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利诱
云珠的眼中,怒意如同火焰,灼灼耀人眼。
康熙见此,长叹口气,将一直拿在手中的书放下,温声询问:“德妃,可是宫中谁犯了事?后宫之事朕既然交给了你,朕便信你,你处置了便是。”
云珠骤然看向康熙,康熙的言下之意,云珠明白。
康熙对太子再忌惮,再不愿意见到完美的太子,也不愿意宫中闹出兄弟阋墙的笑话。毕竟,之前太子闹得再荒唐,也不过是私德罢了,并不伤筋动骨,但大清储君,公然对兄弟对手,视之如仇敌,这是将整个爱新觉罗家的脸往地上踩。
无论太子是想对谁动手,这事闹大的,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云珠在宫中处理过大大小小的事情也是数不清了,对于康熙的想法,揣摩的更是透彻,她知道,聪明人的做法是顺着康熙的意思,找个后宫中无伤大雅的事情,将她怒气冲冲赶来乾清宫一事糊弄过去。
如是一来,此事便如清风拂过水面,不留任何痕迹,康熙维持住了皇家尊严,太子发泄了心中郁气,云珠亦维持住了温柔体贴的形象。
唯有胤禛,唯有被太子踹下台阶的胤禛,真正受到伤害。
但,哪个八旗子弟骑射时没有受过伤,胤禛身上那点皮外伤,又算什么呢。
无论怎么看,云珠就坡下驴,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凭什么呢。就凭皇太子天生的高人一等,就能够这么践踏她的儿子吗?对于太子的折辱,胤禛就活该受着,不仅不敢寻找公道,甚至还要忍气吞声假装天下太平,硬生生的受着吗?
云珠不能接受。
太子为君不仁,为凶不悌,凭什么这份委屈就要让胤禛受了。
云珠直挺挺的跪着,眼神中的怒火更盛,她终究没有如同康熙所期盼的一般,粉饰太平。
“万岁爷。”云珠字字铿锵,康熙甚至从中听出了一丝金戈之气,心中蓦然生出不详预感:“太子身为储君,当为天下表率,然在尚书房中,太子对兄弟动辄打骂欺辱,还望万岁爷严加管教。”
果然,康熙重重闭上眼,不详的预感成真,云珠赤.裸.裸的将这事解开,不给康熙留下任何假装不知道的空间。
康熙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无帝王对妃子的温情,他打量着云珠,以堪称冷酷的眼光审判着。
云珠倔强地昂着头,不愿低头,这甚至让康熙都心生恍惚,眼前之人,还是向来最贴心,最温柔的德妃吗?
在康熙堪称逼人的眼神下,云珠眼神坚定,不见一丝动摇,康熙冷冷注视着云珠,直到云珠不经意间轻轻抿起的嘴角,泄出丝丝的委屈,康熙冷硬的心肠,软和下来。
到底是相伴多年的枕边人,云珠受了委屈,康熙依然会心疼,好半天,康熙堪称妥协地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
云珠已经跪地麻木的脚在地上稍稍挪动,缓解了膝盖的酸麻,她抬眼,等着康熙的下文。
却只见康熙在不大的书房里来回踱步,两道浓眉拧成一团,思索着如何才能两全其美。
沉重的靴子踩在金砖上,发出闷闷的声音,在阔大的廊柱中回响,康熙慢慢踱步,脚步愈发犹豫,好半晌,那沉闷的脚步声从犹豫到坚定,最后在云珠面前停下。
“德妃。”康熙严肃地唤着云珠的封号,语气是云珠从未听过的凝重:“胤禛受伤一事,朕亦很是忧心。”
云珠心下嗤笑,对康熙而言,胤禛不过是几十个儿女的其中之一罢了,他如何能体会到那种伤在儿身,痛在娘心的感觉。
云珠敛下眼皮,遮挡住眼中藏不住的嗤笑。
康熙并不知云珠内心的想法,他停顿一下,声音变得温和:“但朕不止胤禛一个儿子。”见云珠骤然抬起眼,眼神如刀射来,康熙也没有生气,他只轻声说道:“你也一样。”
云珠如遭雷击,顿在原地,她抖着唇,受着康熙的恩威并施。
“乌希那、雅利奇都快到嫁人的年纪了,朕知道胤禛这些日子一直在多方打听着京中贵胄,朕见玛奇的儿子常赉、叶克维的儿子舜安颜不错,这两人都堪为大清的额驸。”
这两人,云珠并不陌生,常赉,镶白旗呐喇氏,镇安将军玛奇的儿子,正是胤禛给她汇报过的,觉得还不错的人之一。至于舜安颜,更是大名鼎鼎,作为国舅佟国维的嫡孙,云珠甚至没有将他纳入额驸的考虑人选。
这也算是诚意十足了。云珠自嘲地笑着,她何德何能,冲到乾清宫里质问康熙,康熙不仅没有将她打入冷宫,甚至绞尽脑汁安抚,在乌希那之前的格格,全部抚了蒙古,康熙将乌希那和雅利奇都指婚给满族大姓,留在京城,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在康熙眼中,云珠大概要感恩戴德的接过这份恩典,毕竟,用一个儿子的皮肉伤,换来两个女儿留在京中大姓人家,这笔买卖,怎么算怎么合适。就如康熙所说,云珠,也不止是胤禛一人的额娘。
只要云珠领了这个旨意,那太子一事,便顺理成章的揭过了,如此一来,皇家的脸面得以保全,每个人都能从中获利。
康熙将一切都算尽,唯一没有算到的是,云珠不愿意接受这个好处。
不,云珠还是不愿妥协,尽管她也忧愁着两个女儿的婚事,但,云珠也是胤禛的额娘,她不能,也不愿用胤禛换取好处。都是她的孩子,凭什么让胤禛这么受委屈。
至于乌希那和雅利奇的婚事,尚有时间筹谋,退一万步说,就算康熙因为云珠的不识好歹,不愿意将两个女儿留在京中,凭着这些年学到的东西,仗着大清格格的身份,她们在蒙古也未必过不下去。
想到这,云珠端正地叩首:“臣妾求您,为胤禛主持公道。”
听到云珠油盐不进的这话,康熙的脸也冷了下来,颤抖的手指着云珠:“真是不知好歹。”
云珠依然执拗地看着康熙,眼中怒火已经熄灭,留下的是执拗,是不服。
“退下,让朕静静。”在云珠那沉静的眸子下,康熙狼狈的别过眼,将云珠挥退。
云珠不发一言,再次端正的行礼后,从乾清宫离开,回了永和宫中。
永和宫中,胤禛被乌希那和胤祚协手,强硬地要求着在床榻上躺下,就连养在宁寿宫的雅利奇,也匆匆赶了过来,为四哥送来太后库房里的珍贵药膏。
塔娜挤不进床边,却也隐隐知道宫中出了大事,咬着手眼神惊惶。
胤祯站在塔娜旁边,早已收敛了在尚书房的无措,搂住塔娜的肩膀,小大人一样的安慰:“放心吧,四哥没事的。”
在胤祯旁边站得笔挺的胤祥,听见了胤祯的话耳朵一动,眼巴巴地望过来,胤禛旁边一直围着数不清的人,胤祥根本没有勇气,去仔细观察胤禛到底伤成什么样,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脸上强撑着镇定,实际上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直哆嗦。
见着胤祥可怜巴巴的眼神,胤祯到底还是放下了心结,安慰了一句:“放心吧,太医已经给四哥上过药了,淤青揉开了就好了。”
胤祥感激地看着胤祯,心中暗下决心,恨不得能为胤禛抛头颅洒热血。这等宏愿,此时的永和宫里,尚无一人知道。
云珠回到永和宫的时候,儿子女儿们齐刷刷地回头,迎了上来,几个人又是给云珠递帕子,又是给云珠端茶水,甚至还有殷切地为云珠锤着肩膀的,直让宫人们没有用武之地。
“额娘,皇阿玛怎么说?太子有受到惩罚吗?”年纪最幼的胤祯,仗着素日的宠爱,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胤祚都没来得及拦住。
胤祚到底也是当值了的阿哥,对于康熙和太子之间那扭曲的关系很是了解。胤祚心中隐隐察觉到了,这事大概会让四哥吃了这个闷亏,太子不会有事。在云珠冲去乾清宫的时候,他和胤禛对视中已经达成了共识。
不过,胤祚内心深处,到底还是抱了些希望的。
他如同胤祯一般,期盼地望向云珠。
被一屋子的儿女盯着,特别是胤祥的眼光都要如同实质,云珠揉着额头,苦笑不语。
盯着云珠的目光,从期盼慢慢变成到颓然,众人都知道,云珠不言不语是何意思。
乌希那挽着袖子:“额娘,我去找皇阿玛。”乌希那从出生时便被康熙认为是大清的福星,这些年对她宠爱有加,与其他对着康熙战战兢兢的阿哥格格们比起来,乌希那胆子大上许多,平日里看着端庄大方,但真惹到她了,乌希那也不会畏首畏尾。
“那我去毓庆宫!”雅利奇同样跃跃欲试。被皇太后养大的雅利奇,胆子就更大了。自从孝庄文太皇太后去世之后,皇太后作为康熙的嫡母被尊敬有加,更何况,皇太后既无亲子,又从不插手朝政,每日的乐趣就是念经养娃,就连科尔沁的家人,皇太后都没怎么为他们求过好处。
对于这样的皇太后,康熙数年如一日的孝顺,对于老太太养孩子的方式,从不多置一词,老太太宫中养着的两个孩子,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站住!”云珠将两个蠢蠢欲动的女儿叫住,她头疼的揉着额头,纵使在乾清宫中对着康熙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但面对着这两个一心为兄长出头的女儿,云珠到底还是愧疚的。
由于云珠的念头,两个女儿肉眼可见的平稳未来,到底还是添了波折。
云珠想起前些日子她还满怀期待的在胤禛筛出的人中挑挑拣拣,简直恍如隔世。
但,纵使愧疚,云珠也不后悔。在云珠心中,胤禛、乌希那和雅利奇都是她的孩子,在云珠的心中,几个孩子的位置一样的重要,正如同云珠从未想着让几个女儿嫁人后给兄弟搭关系铺路,她也不愿意踩着胤禛给女儿谋好处。
残酷的事实就是,身为额娘,如若自己都持身不正,对孩子有了偏向,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也能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云珠只能时刻警醒自己,务必做到公平。
云珠无意将乾清宫的那番话告诉几个儿女,人心最经不起考验,云珠不愿意在几个儿女之间留下疙瘩,索性,就让这个事情烂在她的心中。
在费了一番口舌安抚住乌希那和雅利奇后,云珠索性将刘太医招来诊平安脉。
刘太医听见云珠自述头疼难忍,但一搭脉,却生机勃勃,与云珠眼神交汇间,便明了她的意思。
刘太医抖着马蹄袖,恭敬回话:“娘娘这是伤了心神,需要静养才好。”
这话一出,本来犹自忿忿的乌希那和雅利奇都止了动静,担忧地看着云珠。
云珠生病自有目的,却不是要吓唬子女,云珠笑着安抚:“放心,我没事。”
这份笃定的笑容,到底让乌希那等人稍稍放下担忧。
这一番折腾下来,时辰已经不早,云珠望着天色,月亮已经跳出了地平线,在犹存余晖的天空中悬挂着,很快就要到宫禁时辰,后宫中留着成年阿哥到底不怎么符合规矩,云珠赶忙让胤祚陪着胤禛出宫,又令宫人将胤祯、胤祥送回乾西五所。至于雅利奇,慈宁宫的宫人老早就在门外候着,见到她的身影便一拥而上,护着她回宫。
一波一波的人李艾,永和宫中瞬间安静下来。
云珠躺在不大的床上,睁眼望着瓜瓞绵绵的帐子,反复回忆着白日得知胤禛被太子折辱时的心惊,久久不能入眠。蝉在大树下声声叫得凄切,云珠瞪大双眼,蜡烛逐渐燃烧殆尽,帐子上的图样看不清晰,在渐渐笼罩的黑暗中,云珠摊开的手掌逐渐握紧,心中做出了决定。
次日,天还没亮,等着来回禀宫务的宫人们便在永和宫外站得满满当当。
自从温僖贵妃去了后,云珠的生活日日如此,一睁眼便是数不尽的宫务。宫人们也习惯了,重要的事情都找云珠拿主意,后宫之中这么多人,那么多事,永和宫办的事永远那么妥帖,从没出过纰漏。
倘若不是永和宫中传出消息,德妃身子不适,不能理事,让掌事太监和嬷嬷们去向惠妃请命,这一日,本该和以前的每一日一样,正常而平静的度过。
