略的事,她抬眸,直视着康熙,询问道:“万岁爷,您之前说有个想法,所为何事?”
在农家小院前,康熙思绪复杂,不由脱口而出。但在离开农家小院,回到御舟后,帝王冷静的一面重新回到了康熙身上,冷静后的康熙反应过来,当时那些思绪,事关前朝朝政,并不适合与后妃分享。
见着云珠想起此事,康熙不急不缓地将手掌沿着云珠的手腕摩挲,眼中满是明晃晃的笑意,他调笑着说道:“那不重要,让朕看看,是哪家的小娘子,如此丽质天成。”
云珠脸颊飞红,以帕遮面:“不正经。”
“小娘子何出此言?”康熙却是戏瘾大发,握着云珠欲要抽离的手,笑着说到:“老爷在京中薄有家财,不知小娘子可愿意随我上京。”
这时云珠才发现,此时他们还穿着微服时的衣裳,康熙正是做着富家翁打扮,而云珠,却是江南佳丽之色。
顿了顿,云珠伸手解着康熙颈间的盘扣:“爷,您别闹了,臣妾服侍您更衣。”
随着云珠的接近,这份姝色更加明艳,康熙眸色深沉:“此时不急。”
一个使力,便让云珠踉跄到了他的身上。
河水昼夜不息,河上停泊着的御舟,也随着河水摇晃一夜。
树叶不堪重负,晨间的露珠滴落。
寒意料峭的早间,云珠尚且还在安眠之中,康熙便已经将明珠等随驾大臣全召唤觐见。
“朕欲开海禁。”当明珠等人从各自的船上赶来,向康熙行过礼后,便听见如惊雷一般的消息。
“万岁爷,不可!”便有那等守旧的大臣,当时便跪了下来:“自我朝入关以来,便一直实施海禁,海边村民也能靠着种地谋生,若开海禁,必然会出大乱。”
“万岁爷,千万不可!”
一时间,康熙御案前的空地上,呼啦啦跪了一地人。
“明珠,你说呢?”康熙深沉地望着这一堆人,点名说道。
明珠暗自叫苦不迭,在四月的时候,万岁爷便已招人询问过海禁之事,此次再将海禁提起,足见万岁爷开海禁的决心。
但明珠的内心,也是不赞同的,他斟酌着言辞,唯恐触怒康熙:“万岁爷,海禁之事,已持续上百年,当年前朝开海,倭寇横行,更别说开海之地,人人言商,再无人耕种,本末倒置了!”
“本末倒置?”
“呵,”康熙冷笑着,他将手抬起,压住深深皱起的眉头:你们这些肉食者,真的去沿海看过吗?”
“你们一句轻飘飘的靠种地谋生,又知沿海之人日子有多辛苦?”
康熙骤然起身,站在御案之后,俯视着跪了一地的大臣,声音冷硬如铁:“朕告诉你们,朕见到了!”
“入海口的河道全部淤积,一到汛期,整个村子全部淹没,地里好好的粮食全部没了,当地要有个好官,还能勉强填饱肚子,若赶上个贪官污吏,卖儿鬻女都没个活路。”
“黄河年年过,年年泛滥,屋子田地也年年淹没。”
“我大清入关都这么多年了,这儿的人心心念念的,居然是百年前隆庆开关之时。”
“这便是你们说的,能以地谋生?”
说着,康熙一直压抑着的愤怒爆发而出,将御案一掌掀翻。
“万岁爷恕罪。”
大臣们瞬间不敢再多言语,只能按照康熙的吩咐拟旨,重开海禁,大力疏通入海口,允许沿海船只出海。
云珠在内里,隐隐听到前头的吵嚷,等一切声音平息,她才踱步而出:“万岁爷,怒气伤身。”
云珠语调轻柔,如一汪清泉,将康熙的心火浇灭,他冷哼着:“一群目光短浅的人,若不是因为东南匪患,朕早便要开海禁,现如今郑氏父子不在,台湾都成了福建县城,重开海禁之事,朕势在必行。”
开海禁,这真是好事,此时西方已经进入了大航海时代,文艺复兴,科技启蒙,资产阶级崛起,从时不时到来的传教士带来的东西里,云珠已经窥见几分西方的发展。
若是能不再闭关锁国,跟上世界发展的步伐,是否,未来也能改写。
看着野心勃勃的康熙,云珠心潮澎湃。
第143章 回宫
自从发现了牛痘的可能后,之后一路行去,人人尽说江南好的江南,也让云珠兴致寥寥,无论是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苏州,还是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的南京,云珠都是匆匆看过。
康熙南巡,有三大目的,一是为了稳定江南人心,二是为了海禁之事,三则是为了河道治理,船行至南京,河道之事已然明了,南边海禁已被解除,而御驾一路行来,很是煊赫,向江南百姓展示了皇家气派。
待到康熙在南京祭过明太祖陵,又去曲阜祭孔之后,江南文人之心,已经收拢大半,在这文风最盛的地方,昭示了大清的正统。
到了此时,可以说,康熙南巡的目的,全部达到。
已至十一月,新年将至,浩浩荡荡的南巡车队,起驾回銮。
许是离家日久,车队之人均思家心切,回京路程明显要赶上几分,离京时刚变黄的树叶,此时已经全部掉下枝头,官道两旁的田地里,麦子已经收割,泥土也冻得硬邦邦的,只看见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晃着。
江南到底还是暖和,在苏州等地,胤禛一路上都骑着马在云珠的马车旁随行,等过了山东,天寒料峭,云珠便再不许胤禛在外骑马,将他拘在马车里,唯恐他喝了风去。
“胤禛,这次南巡可好?”云珠将固定在小桌子上的壶拿起,倒了被热烫的茶水。
胤禛将茶接过,在杯沿吹了几口,没多久,杯上的白气便已散去,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胤禛略显苦恼地回道:“南巡很好,但我想弟弟妹妹了。”
云珠将胤禛搂在怀里,喃喃自语:“额娘也想他们了。”
在母子俩归心似箭的盼望着,车队过了河间,沿着来时的路,从雄县到永清,终于回了北京。
在南苑短暂的修整一日后,十一月二十九日,南巡车架从正阳门入京,直抵午门。
自九月二十八日出京以来,持续两个月的南巡,在御驾进了午门之后,宣告结束。
跟随着康熙的御辇,车队浩浩荡荡,直奔慈宁宫而去。
太皇太后、皇太后早已收到康熙的来信,在慈宁宫等着,以温僖贵妃为首,留在宫中的嫔妃们亦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等着康熙的回宫,就连身怀六甲的宜妃和乌喇呐喇氏,也挺着肚子在慈宁宫等候着了。
等到康熙一行人终于进了慈宁宫,一番厮见自是少不得,雅利其这些日子愈发活泼,皇太后见着心喜,将胤祺和雅利奇都抱到了慈宁宫,两个孩子正对坐着玩着布老虎。
见着雅利奇,云珠的眼珠子就再也无法移开,康熙和太皇太后、皇太后说了些什么,好似一个个文字,悬浮在耳畔,却入不了她的心。
等到请安结束,告退离开,云珠只觉没有看够。
皇太后在这种时候从不多言语,心里却是个通透的,见着云珠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她笑眯眯的,示意宫人将雅利奇送去永和宫,让她们母子亲香一番。
因此,当云珠刚领着胤禛回到永和宫,见到被乌雅老夫人照顾很好的胤祚和乌希那后,还不待他们更多的说上几句贴心话,咬着拳头,懵懵懂懂的雅利奇也到了永和宫。
云珠心下念着皇太后的好,将从江南带回的民间玩意儿收拾一份,令秋菊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送去,也算给她们寂寥的后宫生活,添加一份乐趣。
在秋菊领命出去后,云珠便将那些人情世故全抛在脑后,只欢笑着让小厨房整治上一桌酒菜。
云珠坐在主座,身旁是乌雅老夫人、胤禛、胤祚、乌希那、雅利奇几人,生她者,她生者,这世界上与她血脉相连之人人,全部都围坐一处,天气虽冷,却没能冷了桌旁人的心肠。
胤禛小大人一样的照顾着弟弟妹妹,胤祚和乌希那笑着,闹着,雅利奇年岁尚小,被乌雅老夫人抱在怀里。
云珠环视过去,心口暖洋洋地,全是热意。
云珠怜爱地看着子女,恨不能将一腔爱意倾泻,乌雅老夫人亦同,望着云珠的眼神,柔和的能滴出水来。
然而,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再不舍,团聚也有尽头,其乐融融的一餐用完,先是雅利奇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想要睡觉,云珠连忙让乳母将她抱回宁寿宫,在云珠怅然若失望着重新关上的永和宫大门时,乌雅老夫人狠下心来,顶着云珠失望的目光,提出出宫请求。
云珠再三挽留,乌雅老夫人却只以娘娘既已回宫,她再留在宫中不和规矩为由,极力告辞。
云珠无法,只能让乌雅老夫人再等等,使着冬梅去开了库房,去挑上些乌雅家用得上的赏赐带回去。
“娘娘。”在等着冬梅将东西取来的时候,乌雅老夫人犹豫了再三,还是开口唤道。
“额娘,您有何事直言即可,和我无需如此讲究。”见着乌雅老夫人犹豫的模样,云珠的心也提了起来,思索着是什么为难的事情,让乌雅老夫人这般为难,却还是要和她说。
难道是为家中兄弟求官?除了这事,云珠想不到何事还能让额娘如此为难,但,这件事情,云珠也无能为力。
“算着日子,选秀又要开始了,今年你小妹妹也到了年纪,娘娘您能够出面,帮舒舒找个好人家。”乌雅老夫人吞吐着说道,求着撂牌子和求着找个好人家,难度截然不同,要知道,就算是内务府小选,能劳烦到宫中指婚,男方的家世必然不同常人。
原来为了这事,云珠放松下来,她笑吟吟地对着乌雅老夫人说到:“额娘便安心等着,舒舒的事儿,我也一直放在心上,您若是要让她嫁入皇亲国戚,高门大户,那我实是做不到,但一般的家境殷实人家,让舒舒嫁过去当个正头娘子,女儿现在便能打保票,您便放心吧。”
“这样便好,这样便好。”乌雅老夫人终于露出笑容,脸上的道道皱纹都舒展开来。
乌雅老夫人对自家到底如何,还是有着分寸,虽说家中出了一个德妃,但比之底蕴深厚的高门大户,差距大得不是一星半点,乌雅老夫人从来没有奢望过,家中小女儿能嫁去满族大姓人家,只要云珠能帮着掌眼,挑出个中等人家,也是不错了。
心满意足的乌雅老夫人,带着满满一车的赏赐,在云珠和胤禛不舍的目光中,趁着还未下钥,赶忙出了宫。
留在宫中的云珠,和胤祚、乌希那分离久了,满心满眼都是子女,搂着便不撒手,胤祚,乌希那也想许久未见的额娘,更是缠得云珠无暇分身。
转身间,云珠突然发现,胤禛已经沉默地坐在桌旁,望着母子几人笑闹,许久没有言语。
这让云珠心头警醒,对于如何对待这么多的子女,云珠也在一路摸索着,她摸摸胤祚和乌希那的头,笑着说道:“等你们日后大了,便也能去江南,你们都不知道,这次你们四哥可厉害了,亲手猎到了许多兔子,你们戴着的这个帽子,便是用四哥猎杀的兔子皮毛做的。”
“哇!”