宫人们听见德妃身子不适的消息,一个个的都立在原地面面相觑,又等了半天,确认了永和宫确实不会开门,他们只能忧虑地往延禧宫走去。
延禧宫中,也有一拨人等着回事。宫中到底是四妃并立,只让云珠一人掌宫权,到底说不过去,惠妃等人多多少少也管了些事,不过他们所管的事情,大都不是那么重要。
正在理事的惠妃见着新来的宫人,嘴上说着担忧云珠身体的话语,内心早已乐开了花。随着直郡王在前朝愈发风生水起,惠妃娘娘在后宫的气焰重新又起来,恨不得揽住越多事越好,云珠的这一手,对惠妃而言,简直就是瞌睡了送来枕头,笑容满面的将宫务接了过来。
云珠身子不适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乾清宫。
此时天刚蒙蒙亮,康熙刚在梁九功的服侍下换上九龙团金龙袍,正要去乾清门外听政。听着小太监报来的消息,康熙向外走着的脚步一顿,心中一颤,眼中露出难掩的焦色。
“梁九功,还不快宣太医,去永和宫为你德主子诊脉。”梁九功忙忙应了,心下咋舌,乾清宫的这场争执,其他人不清楚,梁九功却是一清二楚,没想到万岁爷被德妃娘娘如此冒犯,听到德妃生病的消息,依然关切不已。
这份待遇,在后宫妃子中,也是独一份的。
梁九功亲自拿着牌子去太医院请太医,魏珠见机立时凑了上来,服侍康熙去了乾清门,进行御门听政。
等坐在冷硬的龙椅上,康熙纷杂的思绪才勉强镇定,挺起大臣的奏折来。
太阳从天尽头一跃而上,云海间瑞气千条,金丝万缕,在这金灿灿的天空之下,康熙匆匆散了朝会,回到了乾清宫,并破天荒的没有留重臣议事。
帝王高高在上,但他那份心不在焉的模样瞒不住离他最近的重臣,在散朝后甚至没有得到康熙的召见后,几人对视一眼,忧心忡忡,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让康熙心神不宁。
而被重臣担忧着的康熙,已经在乾清宫中召见着送去给云珠诊脉的太医,当听见“心思郁结,郁气于心”的诊断时,康熙目无表情地点点头,挥手示意太医下去。
太医被天子权威所摄,背后被冷汗浸湿,他退出宫殿后,擦着冷汗,为德妃娘娘的大胆而惊叹。
康熙对医理也是懂的,听说了脉象,又看了太医开的太平方子后,基本上确定了,云珠这是在装病,借此逼自己心软。
然而,和太医想象中的勃然大怒不同,康熙看到这个脉象,却是如释重负。赫舍里、钮祜禄、佟佳,他已经送走了三任皇后,当他听见云珠突然病了的消息,虽然理智告诉他,云珠这病,大概率不严重,但无法用理智压制的部分,还是时不时迸出来,是不是前一日将云珠气狠了,真气出病来了。
终于确认了云珠装病时,比起恼怒云珠的手段,康熙更多的是庆幸,庆幸不用见到贴心人的离开。
到这一刻,康熙才真正察觉到,云珠在他心中是特殊的。这份特殊,不似与赫舍里的少年夫妻之情,也不似与佟佳的兄妹之情,更不似与惠荣等妃的长久陪伴之情。这份特殊,是惺惺相惜,是相知相守,是相濡以沫,是得知云珠生病不能理事之时,由心而发的担忧。
但,康熙到底是康熙,他意识到了云珠在他心中的特殊,也并无妥协的打算。
“梁九功。”康熙沉吟半响,淡淡吩咐:“使人将那日乾清宫的谈话内容,传到胤禛耳中。”
第172章 野心
乾清宫的那场争执,很快就被有心人传到了胤禛的耳中。
正为云珠生病而忧心不已的四贝勒,这才知道,他的额娘为了他,做了些什么。
“爷。”四福晋担忧中带着惶恐的望着胤禛,在四福晋所受的教育里,康熙是高高在上的主子爷,让康熙操心就是他们夫妻的不孝。
胤禛难得松散地斜靠着椅子,腿松松地搭在脚踏上,手背遮挡住眼睛,将种种神色全然掩去。
“出去。”胤禛声音冷厉,乌拉那拉氏不敢违抗,担忧地退了下去,留下胤禛一人独坐。
就连弘晖,都被四福晋派人叫去了后院,莫去胤禛跟前招人眼。
四贝勒府内沉默无声,唯有时钟滴答走过,证明着时间的流逝。胤禛明白,乾清宫的争执,能够传到他的耳中,必然是帝王的示意,而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他进宫劝额娘服软罢了。
但,胤禛确确实实被太子伤到,到最后,不仅没有等到公道,反而还要他们母子俩服软,这是何等的欺人太甚。
胤禛两手关节紧握,咔嚓直响。
许久许久,胤禛紧紧闭上眼,再睁开时,一切情绪都收敛干净,唯有从隐隐露出精光的眼睛,能看出他心绪的激荡。胤禛长长地舒出口气,也不叫人服侍,自行穿好靴子,打开了紧闭多时的大门。
“爷。”一直守在门前的四福晋几步迎了上去,却只见胤禛之前的阴郁全然不见,他稳重地说道:“福晋,递牌子,求见额娘。”
四福晋不懂,但她听话,求见的折子很快便递入宫中。
婆母生病,儿媳本就应当侍疾,四福晋递折子求进宫,实在是太正常了,此时管着宫务的几个妃子,很快就将这折子准了。
于是,在宫中养病多日的云珠,就这么见到了胤禛和他福晋。
“你们怎么来了?”云珠错愕地坐直身体,自家事自家知,云珠知道她的身体没什么毛病,之所以告病,不过是为了赌她在康熙心中的情分,并不打算借着这事折腾儿媳妇们,早在她告病的第一日,便使人传了旨意,让儿媳妇们一切如常,无需入宫侍疾。
乍在永和宫见到胤禛,云珠的第一反应是莫不是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仔细打量一番,除了乌拉那拉氏眉间有丝愁色,胤禛表情很是自如,这让云珠稍稍放松下来。
素来孝顺的胤禛却没有回到云珠的问话,他转头看着乌拉那拉氏:“福晋,前儿个你做的那糕点,我尝着味道不错,还请福晋去小厨房,将这糕点做给额娘尝尝。”
乌拉那拉氏素来便以夫为天,糕点能让胤禛夸句好,已经够让她乐上几日,更别提胤禛让她奉给婆母,这在四福晋的心中,是对她莫大的肯定。她挽着袖子,喜滋滋地去了小厨房。
云珠却更了解胤禛,她打眼一看,便知胤禛有重要事情要和她说,这事情,还是只能他们母子知道,否则也不会想法子支开四福晋。
一个眼色扫过,秋菊带着宫人们纷纷退出,几个心腹秋菊、小季子、小欢子对视一眼,秋菊坐在屋檐下指挥着小宫女们侍弄花草,小季子则去了窗户旁,盯着小太监洒扫院子,至于小欢子,更是厉害,将库房打开,做出寻找东西的模样,这样一来,谁也不愿意接近,免得永和宫库房里丢了东西说不清楚。
殿外几个宫女太监们自然的一番行为,确保了无人能够偷听,殿内母子俩的对话刚刚开始。
“额娘,乾清宫的事,儿臣知道了。”胤禛突然甩着袖子,给云珠跪下。
“所以,你要来劝我吗?”云珠心中一片苍凉,这个赌局,她赢了,却还不如不赢。诚然,康熙对她是在意的,愿意给云珠制造一个台阶,可是,康熙对她的在意,与其他事情想比,却又显得那么轻微,康熙的妥协,居然是让苦主胤禛当说客,这是何其可笑,到底,还是自视过高。
云珠自嘲的想着,望着胤禛的眼神却是全然的包容,她能理解康熙作为君父在胤禛心中的地位。
胤禛重重磕了个头:“额娘,儿子不服!”没想到,胤禛说出的话,却和云珠所预想的全然不同。
“你是说?”云珠的声音轻的唯恐吹跑了树叶,就连胤禛和她离得如此之近,也只能听见一点点的气声。
胤禛自被太子踹下台阶之日起,内心便一直有一团火在涌动,这火张牙舞爪着,在胤禛心中横冲直撞,欲要找到一个出口,然而,却一直没有。这团活越烧越旺,在康熙暗示他劝额娘服软时,瞬间成了燎原之势,将胤禛的反骨烧了出来。
“额娘,我不服!”胤禛轻声重复一遍,心中那股名为野心的火焰,冲破了樊笼,在他的眼中跳跃:“大清从入关前开始,太宗皇帝、世祖皇帝,甚至皇阿玛,谁是凭着嫡子身份坐上皇位的?”
“想要什么,只有自己的双手最可信。”
“都是皇阿玛的儿子,他又比我高贵到哪儿去?”
胤禛的野心,昭然若揭。
云珠当即便看向门窗外,见着几个心腹守着,没有异样,灼烈的太阳高悬,耀眼的日光被琉璃瓦反射出一片金光,云珠好似被着金茫刺到眼,一瞥之下,立时收回目光,闭上眼,平复着听见胤禛话语时,心中的波动。
模糊的印象里,胤禛是最后的胜利者,这么多年下来,云珠早已不像一开始那般,抱着胤禛登基后她享福的心态。宫中已经风云诡谲,朝中更是杀人不见血,更不要说几个阿哥,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比起胤禛劳心劳力,费尽心血的厮杀,云珠更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做个富贵闲王。
然而,太子的这一脚,将表面上的平和全部撕碎,胤禛的野心和欲望,终于从他深处长了出来。
野心,便如草原上的草丛一般,只要滋生了,就再也烧不尽。既然胤禛已经起了野望,云珠也无意给他增添阻拦。
“胤禛,你可考虑好了?这条道,走上就不能回头。”好半晌,云珠平静下心绪,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胤禛,研判着他的决心。
“额娘,儿子明白。但太子如今已如此折辱于儿子,未来若他上了位,儿子可能连猪狗都不如,与其未来苟且偷生,儿子宁可拼一次,痛痛快快地活。”胤禛骨子里,到底还是有着龙子凤孙的骄傲。
“既你已下定了决心,额娘会帮你的!”云珠语调犹如叹息,却给了胤禛肯定的承诺。
胤禛骤然抬头,他往永和宫说这段话时,已经做好了受到呵斥的准备,也想好了如何应对,没想到对于他这大逆不道的想法,云珠却全然没有斥责,只确认了他的决心后,毫不犹豫地便站在了自己这边。
热意涌上胤禛的眼眶,他强忍着流泪的冲动,再次深深的对着云珠叩首,和之前想比,少了孤注一掷的决然,多了得到支持的感激。
云珠示意胤禛站起,凤仙花染成的丹蔻敲击在桌面上:“胤禛,既然你有如此野心,额娘也不拦你,不过这样,额娘的想法便要改改。本来我是堵着口气要为你讨个公道,不能让你白白受了折辱,但,既然你所图甚大,就得好好合计,如何能将这个事的作用发到最大。”
胤禛当即便将他考虑了许久的想法倒出:“额娘,皇阿玛答应将乌希那和雅利奇指婚给京中人家,塔娜尽管年岁小,也得趁机将婚事定了。”
云珠猝然抬眼,眼中冷芒闪过,正如同云珠不会为了乌希那和雅利奇的婚事而让胤禛将委屈咽下,她也绝对不会同意胤禛为了他的野心牺牲姐妹。
对着云珠的冷眼,胤禛却依然坦荡,他慢慢的解释道:“额娘,儿子是上过战场的,蒙古那边的日子,确实不如京中舒服,倘若几个妹妹嫁过去,儿子也放心不下,趁着皇阿玛还有愧疚,您赶紧将几个妹妹的婚事定下,才是正经。”
“你的妹妹们,我会给她们挑合适的人家,你莫想着为了你的大事,牺牲她们的婚事。”云珠警告着,冷意明显。
“自然不会。”胤禛挪挪靴子,他知道,额娘这是关心则乱,乌雅家不过是包衣出身,族中没什么高官重臣,对这样底子薄弱的他而言,无论几个妹妹嫁入谁家,都是一份斩不断的关系,胤禛又何必牺牲妹妹们的幸福,徒惹人厌烦呢。
胤禛苦笑着承诺:“额娘您放心,妹妹的婚事,儿子一定会放在心上。”
云珠盯着胤禛,好似要看透他的内心,好半晌,才将视线收回,示意胤禛接着往下说。
“额娘,儿子还想求皇阿玛让我管事当差。”这,才是胤禛的最重要的目的。他现在虽说是已经入朝当差了,但朝中的大人们,全然没有将他当做一回事,大阿哥在战场上能独当一面,三阿哥也领了修书的差使,而他,却一直在朝堂上被边缘着,只能日复一日的听着朝政上的口诛笔伐,从没有接过正经差使。
胤禛便是想要趁着这次机会,正式进入朝堂。
云珠凝神细思,朝堂上的事她不懂,但康熙的心事,没有人能变更明白了,她斩钉截铁地说道:“若要当差,便外放,莫留京城!”