“四哥好厉害!”
胤祚和乌希那捧场地惊呼出声,一人一边地猴在胤禛身上,缠着他说围猎之事。
胤禛露出淡淡的笑容,极力维持着镇定,但扬起脸上的得意却如何都遮掩不住,他对着年幼的弟妹,开始讲述起围猎的惊险,越说越是激动,直让胤祚和乌希那惊呼连连。
至于之前的安静、沉默,胤禛早已抛之脑后。
说道最后,胤祚和乌希那已经困得直打哈欠,却仍然舍不得放胤禛离去,胤祚和乌希那对视一眼,跑到云珠身旁撒娇,让胤禛留在永和宫歇息。
云珠询问地看向胤禛,得到胤禛肯定的点头后,温和的笑了,吩咐夏荷好好照顾几个小主子,便撒手不管,径直洗漱歇息。
毕竟,胤祚即将种痘,这等无伤大雅的事情,云珠也愿意纵着他,让他更高兴些。
是的,胤祚确实要种痘了,留在江南的太医们,去了无数个村落,亲眼目睹了一头头状似天花病症的耕牛,又询问了无数农人后,初步判断了牛痘治天花的可行性。
康熙还在回京的路上,便已经接到了太医的奏折,大喜过望的康熙,毫不犹豫下旨,将等待秋决的犯人提出牢狱,在他们身上试验了牛痘,待出痘之后,又让他们与天花病人共处,种过牛痘之人,无一人有性命之危。
牛痘的发现,云珠功不可没,在确认了牛痘着实有效的第一时间,康熙便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了云珠。
云珠得知亦很是欣喜,心中将胤祚接种之事提上了日程。
若非回宫时已近腊月,很快便要过年,此时种痘不吉,云珠恨不得一觉睡醒便抓着胤祚去种痘,了了她的一桩心事。
新年便在云珠的神色不思中度过,刚瞧见云珠恍惚的神情时,不少人都在心中猜测,是不是云珠在南巡中触怒了康熙,不然为何在喜庆的新年里这般神不守舍的模样。
然而,之后的日子里,康熙频频去往永和宫,却又破了这个流言。
康熙二十三年,在新年喜庆的鞭炮声中结束,待出了正月,随着乌喇呐喇氏顺利生下一女,云珠筹划良久的种痘,终于提上了日程。
在玉泉山的行宫里,胤祚泪眼婆娑,拉着云珠的衣角便不愿松手。
云珠也心慌意乱,陪着胤禛种人痘那次的担忧又涌上心头,尽管无数次的试验,已经证明了牛痘较之人痘,风险更低,更加稳妥,云珠还是不能放下心来,但再不舍,种痘之事,也势在必行。
胤祚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单独收拾出来的院子,望着朱红色的大门在眼前轰然关闭,云珠无力地靠到康熙怀中。
第144章 胤祚
一回生,二回熟,已经经历过胤禛的种痘,这次胤祚接种,云珠心中有了预期,尽管担心,却没有心急如焚的时刻。
更何况,胤祚接种的是更为安全的牛痘,即使胤祚从小体弱,但也算顺利的熬了过来,较之胤禛,少遭了许多的罪。
待到太医诊断了,胤祚彻底出完痘后,云珠带着胤祚回到了宫中,熬了这些时日,胤祚瘦了不少,但精神尚佳,走入熟悉的永和宫,还是活泼的模样。
这让云珠既欣慰又自责,若是能更早的想起牛痘,胤禛是不是也可以不用那么难受。
但时光不能回溯,任凭云珠如何懊恼,已经过去的事情,再也不能重来一次,深觉对不起胤禛的云珠,陷入郁郁之中。
还是胤禛看出了云珠的心结,在请安时劝解道:“额娘,胤祚的身子本来便弱,儿子得知牛痘此物,心中只有庆幸,弟弟和妹妹们以后可以不如我那般难受。”
胤禛的开解,很是稚嫩,却满满都是他的真心,云珠将胤禛搂在怀里,暗自发誓,日后一定要对胤禛好一点,再好一点。
胤祚种痘的顺利,好似给宫中按下了开关。
一直觉着种痘不太妥当,拘这五阿哥胤祺不许种痘的皇太后,终于松了口。许是由于胤祺也到了要进学的年龄,不能一味的拘在后宫,沾染上天花的风险陡然变高,这让皇太后开始转变想法,再见到在宫中被云珠好生养了些时日,重又白嫩的胤祚,皇太后终于答应,让胤祺也去种痘。
此时宜妃身怀六甲,对于胤祺有心无力,纵然皇太后再是宠溺,总有些细枝末节之处顾不上。
望着耐心地陪着雅利奇玩耍的胤祺,云珠轻轻叹了口气,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小女儿的份上,她也难免要对胤祺关照几分。
于是,玉泉山行宫里,同样的院落,云珠将胤祚种痘之时所做的准备又重新布置一遍,保证胤祺远离宫中,也能过得舒适。
这份安排,云珠没想着大张旗鼓,但也并没有遮遮掩掩,该知道的人都已知道。
宜妃如何想,是恼怒云珠的手伸得太长,还是感激云珠在她力有不逮时帮忙照顾,云珠不知,亦不在意。
云珠只求着,看在她对胤祺尽心尽力的份上,皇太后能对雅利奇更加上心几分。
胤祺从小便被皇太后如蒙古人般养大,壮实地如同小牛犊子一般,较之胤祚,他的种痘更加顺利,待他顺利回宫之时,甚至人都没有清减几分。
搂着壮实的胤祺,皇太后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带着对云珠印象也更好起来,流水般的赏赐从宁寿宫送到永和宫,时不时的还会召着云珠,到宁寿宫待上一段时间,陪着日益长大的雅利奇玩耍,以弥补胤祺搬去乾西五所的寂寞。
是的,五阿哥胤祺,在出了痘后,便正式搬去了乾西五所,拜师学习。
胤祺从后宫搬出后,胤祚瞧着眼热,也缠着云珠,要去尚书房学习。
“进学之后,便要从额娘这儿搬走,去乾西五所居住,胤祚可会习惯?”乍听见胤祚想要读书的想法,云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胤祚只比胤祺小两个月,确实也到了要进学的年纪。
带着几分不舍,云珠惆怅地问道。
然而,云珠的不舍,胤祚半点也没有感受到,尽管胤祺一直养在皇太后宫中,但在胤禛搬去乾西五所后,在后宫中胤祚和胤祺感情极好,许多时候都能说一句同进同出,得知五哥也要搬去前头进学,胤祚想也没想,便也要跟着去。
至于云珠提出的搬出永和宫,在胤祚幼小的心中,完全不是事。
胤祚没有理解云珠复杂的思绪,他大大咧咧说道:“额娘,就算我搬出去了,每日散了学也会来您这儿请安,只是换个地方睡觉罢了。”
云珠被胤祚的没心没肺逗笑,她卸下指套的指尖戳着胤祚的额头:“你就心大吧,晚上去了不熟悉的地方,睡不着,我看你怎么办。”
胤祚却摸着云珠戳着的地方,笑得狡黠:“还有四哥在呢。”
“可不能扰了你四哥的清净。”云珠被胤祚这脱口而出的话吓了一跳,从南巡回来后,胤禛的课业日益加重,可不能让胤祚随意打扰。
“嘿嘿,额娘你就放心吧。”胤祚傻笑着看向坐在一旁吃着糕点的胤禛:“我都和四哥说好了,待我搬去乾西五所,先去四哥的院子住上一段时间。”
云珠狐疑地望过去,却只见胤禛眼中满是笑意的点头:“额娘,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六弟。”
越是这么说,云珠越放心不下,即使胤禛是她的长子,很多时候不自觉的让他多承担了些事情,但胤禛也只比胤祚大上两岁,照顾胤祚的责任,不该由他承担。
“胤禛,你别这么依着他,别让他闹你。”云珠走到胤禛身旁,认真都是说道。
云珠本以为这能让胤禛轻松一些,没想到胤禛和胤祚眼中同时出现委屈的神色,胤祚感情更加外放,他委屈巴巴地:“额娘,我不会闹四哥。”
胤禛却没有如此情绪外露,他只轻轻问道:“额娘,您不放心我吗?”