胤禛悚然一惊,再没有一刻,比这一刻更让他感受到和云珠坦诚的好处。
“额娘的意思是?”胤禛试探的问道。
“修河!”云珠沉思片刻,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第173章 成事
“治河?”胤禛的语调扬起,他在贝勒府中琢磨来琢磨去,什么差使才能让他在康熙和大臣面前露脸,但治河,却是胤禛从未想过的。
他拧紧着眉头,仔细衡量着,谁都知道,黄河水患已然是康熙的心腹大患,两次下江南的主要目的都是为了巡视黄河,更别提为了治理河道,朝堂上屡屡开大朝会争辩治河方略。
若能治好黄河,这绝对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想到能够参与如此大计,胤禛的心头便是一片火热。
但,终究是有个但。
“额娘,黄河不是那么好治的。”胤禛长叹口气,年年治年年涝,别的不说,仅康熙年间,在黄河治理上便投入了数不尽的人力物力,持续数十年,却依然没有人敢保证,能够将黄河治好。
胤禛想要求个差使,是为了让康熙、让朝中大臣知道,四阿哥也到当差的年纪,可以将事情交给他办,而不是要给自己找个甩不脱的包袱。
“胤禛。”较之胤禛的疑惑和犹豫,云珠的声音格外冷静,她抬起眼皮,柔和的神色褪去,柔如清水的眼底,是看透事世的澄澈:“胤禛,”云珠再次加重声音喊了一声:“我比你更懂你皇阿玛,你要让他眼中真的有你,不是那么容易。”
“万岁爷三次亲征准噶尔,大阿哥都领兵出征,并且大阿哥是真正上阵对过敌的,这几场征战下来,大阿哥武功的路子算是稳了。三阿哥更是,自从开府以后,诚郡王府里养了多少清客,诚郡王府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名声,就连我们在深宫中都听说了,我听说三阿哥这些日子又鼓捣着修书,他是一心往文治上走。”
“你已经比他们慢了一步,再顺着这两个方向走下去,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毫无意义,必须找到一条你自己的路。”
云珠这一番话说完,胤禛彻底愣住,他是有野心,但作为一个刚成年的阿哥,手下到底没有多少谋士,到底看得还是浅。云珠的这番分析,听在胤禛耳中,便犹如醍醐灌顶一般。
“但,额娘,黄河泛滥这么多年,儿子也没有什么经验,倘若没干成,是不是更加让皇阿玛厌恶。”胤禛还是难掩担心。
“胤禛。”云珠冷硬地呵斥:“既然你下定了决心走这条道,便也知道未来比这难的事多了去了,倘若你还这般前怕狼后怕虎的,额娘劝你趁早歇了这番心思,别白费功夫。”
胤禛被云珠的当头呵斥惊醒,他默念着云珠的话,诚服拜下:“谨遵额娘教诲。”
“更何况,”见着胤禛不再犹豫,云珠这才露出些微笑意:“天下的河,也不止黄河一条。”
“您是说?”胤禛略一思索,便反应过来,目光灼灼地望来。
“无定河!”母子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
是的,就是可怜无定河边骨,曾是春闺梦里人的无定河。无定河自古以来就在京城地界流淌,曾经被称为治水、?水、卢沟河、浑河,最大的特点是容易迁徙,容易淤积,容易决堤。千百年来,无定河多次决堤多次改道,治了无数年,依然毫无进展,甚至河道都在各地间来回摆动,这些年来,上游西北带来的泥沙着在河漕中越积越高,将河床抬得愈发高了起来,在河流的冲击下,提防已经脆弱不堪,再也经不住流水的冲击,一场大雨便能决口,无定河甚至就在京畿地带,无定河的河工,也是康熙甚为挂心的一件事情。
无定河治理起来再难,也比黄河容易,胤禛在脱口而出“无定河”三个字时,便已经在心中思索起治河的对策,胤禛在第一次南巡时,见到治黄河的情景之时,便很感兴趣。
曾经的河道总督,靳辅靳大人被免职后,所有人都对他冷眼相待,唯有胤禛,请乌雅家的舅舅们对靳辅关照几分,这让靳辅对胤禛感激涕零,将多年心血集成的书本全都交给了胤禛,并将治水学识对胤禛倾囊相授。
尽管靳辅在康熙三十一年的时候,被康熙再次启用治水,身衰体弱病故于任上,但他的一身本事,却已经全部都被胤禛学到。
这也是为何,云珠会让胤禛申请治河差事的原因。
见着胤禛转过神来,云珠终于满意颔首,她凑近胤禛的耳边,最后叮嘱道:“胤禛,前面的事情你懂得比我多,额娘最后嘱咐你一句,你要挣表现,可以,但你必须要把握好度。”
“额娘,儿子懂得,不会盖了太子的风头。”胤禛艰涩地说道。
“不,你错了!”云珠叹息着纠正胤禛的想法:“太子不是那么重要,你需要把握的,是不能越过你皇阿玛,若你手伸长了,你皇阿玛绝对不会介意把你爪子砍掉。”
当胤禛有了夺位的心思,他也就成了康熙的敌人,什么父子情分,在皇权争夺下,一文不值。
这个事实,胤禛隐隐知道,但他不愿细想,直到云珠将蒙着的纱撕开,将夺嫡的血腥和残酷全部展现在胤禛眼前。
胤禛瞳孔骤然增大,大滴大滴的冷汗冒出,很快就湿了衣裳。
他沉默了许久,默不作声的再次磕了个头,望向云珠的眼中,是一往无前的坚毅。
云珠和胤禛的眼神对视,达成了共识。此时四下无人,连风都好似止住,唯有天边的白云,檐下的绿叶,见证了康熙朝后期风起云涌的开端。
乾清宫中,康熙终于收到德妃身子渐好的消息。
“胤禛是个孝顺的,前些日子关外刚送来的那些貂皮,给四贝勒府赏去。”康熙捋着胡须,笑着赞道。
既然胤禛已经将云珠劝好,云珠也软下了身段,康熙立时便抬脚出了乾清宫,往永和宫走去。
“万岁爷。”永和宫中,云珠听到禁鞭声后,随意将披散的头发挽起,便带着宫人迎驾。
映入康熙眼中的,便是脂粉未施,松松挽着发髻,随意披着衣裳的德妃,和素日温婉柔美的模样比起来,多了份随意的慵懒,更显风情,也更显不敬。
这看在康熙眼中,便是云珠借此在诉说着委屈。
康熙惆怅地叹息一声,轻轻握住云珠的手:“云珠,委屈你了。”
“万岁爷严重了,臣妾如何担得起委屈二字?”云珠轻声笑着,将手抽了出来,接过秋菊新泡好的茶水,奉给康熙。
康熙轻轻揭开盅盖,将浮叶撇开,沁人的茶香扑鼻而来,和着永和宫内散发着清浅的花果香,康熙在前朝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长吁了口气:“还是你这儿舒服。”
说着,康熙伸出手,抬起云珠的下巴,细细打量着,云珠顺着康熙的力道抬起头,依旧噙着柔和的笑意,任康熙打量着。
康熙的目光如有实质,在云珠脸上逡巡着,许久许久,康熙叹道:“这些日子折腾下来,到底还是瘦了,关外最近送了批长白山的人参,朕瞧着品质不错,朕令人送来,你要记着吃,将身子补回来。”
云珠将头靠在康熙的肩头,掩盖住眼中的冷意,她轻言细语着:“谢万岁爷关心,臣妾也是关心则乱,失了规矩,还请万岁爷责罚。”
怀中人腰身瘦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衣裳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显见这几日过得不好,康熙终于如愿以偿听到了云珠的服软,却全然没有预想中的兴奋,细细密密的心疼涌上心间。
“说什么责罚。”康熙皱眉,安抚着云珠:“你的心情,朕懂,胤禛又何尝不是朕的儿子,朕听到他受伤的消息,心中又何尝不痛,然而兹事体大,朕需要考虑的事情,更多更多。”
云珠心下清明,嘴里却应和着康熙:“是臣妾眼界小了。”
康熙轻柔地将云珠垂下的头发挽起,在她的额头亲吻:“当时你情绪不稳定,现在能听听朕对乌希、雅利奇的婚事安排了?”
云珠羞赧地笑着,倚着康熙的肩,明明已经是几个孩子的额娘,笑起来却还有少女的纯真:“嗯。”
见着云珠这番羞涩的模样,康熙心情大好,握着云珠柔弱无骨的手,来回揉弄着:“朕给乌希那找的额驸,是常赉,而雅利奇的额驸,是舜安颜。”说着,便给云珠将两人的生平来历,家承谱系,个人能力,脾气性格全部说了一遍,可以看出,康熙确实是费了心的。
云珠听得连连点头。
“怎么样,现在满意了吧?”康熙志得意满的笑了鄂,他敢肯定,对着两个他精心挑选的人,云珠绝对挑不出毛病。
“唔。”出乎康熙意料的是,云珠却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有什么想说的,你尽管说。”康熙大度的允了。
“万岁爷,您偏心。”云珠气得扭过头去。
“朕如何偏心了,常赉和舜安颜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男儿。”康熙皱着眉,却不知云珠为何如此言语。
“可是,万岁爷,还有塔娜呢。塔娜没几年也到嫁人的年龄了。”云珠扭着身子,指责着康熙将小女儿忘记的事情。
康熙哑然失笑:“塔娜才几岁,就想着她嫁人了,你就不想多留她几年?”
“我不管,反正乌希那和雅利奇有了额驸,也不能落了塔娜,正好她们三个的公主府也能建在一块儿,彼此还有个关照。”云珠难得任性的说到。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康熙失笑,但,胤禛的事情,到底是委屈了他们母子,康熙也不在意多满足点云珠,他点头应允:“朕再去满族巴图鲁里给我们塔娜找个额驸。”
云珠这才笑了起来,变回那个温柔体贴的德妃:“万岁爷,臣妾也知道您夹在太子和胤禛中间不好处理,太子当时也是一时冲动,我听胤禛说太子爷这些日子见到他也不自在,想必是还别扭着,臣妾琢磨着,索性您将胤禛派到京城附近,给点差事干着,这样两人不日日相见,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康熙感动地握着云珠的手:“还是你想着我。”
凝神思索片刻,和云珠商量:“朕正准备使人去治理无定河,你说派胤禛去成吗?”
云珠嘴角露出隐秘的笑意,却只柔声说道:“前面的事情,臣妾妇道人家又懂什么,自是万岁爷您说了算。”
康熙被云珠的顺从依赖哄得哈哈大笑,当即便拟了旨意,不仅给乌希那和雅利奇指了驸马,还给了胤禛治河的差使。
永和宫德妃的病,在闭门多日后,终于宣告大好。
于此同时,另一人又却病倒在榻上。
第174章 兄弟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打在宽大的芭蕉叶上,细细密密的雨丝汇聚,芭蕉叶不堪重负倾颓,雨水顺着绿叶的脉络倾泻在地,将大地浸润,干涸多日的土地得到雨水的滋润,地里热气升腾,冒出泥土特有的味道,甚者将隐隐飘来的药味也掩盖住。
胤祥浑身的衣裳都被雨水淋湿,他狼狈地跪在章佳氏的床前,双手端着药碗高高举起,恳求章佳氏用药。
满身狼狈的胤祥让章佳贵人闪过一丝不忍,手腕微微抬起,但下一秒,她又狠下心,将头向里侧转去,阖上眼,不言不语。
“额娘。”胤祥膝行几步:“太医说您思虑甚重,伤了身子,儿子不孝,让您操心了,还请您多多保重,若您有个万一,儿子真是万死也难以辞其咎。”
“那你愿意去了?”听见胤祥的话,章佳氏瞬间变转过身子,脸上冰霜消融,期盼地看着儿子。
“额娘。”胤祥痛苦地将额头磕到地上:“太子辱我至此,如若不是四哥,我还不知现在如何,您让我去向太子请罪,儿子实在做不到。”
章佳氏眼中满是失望,她望着胤祥,咬牙将话挑明:“胤祥你到底是觉得伤了自尊不愿意去向太子请罪,还是觉得去了毓庆宫对不起四阿哥。”
胤祥闻言,神色不变,只有药碗中的药泛起涟漪。
果然,这个傻儿子啊!章佳氏心中叹了口气,他和四阿哥讲义气,可他又是什么台面上的人物,人家四阿哥受了罪,德妃娘娘能冲到乾清宫去讨一个公道,就算太子再猖狂,多多少少也会顾忌几分。但太子的怒意总得有个出口,这些日子胤祥被太子挑了多少毛病。
自胤祥的伴读处得知此事后,章佳贵人心内如同火烧,夜不能寐,章佳氏好声好气地劝了胤祥无数次,让胤祥向太子服软效忠,每每都被胤祥拒绝。
如是再三,毓庆宫对胤祥的针对愈发厉害,章佳氏终于没能撑住,倒了下去。
胤祥听见章佳氏昏倒的消息,急急忙忙便从乾西五往永和宫赶去,路上正好赶上了这场暴雨,来不及找地儿躲雨的胤祥,浑身湿淋淋的到了永和宫偏殿,见到的就是苍白着白,抿紧嘴唇不愿用药的额娘。
任胤祥如何劝,章佳氏也只有一句话,只有他向太子服软,她才会喝药。
母子俩已经对峙了许久,见一直不动如山的胤祥手上的颤动,章佳氏知道,这才是胤祥不愿服软的关键。
什么自尊,什么折辱,都不是胤祥这么坚持的理由,他顶着,不愿意向太子服软,不过就是因为一但去了毓庆宫,便是对永和宫的背叛。四阿哥是为了胤祥受过,但此时永和宫正为了太子的那一脚在讨说法,胤祥却巴巴靠上毓庆宫,此事一出,胤祥和胤禛几人的兄弟之人,断矣。
“胤祥,你和四阿哥他们不一样。”章佳氏咬牙:“有德妃娘娘在,四阿哥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这么一场闹下来,万岁爷不但没恼,还给四阿哥的几个胞妹全指婚了京中的人家,四阿哥也谋了差事,能出京当差了,你说,我们娘俩,能做到这个地步吗?就算不为了你自己,想想你的两个妹妹,她们也要嫁人,你这么把太子得罪死了,但凡太子在你妹妹的婚事上使绊子,这这耽误的,可就是她们一辈子。”
胤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再怎么得康熙宠爱,他也只是一个还在尚书房读书的光头阿哥,对着章佳氏的质问,他全然没有底气拍着胸脯保证,能给妹妹谋个好婚事。
“可是,额娘,倘若我去了毓庆宫,您在永和宫中,日子也不会好过。”胤祥抬起头,眼中赤红一片,做着最后的挣扎。
“胤祥。”章佳氏憔悴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太子既是兄,又是君,你亲近他天经地义,纵使她德妃只手遮天,也不敢用这个理由罚我。更何况,额娘在宫中也这么多年,别的不说,护住自己还是办的到的。”
至此,话已说尽。
翌日,毓庆宫外,便多了一个阿哥求见太子。
章佳氏听说这个消息,坠坠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安心吃着太医开的药养起病来。
1尚书房里,因为胤祥被太子针对,和他关系又好起来的胤祯,在见到胤祥跟在太子身后走进来之时,脑子瞬间就嗡嗡地响成一片,一整天的课都死死盯着胤祥,也就看见了太子一反常态的关照。
胤祯的眼睛气得通红,手紧紧捏起,甚至还能听见关节转动间发出的咯吱咯吱声音,等到师傅讲完后离开后,太子一马当先的离开了尚书房。
“叛徒。”胤祯凑到胤祥耳旁,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悄声说道。
胤祥脸色瞬间惨白,却只期期艾艾地望着胤祯,欲言又止。
胤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胤祥的只言片语,怒从心起,抬手对着胤祥的脸便是一拳,瞬间胤祥脸上便红肿成一片。然而即使这样,胤祥也木木呆呆的站着,如木头人般,任由胤祯发泄。
胤祯见着胤祥这番模样,更是怒火上涌,握住拳头又举了起来。
“十四弟!”“还不快拦住。”
还没走的其他阿哥,惊呼出声,忙将小太监叫来,欲要胤祯的行动,然而胤祯从小就壮实,小太监更是不敢真的对胤祯动手,饶是上来了好几个人,也没能将胤祯制住,眼见着胤祯的拳头又要碰到胤祥的脸,胤礻我一咬牙,从背后将胤祯抱住,大力将胤祯的手禁锢住,冲着胤祥使颜色,示意他尽快离开。
胤禟也不动生色的挡在胤祯身前,他们几个在尚书房里感情不错,殴打兄长谓之不悌,他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胤祯一错再错,被皇阿玛惩罚。
胤祥还是固执的站在胤祯前面,一动不动。
此时尚书房里最年长的八阿哥胤禩,站了出来,素来如沐春风的笑容,在胤禩脸上也消失不见,尚书房里发生的事情,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摆在乾清宫的案头,这种时候,他必须站出来。
“住手。”胤禩大声呵斥,许是即将成年阿哥的威慑力足够,又或许是胤祯也闹够了,在胤禩的呵斥下,胤祯不情不愿地停下了挣扎的动作,气喘吁吁地盯着胤祥,胤礻我这才将胤祯放开,拿起已经凉了的茶,往嘴里大口灌了下去。
胤祯别看年纪小,实际上如同小牛犊子一般,力气很大,一般人都制不住他。
“都是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么打闹,未免伤了和气。”板着脸将胤祯喝住的胤禩,脸上又挂上了他那如沐春风的笑容:“我让御膳房做一桌席面,几位弟弟去我那里将话说开如何?”
胤祥脚尖向着胤禩的方向动了动,便想跟着过去。胤祥和胤祯都是永和宫的阿哥,两人年岁又相仿,说是一同长大的也不为过,胤祥也不愿意和胤祯闹得这么僵,见着八哥愿意调和,他的感激溢于言表。
“哼,谁和他吃同一桌菜。”胤祯却白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脸色青青白白的胤禩,和满怀愧疚的胤祥。
几个阿哥的冲突,很快便摆到了云珠面前,云珠拿着纸扫视一眼,便知这是康熙的意思,将这事交给她处置。
好在,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在康熙看来,可能只是几个儿子间的打闹,还没到不敬兄长的地步,让几人的额娘好好管教也就是了。
对于胤祯的冲动,云珠抚额叹息。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胤祯是小儿子,素日里不经意的多惯了些,胤祯这些年是真养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冲动、好打抱不平,和胤禛的谨慎、胤祚的机灵比起来,简直就不像是同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但这样的胤祯,又最是纯粹的那个。
他从尚书房里离开,便闷闷不乐地回了永和宫。此时云珠正在令人从库房里找出跌打损伤药给胤祥送去,又令人找出库房里的百年人参,千年灵芝,使人送给章佳氏,让她好好将养身体。
这事,也就这么揭过了。
“额娘,你在干什么?”听见云珠只言片语的吩咐,胤祯急得直跳脚:“他把四哥都害得出京了,转眼又投到太子门下,您还给他送什么东西。”
说着,唬着端着托盘的宫女:“赶紧给我停下来,不然我让你们好看。”
宫女犹豫地看向云珠,云珠挥手示意她出去,然后才冷着声音喊道:“胤祯,谁教你这么你啊我啊的说话?”
胤祯摸着发尾的小辫子,倔强地嘟囔:“我不认他是我十三哥。”
“你凭什么不认。”云珠扯着嘴角冷笑,胤祯胆子越来越大,当众殴打兄长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再不管,还不知会犯些什么大事。
“他是叛徒!他居然讨好太子!”胤祯嚷嚷着。
“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云珠却完全不理会胤禛的嚷嚷,而是盯着胤祯,一字一句问道:“你凭什么因为胤祥讨好太子找他的麻烦。”
“可是太子他踢了四哥!”胤祯到底还是为胤禛鸣不平,纵使兄弟相差许多岁,但感情也没少半分。
“太子是君,你们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话难道没听过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不断的在胤祯脑子里回荡,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即使都是皇阿玛的儿子,他们和太子间也有着本质的区别。
君臣名分划出天堑。
“额娘,我不服。”胤祯攥紧手,仰着头看着云珠:“太子,就一定会是太子吗?”
第175章 出嫁
“轰隆”一声,天上骤然传来惊雷之声,直将云珠和胤祯的心震地直跳,在接连不断闪电的亮光中,胤祯的脸色苍白的可怕。
意识到脱口而出的话是多么大逆不道之后,胤祯低下头,等着云珠的呵斥,但他的心中,已经掀起了一场比外面暴雨还大的狂风暴雨。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更何况他们都是龙子凤孙,谁又比太子差了。
想到这,胤祯胆气足了起来,他高高昂起头:“额娘,我四哥比太子强多了,凭什么要屈居太子之下。”十来岁的人,眼中已经闪烁着野心的火焰。
空无一人的永和宫内,一片寂静,气氛压抑地可怕,好似天上的乌云笼罩在这母子头上。
胤祯倔强地望着云珠,琢磨着如何说服,然而,却只见云珠在静静凝视了他许久后,却只轻声说道:“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倔强、不服、愤怒从胤祯的眼中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
“我还说呢,四哥怎么就忍下这口气了,六哥也不声不响的求了差事,原来是这么回事!”越想,胤祯越激动,直恨不得他也立即入朝当差,给两个兄长增添助力。
胤祯作为云珠最小的儿子,向来便是宠爱有加,不止乌希那几姐妹对胤祯关心不已,胤禛和胤祚,对于这最小的兄弟也很是关心,他们兄弟间的关系一直很好。
皇位上坐着的是同母兄长,还是异母兄长,其中差距,不异于天堑,胤祯骤然发现,在大阿哥之外,他的亲兄长也起了夺位的心思,内心不可谓不兴奋。
\"噤声。\"云珠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看着兴奋的胤祯,轻声说道。
声音不大,却让胤祯从激动中冷静下来,在宫中长大的阿哥,从来都不缺敏感性,胤祯清楚的知道,这个事情若传出去,是多么要命的事情,没看四哥和六哥,从未吐露过一字。
胤祯歘地跪了下来,声音大了起来:“额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别生气。”
云珠眼眸弯起,露出细碎的笑意。
更没有告诉胤祯,胤祚和胤祥私下里通过信,和胤祥转达了他和胤禛对于胤祥投到太子门下行为的理解,让胤祥感动的泪眼汪汪。
但这些事情,就没有必要让胤祯知道了,毕竟,按着胤祯这爱憎分明的性子,一夕之间转变对胤祥的态度,未免过于明显。
也因此,胤祯对胤祥依然不见好脸色,连带着胤禟、胤礻我也对胤祥冷落起来,至于胤祹,从来都不干己事不张嘴的性子,若非还有胤禩能和他说上几句话,胤祥在尚书房中是真无一人可言。
等到胤禩也成婚,娶了和硕额驸明尚之女,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郭络罗氏,搬入贝勒府后,胤祥在尚书房中彻底被孤立起来,几个兄弟都对他冷淡不已。
与之相反的是,胤祥在宫中越被孤立,他便越得太子的青眼,甚至胤祥奉康熙命令去盛京祭祖,也没改变太子的态度。对胤祥愈发好了起来。
毓庆宫成了胤祥待时间最长的地方。
章佳氏得知此事后,心结骤然消失,缠绵病榻的身子,也终于好了起来。
云珠得知章佳氏病好之后,也只冷淡说了:“知道了”三个字,再没有额外的赏赐,章佳氏身子的好坏,云珠并不放在心上,只不过在得知了章佳氏的所作所为后,云珠将曾经的优待都收了回来,一切只按宫中规矩行事,再不向曾经那般,对她多番关照。
章佳氏以病相逼,令胤祥向太子服软,从大义上来说,没有做错,但于云珠而言,章佳氏的行为不亚于背叛,云珠可以就事论事,不找章佳氏麻烦,但更多的,便也没有了。
这让入宫以后已经习惯了特殊待遇的章佳贵人,很是不习惯,康熙这两年对她也冷了下来,除了德妃、宜妃等几个高位妃嫔外,心思都在王氏、瓜尔佳氏这几个年轻妃嫔身上,已经许久没有召幸她。
这让章佳氏越想越惶恐,夜不能寐。
章佳氏如何想,云珠不在意,此时的云珠,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乌希那的出嫁之上。
这是康熙朝第一个未嫁入蒙古的格格,前朝后宫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乌希那又是云珠第一个出嫁的女儿,这让云珠更是事无巨细,全部亲力亲为。
内务府将嫁妆单子准备好,呈到永和宫,云珠坐在床边的炕上,依靠着引枕,就着窗外的日头,细细地翻着那一页页纸,凝神思索,时不时的拿起毛笔,在嫁妆上添上一笔,或者将一些不那么合适的物什划掉,替换上更加好的物品。
黄铜香炉古朴典雅,銮鸟绕着四周盘旋,青烟升起,在阳光束的照射下,盘旋成各色模样,飘飘渺渺,永和宫中被清浅味道溢满,闻着便让人身心舒畅。
时钟滴答,半空中的太阳已经慢慢移到天边,窗边的光亮也愈发暗淡,等到看不清纸上的字,云珠才揉着眼睛抬起头来,却只见窗外已至黄昏。
正在这时,宫女鱼贯而出,将悬挂在廊下的宫灯点亮,“咔嚓”一声,随着火折子的轻微声响,宫灯流光溢彩,将永和宫内外照亮,明晃晃的趁着夜色更加深沉。
原来,已到掌灯时分。
云珠揉着酸疼的脖子,将毛笔搁下。宫女们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悄悄地将屋内的烛火全部点亮,同时燃烧起的数十只蜡烛,将室内映得灯火通明。
康熙正是这个时候到来。
云珠忙揉着脖子的手松开,又将另一手拿着的奏折放下,几步迎了上去。
“万岁爷,您怎么来了?”这一两年,康熙不打招呼便来永和宫的次数愈发少了,猝不及防在永和宫见着康熙,云珠心中飞快思索着,康熙所为何来,并思索着应对办法。
但在面上,云珠还是温温柔柔的,接过冬梅递过来的石青色家常衣服,服侍着康熙换下。
康熙望着云珠温柔似水的神情,也笑了起来,他没有回答云珠的疑问,反而皱着眉问道:“朕见你刚刚揉着脖子,怎么不舒服了?”
云珠笑盈盈的,满心满眼都是喜色:“哪里会不舒服呢,今日看了一下午内务府递上来的嫁妆折子,低头久了有点酸罢了。”
“你总是这么仔细。”康熙感叹一声,又瞧着桌子上摊开没有收拢的折子,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批注,字里行间便能看出耗费的心血,康熙动容的走到云珠身旁,有力的大掌握住云珠的脖颈,力道适中的揉捏起来。
“嘶。”温热的大手按下,酸、疼、麻、刺的滋味直冲天灵盖,云珠忍不住痛呼出声。
“忍忍。”康熙空着的另一只搂住云珠,制住她挣扎的动作,继续在她脖子后头揉捏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云珠眼中已经溢满泪珠,康熙这才放开了手:“你试试。”
云珠终于从那股难受中解脱,她将信将疑地转着脖子,突然惊喜地望着康熙:“万岁爷,真的轻松多了!”
“朕幼年习武,身上也时常这儿难受那儿疼,每次皇玛嬷都会找人给朕按按,久了朕也学会了几手,怎么样,舒服吧?”康熙得意的说道。
云珠神思恍惚,不可思议地看着康熙,这高高在上的帝王,居然会为她按揉,但凡这事情不是发生在云珠自己身上,而是其他人和她说,云珠可能都会觉得是天方夜谈。
没见到梁九功和魏珠已经控制不住脸上惊讶的神情了吗,更别提其他连头都不敢抬的宫女太监了。
“舒服!”云珠使劲点头,很是新奇的来回扭动着脖子。
“太子小时候刚刚习武,也经常疼得不行,那些个宫女,手上又没个分寸,每每都是朕亲自帮太子上药,揉弄开筋骨,总得揉上半天,才能睡着。”康熙噙着笑回忆着,眼神幽深,望着未知之处,许是穿过了时光的间隔,见到了那个小小的,依赖着康熙的小胤礽。
“万岁爷,您看臣妾拟的这嫁妆单子,可还好?”云珠笑意盈盈地打断了康熙的回忆,叹息着说道:“一眨眼,乌希那都到了出嫁的年纪了,我也老了啊!”
云珠的感慨,让康熙从年幼太子的回忆中回到现实,意识到太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能依赖自己的太子,反而成了野心勃勃,盯着皇位的竞争者,满腔的慈爱之情瞬间消去,对太子难得一见的柔软不再,重新戒备和忌惮束起心墙。
“爱妃何曾老去,还是一如初见之时。\"康熙放在云珠脖子上的手游移到云珠脸上,抚摸着如鸡子般细腻的皮肤,细细打量着多年枕边人的模样。
只见云珠眼珠水润,肌肤白皙,乌发浓密黝黑,说是妙龄佳人也不为过,和年少时相比,不过是稍稍丰腴了几分,整个人更加秾丽。
这让康熙看得心头一动,岁月在云珠身上几乎感觉不到流逝,康熙狠狠抱住云珠,恨不得从她身上汲取这份不老的时光,鸳鸯交颈,难舍难分。
随着年岁的上来,康熙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激动过,但这一刻,当他发现时光对云珠格外优待时,他好像也回到了刚见到云珠年,如同青涩小子般,放纵了一次又一次。
不知过了多久,满室亮堂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只留下红烛的灰烬,无声的暗示着时间的流逝。
康熙汗涔涔地躺着,等着太监将热水呈上,不大的浴池里,云珠靠在康熙的怀中,红晕已经浮满脸颊,她看着康熙,关心地问道:“万岁爷,臣妾见您刚来永和宫之时,似有心事?”
康熙握住云珠在他胸膛上游走的手:“你不说我都忘了,朕给咱们的乌希那拟了几个字,你看看喜欢哪个?”
“封号吗?”云珠双眼一亮,昏昏欲睡的模样早已不见,再不能更精神了。她目光灼灼地望着康熙,立时便想从浴池里离开。
康熙手上一使劲,将云珠压下,亲昵地调笑道:“也不是个急性子,怎么涉及到乌希那,就这么等不了呢。”
不等云珠挣扎,康熙扬声吩咐,让人将他衣服里的折子拿进来。
秋菊低着头,只敢瞧着脚下的方寸之地,恭敬地将折子奉上。
云珠伸出湿漉漉的手,将这折子接过,白皙如玉的手握住明黄色的封皮,迫不及待地打开。
康熙眯着眼,欣赏地望着眼前美景。
云珠此时却顾不上康熙打量的眼神,只见打开的折子里,罗列了一整页的吉祥字,康熙好似恨不得将天下间赞美品德的所有字眼全堆在这即将出嫁的女儿身上。
“朕觉着这些字都不错,你选个喜欢的,给我们女儿。”康熙兴致勃勃地望着云珠。
从这满满一页的封号中,云珠感受到了康熙这明晃晃的偏爱,她抿着唇笑了,毫不客气接受了康熙的这份特殊对待:“万岁爷,臣妾瞧着慧这个字不错。”
“慧吗?”康熙沉吟着:“敏而称慧,这字确实不错,但到底锋芒太露,再加个温字,和硕温慧公主如何?”