话已至此,再反对便伤了两个儿子的心,云珠只能允了他们的请求,禀过康熙后,便让乳母收拾着胤祚的东西,并将一直在身旁伺候的冬梅给胤祚拨了过去。
就这样,春寒料峭之时,踩着未化的雪,胤禛和胤祚手牵着手离开了永和宫。
望着两人的背影,云珠深知,孩子长大了,离家便是常事,只不过胤禛和胤祚的年岁略小罢了。
靠着永和宫朱红色的大门,云珠遥遥目送着两人的离去,先是从永和宫离开,然后慢慢地走向更广阔的天地,不再被这紫禁城束缚。
胤祚搬去乾西五所的兴奋暂且不提,只知道素来情景的胤禛的院子里,突然便鸡飞狗跳起来,让大阿哥和三阿哥都头疼不已。胤祺和胤祚如连体婴儿一般,在胤禛的小院里跑进跑出,胤禛骤然变得如蒙学师傅一般,日日被吵得头昏脑涨。
这等情形,直到胤祚和胤祚正式进入尚书房学习才结束。
拜云珠所赐,刚入学的胤祺和胤祚,面对的境况较之胤禛好上许多,康熙在两人入学的第一日,便指了学问上佳的学士作为师傅,为他们授课。
授课的第一日,按例便是向天地君亲师行礼,康熙对儿子的教育格外重视,在结束了大朝会后,特意抽出时间赶到尚书房,见证儿子的启蒙时刻。
很快,拜师礼行毕,康熙精心挑选的师傅开始了第一课的讲解。
和年岁较大的几个阿哥课程不同,胤祺和胤祚不过就是认字启蒙罢了,康熙坐在上首,打算象征性地听上几句,便去抽查太子的功课。
然而,就是这几句,却让康熙震怒不已。
为何,原来,被皇太后亲手抚养长大的五阿哥胤祺,一个汉文也不会说。
宁寿宫中,日常使用满语和蒙语,没有人特意教五阿哥话,五阿哥和康熙见面次数又少,每次请安亦使用满语,康熙从来不知,五阿哥的汉学,居然一窍不通。
直到入了尚书房,师傅正经用汉文开始授课,胤祚很快便跟上了师傅的进度,但胤祺却毫无反应,这才将这个事情展现出来。
康熙极力忍耐着怒气,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奈何大清以孝治天下,康熙绝对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示他的不满,不然便是对皇太后心生怨怼,康熙深深吸气,面色如常的令汉文师傅退下,换成满文师傅,这才憋着气离开,至于之前想着的,考较太子功课一事,早被抛到一旁。
怒气冲冲的康熙,从尚书房出来,便直奔永和宫而去。
永和宫里,云珠正坐在屋檐下,望着乌希那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胤禛和胤祚先后搬出去,雅利奇又长年养在太后宫中,永和宫里此时只剩下一个乌希那一个孩子,较之以前,难免孤单。
云珠特意让内务府送来一批年岁尚小的女孩子,也不图她们做什么活计,只要能陪着乌希那玩耍便好。
康熙挟雷霆之怒走入永和宫之时,见到的便是笑得如银铃般的乌希那。
见着康熙,乌希那瞬间将手中的毽子扔开,几步跑上去,抱住皇阿玛的腿,黑乎乎的手掌在龙袍上留在一个明显的掌印。
康熙却不以为意,甚至被乌希那的笑声减轻了些怒意,他笑着摸着乌希那的头发,耐心地陪着乌希那说上几句话,这才让乳母将乌希那抱走,走入宫中。
康熙如此模样,云珠也从躺椅上站起,神色凝重地跟了进去,挥退了跟上来伺候的宫人,云珠将炭炉上热着的水取下,挽起袖子,亲自为康熙冲泡茶水。
康熙对云珠最满意的一点便在于她的知情识趣,还不等他吩咐,永和宫中便已清场。
自得知胤祺丝毫不懂汉话,怒意便隐秘而持续地膨胀,若不是顾虑着皇太后,当场便能发作出来。理智将康熙即将爆发的怒意深深压下,但堵不如疏,这份怒意,总得找个地方宣泄出去。
入了永和宫,见着宫人全都不在,只有他和云珠二人,不再担心对皇太后的不满,被传出去的康熙,瞬间便忍不住了,在永和宫的正殿里来回走着,和云珠宣泄着他心里的不满。
云珠静静地聆听着,她深知此时的康熙,只需要倾听,不需要附和。
更何况,许多话,就连康熙说都需要关上门悄悄说,作为后宫中的妃子,云珠更是不能接话,无论如何受宠,云珠心中仍是如明镜般清明。
云珠站在一旁侍候,等到康熙说到口干舌燥时,贴心地将正适入口的茶递过去。
康熙接过茶,一饮而尽。
内心的不满已经宣泄完毕,问题却还在那里,需要解决。
康熙若有所思地看着云珠:\"朕瞧着胤祚的底子不错,以后后宫的皇子启蒙,倒可以让你来做。\"即使康熙已经被怒意冲昏了头脑,但他也注意到了胤祚的表现,就像是胤祺的对照组一般,胤祚对于师傅教授的内容接受良好,很快便能学会,甚至可以举一反三。
云珠大惊,教化皇子,是皇后的职责,让她做这事,属实过于扎眼,莫说实际掌着宫权的钮祜禄贵妃,就算现在已经佛了的佟佳皇贵妃,都忍不了这么直接的打脸。
细细密密地汗瞬间冒了出来,云珠斟酌着说道:“万岁爷您真是高估臣妾了,胤祚出生身子便弱,我哪敢再教他什么,他现在会的那点子东西,全都是跟着胤禛学的。”
康熙哼笑两声,意味不明地望着云珠:“你倒是心大。”
云珠极力冷静,慈爱地笑着:\"万岁爷,臣妾对胤祚唯一的心愿,便是唯愿吾儿余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没出息。”康熙半真半假的呵斥着。
云珠听出康熙语气中的松动,顺势说道:“若不是怕您觉着慈母多败儿,臣妾都想求您让胤祚晚些时辰上课了,这一天天的,天还黑着就要上课,时间长了,胤祚身子这么弱,又如何经受的住。”
尚书房的课程安排,已经被云珠腹诽过无数次,凌晨三四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些年幼的阿哥们,却都已经起身,在尚书房等着师傅上课了,长此以往,铁打的人都熬不住。
借此机会,云珠将抱怨说出来。
康熙冷哼一声,终于将早先的念头散去。
夜间歇息的时候,康熙盯着头顶床帐,不断思索着,一会儿是云珠的言语,一会儿又是胤祺的表现,一会儿又变成了胤祚体弱的模样,许久,终于做好决定,然后才闭目睡去。
翌日,待康熙上朝之后,没多久,云珠便听见前朝传来的消息,康熙召汉学大家入宫教学,甚至为了体恤大臣,皇子们的上课时候,均往后推了一个时辰。
第145章 选秀
五阿哥和六阿哥的进学,在宫中没有造成任何波澜,最多不过是在请安时候,宜妃面子上有几分抹不开罢了,在后宫中,皇子进学的关注度,甚至没有二月份,乌喇呐喇氏生女来的高。
此时的后宫,已经和康熙初年截然不同,宫中的长成的阿哥和格格为数不少,乌喇呐喇氏生女,在宫中亦不算稀罕事,只不过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例行赏赐,各宫再按例送些礼物罢了。
就连这份关注,都被乾清宫里传出的消息给夺了过去。
康熙二十四年,正是三年一次的科举年,春闱过后,三月,康熙赐予陆肯堂等一百二十一人进士及第出身。
琼林宴上,望着坐下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们,康熙心中尽是天下英雄尽收吾彀的豪情。
在把酒同欢之后,康熙借着酒劲,对着梁九功说道:“内务府小选,也差不多该开始了。”
内务府之人,最是擅长揣摩上意,在听见梁九功的传话之后,立时将之当成大事,将选秀章程列了出来,由于此事为康熙亲自提出,内务府总管,唯恐在康熙心中落下失职的印象,卯足了劲的将这事操办起来,不惜人力地将这次选秀往大了办。
作为四妃之一,云珠在永寿宫请安之时,也见到了内务府送上来的折子。
永寿宫里,例行请安之后,钮祜禄贵妃将其余人挥退,只留下四妃叙话。
四妃入宫年份都不短,甚至多多少少也是执掌过宫权的,对视一眼,对于钮祜禄贵妃为何要将她们留下,已然心中有数。
果然,没多寒暄,钮祜禄贵妃便直截了当说道:“内务府已经上了小选的折子。”
荣妃笑着说道:“这是好事呢,这几年宫中没怎么进新人,每日对着这些老帮菜,我都要看烦了,再来点活泼的小丫头们,我瞧着也高兴。”
惠妃亦跟着点头,她们两人儿子都长到十好几了,康熙更是久未宠幸她们,对于康熙的宠爱,早已看淡。
钮祜禄贵妃却叹息着:“选秀自然是好事,可是”顿了顿,钮祜禄贵妃却继续说下去,她拧着细细的眉,示意宫人将折子给四妃传阅:“诸位妹妹也看看,内务府交上来的这份章程。”
记着乌雅老夫人的提醒,这一年的选秀,乌雅家云珠这辈最小的姑娘也要参选,拿到折子的云珠,一改以前的漫不经心,一字一句地看着,唯恐错漏什么章程。
越看,云珠越是心惊,难怪钮祜禄贵妃露出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平常时候的内务府小选,基本范围都是京城内务府上三期人家的女儿,然而这一次,内务府体察上意,提出除上三旗包衣外,其余旗人,包括关外的,亦同样参选。
上一次如此规模庞大的选秀,还是宜妃入宫那一年。
想到这,云珠的目光扫过宜妃,却见她脸上却是激动之色。
云珠一愣,仔细想想,宜妃在京中多年,后宫中少有关外之人,这次选秀规模如此之大,宜妃的族中姐妹,未必没有适龄的,对宜妃而言,也能聊以慰藉乡愁。
不等云珠再细想,见着几人传阅过这份折子,钮祜禄贵妃开口说道:“诸位都是如何想的,都说说。”
云珠几人对视一眼,惠妃捏着帕子,笑着说道:“我是个没有成算的,一切都听娘娘的吩咐。”
荣妃立时跟上:“内务府办事办老了的,我瞧着这折子样样完善,倒没什么能置喙的地方。”
宜妃更是难兴奋:“娘娘,这选秀何时开始,臣妾生产前能见到这份热闹吗?”
明显,惠荣宜三人说的话都没到钮祜禄贵妃心上,她将期盼的目光看向云珠。
云珠心中嗤笑,也不接钮祜禄贵妃的话茬,略带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娘娘不提,我也要为了这事求到娘娘头上,我娘家妹妹,今年也在选秀名单里,还望娘娘您多多上心,为她找个好人家。”
见着坐下几人一个个装傻充愣的模样,钮祜禄贵妃终于忍不住,挑明到:“内务府这章程,未免过于劳民伤财。”
“如何会劳民伤财。”这么些年下来,有子有宠,宜妃早年间的骄纵又回到身上,她笑着,声如银铃:“娘娘您不知道,关外苦寒,能有这份热闹,不知多高兴。”
钮祜禄贵妃被宜妃的话一噎,看着她已然显怀的肚子,又说不得什么重话,唯恐刺激得她动了胎气。
视线扫过其他人,却见一个个的,都躲过她的眼神。
见此情景,钮祜禄贵妃知道无法将几个妃子拉拢到同一阵线,只能让云珠几人回宫。
然而,高坐在永寿宫的钮祜禄贵妃,却仍未放弃心中的想法,除了冠冕堂皇的劳民伤财外,钮祜禄贵妃还有不能为外人道的小心思。
和已然不期待康熙宠幸的惠妃和荣妃比起来,钮祜禄贵妃进宫不过四五年光景,膝下又有一子,康熙每个月总会来她的永寿宫中待上几日,虽说比不上宠爱一骑绝尘的德妃,也比不上颇得盛宠的宜妃,但钮祜禄贵妃,也颇得康熙宠爱。
最重要的是,德妃和宜妃年岁也不算小了,再过几年,迟早要步上惠妃和荣妃的后尘,到那时,这俩人也只能如惠妃和荣妃一般,在宫中安稳度日,别想着再和她别苗头,也别想着再得康熙的宠爱。
然而,这次声势浩大的选秀,简直要将适龄秀女全看一遍,倘若再出一个盛宠妃子,年轻漂亮,又有宠爱,那她这日子更加难熬。
云珠在从永寿宫离开之时,瞧着钮祜禄贵妃的神情,便知她不会甘心,果然,云珠的前脚刚进永和宫,小欢子便立时来传话,钮祜禄贵妃去往乾清宫求见。
云珠悄悄叹息一声,钮祜禄贵妃进宫也好几年了,对于康熙的心思,却完全没有摸清楚。
此时的康熙,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将将而立之年,却做出不少的成绩,除鳌拜,定三藩,收台湾,治黄河,理漕运,开海禁,桩桩件件,都是远超父祖的成就。
康熙的文治武功,在清朝之前的几位帝王中,也算是拍得上号。
内务府这折子,且不说是不是康熙的授意,就凭着能递到后宫,必然是康熙默许同意的,钮祜禄贵妃为了这事谏言,言下之意难道不是指责康熙作为帝王,沉迷美色,这无异于是将一同冰水浇在康熙的兴致之上。
能讨得到好,才叫奇怪呢。
果然,没过多久,当胤禛和胤祚散了学在永和宫请安的时候,小欢子又传来前头的消息:\"钮祜禄贵妃受了万岁爷的斥责,脸色铁青回了永寿宫。\"听到意料之中的消息,云珠眉目不懂,她稳稳地持着筷子,为孩子们夹起爱吃的点心,只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
随即便仔细地照顾着胤禛、胤祚以及乌希那,不再关心永寿宫的事宜。
不论如何,就凭借钮祜禄贵妃的姓氏,她便不会有什么不好。
此时的云珠,万万没有想到,这事情,最后弯弯绕绕的,还是落到了自己身上。
胤禛和胤祚已经用完了晚饭,一道回了乾西五所,还未入夏,天黑的早,没多久便到了掌灯的时候,宫灯一盏盏点亮,将永和宫中照的灯火通明。
已经是要下钥的时辰。
敬事房的传旨太监一直没来,康熙这一日未翻永和宫的牌子,至于这一晚康熙是在乾清宫独眠,或者翻了哪个妃子的牌子,云珠并不在意。
难得糊涂,后世郑板桥说得话果然有道理。
既然无需等待康熙,云珠便在将乌希那哄着入眠后,自去洗漱歇息。
月光透过窗柩洒入,为厚重的床幔镀上一层银光,随着天气慢慢暖和,一些虫鸟也从地里出来,在夜间发出嘶鸣,不似冬日的万籁俱静。
夜风簌簌,树叶摩挲,却是人间安宁。
在这份安宁中,云珠酣然入睡,不知今夕何夕。
而这份安宁,却在深夜被打破。
夜半三更,正是都陷入沉眠之时,永和宫的宫门,却突然被大力敲开。
沉重的牛皮靴子踩在地上,踏碎满地清辉,被动静吵醒的云珠,掀开床幔,只见康熙披星戴月而来,在小灯的照射下,云珠恍惚瞧见康熙铁青的脸色。
云珠心下一惊,忙披衣而去,一叠声的让宫女进来掌灯。
走上几步,感受到康熙身上铺面而来的寒意,云珠不由瑟缩一下,伸出手触摸,只觉康熙手脸全是寒凉。
云珠又赶紧让人将小厨房里温着的热水取来,亲手打湿帕子,拧干后捂上康熙的脸上,驱散夜风的寒凉。
望着围着自己忙前忙后的云珠,康熙不虞的心情总算好上许多。
瞧着康熙神情逐渐松动,云珠半是嗔半是试探地说道:“万岁爷深夜来我这里,可是想我了?”