交谈间,乌希那封号已定。
温慧公主出嫁的日子愈发的近了,乌希那这些日子都在跟着嬷嬷学着规矩,虽说她是爱新觉罗家的女儿,但到底有些礼,还是要守的,这是清廷多年的规矩,每个公主在出嫁前都要遭受这么一遭。云珠无意和宫中规矩对着干,但在私下里,云珠和乌希那正经地谈过一次,告诉乌希那,她是大清朝的和硕公主,不仅有皇帝站在她身后,她还有好几个同胞兄弟,谁也不能让她受气。
这和嬷嬷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教导的贞静温顺截然不同,乌希那亮晶晶地看着云珠,云珠摸着她的头发:“只要你有理,额娘总不会让你吃亏了去。”
“额娘。”乌希那抱着云珠,哭得格外不舍,在这次对话里,她真正意识到,她即将离开这个从小生活的永和宫,要进入公主府,开始新的生活。
这让乌希那更加黏着云珠,云珠正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没那么多功夫受乌希那缠磨,她想了想,索性让人将雅利奇从宁寿宫接了过来,再将塔娜也叫来,让她们姐妹三人好好联络感情。这才终于腾出手来准备婚事。
在胤禛和胤祚从京外奔波回来后,终于到了乌希那的婚期。
公主嫁人,内务府操持的已经足够熟练,紫禁城中喜气洋洋,通红一片,乌希那在永和宫拜别了云珠之后,一步三回头的随着迎亲队伍,在兄弟的护送下离开,嫁入新的家庭。
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儿越走越远,一步一步地离开了云珠的视线,身影最后消失在宫道的拐角处,纵使外面的喜乐声还是热热闹闹的,却更加显得永和宫内更加冷清,云珠心里空落落的,眼眶中一直忍着的泪珠子“啪嗒”一声滴了下来。
“娘娘?”秋菊担心不已。
“我没事。”云珠腰板挺得笔直,目视前方,声音清浅。
直到夜间,前边的宴会散了,康熙来到永和宫中,云珠这才从一动不动的状态中离开,期待地望着康熙。
“乌希那会过得很好的。”康熙紧紧捏着云珠的手,肯定的说道。
“嗯!”云珠使劲点头,夜里,云珠和康熙并排躺在不大的床上,床上的帐子没有放下,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过窗上的雕花洒在屋内,落下满地银霜。
如水月光下,云珠和康熙头靠着头,喁喁私语着,恍若平常夫妻,回忆着乌希那从出身时到现如今的趣事,此时的康熙,不再是多疑的帝王,就好似一个最普通的父亲,在为出嫁的女儿担心着。
这份担心,在次日和硕温慧公主带着额驸进宫谢恩时,见着乌希那红润的脸色,带着笑意的眼神,才稍稍放下来,但,到底是还不放心的,康熙对于在意之人的关照,是方方面面的。在新人行过礼后,高高在上的帝王走下了龙椅,压迫感十足的地站在额驸常赉面前:“乌希那的公主府建好了,在老四和老六的屋子旁,你们在家中住些日子,全了孝道后,便去公主府住着,也让乌希那自在些。”
乌希那惊喜地看向康熙,即使没有康熙的旨意,乌希那也没打算委屈了自己,但到底,圣意在上,还是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帝王旨意,一言九鼎,常赉全然没有拒绝的余地,他恭敬地领了旨意,康熙瞧着常赉的眉眼没有半点勉强之色,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淡声吩咐:“乌希那去后边,你额娘等你很久了。”
乌希那眼眶一红,匆匆向康熙行过礼,便向后宫跑去,留下常赉,被康熙吩咐着领去接受胤禛、胤祚以及胤祯的盘问。
永和宫中,云珠早早便起床,望穿秋水地等着乌希那的到来。
好容易见到乌希那,又将下人屏退,仔细问过一圈后,对常赉的脾性有了些了解,云珠担心了一晚上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等到问到常赉家父母性格时,乌希那眉眼间却毫不在意:“皇阿玛刚下了旨,让我在额驸家住满一个月便搬去公主府,他们脾性如何都无所谓。”
云珠稍稍愣住,随即又笑了出来,康熙对几个儿子打压忌惮,但对于没有威胁的女儿,他的满腔慈父之情,才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但不论出发点如何,乌希那过得舒心,那便足够了。
第176章 贵妃
乌希那成婚之后,特意赶回京城的胤禛和胤祚又匆匆离开。
无定河治水已经初见成效,淤积多年的泥沙被疏通,河道被拓宽,几场暴雨下来,也没见泛滥的迹象,这让康熙龙心大悦,大笔一挥,将无定河之名改成永定河,取永世安定之意。
胤禛,自然也得到了一番夸奖,更重要的是,康熙第一次意识到,在大阿哥和三阿哥之外,他其他的儿子也长大成人,可以正经的当差了,更何况,胤禛到底开府时间短,在朝中还未如何经营,母族又并非显族,在朝堂上只能依靠康熙一人,这让康熙对胤禛还不是那么防备。
也因此,本只打算治完永定河,暂避开太子的胤禛,被康熙大手一挥,扔去了山东治理黄河,胤祚也软磨硬泡的求着康熙同意了,陪着胤禛出去,长长见识。
至于河道总督骤然接到旨意,突然从京中来了两个阿哥,他心中的那百转千回的想法,并没有人在意。
初雪纷纷扬扬从空中飘落,将紫禁城的红墙黄瓦覆盖上一层银白,在这银装素裹中,小答应刘氏生下了一个小格格,在小格格的啼哭声中,康熙三十七年走到了尽头。
此时康熙的后宫之中,四妃已经是最高份位,尽管佟佳一族在康熙三十年又送了一个女儿入宫,但这么多年下来,也只不过是享受妃级待遇罢了,在名份上不过是格格罢了。
也因此,这一年的新年祭祀,依然是由云珠的几人操持。
奉先殿里,惠荣德宜四妃并排站在康熙身后,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向祖先行礼。
福肉被锋利的匕首切割成一片一片,冗杂的仪式下来,热腾腾的肉片早已冰凉,白水煮开的猪肉冷了之后肥腻腻的,硬成一团,云珠不动声色地将着福肉塞入口中,囫囵着吞下,完成祭祀的最后一步。
奉先殿里,庄严肃穆,寂静无声的宫室中,衣袖的摩擦声格外明显,康熙转过身来,意味不明的望着第一排并列的四个妃子,眼神很是晦暗。
云珠吃完福肉,抬头瞥见康熙打量的眼神,心下一跳,莫名觉着,如此平静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
果然,刚出正月,乾清宫中便传来旨意,封佟佳格格为贵妃,掌宫权,八阿哥生母觉禅氏为良嫔,传出有孕消息的瓜尔佳氏为和嫔。
“额娘。”后宫晋封的旨意刚传出来,雅利奇便从宁寿宫赶到永和宫,与塔娜一左一右地坐在云珠身旁,担忧地望着她。
自从康熙三十三年,温僖贵妃去了后,后宫一直维持着四妃鼎立的格局,云珠之上除了不管事的皇太后,再也没人压她一头。
康熙突然和谁也没透口风,突然将一直不如何受宠的佟佳格格连跃几级,封为贵妃,并掌宫权,将宫中所有妃嫔都压下一头,由不得雅利奇和塔娜不担心。
云珠却只温和的笑着,吩咐着秋菊将永和宫中的对牌以及账本全部送去景仁宫中,和佟佳贵妃将宫务尽快交割,全然没有半点恋权的模样。
不仅不恋权,云珠还笑着给不满于康熙如此行事的两个女儿上了一课:“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们皇阿玛是君,后宫之中的事本就能乾纲独断,我能掌这么多年宫权,也是由于你们皇阿玛的恩典,让贵妃掌宫权,同理。你们谁也不许对贵妃不敬。”
雅利奇和塔娜若有所思。
永和宫的母女谈话,云珠没想着避开人,甚至她巴不得让别人知道,永和宫全无染指宫权的野心。
云珠和两个女儿的对话,如云珠所愿,很快送上了康熙案头,瞧着那一句句通情达理的话,康熙满意地笑了:“朕便知道,德妃是个懂事的。”
笑完,康熙又说道:“朕记得今年南边新送上来一人高的珊瑚,倒也有点意思,梁九功,去库房里将这些新鲜玩意儿找几件,送去永和宫。”
于是,正在闲闲翻着话本子的云珠,突然便接到了乾清宫里送来的大量宝贝。
“爱妃瞧着这些可好?”能送到宫中,并被康熙看上眼的贡品,每一件说是国宝都不为过,放在后世,都是要放在玻璃罩里,被各个博物馆小心呵护的,云珠在宫中这么多年,见过的各色珍宝数不胜数,但这次送来的珊瑚,还是让她失神。
康熙批完折子,走到永和宫的时候,云珠正凑过去,细细地看着珊瑚纹理,听着康熙的询问,云珠笑盈盈地回头:“这珊瑚真好,品相也好,臣妾想着,当年石崇斗富之时,拿出的珊瑚,也比不过这个。”
“石崇那又算什么。”康熙失笑,大清朝国力强盛,哪是当年那个偏安一隅,孱弱不已的王朝能比的。
说完,康熙便凑上来,和云珠一块儿欣赏着,嘴里还说着:“这还不是顶好的,朕记着前些年送过来一个更大,品相更好的,晚点儿朕让梁九功送过来。”
“那臣妾,便谢万岁爷恩典了。”云珠笑着道谢,绝口不提佟佳格格突然晋封贵妃一事。
这让康熙更是满意。
和还在怨恨康熙不公,对母族过于偏心的其她几个妃子不同,云珠在接到旨意的一瞬间,便想起了新年祭祀当天,康熙那意味不明的眼神,也瞬间明了康熙的意思。
站在康熙之后第一排的惠荣德宜四妃,膝下均有成年阿哥,惠妃之子居长,荣妃之子素有贤名,德妃之子已崭露头角,宜妃之子有皇太后偏爱。
康熙的忌惮之心又起,之前四妃制衡的局面,已经不再能让他放心,掌着宫权的妃子,再如何制衡,在宫中能做的事情也不可小觑,索性,康熙便将一直没有生育的,佟佳家的表妹晋封为贵妃,来一招釜底抽薪,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然而,对于宫权,云珠确实没有康熙所想的那么看重,云珠从没想过宫变之事,更何况,按着大清朝充沛的武德,倘若有朝一日真的走到那一步,也是前面男人们的事情,后宫能起什么作用呢?
这道理,云珠明白,康熙也知道,但他依然不放心。
到底,还是老了啊,云珠叹息着想到,康熙六岁登基,此时已经四十好几,放在后世还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但在此时,却已经在走向衰老,就如同狼群中老去的头狼,随时警惕着年轻的狼一般,康熙对长大成人儿子的忌惮,愈发深了起来。
还是得让胤禛和胤祚在外面多待些日子,京中水太深,其他人不清楚,但云珠知道,康熙还有许多年好活,胤禛再有想法,这些年也没必要跳出来,低调是第一要务。
云珠敛下眼,遮挡住眼中的神情,只柔顺地为康熙斟上一杯茶。
杯中白雾腾腾,康熙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喝上一口茶水,明前龙井的味道扑鼻而来,转着手中的茶杯,康熙笑着说道:“还是江南的东西好。”
“要不怎么诗人会说,游人只合江南老。”云珠轻笑着,同样抿上一口,眼前好似浮现了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
“朕今年还欲去江南,爱妃可愿陪着朕同游?”云珠怀念的神色让康熙心念一动,他轻笑着,向云珠透露他再下江南的计划。
谁能不再忆江南?更何况,南巡途中还得经过黄河,可以趁机见见许久不见的儿子,云珠欣然应允,很快,永和宫中便忙了起来。
新晋封的佟佳贵妃坐镇宫中,惠妃和荣妃惦记着大阿哥和三阿哥府中的孙子,也不愿意出京,最后陪着康熙出京的,是云珠、宜妃,以及这几年很得他宠爱的王氏和瓜尔佳氏。
第177章 治河
康熙朝的第三次南巡,很快便启銮了。有了之前两次的经验,此次南巡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就连永和宫的宫人,收拾起行礼来也是有条不紊的模样,全然前两次那般,恨不得将整个宫中搬空的架势。
依旧是从正阳门出,经河北,沿途一路召见当地县令、总兵等人。
与前两次南巡的随遇而安不同,在河北的几天,云珠真真是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恨不得一日便能到达山东,见到正在治河的两个儿子。
正好,黄河本就是康熙的心头大患,他亦对两个儿子有着期盼,前头除了必不可少的事情,其余诸般事项,譬如行猎,全被康熙叫停,没几日,南巡的车架便到了郯城。
刚在郯城安顿好,云珠便迫不及待地令人召见胤禛和胤祚,随后便在宫中翘首以待。
然而,传旨的小欢子回来时,身后却只跟着夏荷一人。
“主子。”自从云珠将夏荷给了胤禛,让她照料胤禛起居后,作为胤禛的管事嬷嬷,夏荷也跟着来了河道任上,已经许久不见云珠,此次得知云珠召见一事,忖度着四阿哥没有那么快回来,略一思索便随着小欢子过来,给旧主子磕头。
云珠微微抬起眉,笑着赐坐,含笑望着夏荷,眼中是见到旧人后明晃晃的惊喜。
\"给主子请安。\"夏荷亦很是激动,她在宫中这些年,能过得这般舒服,离不开云珠的照拂。“主子,四贝勒和六阿哥得万岁爷召见,正在面圣,贝勒爷离开前吩咐奴婢,您召见之时让奴婢向您回禀,他们兄弟一切都好,请您勿要着急。”
是了,按着康熙对黄河的上心模样,到了郯城,怎么还能等待,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了,云珠失笑。
好在胤禛贴心,直到将夏荷送过来,云珠抬起眼,事无巨细地询问起来,直到胤禛和胤祚从前头离开,向云珠请安,这才让云珠将夏荷放开。
“给额娘请安。”在河道上这么些日子下来,胤禛和胤祚经历了许多,莫说胤禛,就连胤祚都脱去了那丝跳脱,稳重起来。
“快起来。”云珠赶忙吩咐,又一叠声的让人上菜,将提前准备好的兄弟俩爱吃的菜满满摆了一盘子,随后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黑了,也瘦了。”
好半晌,云珠心疼地念叨,确实,这些日子下来,胤禛和胤祚被暴烈的日头晒得黑瘦了许多。
“额娘,儿臣也壮了!”胤祚见着云珠心疼的模样,忙撸起袖子,向她展示遒劲的胳膊。
云珠见着两人目光炯炯,精气神很是不错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笑着招呼用餐。
胤祚大口大口地将肉塞进嘴里,没几口便一碗饭下肚,胤禛也不动声色的多夹了几筷子,很快,满桌子的菜便如风卷残云,很快消失不见。
“慢慢吃,额娘这儿还有。”云珠放下筷子,专心看着两人用餐,眼中是全然的心疼。
“这味道儿子想了许多日子。”终于,胤禛和胤祚放下了筷子,胤祚抱着肚子,啜饮着饭后的茶水,惬意叹息:“这儿东西,味道比您那儿的厨子,还是差了些滋味。”
虽说是龙子凤孙,就算出来当差,照料的人也不会少了去,但到底离家千里,多多少少总有不习惯的地方。
“现在,该回京了吧?”待喝完茶水,杯盘狼藉撤下,云珠沉吟半晌,将一见面就想问的事情问出。
胤禛的手指敲击着桌子,他拧着眉头,斟酌许久才说道:“额娘,儿子现在还不能回京,于大人这些日子身体眼见着差了,若儿子撒手不管,这一两年黄河还不知会如何。\"尽管于成龙和靳辅曾经陷入党争,甚至可以说靳辅的革职和于成龙关系很大,但在永定河的治理中,于成龙身先士卒,一举将泛滥多年的无定河治好,这份本事,这份用心,也确实让胤禛钦佩。永定河刚定,黄河、淮河又开始泛滥,于成龙拖着病体在河道上支撑着,奈何精力不济,总会有顾不上的地方,胤禛和胤祚在这儿,好歹也算个管事的,多少能帮着周全几分。更何况,眼见着于成龙的身子愈发的坏了,精神头更加不足,对于治河一事,已经是有心无力,找胤禛和胤祚的人、事,愈发多了。然而也不知康熙是汲取了靳辅临阵换将的教训,还是对于成龙过于信任,一直没有派人接替,一旦他们兄弟俩回京,撒手不管,正在治着的黄河,很可能又功亏一篑。