若是平常时候,在康熙明显动了真怒的情况下,云珠采取的多为怀柔手段,但这次情况并不一般,能让康熙夜开宫禁,又如此神情,必然发生了不得的事情,云珠必须要第一时间知道发生何事,以思索应对之法。
但这事在深夜发生,小欢子再能结交,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打听出来的,云珠只能选择向康熙询问。
面对着云珠的试探,康熙却没有直接回答。
他眸光深沉地望着云珠,好半天,康熙才重重叹了口气,神色凝重的说到:“德妃,这次选秀,便由你操持。”
第146章 指婚
春日的天气最是善变,乌压压的云朵从天边飘来,将星月遮挡,伴随着康熙的尾音,一道闪电直直劈下,一闪而过的亮光将康熙阴郁的神色照的格外分明,在春雷的闷闷作响中,云珠疑惑不已,委婉探问:“万岁爷,日间臣妾去永寿宫的时候,瞧着贵妃娘娘颇有兴致。”
失去了闪电的亮光,康熙的面目沉在寝宫宫灯的阴影之下。
在半明半暗间,云珠瞧见康熙浓眉紧锁:“钮祜禄氏有孕。”
“恭喜万岁爷!”康熙话音刚落,云珠立时便向康熙道贺,虽说瞧着康熙的神态,此事尚有波折,但无论如何,贵妃有孕,绝对是后宫中的大喜事。
云珠隐隐猜测着,估摸着贵妃这胎不太稳妥,才让康熙星夜入永和宫,将选秀一事交代于她。
果然正如云珠所想,康熙听了云珠的道贺,却毫不见喜色,他低哑着声音说道:“夜间永寿宫来人传信,钮祜禄氏突发不适,急召太医入宫之后,才发现她已经有了月余身孕,然而钮祜禄氏白日里受了惊,动了胎气,这胎眼见着不太好,需要躺着养胎,决不能操心。”
这受了惊,大概便是康熙白日里对钮祜禄贵妃的呵斥吧,云珠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案,思索着。
康熙的话却并未说完,他伸出修长的手,轻轻在云珠手背上拍了拍:“让你操持选秀,是朕和钮祜禄氏商量出来的,你便放心吧。”
这却是告诉云珠,不要担心主持了选秀之后,会得罪钮祜禄一族,让云珠安心,尽力施为。
“万岁爷。”云珠却并如康熙想象中一般,欣然答应,只见她垂着头,柔软的手反握住康熙的手背,犹豫着说道:“承蒙万岁爷厚爱,许了臣妾操持选秀,然而言不正则名不顺,钮祜禄贵妃身子不爽利,不说佟佳皇贵妃,就算是惠妃姐姐和荣妃姐姐,也更有资格操持呢。”
康熙沉默一瞬,脸色更加难看,在几无停歇的电闪雷鸣中,康熙颓唐地说道:“佟佳表妹亦病重。”
想着在景仁宫里瞧见里,佟佳皇贵妃形销骨立的模样,康熙到底还是不忍,到底是母族的表妹,佟佳皇贵妃做过再多错事,她本人再不讨康熙喜欢,在她伶仃病骨面前,之前种种不好都被抹去。
至于惠妃和荣妃,康熙并未考虑过这两人,此次选秀,堪称是太平过后的第一次选秀,康熙卯足了劲要大办,向天下昭显大清的国力,更是想给旗人施恩,惠妃和荣妃,在日常事情上倒不算很差劲,但操持这等大事,很容易便会露怯,康熙并不希望这次选秀,再出些什么差错。
云珠默然,她犹豫片刻,轻声将将她的另一层考量说了出来:“更何况,臣妾娘家的妹妹,也是今年参选,臣妾还想着给她留意一个好人家,再主持选秀,臣妾担心被人说以权谋私。”
隆隆的雷声再次响起,在这春雷之下,雨水突然从天边倾泻而下,洒在地上激发出泥土的腥气,北地干涸的黄土贪婪地吸收着这些雨水,土地很快便变得湿润润的。
在这潺潺春雨中,康熙对于云珠所言的理由不以为意:“这算什么事,乌雅家的家教,朕信得过,你放心,朕必给你妹妹找一个好人家。”
话至此,已没有云珠推距的空间,她沉默地笑了笑,深吸口气,对着康熙躬身行礼:“谨遵上命。”
“嗯。”康熙满意点头,从钮祜禄氏直谏起边存在心中的憋闷,终于散了出来。
康熙搂着云珠:“不早了,歇着吧。”
康熙换上贴身的寝衣,和云珠并肩躺在拔步床上,春夜的雨来得急,散得也快,就在谈话间,聚拢的乌云被风吹散,天中的星月又露出脸来,云珠隔着窗子望着雨后格外皎洁的天空,昏昏欲睡中,突然听见康熙亦睡意深重的吩咐:“胤礽、胤褆也差不多到年纪,趁着这次选秀,给他们找几个贴心的屋里人。”
“什么?”云珠的瞌睡被康熙的这句话赶走,她赶忙撑起身子,看向康熙,却只见康熙在说完这句话后,便陷入熟睡之中,徒留云珠子辗转反侧。
年岁最大的胤褆,出生于康熙十一年,此时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罢了,出生于康熙十三年的皇太子胤礽,年纪就更小,在云珠眼中,这一个个的都还是孩子,但却已经到了娶妻纳妾的年纪了吗?
难道再过几年,胤禛的娶妻生子也要提上日程吗?
时光就这么以不容人质疑的速度,飞快流去,进宫的日子好似就在昨天,一转眼,却已度过十数年的岁月,人生的十年就在这深深宫殿中度过,日落月升,花开花落,不变的红墙黄瓦,见证着少女褪去稚嫩,逐渐变得成熟。
云珠轻轻叹了口气,辗转反侧好半天,才终于睡了过去。
次日,春日的暖阳从窗户中射入,将永和宫寝殿内镀上一层金光,云珠被从厚重床幔的缝隙中透入的光线晃醒时,身旁位置早已冰凉。
“万岁爷呢?”云珠含糊着问道。
听见动静的宫女忙进来伺候,秋菊将衣服递给云珠,笑着说道:“娘娘,万岁爷上朝去了,临出门前嘱咐奴婢们,您昨晚上没睡好,让奴婢们别吵醒您。”
云珠颔首应了,这些年的宠妃生涯,倒也给了云珠底气,此时的云珠,已经不再是刚入宫时,遇见康熙体贴对待而诚惶诚恐的小贵人。
永和宫的小厨房里,早膳一直在热着,用过迟到的早膳后,云珠思忖片刻,给延禧宫送去帖子,请惠妃叙话。
惠妃一早也听说前一日晚上夜开宫禁之事,一直在暗自猜测到底发生何事。
接到云珠的帖子,惠妃毫不犹豫便坐着肩舆往永和宫赶去,她知道,康熙最后是在永和宫歇息,德妃一定知道些内情。
“德妃娘娘,居然能接到你这儿的帖子,真是稀奇。”入了永和宫,惠妃说话还是那个刺人模样。
云珠不以为忤,她温柔地笑着,看着惠妃轻轻说道:“惠妃娘娘您宫务繁忙,没有大事我又如何敢随意打扰。”
惠妃心念一动,等着云珠的下文。
云珠并没有卖什么关子,她微微一笑:“钮祜禄贵妃有孕,承蒙万岁爷错爱,将今年的选秀交给了我操持。”
贵妃有孕,原来如此,云珠这话解了惠妃的疑问,至于贵妃再次有孕这个消息,对惠妃而言,已经掀不起波澜,宫中阿哥和格格数量已经足够多,再添个贵妃的孩子,也没有什么影响。
满足了好奇心的惠妃,便想回宫,她翻了个白眼,打断了云珠接下来的话:“知道万岁爷看重你,这事还值当你向我显摆?”