胤禛这段日子见多了民间疾苦,深深哀叹民生之多艰,实在不愿意让这泛滥的黄、淮二河再次将民众家园冲垮。
“你心中有数便好。”云珠叹息一声,也不强求,转头见着胤祚,才露出个笑模样:“我出京的时候,你福晋刚生了个阿哥,你也是当阿玛的人了,可要稳重些。”
“额娘。”胤祚摸着脑门,不好意思笑了。这消息胤祚已经在京中送来的信上看完,但亲耳听见云珠说,胤祚还是难掩喜色。
“都是作阿玛的人了,行事可要稳重些,别让你们额娘担心。”正是母慈子孝之时,康熙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皇阿玛。”胤禛和胤祚忙起身行礼。
康熙刚听于成龙夸了胤禛和胤祚几句,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他笑着让两人免礼,又张开手,任梁九功将他身上穿着的披风脱掉。
“外面可是下雨了?”云珠眼尖的见到康熙披风上那一团湿痕,忙忙问道。
“刚出来还没下,就这么几步道,突然便飘起了雨丝。”康熙随口答着,接过温热的毛巾,擦着头脸。
“南边的雨可不比北边,一下便没个尽头,你们俩赶紧回去,一会儿路上积的水多了,可就不好走了。”闻言,云珠忙吩咐着胤禛两人。
早在听见下雨这话时,胤禛和胤祚便已经坐不住了,治河非一日之功,这么些日子下来,也不过时疏浚了部分河道,万万顶不住持续的大雨,他们俩恨不得立时就去河边,盯着堤坝。
“皇阿玛,额娘,儿子告退。”胤禛和胤祚得了康熙的应允,便火急火燎的离开。
“这么心急火燎的,是要去哪里?”康熙脱下靴子,换上家常的布鞋,依靠在炕桌上,瞧着云珠前前后后忙来忙去,为他张罗着吃食,突然,他淡淡问道。
云珠拿着衣服的手一顿,她不动声色地将衣服拿出,望着黑黢黢的天,轻笑两声:“天都黑了,想必是着急回屋。”
康熙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瞥了魏珠一眼,魏珠心领神会的躬身退了出去。
云珠恍若未见,上前握住康熙冰凉的手:“万岁爷,南边的风说来是软,可坐在这屋子里骨子里都泛着凉,这雨一下,就更加冷了,正好热水已经好了,您还是先泡个澡,暖暖身子。
康熙顺着云珠的动作,入了浴桶,热气氤氲,很快小麦色的皮肤上透出红色。
云珠将手腕的镯子,手指的玳瑁摘了下来,挽起袖子,亲自为康熙松乏着筋骨,云珠的手软若无骨,揉着康熙紧绷的肩膀,让他的紧张的神经也放松几分。
“万岁爷。”正在康熙昏昏欲睡之时,魏珠走了进来。
云珠瞥一眼,便将手从热水中抽出:“太医之前调的药膏用着还不错,臣妾出去找找。”
说着,便往屋子走去。
康熙突然伸出手,握着云珠的手腕:“药膏不急。”
云珠倏地抬头,却只见康熙不容置疑的眼神,对视片刻,她又将手搭到康熙背上。
“万岁爷。”魏珠格外恭敬的回话:“四阿哥和六阿哥,上了大堤。”
康熙顿住,突然朗声大笑:“好!不愧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儿子。”
第178章 王贵人
在见过两个儿子后,云珠一直悬着的心算落了下来,虽说条件有限,两人不可避免的黑了、瘦了,但精神头足足的,比之在京城中谨慎模样,更显自在。
一行人在郯城换了御舟,顺流而下,过济南,过高邮,到苏州。
吴中好处是苏州,细雨垂杨系画船,蒙蒙细雨中,御舟在苏州岸上停下,再次到达这枕河人家。
和以往几次南巡不同,甫一到苏州,时任苏州织造的李煦早早的便在码头上恭候,一行人下了御舟,直接便入了李煦家的园子,并未如前两回一般,住在行宫之中。
唯有康熙心腹,才有资格接驾,这份恩典,让李煦激动地脸色通红,耗尽家财修建园子,确是值得。
软轿摇摇晃晃,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饶是已经见识过皇家奢华的云珠,在轿帘掀开的瞬间,也不由惊叹起来。
眼前的园子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白墙青瓦,桃红柳绿,移步换景间,山水又过了几重天。
云珠作为随驾份位最高的妃嫔,所住的屋子仅次于住在正屋的康熙。
此时正是春日,黄莺鸣唱,蝴蝶飞舞,园子里花团锦簇,热闹纷呈。云珠住在花园之中,景色最为丰美之处,每日里在鸟啼声中醒来,又伴着清风明月入睡,过得好不惬意。
这等惬意,让云珠面对着雪花一般飘过来的请安折子,也能笑着应对。
伴驾南巡也不是一次两次,接见沿途官员的福晋、夫人,云珠已经做得驾轻就熟,从没让康熙失望过,这一次亦然,康熙只不过在出发前稍稍提点几句,云珠便做到了心中有数,对于各个官员的家眷,摆出合适的态度。
又是一日的接见,好不容将递来折子的各家夫人应付过去,秋菊轻柔的为云珠按揉着酸疼的肩膀,云珠微闭着眼,靠在引枕上放松着精神,突然便听见一阵啾啾之声。
“外面是什么声音?”云珠饶有兴致地问道。
“主子。”秋菊探头望去,很快便明了:“不知哪儿飞来了好几只鸟儿,在外面求偶呢。”
云珠戏谑地笑着:“确实,这等大好春光,可不能辜负了去。”说完,便让人给她换上外出的衣裳,往外走去。
秋菊赶忙叫人跟上,出宫在外,身旁服侍的人没有宫中那么多,但该有的排场还是有的。
很快,云珠一行人便出现在了花园中,正是草长莺飞之时,柔和的春风吹来,花香混着泥土的清香迎面而来,鸟啼声声,娇啼婉转,良辰美景,莫过于是。
望着眼前的氤氲之景,云珠嘴角也噙出笑意,沉浸在这江南春色之中。
颜色鲜亮的蝴蝶招展着,在云珠身前飞舞,好似要将她引到什么地方,云珠循着蝴蝶的身影,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蜿蜒而行,不知转过了几个洞门,也不知绕过了几个假山,走过精美的连廊,越过涔涔的流水,走到曲径通幽处,一转身,却又是另一番天地。
曲折小径的尽头,是有一个精致的小花园,不大的园子里,各色花儿争奇斗艳,恣意生长,恨不能将其他花儿全压下去,最是花中第一流。
一直环绕着云珠飞舞的蝴蝶,终于停下了翅膀,绕着飞了一圈后,在开得最为盛大的牡丹上驻足,绚烂的翅膀与花色相衬,熠熠生辉。
云珠笑着凑近,仔细地欣赏着这满院子的花朵。
突然,前方随着风声,隐隐传来细细地啜泣之声,这哭声丝丝缕缕不绝于耳,尽显哭者的哀与悲。
“主子!”小欢子勃然色变,清宫规矩,最是不能在主子面前发出悲色,不然主子都运气,都会被哭没了去,“这李家到底是小门小户的,也没有个规矩。”
小欢子边说着,边往前走,准备将这侍女喝退。
“莫要太严厉了。”云珠轻声言语:“到底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哭得这么伤心,可见是有伤心事,若事情不麻烦,捎带手的也就帮一把。”
“是。”小欢子领了命,走向前头的背影不再那么的气势汹汹。
这事并未影响云珠的好心情,春光融融,天朗气清,正是踏春好时节,全然不必为了杂事扫了兴致。小欢子从云珠进宫便跟着了,现如今已经是永和宫的掌事太监,他都亲自前去处理,这事很不必放在心上。
如是想着的云珠,哼着前些日子听到的曲子:“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摘下那朵开得正盛的牡丹。
“主子。”正在这时,小欢子走了回来。
“处理好了?”云珠循着惯例问了一句,并未想着会有其他答复,小欢子的办事能力,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岔子。
“主子。”出乎云珠意料的是,小欢子对着这个问话,却犹豫了。
“嗯?”云珠秀美扬起,略带惊诧地看向小欢子:“何事连欢公公也处理不了?”语带着笑意和调侃,却并未生气。
小欢子想了又想,还是觉着这事得让主子知道,他凑到云珠身旁,耳语到:“主子,在前面躲着哭的,是王贵人。”
哦?云珠这是真的感到惊讶了。若说后宫中这几年的新宠,这从江南带回去的王贵人绝对算得上一份,年轻漂亮的王贵人,正是最得康熙欢心的时候,更别说,她在康熙三十三年和康熙三十五年连得两子,有宠有子,王贵人在后宫已经可以挺直腰杆行走了,即使她汉女的出身为人诟病,但皇太后都没发话,谁又能多说什么呢。
云珠没有想到,这样的王贵人,会有在李煦的园子里躲着哭泣的时候。
“将她叫来。”略一思忖,云珠便下了决定,既然被她撞见了,总是个缘分,少不得问问情况。
“是。”对于云珠的吩咐,秋菊永远是最支持的,在小欢子还斟酌着是否要进言时,秋菊立时应下,去前面将王贵人领了过来。
好一个妙人。
见着袅娜而来的王贵人,云珠不由心中赞叹。
王氏自从入宫以来,许是自知汉女身份,从不在宫中多走,除了年宴这种必须出席的大宴会参加,其余时候都安安静静待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从不外出。
这就导致了,云珠尽管知道宫中有个康熙的新宠,却从未清晰的见过王氏的模样,提到王氏,云珠只能想到大妆下模糊的面容。
这次,还是第一次,云珠将王氏个清楚。
只见王氏巴掌大的小脸上脂粉未施,却肌肤透亮,眼珠子被泪水浸染,湿湿润润,眼眶周围由于哭泣,已经红了一片,望着便是娇娇弱弱,我见犹怜的模样。
王氏战战兢兢地给云珠行礼,仔细观察,还能见着王氏那颤抖着的双手。
云珠无声叹了口气,自嘲地想着,这边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吗,她也到了年轻妃嫔见着会害怕的地位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出入宫闱的小格格了。
想起刚入宫的时光,云珠看着王贵人的眼神都柔和许多,她令人将王贵人扶起,又给她递上一杯蜜水。王贵人本就是姑苏人氏,最是爱甜,这甜滋滋暖融融的蜜水入腹,她颤抖着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春光正好,王贵人缘何哀凄?”云珠见王贵人平静下来,这才柔声问道。
泪意又涌上王贵人的眼眶,她紧紧的咬住嘴唇,忍住那一波一波的泪意,在见着云珠那全然关切的眼眸之时,还是没有忍住,哽咽着说道:“还请娘娘见谅。”
“臣妾本是姑苏人氏,随着万岁爷前往京中已逾十年,这十年与家中音信断绝,全无家人半点消息,这又回到苏州,臣妾忍不住想起我那久未见面的家人,心中难过,扰了娘娘兴致。”
说着,便向云珠跪下请罪。
“唉。”云珠叹息出声,她入宫这么多年,每年还能召见家人,很多时候还会想家,王氏这一去十年,再回故地,如何让她不近乡情怯,想念家人呢。
但,王氏素来谨小慎微,就算和家人只相隔咫尺,也不敢向康熙提出寻亲的请求,只敢趁着没人的时候,一个人躲在园子里,悄悄哭泣。
王氏这浓重的哀愁,将云珠的恻隐之心勾起,王氏限于位份低微,汉女身份不敢做的事情,于云珠而言,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罢了。
见着王氏梨花带雨的模样,云珠冲着小欢子吩咐道:“去给李夫人传句话,就说我想见见王氏的母亲,让她将人叫来。”
王氏是通过曹寅的手送给康熙的,这是的苏州织造李煦和曹寅是姻亲,两家关系无比亲近,要想找王氏的家人,寻李家才是最有效的方式。
为在德妃面前失态而惶恐不已的王氏,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却只见在她印象中高贵典雅,雍容华贵的德妃娘娘,正含笑望着她,眼神中是全然的柔和与包容。
一时间,大滴大滴的泪从王氏眼中滴下,她哀泣着伏在地上:“娘娘大恩大德,臣妾没齿难忘,日后娘娘有何吩咐,臣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珠愣了一瞬,忙让人将王氏扶起,轻笑着说道:“不过是见你可怜罢了,倒也无需放在心上。”
说完,云珠不管王氏的感恩戴德,云淡风轻地离开。
至于之后,王氏见着母亲如何欣喜,又送来了什么谢礼,云珠全没放在心上,只尽情地欣赏着这江南的好风光,云珠更是不知道,她此时的举手之劳,在日后又起着什么作用。
第179章 敏妃
李煦在苏州浸淫已久,找个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更别提王氏还是通过曹家的门路寻来的美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王氏的母亲和嫂子便被接到了园子之中。
王贵人和娘家亲人如何抱头痛哭,又对云珠如何感激涕零,吩咐此事的云珠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只在王氏送来礼物之时,笑着吩咐李煦夫人,对王家诸人多关照几分,便将此事撂开,继续赏着江南春色。
从苏州继续往南,到杭州,见过钱塘的潮后,康熙的第三次南巡,到达尾声,在外出月余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启銮回京。沿途再次路过郯城,胤禛和胤祚正满怀激情的在修着堤坝,任云珠如何心疼,也未松口回京。
只不过在母子临别之时,胤禛轻声嘱托云珠:“额娘,十三弟他心里也苦,还请您多关照十三弟几分。”胤祥生在永和宫偏殿,又和胤祯玩闹着长大,在胤禛心中,胤祥和嫡亲弟弟也差不了几分,又深知章佳氏的性子,对胤祥总是担心几分。
胤禛这个请求,对云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更何况,比之照看胤祥,她更不愿意让胤禛远在郯城还放不下心,听了胤禛的话,云珠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反正,宫中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多吩咐几句,让胤祥身旁的宫人多上点心,记着冷了添衣,饿了加食,别好好一个王孙贝勒,被不上心的嬷嬷太监们把持住。
然而,等到云珠回了京中,才发现,她之前的想法,错得有多离谱。
给皇太后请过安后,风尘仆仆的云珠将雅利奇接上便回了永和宫,见到翘首以盼的胤祯和塔娜,母子四人亲亲热热的吃过饭,云珠又将几人这些日子宫中的起居全问了一遍,确认了没有奴大欺主的情况,几个孩子在宫中过得很是不错,才笑着让几人离开,踏进池子里缓解着满身的疲乏。
“主子。”热气蒸腾,氤氲出一室水雾,云珠惬意地叹出声来,昏昏欲睡间,云珠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她吩咐道:“咱们从南边带了些当地的新鲜玩意儿,明日整理出来,给阿哥、格格们都送些过去。”
秋菊恭敬地应了,飞快的盘算着如何分配。
“对了,别忘了胤祥他们兄妹那几份。”既然要关照胤祥,索性便做全了,对他的两个同母姊妹也顺带着照看了,云珠继续嘱咐。
“主子。”然而,一直很是沉默,被云珠留在宫中看家的冬梅,却突然踟蹰,犹豫着回禀:“章佳娘娘患病已经多时了。”
云珠瞬间从浴桶中坐直了身子,湿透的头发搭在肩膀上,黝黑的秀发下隐约可见白到透明的肌肤:“章佳氏身子不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有人和我说?”
“主子恕罪。”冬梅毫不犹豫地跪下请罪。自从章佳氏令十三阿哥亲近太子爷后,明面上云珠和章佳氏虽然没有撕破脸,但也不过就维持着那几分面子情罢了,江南离着京中路途遥远,通信不便,冬梅没觉着章佳氏病了一事,值得大费周章的,特意写封信给云珠送过去。
但,倘若这误了主子的事情,那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冬梅血色褪尽,惨白着脸等候云珠的发落。
云珠震惊过后,很快也将其中事情想明白,她招了招手,将冬梅叫起,沉声问道:“章佳氏病后,可有请太医?”
冬梅凝神思索:“主子,有的,之前章佳娘娘只是偶感风寒,一直瞒着没有找太医,初九的晚上突然高热不止,章佳娘娘的贴身宫女求到了奴婢这儿,奴婢斗胆,用您的令牌给章佳娘娘叫了太医,并请太医每日进宫给章佳氏请脉,只不过这些日子下来,章佳娘娘的病,也一直没好。”
云珠紧锁着的眉头松开,她轻吁出口气,放松地将身子靠回浴池,赞赏道:“冬梅做事愈发稳重了。”
血色重新浮上冬梅的脸:“谢主子夸奖。”
翌日,养足精神的云珠,将章佳氏的太医召见至永和宫中,拿着这些日子的脉案,一张一张看过去。
在宫中这么多年,对于一些常用药,云珠多少也明白几分,脉案和药方越往后翻,云珠越是心惊,太医开的药一日多过一日,药性也一日重似一日,到了最后,药方上什么珍贵的药都出现了,但药效,也不过就是吊着命罢了。
“张太医,章佳氏这病,到底如何了?”云珠秀美的眸子,威严日重,在她严肃的盯视下,张太医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不敢腾出手来擦汗,只沉默地低着头,小声说道:“娘娘,臣听闻民间有冲喜之说,章佳娘娘备好寿衣,冲冲病气。”
张太医这话一出,云珠瞬间便明了,给宫妃看病的太医,说话做事永远留三分,说到这个地步,大概也就是药石罔效了。
永和宫里沉寂不语,许久,云珠揉着额头:“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夏日的太阳,明晃晃的照在黄色的琉璃瓦上,刺目的光射入永和宫中,将深深的殿中也照亮,云珠坐在光明璀璨的大殿中,却只觉得骨头里都泛着冷,章佳氏比她还晚许多年进宫,此时却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皇宫,好像一个怪物一般,吞噬着数不尽人的生机与活力。
就这样,云珠在永和宫中坐着,从太阳当空坐到暮色笼罩,眼前的光一丝一丝的淡了下去,多宝阁上摆着的器物,逐渐看不清了。
“啪。”禁鞭声响起,将云珠从长久的缄默中唤醒。
康熙被太监们簇拥着,走进了永和宫。
云珠顿了顿,没有如平常一般,及时迎上,等到康熙已经踏入永和宫正殿,云珠才匆忙站起。
“发生何事?为何如此心不在焉。”天烬的余晖彻底散去,一盏盏的宫灯逐次点亮,在这璀璨的灯火中,云珠脸色更显苍白,康熙顾不上在意云珠慢待,只关切地询问着。
“万岁爷。”云珠服侍着康熙换上家常的衣裳,皱着眉头,忧虑地说道:“臣妾回宫了才知道,这些时日章佳氏身子不爽利,今儿个刚召了太医看了章佳氏的脉案,眼看着就要不好。”
厚重的朝服一层层脱下,轻薄的衣裳上身,终于得到了久违的凉快,燥热的天气导致的心烦意乱终于散去,康熙松快的心情,在听见云珠回话的时候,又沉重了起来,听见枕边人病重的消息,再如何都不能让人高兴起来,更何况,是对老去极度恐惧的康熙,他心绪起伏,不知想了多少,最终状似平静地说道:“召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都都给章佳氏诊脉,需要什么药材,直接从乾清宫那儿去领。”
云珠立时便应了下来,思索着说道:“今儿个已经下钥,再开宫禁未免兴师动众,臣妾明日一早便下旨将太医召来。”
“不。”对于云珠安排向来放心的康熙,却提出了异议,素来重视规矩的帝王,目光晦暗,斩钉截铁说道:“不等明日了,现在便拿朕手谕,开宫禁,将太医院院正及当值太医全召来。”
“遵旨。”既然是持康熙手谕,一应通传皆由乾清宫太监前去奔忙,魏珠这些日子颇得康熙欢心,这等传皇令的事情,多是交给他办,这次也不例外,魏珠顶着梁九功箭一样的眼神,捧着康熙一挥而就的手谕,将宫门打开。
云珠神色复杂地瞧着康熙的这份大动干戈,暗自将章佳氏在康熙心中的地位又提高了几分,毕竟,宫门下钥后,非大事不得开,康熙连一晚上也等不了,这份用心,属实可叹。
康熙坐在永和宫的罗汉榻上,松散着发辫,身穿湖蓝色杭绸衣,腰间松松的系着一条明黄色的祥云纹样帕子,斜斜地靠着半旧不新的银红引枕,转着手中的冰碗子,慢慢吃着。
正所谓浮瓜沉李堆冰盘,夏日里正是果子最盛的季节,各种鲜果在井水里镇过,分切成块,又将冰块浸入其中,却是夏日的消暑佳品。
水晶碗上透出细细密密的小水珠,康熙将手心放在碗上,降着这一日的暑热,令一手拿着纯金小勺,一勺一勺地舀着碗中的果子。
等到冰碗里的果子吃到尽头,太医院的太医们,终于在院正的带领下,气喘吁吁地到了永和宫。
对于宫中各位主子的身子,没有人比太医更明了的了。
骤然接到万岁爷的召见,院正小心翼翼地问明了,并非哪位主子突发疾病后,几个值守的太医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了然。并非急症,但又星夜召太医,足以说明这位病了的主子,在万岁爷心中足够重要,重要到刚从南边回来,便一刻也不能忍。
而前些日子,宫中得病的主子,满打满算也就永和宫偏殿那位主子了。这让曾经由于章佳氏份位低而左推右挡,不愿诊脉的太医,吓得脸都白了。
手下太医心中的小九九,尽数被院正看在眼中,此时不是责骂的时候,院正只狠狠地瞪了一眼,便让药童拿着药箱,迅速往宫中而去,其他太医纷纷跟上。
因此,院正刚入永和宫,抱着亡羊补牢的态度,向康熙行过礼后,立时便说道:“万岁爷,臣现在便去为章佳娘娘请脉。”
云珠也准备吩咐宫人,将院正引到偏殿。
“不急。”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康熙却又拒绝了院正的请求。
这让满屋子的人都纳闷不已。但,谁又敢质疑高高在上的帝王呢,宫人们赶紧将头地下,掩盖住偶尔泄露出的那一丝惊诧,太医们收起了忖度人心的猜测,老老实实的等着吩咐,整个殿中,唯有云珠,还能问上一问。
“万岁爷?”云珠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中,接过康熙已经吃尽的水晶碗,提醒道:“章佳氏还等着这些大夫诊脉呢。”
“她那儿不急。”康熙还是那句话,随后,在众人更加疑惑的眼神下,他和煦地望着云珠:“这两个月,你陪着朕东奔西走的,很是辛劳,先让太医为你诊脉,万不可留下隐疾。”
云珠骤然抬头,当是时,月白风清,康熙望向云珠的眼眸,比月色更加清透,比月光更为温柔,云珠定定的看着康熙包容的眼神,眼眶突然便泛起红晕。
帝妃对视间,太医们和宫人一般,将头埋得低低的,半点也不敢张望。
“你不能再离开朕了。”康熙抑制不住内心的担忧,两步走到云珠身前,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凑在云珠耳旁,轻声说道。
康熙的夫妻缘分,终究是浅了些,从赫舍里开始,皇后、贵妃、普通妃嫔,一个一个都离他而去,在无人处,康熙甚至都思索过,是否真如大师所言,他命格贵重,一般人承受不住,最是亲缘单薄的命格。
自温僖薨了后,宫中已经好几年没出过什么丧事了,康熙也渐渐将这个命格之说放了下来,却没想到,在猝不及防之时,宫中又有妃子病重。
这让康熙再次回忆起大师的说法,这么多年下来,后宫中这么多的女子,眼前的乌雅氏最得他心,舟车劳顿、水土不服又最易害病,一直好好待在宫中的章佳氏,都能病成这般模样,乌雅氏还不知道身子如何了。
听着康熙这满怀忧虑的话语,云珠才明了,康熙为何让太医星夜入宫,又为何让太医先为她诊脉。
一时间,万千种滋味涌上心头。
云珠轻轻搂住康熙的腰,凑到康熙耳边轻声说道:“万岁爷,您放心。”
随即便轻巧地从康熙怀中退出,软底绣鞋几乎无声,待云珠在榻上坐正好,才清了清嗓子,吩咐院正:“先为本宫诊个脉。”
太医们眼观鼻鼻观心,只听见一阵衣物的窸窣声后,紧随着的便是德妃娘娘的吩咐。
原来,万岁爷关心的,不是已经重病的章佳氏,而是眼前这个瞧着气色甚好的德妃娘娘。太医心中掀起了何等的滔天巨浪且不提,院正恭敬地搭上了云珠的手腕。
布满皱纹的手搭了不短时间,院正神色尚算轻松地回话:“禀万岁爷,德妃娘娘身子并无大碍。”
“无大碍?”康熙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神色不虞:“朕不想听这种太平话。”
院正摸着雪白的胡子,斟酌着用词:“娘娘少时身子康健,后由于生育之事,多少亏了几分气血,微臣待会儿给娘娘开几方药膳。”
康熙这才满意地颔首,示意太医们去侧殿为章佳氏诊脉。
“等等。”正当太医们正要告退时,云珠却将他们留下,在太医们疑惑的眼神中吩咐:“万岁爷也奔波数日,甚至辛劳,你们为万岁爷诊个太平脉。”
院正抬眼觑着康熙,却只能见着威严赫赫的帝王,双目盈笑地望着德妃,将手腕放在了脉诊上。
院正瞬间了然,战战兢兢地为康熙诊脉,好在,康熙不愧是马背上的帝王,身子很是健壮,刚一搭上手,便感觉脉搏跳动格外有力,尽显生机。
为帝、妃二人诊过脉后,康熙终于挥手,让太医去为章佳氏诊脉。
但与云珠和康熙康健的身子比起来,章佳氏的身子,实在是破败的厉害,就好像是一个一直在漏水的池子一般,数不清的药物灌下去,好容易补上的精气,很快又会以更快的速度流出,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
听到太医的诊断,云珠沉默半晌,终于不再存着侥幸心思,她叹了口气,吩咐道:“让十三阿哥以及两位格格多陪陪章佳氏。”
有了云珠的吩咐,胤祥出入后宫更加频繁,但瞧着胤祥那一日较一日憔悴的脸,后宫中最爱说闲话的人,也不忍心编排他半句。
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谁瞧着都不落忍。
就这样,胤祥亲尝汤药,对章佳氏照料地无微不至,可以说是孝感天地。
奈何,天若有情天亦老,胤祥的这份纯孝,终究还是没有打动老天,康熙三十八年的七月二十五日,在缠绵病榻许多日子后,胤祥的额娘,在留下让他好好照顾自己,照顾两个妹妹的嘱托后,溘然长逝。
胤祥满眼通红的跪在章佳氏身前,想到最后时刻,额娘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自己,深深觉得对额娘有愧,两个年幼的妹妹早已哭成了一团。
消息传到正殿,纵使云珠心中已经有了准备,还是为章佳氏叹息一声,无论她们两人曾经是否有过罅隙,毕竟在一个宫中同住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有着感情的,人死事消,云珠吩咐着秋菊,将永和宫正殿里面喜庆的颜色都收了起来,虽说云珠份位比章佳氏高出许多,无需为了她而服丧,但到底也没必要再大红大绿的扎人眼。
永和宫中,很快便素淡起来。
这些变化,胤祥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当他从浑浑噩噩中醒过来,有条不紊的吩咐着内务府收敛好章佳氏后,第一时间便求见云珠。
云珠毫不犹豫便应了胤祥的求见,就连胤祯,瞧着胤祥都没有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反而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了几句。
“给德额娘请安。”胤祥嘶哑着嗓子向云珠行礼,云珠瞧着才过了几日,胤祥身上的衣服便空空荡荡的,到底是她瞧着长大的孩子,云珠忍不住地心疼几分。
“快起来。”云珠让胤祥免礼,又吩咐着太监端来胤祥素来爱吃的点心,柔声安慰:\"你做的很好,你额娘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骄傲。\"胤祥瞬间便红了眼眶,这些天下来,他要和内务府的人打交道,要确保他额娘不被人薄待,要为两个年幼的妹妹撑起一片天,曾经备受康熙宠爱的小阿哥,一夕之间瞬间长大,却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他做的很好,额娘会为他骄傲。
“砰砰砰砰。”胤祥跪着地上,给云珠扎扎实实的磕了几个头,在章佳氏最后的时日里,德妃娘娘对他们母子的照顾,是肉眼可见的,胤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相反,他有着比世人更纯粹的炙热心肠,云珠对他们越好,忆及他对毓庆宫的投诚,胤祥便愈发羞愧。
对着云珠,胤祥只能将他的敬,他的愧,化为一个个真心实意的磕头。
胤祥几日没有剃的额头上,已经长出了一层乌青的发茬,脑门用力磕在地上,发茬上瞬间便红肿一片。
云珠赶紧让太监将胤祥扶起来,劝慰了几句。
等到胤祥端正地告退,望着他踉踉跄跄的背影,云珠终究还是心下不忍,吩咐秋菊为她更衣,前往乾清宫求见康熙。
“云珠。”康熙正在乾清宫中鉴赏顾恺之的洛神赋图,骤见宫装俨然的丽人,兴致愈发高涨:“朕恍惚以为画中人至。”随即笑着牵过云珠的手,携她共赏名画。
云珠暗叹一声,不好扰了康熙的兴致,只能笑着倾听康熙的鉴赏,时不时还应和几声,这让康熙更加心生知己之感,说得愈发尽兴,甚至还开了乾清宫的珍宝库,又拿了几卷画作出来,无一不是上佳之作。
直到掌灯时分,宫灯下画卷上的颜色失了本真,康熙终于消了兴致,挥手让人将这一幅幅价值连城的画全部收好,这才关切地看向云珠:“可是后宫发生了何事?”