“若没其他事情,我可就回去了。”
惠妃的阴阳怪气没有掀起云珠情绪的波动,她依然温柔笑着:“惠妃何必如此心急,等您听完我说的话,再决定要不要走。”
“你说。”惠妃狐疑地望着云珠。
云珠胸有成竹地说道:“万岁爷吩咐,今年要给大阿哥选屋中人。”
“此言当真?”惠妃骤然抬头,原本兴致缺缺的神色再不见踪影,她眼不错地盯着云珠的眼睛,却没有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玩笑意味。
“这等大事,我又如何敢和您说笑。”云珠眉目不动,云淡风轻地笑着:“我想着您是大阿哥的生母,更能明白他的心意,给大阿哥挑人这事,还请惠妃娘娘费心。”
“好,好,好!”惠妃擦着泪,忙不迭地应了。
惠妃也是夭折过孩子的,大阿哥是她膝下唯一的孩子,作为宫中第一个立住长大的阿哥,惠妃为了胤褆操过不知多少心,现如今大阿哥也到了成亲生子的年纪,骄傲、满足、期盼、担忧,千般心绪,万种闲愁涌上心间。
到最后,混合成吾儿长成的得意。
得知了此次选秀要给胤褆选伺候人后,惠妃比云珠更加上心,很快,在惠妃的不断催促下,云珠和内务府终于定下了章程,康熙二十五年的选秀开始了。
全国上下,符合条件的满人小姑娘全部都涌进宫中。
这一年的选秀,较之云珠那年要暖和一些,在储秀宫里等着阅看的秀女们,穿得也不如冬日笨重,在春光下,一个个的穿着轻柔的春衫,如嫩柳般柔软的腰肢款摆,看着便娇嫩可人。
随着选秀一关关的进行,秀女中的出挑之人早已被记录在册,云珠挑选几个品貌上佳者,列出名单,让康熙给皇太子亲选侍妾,当然,最出挑的那几人,云珠没列在单子里,等着康熙亲选。
惠妃也没闲着,到康熙亲阅的前一日,她将精心挑选的名单送到永和宫。
云珠将名单打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能在宫中生活的,果然没有笨人,惠妃精心挑选了这么多日,最后定下的侍妾,却是两个只能算清秀,最大好处是老实稳重的秀女。
既然惠妃已经选定人选,云珠也不多言,让人将惠妃的名单和她给皇太子挑出的候选名单拿着,去乾清宫求见康熙。
“爱妃来得正好,快看朕给你妹妹挑选的夫婿。”康熙一见云珠,便邀功似的,将桌案上的宣纸递过去。
“劳万岁爷费心。”云珠笑眯眯地,将折着的纸打开。
笑容凝固在云珠脸上,她惊慌地看着康熙:“万岁爷,这如何可以。”
这纸上的名字,不是不好,而是太好。
洒金茧纸上,康熙的笔迹力透纸背,写下的是阿灵阿三个字。
饶是云珠再不知前朝事,对于阿灵阿这名字,也很是熟悉。
这阿灵阿是何许人也?
阿灵阿,全名为钮祜禄阿灵阿,辅政大臣遏必隆之子,先孝昭皇后、钮祜禄贵妃之弟,目前是一等侍卫兼佐领。
毫无疑问,阿灵阿是除了爱新觉罗家外,家世最为显赫的子弟之一。
这不是乌雅家这种包衣人家能高攀上的人家。
“朕说可以,便可以!”康熙语调强硬云珠欲言又止,齐大非偶,总非好事,家中小妹骤然入了这样的门庭,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康熙轻叹一声,揉着云珠的脸庞:“你总是心思重。”
顿了顿,康熙慢慢解释:“乌雅家底子还是太薄,你在宫中还是掣肘良多,你妹妹嫁入钮祜禄家后,你们家,你的日子,都能好过许多,对你妹妹而言,阿灵阿也是良配。”
云珠愕然,又为了康熙为她的考虑而感动,然而她再感动,也知此事全为乌雅家占了便宜,钮祜禄家未必愿意,云珠亦不愿让妹妹的婚事成为她在宫中生存的筹码。
眼含热泪的云珠,感动地望向康熙:“万岁爷的这份心,臣妾尽领了,但我家妹妹蒲柳之姿,配不上阿灵阿大人。”
“一等公。”康熙背着手,吐出着几个字。
“什么?”云珠呆呆地看着康熙,清朝宗室以外的爵位,分为公、侯、伯、子、男、轻车都尉、骑都尉、云骑尉、恩骑尉九等,再细分下来,公分三等,一等功已经是非宗室可以得到的最高爵位。
被云珠这难得的呆怔模样逗笑,康熙摸着云珠的脸,笃定不已:“遏必隆没了,他的几个儿子为了他留下的一等公爵位,闹成一团,只要阿灵阿娶了你妹妹,朕便让他承袭一等公爵位,他不敢对你妹妹不好。”
云珠眼泪簌簌而下。
“朕总要为你考虑的。”康熙感受着手下细腻的触感,叹息着说道。
第147章 章佳
春风和煦,柳枝摇曳,在这春光融融的午后,康熙定下了指婚人选,让包衣出身的乌雅家,与世代勋贵的钮祜禄家成为姻亲。
从这个赐婚开始,康熙二十四年的选秀,好似便按下了加速键。
皇帝亲选当天,康熙对着云珠和惠妃递上来的名单,略作挑选,定下给太子和大阿哥的侍妾,又在余下之人里挑了几个赐了香囊,留在宫中。
耗日良久的选秀,终于得以结束。
云珠终于得以歇上口气。
至于之后秀女该入住何间宫殿,自有钮祜禄贵妃和万岁爷操心。
云珠轻吁着,搂着乌那希躺在檐下的躺椅上,望着远来的燕子,殷殷地衔着树枝和黄泥,在永和宫雕梁画栋的屋檐下筑窝。
“娘娘,奴才这便将这燕子赶走。”小欢子随着云珠的眼神望去,见着这初见雏形的燕窝惊出一声冷汗,从江南回来后,小欢子变成了永和宫的太监主管,地位的上升让小欢子也飘飘然起来,在徒子徒孙一声声的奉承中晕了心,迷了眼,连这大胆的燕子在永和宫的角落里筑窝都没发现。
“无妨。”云珠却轻笑着,止住了小欢子的动作,饶有兴致地瞧着:“这燕子的窝,筑得很是不错呢。”
这一日起,云珠每日午后,都会趁着日头最好的时候,搂着乌希那在檐下瞧着燕子筑巢的进度,很快便在春光泄泄间,感觉着昏昏欲睡。
江南绣娘耗尽心血绣成的丝帕,轻柔地盖在云珠的脸上,遮挡住日头的光晕,乌希那埋首在云珠的怀中,母女俩睡得香甜,粉白秾丽的桃花花瓣被风吹散,随风飘荡到云珠身上,在她身上沾染上一份桃子的清甜。
这样舒适、惬意的场景,被康熙撞见好几次,就连权倾天下的帝王,都忍不住羡慕这份悠闲。
春燕振翅而飞,每日忙个不停,精心营造着家园,在燕巢筑成的那一日,永寿宫里终于传出话来,为即将入宫的几个秀女分配好了宫室。
此次留在宫中的几个秀女着实出挑,桃红柳绿的,各有千秋,永寿宫、延禧宫、长春宫、翊坤宫早早便看中了秀女,各使手段的将这些秀女笼到宫去,凭借着新的秀女,让康熙多驻足几番。
不知永寿宫出于何等考虑,是钮祜禄贵妃第一次分配宫室,不愿被人说厚此薄彼,还是记恨着云珠操持了这份选秀,抢了她的风头,这次永和宫里,也分配来一个秀女。
对于清净了好些年的云珠而言,这事确实不太方便。
“娘娘。”秋菊担忧地望着云珠,她从入宫开始,便没见永和宫住过第二个主子,永和宫人隐隐为着这份偏爱有些自得。
“无妨。”云珠轻柔笑着,揭开茶盏盖子,只见茶汤金黄,沁人心脾。
永寿宫这份安排能递到永和宫,必然是万岁爷已经点头同意了的,为了这等事情去求康熙,真真不值当。
不为了无法改变之事费神,是云珠这些年来在宫中学到的法则,饶是永和宫里关上门过着的日子再好,但也必须要进新人了。
春燕拖家带口的在永和宫里住了下来,在燕巢里第一次出现蛋时,这次入选的秀女,抱着青布包袱,入了宫中。
为皇太子和大阿哥选中的侍妾收拾着包袱去了毓庆宫和乾西五所,其余人全往后宫而来,在宫侍的带领下,往各宫而去。
出身于镶黄旗的包衣章佳氏,入了永和宫。
入宫当天,章佳氏刚放下包袱,便战战兢兢地站在永和宫前等待请安。
“是个懂规矩的。”听见秋菊的回禀,清清淡淡点评一句,不见丝毫火气。
章佳氏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明眸皓齿,拘谨的动作下,遮挡不住的青春气息迎面扑来。
章佳氏望着传说中宠冠后宫的德妃,规规矩矩地行礼。
出乎意料的是,坐在上首的德妃娘娘,丝毫没有上位者的高傲,只温温柔柔的笑着,询问着自己住得是否习惯。
这让刚刚入宫,心情忐忑的章佳氏放松下来,望着云珠的眼神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了依赖。
云珠亲切地安抚几句,又将手上镯子褪下,亲手戴在章佳氏的手上,这才让她回去。
摸着手上通透的玉镯子,章佳氏回了住着的偏殿,内务府分过来的小丫头,赶紧迎了上来。
却只见这新入宫的格格,傻笑着喃喃说道:“德妃娘娘人真好。”
就这样,章佳氏顺利地在永和宫里住了下来。
宫中主位没有敌意,随附嫔妃日子便很好过了,更别说云珠还尽心提点着,这让章佳氏很快便熟悉了宫中的生活,胆子大了起来。
草长莺飞,春风拂面,眼见着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正是踏青好时节。
胤禛和胤祚搬去了乾西五所后,偌大的永和宫突然便空寂了下来,乌希那突然少了一直陪着她玩闹的哥哥,在宫中也常常闷闷不乐。
云珠特特命内务府送来年岁不大的小宫女,陪着乌希那踢毽子,翻花绳,这才让乌希那高兴起来。
春光明媚的午后,天色正好,微风拂面,云珠躺在院子里的杏树下,春日的暖阳透过婆娑树影,给云珠镀上一层金边,看着很是温柔和善。
院子里乌希那正换着花样踢着毽子,对于女儿要文静娴淑那套说辞,云珠向来嗤之以鼻。皇帝的女儿,堪称大清地位最尊贵的女性之一,无论在宫里,还是出嫁后,云珠都不愿意她受半点委屈,云珠纵容着乌希那的活泼和天真。
“额娘。”踢毽子出了一身热汗的乌希那,如同炮弹一般冲进了云珠的怀抱,云珠搂住暖烘烘又软乎乎的身子,将手伸进了乌希那的衣裳里面,果然感受到一手的湿热。
将垫在背后吸汗的帕子抽出来,云珠从乌希那的乳母手中接过干燥、清爽的新帕子,亲手为乌希那放好。
乌希那小脸红扑扑的,依恋地靠在云珠怀里。
云珠轻柔地拍着乌希那的背,又用小金勺将蜜水慢慢地喂给女儿。
“额娘,燕子!”靠在云珠怀里,眼睛还不老实的四处望着的乌希那,突然看到天边出现的黑点,永和宫里的燕子已经安家落户,就连小燕子都生了一窝,乌希那已经认识燕子的模样。
只是天上那个燕子,看起来很大,比永和宫里的大上许多。
顺着乌希那指着的方向看去,哑然失笑,只见一只燕子形状的纸鸢在湛蓝如许的天空下,翩然起舞。
“这是纸鸢呢。”云珠搂着乌希那,轻柔地解释着。
乌希那疑惑地看向云珠,正在此时,一阵阵清脆的笑声随着风传来。
顺着云珠打量的眼神,秋菊躬身请罪:“主子恕罪,奴婢管事不力,扰了您的清静。”
“无妨。”云珠平静地让秋菊起身,瞧着乌希那好奇的眼神,牵着手,往笑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笑声从永和宫的后殿传来,不算大的院落中,章佳氏拿着细绳,放着纸鸢。
“额娘,这便是纸鸢吗?”乌希那歪着头,好奇问道。
突然响起的话语让章佳氏手一抖,见着站在门外的云珠和小格格,章佳氏手忙脚乱的将纸鸢收回。
一不小心,手上缠绕着的细细的线,突然脱手而出,纸鸢在风力下遥遥而去,直上青云。
“娘娘恕罪。”章佳氏吓白了脸,自入了永和宫后,德妃对她多有关照,住了些时日后,忐忑不安已经消失,闺中活泼的性子难以压抑。
正好这一日风轻日暖,正是适合踏青的时候,章佳氏不敢打扰了前院的德妃母女,带着宫女在后院赏花。
春光烂漫中,章佳氏想起宫外的春日,心血来潮之下,章佳氏让宫女找来了纸鸢,在后院玩闹起来。
一开始几人还注意着音量,唯恐惊扰到云珠,然后后院地方不大,折腾许久,这纸鸢也没有放到天上,当纸鸢终于成功放飞时,章佳氏再也忍不住喜悦,欢呼出声。
将前院的云珠和乌希那吸引而来。
“这是哪来的纸鸢?”云珠好奇的问道。
“娘娘,臣妾在库房里找到的。”章佳氏嗓音颤抖,细细地声音里满是惶恐,不知内务府出于什么考虑,将纸鸢放进库房,但章佳氏确实是见到了这个纸鸢之后,胆子才大了起来。
“这纸鸢放得真好。”云珠轻柔地笑着,安抚住了章佳氏的情绪:“乌希那很喜欢,能让乌希那也玩玩吗?”