自从太子和胤禛的争吵过后,云珠已经许多时日不曾主动到乾清宫求见,白日了康熙被书画冲昏了头脑,等到冷静下来,自是纳闷起来。
云珠见着康熙已经恢复那个杀伐决断的帝王模样,亦收起笑意,说起她这一行的目的:“臣妾也知,这事不该我多言,可今儿个胤祥来我宫里问安,那瘦骨嶙峋的模样,看着我实在心疼。”
胤祥。
说道这个儿子,康熙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到底是这几年真心实意宠过的儿子,见着他那么形销骨立的模样,康熙心中也不好受。
“胤祥哪里不好了?”康熙连忙询问。
“倒也不是。”云珠既然做了决定,便再不犹豫,向康熙行端正行过一礼:“万岁爷,章佳氏眼见着便要办事了,却只是嫔位,章佳氏是否追封个位份,也让出殡好看点。”
“是了,“康熙恍然,合掌说道:“这几日事情太多,将这事忙忘了,还好有你提醒我。”
尽管这几年,章佳氏已经不如何得他的欢心,但到底也是有过宠爱的时光的,更何况,胤祥确实是个惹人爱的孩子,早些日子太子还为了胤祥闹过别扭,近来也和胤祥相处甚欢,就算看在胤祥的份上,也不能对章佳氏薄待了去。
想了想,康熙吩咐道:“便将章佳氏追封为妃位。”
刚说完,便见着云珠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何事便说吧,朕又不会怪你。”
“万岁爷,”云珠淡笑着:“臣妾也没甚见识,只不过想着胤祥他们三兄妹都是懂事的,平日里对我也很孝顺,便看在几个孩子的份上,能否给章佳氏个名号。”
“还是你想得周到。”康熙略一思索,便定下追谥:“便封为敏妃。”
聪达曰敏,这字倒也不错,云珠笑意盈盈:“臣妾便代胤祥他们兄妹,谢万岁爷大恩。”
“你是个好的。”康熙定定望着云珠,好半晌感叹道,胤祥他们几兄妹甚至都没有记在她的名下,只是在永和宫长大,她就能如此尽心尽意地为他们筹谋,这份胸襟,后宫无一人能超过。
云珠坦然受了康熙的夸赞,更加坦然地受了胤祥携两个格格的叩谢,只叮嘱几人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胤祥悲痛不已,却还是应了云珠的吩咐。
果然,后续的流程,胤祥纵使哀痛,却也未见哀毁,这让云珠放下心来。
谁成想,这心还没放下几日,小欢子便飞快跑来报信:“娘娘,十三阿哥和三阿哥在朝中打起来了。”
第180章 恼怒(第一更)
胤祥倔强地跪在乾清宫的门外,三阿哥和十三阿哥在紫禁城里大打出手,被等着回禀事情的大臣们,看了个正着,这让一直将儿子往文武双全方向培养的康熙大为恼怒,见着胤祉鼻青脸肿的模样后,挥手让胤祉去太医院上药,随后冷冷的看向胤祥:“不敬兄长,不讲礼数,朕便是这么教你的?”
胤祥这些年来颇得康熙欢心,出巡、围猎,从不会落下胤祥,甚至还让尚未成亲的胤祥去盛京谒陵,几个年龄相仿的兄弟,在他面前都要退一射之地,胤祥心中对于康熙的孺慕之情,不言而喻。
见到康熙眼神中满满的失望,胤祥心中也很不好受,他低低垂着头,受着康熙的训斥,不发一语。
胤祥耷拉着头,跪在青石板上的模样实在狼狈,康熙暴怒的心稍稍平缓下来,他冷着脸看向胤祥:“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做出这种事情。”
胤祥骤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康熙,神色很是恍惚。
血色涌上胤祥的眼眸,他握着拳,紧咬腮帮子,不发一言,只倔强地盯着康熙。
康熙等了许久,也未听见只言片语,高高在上的皇帝,能问个原因已经是对胤祥的偏爱,见着胤祥沉默的样子,康熙也恼了,他紧皱起眉头:“既然不说,那就跪在这儿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说着,在胤祥通红的眼神里,康熙拂袖而去。
“儿子大了,不服管了。”康熙揉着跳动的额头,颓然倒在永和宫柔软的榻上。
“万岁爷。”云珠坐在康熙身后,挽起袖子,温暖柔软的手轻轻抚摸上康熙的额头,纤细的手指缓缓按揉着,为康熙舒缓着疼痛:“胤祥一直是个懂事的,想必是他额娘刚去了,一时间没转过弯来,估计过两日就好了。”
“更何况,”云珠红艳艳的嘴唇扬起好看的弧度:“胤祥比三阿哥小那么多呢,对着三阿哥也没落下风,不愧是您的儿子。”
康熙恼怒的神色慢慢褪去,他的脸上也浮起笑意,大清到底是马背上打天下,入关后再如何和汉人学礼,骨子里的血性也没褪去,在关外的时候,两兄弟打架简直不算事,不过是入了关,为了统治,开始讲究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庠序之礼。
胤祥能以幼胜长,和胤祉打得有来有回,甚至还占了上风,康熙心中是有着得意的,不愧是他最喜欢的小儿子,胤祥之错,就在于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打的这架,让康熙不惩罚也说不过去。
“胤祥这小子,未来一定是我大清的巴图鲁。”康熙笑着点头。
康熙情绪的变化,云珠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了,她更加轻柔地为康熙按揉着,柔声询问:“胤祥一直都很守礼,在永和宫这么多年,也没对兄长不敬过,对姊妹更是爱护有加,三阿哥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胤祥怒成这样?”
康熙的思绪不可避免的被云珠带偏,他锁着眉头,仔细回忆着,但任康熙如何想,都只能想起那乱糟糟的场景,想了许久无果的康熙,索性便将这事放下:“孩子大了,不服管了。”
还是同样的话语,只不过和最开始的颓唐相比,康熙的眼角浮起细碎笑意。
时光静静流淌,云珠和康熙静默对视,日影穿过长长的廊檐,斜斜地射进殿内,为靠坐在榻上的帝妃二人镀上一层金边,脸上细碎的绒毛被照得恍若透明,眼角微微的皱纹,都温暖起来。
正在这时,一阵喧闹的声音从永和宫外传来,康熙从云珠怀中坐起身子,皱着眉看向外头。
还不等云珠吩咐,小欢子便躬着身回禀:“万岁爷,娘娘,荣妃娘娘求见。”
荣妃,云珠亦坐正了身子,这些年里,荣妃在宫中一直很安静,不像惠妃,仗着有个颇得重用的长子,在宫中有抖起了威风,也不像云珠,膝下亲生子女便有6个,更别提永和宫中还养着敏妃的一个阿哥,两个格格,放哪儿都不能让人小觑,更不像宜妃,天生便是张扬热烈的性子,在宫中活得热热烈烈。
荣妃曾经也很得康熙的欢心,然而随着一个又一个孩子的夭折,她在后宫慢慢沉寂下去,随着年纪增大,康熙对她只剩少时相伴的情谊,只去钟粹宫坐坐,这让荣妃更加沉寂,只热衷于挑选年轻鲜嫩的女子,献给康熙,让康熙别忘了钟粹宫。
这次突然冲到永和宫求见,都不用猜测,也知是为了三阿哥出头,毕竟,后宫中,谁的逆鳞不是孩子呢。云珠之前为了胤禛,不也失了理智吗。
康熙同样想到了此事,颔首应了荣妃的求见。
重重的脚步声响起,全然没有宫妃的讲究,云珠柳叶眉轻轻拧起,却只见跟在怒气冲冲的荣妃身后的,是已经上了药的三阿哥。
云珠视线瞥过,原本淡然的眼神瞬间变冷,她凉凉的看着走近的母子,不动声色的听着荣妃哭诉。
“万岁爷,十三阿哥他不敬兄长,您看看,胤祉都成什么模样了,臣妾求您为胤祉做主。”荣妃哭倒在地上,全然没有人前的端庄模样。
胤祉别扭的跟在荣妃身后,他孩子都已经好几岁了,按理不该这么进其他妃子的宫殿,但奈何他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是荣妃派过的人,胤祉人还没到太医院,荣妃便得到了消息,传话让他入宫。
胤祉对于荣妃这个额娘,很是孝顺,接了荣妃的传话,匆匆抹了药便往钟粹宫走去,随着时间的推移,胤祉脸上的青肿更加厉害,这让荣妃一见了,便恼怒不已,一定要拉着胤祉找康熙求个公道。
好在,德妃娘娘也不是年轻的妃嫔,倒也不用那么忌讳男女大妨。
只不过,作为成年阿哥,胤祉已经许多年没有到过其他娘娘的宫殿了,心中的不自在半分不少。
“给皇阿玛、德额娘请安。”胤祉脸上肿胀地不成样子,他含糊着请安,这让荣妃更加心疼:“万岁爷,您一定要为我们娘俩主持公道啊!”
见着胤祉的模样,恼意浮现在康熙眼中,既是为胤祥下手不客气而恼,也是为胤祉居然在年幼弟弟手中吃这么大亏而恼。
康熙手指在桌子上敲击几下,好似做出决定,云珠瞧着康熙这要各大五十大板的样子,冷了脸,在康熙之前打断:“荣妃姐姐,这事臣妾不得不说几句公道话。”
“什么公道话。”荣妃恼怒地盯着云珠:“谁不知道十三阿哥是你养大的,想为他求情就直说,万岁爷圣明,才会不被你蒙蔽。”
云珠红唇掀起,眼神如箭直直扫着荣妃:“呵,你说胤祥不守礼,怎么不看看三阿哥做了些什么好事?”
荣妃更恼了,胤祉现在就是她最大的指望,她和荣宪都指望着三阿哥:“胤祉孝顺有加,对万岁爷恭谨守礼,你说着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康熙直到,云珠从来都是有的放矢的人,但康熙也没看出胤祉有什么不讲理的地方,他疑惑地看向云珠。
云珠却已经收敛了眼中的冷意,声音中已经带了哽咽:“万岁爷,莫道胤祥恼了。”
“你!”荣妃对着云珠怒目而视,就连胤祉,也瞪向云珠。
在荣妃母子的瞪视中,云珠却丝毫不虚,她冷笑着:“敏妃的百日未过,三阿哥你便剃了头发,身为人子,你让胤祥怎么看得过去。”
说着,云珠又放柔了声音:“万岁爷那么追问,胤祥都没说出来,胤祥对三阿哥,也足够尊敬了。”
胤祉愤怒的眼神突然止住,他摸着他光洁的面颊和额头,慌乱浮现眼中。
为了进宫面圣仪态好看,胤祉还特意在出门前刚剃头洁面,就算脸上已经被胤祥揍得青青红红,也能看出,他确实没有遵守规矩。
荣妃也僵在当场,章佳氏在宫中这么多年,都只不过是嫔罢了,虽然也是一宫主位,但放在四妃眼前,还是不够看的,他们母子,从未将章佳氏放在眼中。
康熙后宫中妃嫔众多,每年都有人去世,除了那些高位妃嫔,其他妃嫔去世之时,阿哥们也没有遵守过百日之内不得剃头的规矩,更没有多么严格的守过孝。
这次章佳氏去世,胤祉日子一如以往,荣妃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妥。
但,章佳氏并不像那些地位低下的妃嫔,她是被金册追封的敏妃,是膝下有着阿哥和格格的妃位,没人计较,三阿哥剃头的事情,倒也没人追究,可胤祥抓着这事不放,谁也说不出半个错字。
还得称他一句:“为人子当如是。”
云珠在看见胤祉的第一眼,便明了胤祥发怒的根源,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云珠不允许胤祥担上一个不敬兄长的名头,见着荣妃还不依不饶的,索性便将话挑明。
胤祉条件反射抹上额头的手止住,明明是秋日,胤祉却觉得阵阵寒意从背后涌起,他膝行几步走到康熙脚下:“皇阿玛,儿臣不是成心的。”
荣妃亦不断地为胤祉求饶。
康熙听见云珠的话,才反应过来,敏妃尚未过百日,人死事消,留在康熙心中的,只剩下当年敏妃的巧笑倩兮,他对胤祉也恼怒起来,厉声呵斥:“回你郡王府,紧闭一个月。”
荣妃本想再祈求几句,却被胤祉拉住,他知道康熙给他留了情,既没有说罪名,也没有说严厉的惩罚,这已经是出乎意料的优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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