“可以可以!”章佳氏眼睛亮了,灿若星辰,她小跑着,接住云珠派人送人的纸鸢,小心的握着乌希那的手,欢快地奔跑起来。
永和宫里一片欢声笑语,仰头望着天上纸鸢大笑着的章佳氏,看着便活泼可人,很是讨喜。
云珠看了,都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几岁,难怪康熙对她很是宠爱。
是的,章佳氏进宫没多长时间后,便一跃而起,成了最近最得宠的妃子,除了云珠能和她平分秋色外,其他人全都退到一射之外。
永和宫一时间炽手可热,康熙一个月里起码二十天,都宿在永和宫。
这风头,将五月里宜妃生子的热闹都盖了下去,后宫之人无人不艳羡云珠的好命,年轻时宠冠六宫便罢了,年岁大了,宫中又出了一个颇得康熙欢心的妃子,无论如何,康熙都不会忘了她去。
没有人知道,当第一次康熙的御辇到永和宫,却直奔偏殿而去时,云珠睁着眼,望着头顶的床幔,辗转难眠了一整夜。
第148章 乐事
章佳氏,便以难以阻挡之势,如同春日的纸鸢一般,一飞冲天,煊煊赫赫。
在八月的中秋宴上,章佳氏感到不适,被太医诊断出有孕后,已然成了宫中再也不能轻视的妃子。
这些年里被云珠受宠压得没有喘息之气的妃子们,无不翘首以盼,等着云珠的反应。
然而,云珠却不悲不怒,对于初初怀孕的章佳氏,甚至和善不已,不仅特特召太医每日给章佳氏问诊,更是免了章佳氏每日的请安,让她好好将养身子。
对于云珠的反应,赞叹有之,不信亦有,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德妃还有大招未出。
果然,在章佳氏诊出有孕的几天后,永和宫再次传出喜讯,德妃有孕。
“不愧是德妃,还是她稳得住。”云珠有孕的消息传出,宫中之人无不侧目,得知云珠再次有孕后,康熙的喜悦真心实意,给云珠赏赐了更多的珠宝,这孩子的到来,以事实向后宫诸人展示了,康熙对永和宫德妃的宠爱不减。
更多的人对于云珠这釜底抽薪的争宠手段,倒吸一口冷气。
若让遵着太医吩咐,躺在贵妃榻上静养的云珠,知道后宫的传言,也会震惊不已,在失眠的深夜里,云珠最后的一丝动心都被她遏制,这次有孕,云珠属实没有和章佳氏打擂台的意思,对于章佳氏的各种照顾,全都出于云珠的本心。
毕竟,一个活泼可爱,青春靓丽的格格,给日渐寂寥的宫中添了多少乐趣。
怀孕生子事,云珠已经颇有心得,不仅将自己照顾很好,还能抽出精力指点初次怀孕而慌张的章佳氏,这让章佳氏对着云珠,更加亲热、尊敬起来。
这让不少等着看永和宫闹腾起来的人,失了乐趣。
无论其他妃嫔们是何想法,对云珠而言,日子依然这么慢吞吞,按部就班的流淌,云珠腹中胎儿月份也慢慢增大。
随着年龄增长,云珠明显察觉出生育对她身体造成的负担在加大,年轻时怀孕时还能主持宫务,怀这胎的时候却很容易感受到疲惫,在察觉出精神不济的第一时间,云珠便已经将手中宫权全部交还给了康熙,至于之后这部分宫务该如何打理,自有人负责。
就连九月时太皇太后重病,连康熙都从边塞回銮,云珠也没有前去侍疾。
好在,太皇太后这次的病,是由于年纪大了,造成的身体不虞,在太医院的精心救治下,太皇太后逐渐痊愈起来,同时太医也回禀了康熙,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说不准哪天便不好。
这让康熙对着一手将他拉扯上的皇玛嬷,孺慕之情高涨,日日都要去慈宁宫陪伴太皇太后。
在慈宁宫里度过的时间增多,康熙有意无意地冷落了后宫。
此时后宫之中,佟佳皇贵妃抱病不出,钮祜禄贵妃即将临盆,惠妃、荣妃闭门度日,德妃、章佳氏有孕在身,康熙曾经宠过的那些妃子,唯有宜妃坐完了月子,能够伴驾。
然而就在宜妃生了孩子没有多久,盛京传来消息,宜妃的母亲久病难医,撒手人寰,这个消息,对宫中的郭络罗姐妹俩而言,是巨大的冲击。
宜妃和姐姐郭络罗贵人沉浸在无尽的伤痛之中,难以打起精神,康熙翻过几次牌子后,兴致寥寥。
以上种种原因,造成了康熙后宫之中突然出现一种诡异的平静,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康熙没有什么偏爱的宫妃,反而是那些位份较低的常在、答应们,多了许多得到康熙宠爱的机会。
但这也没有让后宫之中再出现新的宠妃。
不过,此时的云珠,对于后宫中那些妃子们的纷纷扰扰,已经没有心思琢磨。
好似新年还在眼前,一转眼却已经秋去冬来,又到了快要过年的时候。
云珠刚入宫的第一年,对于宫中的年节礼仪,尚且很感兴趣,一个年过下来,身体上疲惫的不成模样,但依然好奇满满。
然而紫禁城中的新年一年又一年的重复,除了祭拜时云珠的位置逐渐往前排列,其余诸事一成不变,经年累月之下,云珠再也没有了对于新年的期盼。
在这不断重复昨日的宫中,只有飘落又长出的树叶,飞走又飞回的燕子见证了一年四季的变幻,除此之外,大概也只有逐渐长大的阿哥、格格们,能给云珠带来年华在流逝之感。
出生于康熙十六年的胤禛,已经不再是从永和宫搬出去时幼儿的模样。
放在后世,不到十周岁的人还在小学,但在这大清朝,却已经算是半大小子了。
胤禛早已不和顾八代学那些启蒙之课,转而学起高深的学问,康熙对儿子们寄予厚望。许是吸引了前朝皇子的前车之鉴,康熙不仅对身为继承人的皇太子严格要求,对于其他阿哥们的学业亦从不放松。
除了年幼皇子胤祚、胤禛,以及被过季出去,但被特许同进尚书房学习的胤祐之外,其他几个年长的阿哥,学习安排满满当当,对于一段文字,先是读一百二十遍,再背一百二十遍,待彻底熟悉,倒背如流后,才被允许下一段的学习,这让胤禛等人的基础格外扎实。
到如今,尚书房的师傅已经会尝试着与胤禛等人布置策论。
又一日,胤禛和胤祚从尚书房散了学,回永和宫向云珠请安。胤祚依然是没心没肺的快乐模样,而胤禛,却皱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
云珠若有所思地望着胤禛,胤禛亦知她这胎怀得辛苦,每次进入永和宫之前,无论心情如何,他都会保持笑意,也不知发生了何事,让胤禛心情如何沮丧,连强作振奋都没有做到。
“胤禛,发生了何事?”云珠扫过笑呵呵吃着糕点的胤祚,知道从他身上问不出什么,犹豫片刻,还是向胤禛询问道。
作为云珠的长子,胤禛的思虑较胤祚等人要深许多,他用他超越年龄的成熟,将胤祚等人护在羽翼之下,云珠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如此七情上脸的胤禛。
“额娘。”胤禛打起精神:“儿臣无事。”
唉,云珠轻叹一声,胤禛再怎么成熟,到底还是孩子,遮掩情绪的功力没有到家,在胤禛的极力否认中,云珠更加肯定,胤禛心中必定有事,这更要想法子让胤禛说出来,胤禛这个年岁,遇见事情独自琢磨,时间长了容易移了性。
直视着胤禛的眼睛,云珠认真的说道:“胤禛有什么不开心的,告诉额娘,不然额娘会很担心的。”
胤禛脚尖在地上敲了几下,瞧着云珠担心满满的眼神,闷声说道:“今日师傅布置了策论,让我们写对于治河的想法。”
“治河?”云珠疑惑反问,康熙对儿子教育要求再如何高,让他们写治水方略,也属实荒唐。
胤禛却点点头,解释着前因后果:“皇阿玛命于成龙大人疏浚高邮等地入海口,将河水导入大海,免得农田被淹。”
云珠点头,高邮等地农田被淹,还是云珠陪着康熙微服私访时,亲眼看见的景象,康熙下令疏浚入海口,这道圣旨亦是云珠看着拟出来的。当时的云珠还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在看见康熙往圣旨上写,由于成龙负责总领此事时,惊诧地向康熙询问:“于成龙大人不是已经仙逝了吗?”
云珠记得,就在南巡前没多久,被康熙盛赞为“清官第一”的两江总督于成龙在任上逝世,康熙心情还很是沮丧了一阵,不仅给于成龙追封了太子少保,还亲赐“清端”的谥号。
云珠的惊讶过于明显,将康熙逗得忍俊不禁,闷声笑了半天,康熙这才难掩笑意的解释:“此于成龙非彼于成龙,这是江宁知府于成龙。”
想起南巡的愉快时光,云珠的眼中星星点点全是笑意。
“然而靳辅大人认为,海水较陆地还要高上五尺,若疏浚河道,容易引起海水倒灌,危害比淹没农田更大,靳大人认为应当筑堤束水,将之入海。”
“皇阿玛命于大人和靳大人和朝中大臣们辩论,共辩论了三日师傅们让我们对此事写篇策论。”
云珠轻柔地拍着胤禛的头,胤禛自认为长大后,已经许久没有和云珠那么亲昵,这让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那,胤禛是如何想的?”云珠未下结论,引导者胤禛。
“我听闻朝中不少人弹劾靳大人靡费颇多,治河成效并不大,认为靳大人不对,应该采用于大人的方法。”胤禛拧着眉,攥着拳头说着:“但我是亲自见过南边的河道的,在靳大人的治理下,确实两岸百姓生活好了许多。”
“而且,”胤禛思忖着,接着说道:“儿臣亲眼目睹靳大人在堤上与修堤之人同吃同住,身先士卒的解决各种问题,我相信这样的靳大人,一定对治河有着见解。”
云珠笑眯眯地听着,胤禛的语气从犹豫变得坚定。
到最后,只见胤禛兴奋地一挥拳头:“额娘,我明白了,谢谢您。”
冬日里天色暗得早,还没到宫禁的时辰,灯便已经掌起来了,烛火摇曳中,云珠的笑容在烛光的衬托下,格外柔和,望着胤禛的眼神,是遮挡不住的骄傲和自豪。
在一旁吃着糕点听着额娘和四哥对话的胤祚,感受到气氛变得松弛,三两口将糕点塞入口中,搂着云珠的胳膊和她撒娇,说着尚书房里的新鲜事。
乌希那也在旁边挥着小手,极力要和哥哥们玩耍。
永和宫中,和乐融融,人间至乐,不过如此。
第149章 抬旗
在治河方略大讨论之后,康熙二十四年走到了尾声。
日子平静无波的度过,腊八粥,剪窗花,贴对联,清宫中迎接新年的方式,和民间也大差不差。
云珠身子日重,每日里都觉着精神头不足,只想在宫中躺着,懒洋洋不愿动弹。
还是小欢子和秋菊,劝了又劝,云珠才能保证每日里的运动时长。被大毛斗篷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云珠,在院中走动之时,还撞到了章佳氏好几次,望着章佳氏被寒风吹得泛红的小脸,云珠暗叹口气。
章佳氏进宫日子短,又没赶上大封后宫的好时候,再得康熙宠爱,也还是最低份位的格格,内务府送来的分例到底不能逾制,送来的冬衣全是棉服,对于室外的寒冷,到底没有大毛斗篷好使。
回了宫中的云珠,转头便吩咐秋菊,开箱子找出她前一年的大毛斗篷,给章佳氏送去。
作为四妃之一,物质上的享受可谓顶级,各地进贡的好东西,奉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再给佟佳皇贵妃和钮祜禄贵妃分上一份后,便到了云珠几人手中,库房里的好东西,堆得都要溢出来。
这种隔年的斗篷,基本没有再穿的时候,索性便送给章佳氏,也让她少受一些风霜。
接过秋菊送来斗篷的章佳氏,对于云珠更是心生感激,云珠早已免了她的晨昏定省,章佳氏便给云珠和乌那希亲手做了几个香囊,以示感激。
宫中的日子,便在云珠养胎中,慢悠悠地度过。
按照云珠生产的旧例,每次怀孕生子,康熙都会宣召乌雅老夫人入宫照料云珠,此次也不例外。
天高风冷,寒鸦哀鸣,冬日朔风再厉,也没能吹散永和宫室内的温暖。
“这胎怀得倒稳当。”已经不能承宠,但康熙时不时的还会来永和宫坐上一坐,关心云珠的身子。
“这孩子是个听话的。”云珠抚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流露出母性的慈爱。
康熙喉结滚动,压住突起的心火,对着云珠轻声说道:“这样,便等着过了年,出了正月再召乌雅老夫人入宫。”
“臣妾正好想和您说这件事。”云珠温言软语:“虽然说乌雅家现在事情都已经交给了大嫂,但小妹今年刚出嫁,嫁入的还是钮祜禄公爷,走礼的规矩恐怕大嫂不懂,要个老成人指点,臣妾额娘就算现在入了宫,也放心不下家里,索性再等等。”
康熙颔首应允。
这件事情便这么定了。
然而,计划的再好,也赶不上突如其来的意外。
离过年还有几日,满宫的人紧绷了一整年的精神稍稍放松下来,再严苛的主子,管事嬷嬷,在年节里也宽宥起来,对着小宫女、小太监们犯下的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宫里难得有了活泛气。
云珠眼含笑意,看着胤禛和胤祚摇头晃脑的背书,永和宫中全是书声琅琅。
正在这时,小欢子犹犹豫豫地走了进来。
胤禛和胤祚背书的声音一顿,不待云珠吩咐,继续背了下去。
“什么事?”云珠话音之中还是浓浓的笑意。
“娘娘。”小欢子哆嗦着跪了下去,使劲磕了两个头。
小欢子的这般作态让云珠笑意慢慢收敛,对于宫中下人,云珠素来宽宏,更别说跟了她这么多年的小欢子,云珠几乎没有对他们冷脸的时候。
不仅云珠,就连胤禛和胤祚也停下来背书的声音,和云珠一道,盯着小欢子。
“娘娘,”小欢子又磕了个头,咽了咽口水:“宫外传来消息,乌雅老大人,突发疾病去世。”
去世小欢子依然止住了声音,云珠却感觉这两个字在脑海中不断的重复。
握着的书本骤然从失力的手中掉落,云珠喃喃重复着:“去世了啊。”
声音平静,大滴大滴的泪水却从眼眶中掉了下来.“额娘。”胤禛和胤祚忙拥上前来,安慰着云珠,乌那希早已转过身子,肉乎乎的小手抱着云珠的腰,含糊说着:“不哭,不哭。”
云珠茫然地将手放在脸上,触之湿滑,云珠才反应过来,她已经止不住的哭了许久。
为什么会如此的难过,云珠摸着胸口,她对于威武的印象,其实不深,毕竟没相处多少日子,她便进了宫中,唯有翻动承接的记忆,才能想起幼年时的相处时光。
然而,云珠却只觉得胸中空空荡荡的,如同在狂野中,被朔风吹过,透彻心扉。
在几个孩子担忧的目光中,云珠努力止住眼泪,让胤禛和胤祚尽早回乾西五所,又让乳母将乌希那哄睡。
万籁俱静的深夜,独躺在雕花床的云珠,泪水抑制不住地从眼角流出来。
乌雅威武的去世,好似打开了什么开关,前期过得很顺的云珠,突然便难受起来。
永和宫小厨房的御厨,精心烹饪出的佳肴,莫说吃,云珠连闻到味都忍受不住,胃肠里翻江倒海起来。
按说已经过了反胃的阶段,然而云珠就在这孕中期,食不下咽起来,太医一趟趟的往永和宫跑,却说不出个理由。
永和宫的宫禁足够严明,内里的消息流传不出,但就这御医恨不得长住永和宫的架势,里面一定有人情况不好,就不知道是德妃还是章佳氏。
后宫中诸人议论纷纷,没个停的时候,有那等眼热云珠受宠的,甚至还私下里求神拜佛,祈求云珠怀胎不顺。
后宫人心浮动,连万琉哈氏产下皇子胤祹,也没掀起什么水花,毕竟万琉哈氏和乌雅氏同一年入宫,乌雅氏已经是四妃之一,生了两子两女,肚子里还揣了一个,万琉哈氏却还只是生第一个孩子,这份宠爱,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众人的目光,还是落在云珠身上。
这些事情,很快便通过梁九功,传到了康熙耳中。
听到消息的康熙,将手中抓着的御笔往地上一摔,径直往永和宫而去,梁九功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匆匆跟上。
永和宫里,小厨房正将熬了一整天的粥端了上来,云珠刚拿到勺子,闻着鸡汤的味道,心中只觉腻得不成样子,将粥推开,恹恹地说道:“先拿下去,等等再吃。”
前几次秋菊都顺着云珠的意思,但云珠已经许久没有进食,她恭敬地站着,说着的话却与行动截然相反:“娘娘,您都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再不吃,您身子也要撑不住。”
云珠也知不进食对身子的损伤,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威武的去世,为何对她影响如此之大,尽管云珠已经入宫多年,从地位上来说,比乌雅家高了许多,但在有着以前记忆的云珠心中,威武在,心里上便有着一份依靠。
威武骤然去世,让云珠的不安骤升。
还不等云珠说些什么,康熙大步走了进来:“这是怎么了?”
云珠忙扶着腰起身行礼,康熙三两步便将云珠扶住,直到真的摸上云珠的肩膀,康熙才对于梁九功说的,云珠不思饮食有了概念。
原本丰润的肩膀已经变得硌手,触之瘦骨嶙峋,这让康熙很是心疼。
“这么难受怎么不和朕说?”康熙将云珠扶着坐下,担心地问。
“万岁爷,您前面的事情就已经够忙了,臣妾这只是一时胃口不好,没多大的事情。”就算后宫再不得干政,从胤禛每日请安的只言片语中,云珠也知康熙正为了鄂罗斯心烦,清朝大军和鄂罗斯为了雅克萨城,一直打个没完,好容易赶走了,没多久又卷土重来。
漠北草原上的准噶尔也不老实,一直对周边的部落四处骚扰,对于漠南跃跃欲试,野心昭然若揭。
云珠知道,康熙的心很大,装下了清朝的万里江山,康熙的心又很小,装不下后宫的任何一个女子。
康熙不赞同地看着云珠,怜惜地说道:“这还不严重,你看看,都瘦成什么模样了。”
“要不,朕下旨,让你额娘进宫陪你。”
“万岁爷,不可。”云珠急急拦住康熙正要下旨的手:“臣妾家中有白事,额娘进宫难免犯了忌讳。”
“更何况,额娘和阿玛伴了一辈子,阿玛骤然离去,额娘心中一时也难以接受,便让她在家中好好静静吧。”
听着云珠不容置疑的语气,康熙只能将这念头打消,他叹了口气,将已经变温的粥拿起,亲手舀起一勺粥,送到云珠唇前:“再如何,东西还是要吃的。”
帝王亲手盛粥,这份恩宠不是谁都能享有的,云珠忍着不适,将这口粥咽下。
还不等康熙高兴,再舀第二口,云珠便扶着茶几,扭头吐了出来。
“万岁爷恕罪。”云珠苍白的脸孔,被秋菊用湿帕子擦着:“这些东西,我总觉得油腻腻的,吃着实在难受。”
康熙望着手中由鸡汤熬出的粥,皱着眉头吩咐道:“梁九功,你去乾清宫的小厨房,让他们清清静静的熬碗粥,那些子花头都别弄。”
梁九功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康熙又令秋菊送来云珠的脉案,听见太医说最重要的是要保持心情愉悦后,康熙思索片刻,对云珠说道:“威武是个好的,当差也尽心尽力,朕给你们这支抬旗,你看如何?”
抬旗!
康熙说出的这两个字,让云珠忍不住的眨巴着眼。
抬旗不知是多少包衣旗人的期盼,诚然,包衣旗人也是旗人,甚至在地方要员,封疆大吏中不乏出身包衣的旗人,然而,只要是包衣旗人,就要被这支的主子管着,再大的官,在旗主面前,也只有跪下磕头的份。
抬旗之后,虽说地位尊卑还摆在那,但乌雅家的门庭,也算高了,最起码,内务府小选宫女,她们家的人便不用参选了。
“谢万岁爷恩典。”云珠苍白而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不知是康熙承诺了抬旗,让云珠心中突然踏实起来,还是御膳房御厨的手艺却实出众,当梁九功送来新熬出的清粥后,在康熙一勺一勺的喂食中,云珠将这碗粥喝了个干净。
这碗粥,彻底打开了云珠的胃口,在康熙下旨,日后云珠的饮食一应从乾清宫小厨房出后,云珠的食欲终于得到恢复,一直为云珠忧心地胤禛和胤祚也放下心来,参加新年的种种祭拜。
康熙特旨让云珠在宫中歇着,无需参加过年这些仪式,更是给外命妇们下了旨,让正月请安时绕过永和宫,别扰了云珠的清净。
在康熙的体贴周到下,云珠难得过了个清净年,章佳氏搭着这光,也在永和宫中舒舒服服的待着。
刚出正月,章佳氏便发动,生下了小阿哥,排行十三,被康熙赐名为胤祥。
这让更多的人盯着云珠的肚子,不知是生出阿哥还是格格,虽然他们也知道,对于永和宫德妃,生子或者生女,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就在后宫瞩目中,云珠于四月发动,顺利产下一女。
随着女儿塔娜的出生,乌雅家这一支,也从正黄旗包衣,抬入了正黄旗满洲。
第150章 选秀
和前些年的风声鹤唳相比,康熙二十五年,是格外平静的一年,被康熙视为心腹大患的三藩、台湾都已解决,而河道和漕运也未出大事,漠北噶尔丹的挑衅,北边鄂罗人的反复,纵使让人心烦,但到底目前还没有严重到关系国运的地步,更别提鄂罗斯好不容易重新占领了雅克萨,在萨布素的围攻之下,沙俄不得不遣派使者求和。
在平定三藩,□□之后,在武功方面,已经有了为人称道的成就,即使计入青史,也无愧于祖宗。
到了此时,康熙终于腾出精力投入到文治和教化之上。
康熙二十五年,修了数年的《太祖实录》完成,与康熙十一年修完的《世祖实录》、康熙二十一年修完的《太宗实录》一道,将先祖实录修缮完成,大清入关前以及入关后早期的历史,有文可考。
同年,被李自成一把火烧毁的文华殿,从康熙二十二年开始重修,历经三年,终于修建完成,成为经筵之所,康熙终于无需再乾清宫书房里召见学士讲经,云珠也无需担心不小心撞见前朝大臣。
志得意满的康熙,又想起了十一年的时候,保和殿大学士卫周祚曾经上疏奏请,各省修通志,然而随着三藩之乱起,朝中大臣们的精力全部被三藩之乱牵扯,无奈之下,不得不将修通志一事暂停。
业已承平,海晏河清,康熙的野心已经不仅限于修各省通志,在召见了明珠等人后,康熙颁布御旨,举全国之力,修《大清一统志》,涵括天下山川、形势、户口、丁徭、地亩、钱粮、风俗、人物、疆域、险要之事。
此时的康熙,正是年富力强,意气奋发之时,索额图被晋升为领侍卫内大臣,君臣相得之下,朝政处理更加顺畅,这让康熙每日都很是舒畅。
作为后宫女子的天,康熙的心情愉悦,后宫之中亦少了愁云惨淡,这一年的小选,宫中并未进新的嫔妃,后宫之人得见天颜次数多了不少,宫怨都少了许多。
当然,此时最为受宠的,还是云珠和章佳氏。
宫中日子慢慢悠悠,一成不变,在这日复一日的日子中,云珠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只有从胤禛稳重的神色,胤祚长高的个头,乌希那磕磕绊绊读书,塔娜开口喊出“额娘”之中,云珠才会有着岁月变迁的实感。
康熙二十六年,便这么悄然而至。
在已经过去的这一年里,大体上算风调雨顺,鄂罗斯遣使求和,朝鲜、安南、荷兰、吐鲁番入朝上贡,这让整个春节格外喜庆,无论前朝后宫,民间朝堂,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这份喜悦,等到出了正月,到了更高点。
康熙下旨,大阿哥胤褆已到成亲年龄,下旨大选,为大阿哥择妻。
此次大选,与前几年的内务府小选不同,选秀范围仅针对满洲八旗十三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适龄女子。
此旨意一出,蠢蠢欲动者有之,避之不及者有之。
大阿哥成亲之后,意味着他已然成人,可以正经入朝当差,而非在尚书房学习。
三藩之乱时,康熙为了稳人心,更为了展示大清的江山永固,将襁褓中的胤礽封了太子,按照汉人的那些规矩,中宫皇后所出嫡子,成为太子毫无疑问,这些年来,皇太子胤礽在康熙的亲自抚育下,聪明通透,学识明彻,作为储君,无可指摘。
若是放在前朝,胤礽的地位,绝无人能动摇,就算皇帝动了废太子心思,也有无数前朝大臣拼死上谏,前朝国祚二百七十六年,未有废立太子之事,然而,在大清朝,此事却未必。
尽管进关日久,康熙又格外尊崇汉学,但满人马背上民族的传统也不是那么好改变的,蒙族素来便有幼子守灶的习俗,至于大清,前面几任汗位的传承,更多的是谁强谁上,和汉人那套礼义完全不同,在这等文化下,胤礽的太子之位,未必那么稳当。
要不然,怎么明珠敢几乎摆明车马展示他对皇太子一系的不满。
无论皇太子如何优秀,大阿哥到底比他年长,可以早一步入朝理事,殊不知皇太子是否会一步慢步步慢,被大阿哥拉下马去。
更何况,尽管万岁爷这些年一直在尽量收拢权利,但议政王大臣会议仍然存在,要知道,入关之前,还是金国的时候,大汗都是由王公贵族集体推选,宗亲贝勒、王公大臣们在决定帝位传承时,不是完全说不上话。
到底最后鹿死谁手,不到最后关头,尚且未知。
有些大臣,便想着拼那个万一,使上千般手段,就为了将女儿送入大阿哥院内,毕竟,从龙之功,实在过于诱人,足以迷了许多人的眼;另一些大臣,则对大阿哥后院避之唯恐不及,长子和嫡子,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不愿意卷入这滩浑水的,更是费劲了心思,如何才能不得罪皇家的前提下,避开大阿哥。
沉浸在儿子即将长大成人喜悦中的康熙,全然没有意识到大臣们复杂的心里活动,此时的康熙,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如同盛年的老虎,精力充沛,身强力壮,全然没有意识到儿子长大成人的威胁。
反而云珠比康熙更早意识到这些。
自从塔娜出生之后,永和宫中又多了一个女儿,乌希那和塔娜两人打打闹闹的,为永和宫增添了许多欢声笑语,同样的也牵扯了云珠许多精力。永寿宫钮祜禄贵妃已经从小格格夭折的悲痛中缓了过来,调养好身子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宫权收了回去。
云珠倒也趁机躲了清闲。
虽说不掌宫权,在许多事情上,或许没那么方便,但云珠的份位、宠爱、子女都摆在这儿,谁也不敢真的怠慢了她去,钮祜禄贵妃将宫权收回后,云珠反而可以清清静静的好好带孩子。
永和宫便这么沉寂了下来,外命妇入宫已经很长时间不给永和宫递折子,给云珠请安了。
然而在康熙发了大选的圣旨后,永和宫理再次热闹起来,人流如织。
此次秀女限制在满八旗,这些满人们随着世宗入关,族里总有些人能在宫中说上话,那些实在破落的破落户,倒无需担心,反而那些在朝堂上为官的大人们,为了自己的盘算,频频让家中女眷往后宫走动,不止云珠处,钮祜禄贵妃、大阿哥的生母惠妃处,走动之人更多。
云珠第一次遇见某位大人的夫人,拐弯抹角的求云珠让她家女儿落选,再大的富贵也不要的时候,还愣了愣,才咂摸出背后的门道。
“夫人您这就高估我了,大阿哥的婚事,自有万岁爷做主,我人微言轻的,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回过神的云珠,语调温柔,说出的话却丝毫没有和缓余地。
能将这偌大江山握在手中,康熙何其敏锐,他此时是没有往此处想,但要不了多久,进宫的人一多,康熙怎么可能意识不到,这种犯帝王忌讳的事情,赶紧躲开还来不及,云珠又怎么可能插手。
这夫人放在桌子上的信封确实不薄,里面许是不菲的好处,然而这银子,有命拿,也得有命花才是。
云珠客气却坚决地将这夫人送了出去,待这夫人前脚刚出永和宫门,立即便嚷嚷着头疼,让秋菊赶紧去太医院宣召刘太医。
刘太医恭敬地给云珠诊脉,只觉手下脉象很是康健,但他到底已经负责永和宫的脉案多年,稍稍瞥见云珠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已知她的目的,脸上神情一顿,露出忧心忡忡之色:“娘娘,您思虑过甚,需静养为妙。”
云珠满意地笑了。
得了刘太医这句话,永和宫顺理成章的闭门谢客,中药味顺着紧闭的院墙,远远飘出。
这让进宫问安的内外命妇们,都知道永和宫德妃身子抱恙之事,再也不往永和宫递牌子求见,一股脑地往永寿宫使劲。
当然,还有那么些押了大阿哥宝的家族,对于延禧宫,也使力不停。
后宫里一时热闹非凡。
“娘娘,这么好的露脸时候,您怎么就告病呢,您看贵妃娘娘和惠妃娘娘,多么得意。”秋菊也服侍了云珠好几年,对云珠的性子有几分了解,知道她是个宽容的主子,无伤大雅的话,说上几句也不会计较,一心想显显永和宫威风的秋菊,不由抱怨道。
“你且看看。”果然如秋菊所想,云珠并没有动怒,她只意味深长的笑着。
果然,不出云珠所料,繁盛过后便是遍地灰堆。
一开始见着内外命妇各种递牌子进宫请安,惠妃笑得格外舒畅,就算有些人家没往延禧宫递牌子,只去钮祜禄氏那儿使力,惠妃心中也满是喜悦,她的保清,从刚出生时那么小的一个人,也长到娶妻生子的年龄,万岁爷一传出给保清选妃的消息,不知多少人踩破宫门,这让惠妃格外扬眉吐气,在宫中走着,都格外能抬起头来。
云珠初初入宫时见过的,那个还未被后宫生活磨平骄纵的惠妃,隐隐又重新出现。
然而这好景不长,惠妃还没得意几天,看不惯她那嚣张样的荣妃,便冷笑着揭穿了这个假象:“你还以为大阿哥是个多么好的香饽饽呢,那些去永寿宫的人,不少是求那主子将家里女儿名字划去的。”
惠妃听了这话,脸红了又白,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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