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陲溪镇内,共计三千多昊周将士,倒在了温月声身侧的人无数,另还不断有人前仆后继一般往她那边飞扑。
然而在这些人的围攻之中,她竟是还能做到游刃有余。
刘奕一眼看去,只觉得震撼非常。
此前他们都知道温月声强,但是从没有想到她会有这般强。
因为被包围的人仅有她一人的缘故,所以哪怕有再多的人,这些冲向了她,向她动手的人,不会超过百人。
但是因为人多,所以会有一茬又一茬的人,接连交替。
恍惚间,好像是她身侧的天地之间,都只剩下了对方挥舞下来的兵器,和泛着冷光的刀刃。
这般场面,任由着谁人,看着都会觉得触目惊心。
唯有温月声伫立在了正中央,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们赶到及时,在刀营众将加入了战局后,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整个陲溪镇内的昊周将士镇压。
天边泛起鱼肚白之时,一切终是沉寂了下去。
温月声将手中的刀扔掉,叶秋云慌忙上前,等她快步上前后,才发现那把被温月声扔掉的刀,刀刃都已经打了卷。
她面色紧绷,忙问道:“郡主可有受伤?”
一抬眼,就看见温月声的右臂之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她瓷白的肌肤和深红色的血痕。
叶秋云当下变了神色,忙回头跟刘奕道:“随性的军医呢?郡主受伤了。”
刘奕忙让人去传军医。
却听温月声道:“不必。”
她眼中的情绪比往日里的更淡一些,那双眼眸漆黑如墨,黑黝黝的一片,像是寂静无声的深夜一般。
她手上的这道伤,是她强行穿过所有的昊周将士斩杀吉兰而留下的。
吉兰身边的昊周猛将,共有七人,其中有一个人,亦是天生神力。
对方手握大刀,欲直接斩断她的手臂,另有其他六个人,和她身后无数的将士配合。
她看见了,却连躲都没有躲,在他大刀落下的瞬间,同时结果了他跟吉兰。
那把刀是奔着斩断她的手臂去的,最后却只是留下了这道长长的血痕。
她是实验体,也有血肉,但较之旁人,她的身体更不易受伤,并且在成年后,经由4号多次改造,她身体的恢复速度也会比一般的人要快。
她是整个实验室中,注入过多种病毒,强迫进化次数最多的实验体。
昊周将士被镇压,那些惊慌失措的镇民,此刻终是回过了神来。
在天边晨曦将明之时,他们抬首看向了那个一身黑裙的女子。
百姓淳朴,在这般情况之下,能够想得到感谢她的方式,便是牵着自己身边的家人给她磕头。
没等他们跪下去,就被她差人拦住了。
天边将明不明时,温月声一半的面容隐匿在了黑夜之中,眼眸依旧淡漠,声音冷淡地道:
“至多不超过两个月。”
陲溪镇的百姓闻言,皆是抬眸看向了她,却见她神色笼罩在了夜色里,看得不甚清晰,声音很轻地道:“日后便再也不必过这样的日子了。”
这番话算不得什么承诺,可落在了这些饱受战火摧残,今日还险些葬送于敌军之手的百姓们来说,却是一种他们从未看到过的曙光。
不少人在她开口的瞬间,皆已红了眼眶,在模糊又朦胧的视线里,只看见了一抹金色落在了她的面容之上。
今日之后,整个陲溪镇的镇民,都会记住他们有个了不起的主帅。
她立于这混乱的战场之上,以单薄的身躯,护佑了他们安宁。
莫说是陲溪镇的镇民了,就连叶秋云都忍不住眼眶一红。
只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温月声那双眼眸里,带着些隐隐的燥。
这份燥,让她在天光彻底大亮之前,就已经带兵离开了陲溪镇。
于正午时分,赶到了离这边不远的荣安镇。
攻陷荣安镇的,亦是昊周五大名将之一,而来这边与其对抗的将领,则是陆青淮。
他们算是老对手,彼此都很熟悉对方,在僵持了一天之后,僵局终是被打破了。
陆青淮一路率领将士,击杀了对方身边的几大将领,将对方逼出了荣安镇。
若今日在这里的是陆庭玉,在蚕食了对方近一万多的兵马之后,他便不会再追了。
但他面对的是陆青淮。
陆青淮武艺高强,远胜于其兄长和父亲,此前又曾经遭逢过这个将领身边副将的毒手。
那个对他下巫蛊之毒的副将,如今就在对方的队伍中。
他在看到了对方的身影后,几乎是不带任何犹豫地,就率领了大军一路追击,今日这一仗他不仅是要胜,而且要亲手斩杀仇人。
只对方整个队伍都比较灵活,他领兵从荣安镇一路追击,眼看都要追到了昊周边境,却依旧没有能够将仇人斩杀。
陆青淮虽然年轻冲动,可到底在沙场上多年,也知道进退有度的道理。
即便是气得牙痒痒的,他也知道该收兵了,再追下去,已经进入了对方的国土范围之内。
昊周入侵大徽的队伍尚且还没有被剿清,这个时候追击,对方若是跟其余昊周的军队汇合,那他就是将整个队伍都置于了危险之中。
他有分寸,就只是纯纯地不爽而已。
尤其是那个给他下蛊毒,害得他险些身亡的副将,还在他最后命令大军停驻之时,朝着他比了一个轻蔑的手势。
陆青淮脸色发黑,目光沉沉地盯着对方。
他身侧的副将隐有些犹豫,低声问道:“小陆将军,再往前就是昊周地界了,观对方这般,应当是后方会有援军,咱们还要追吗?”
这副将是陆青淮父亲派来看着他的,就是怕他在关键时候犯浑。
但陆青淮岂会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他只冷眼扫了那个副将一眼,一字一顿地道:“吩咐下去,退……”
他说着要退兵,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个副将,只想着下次如果见到了对方,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杀了这个人。
而且一定要他亲手杀。
可他那个兵字还没有说出口,忽而听闻一道破空声响。
刺啦。
箭矢带出的破空声,令得这边所有的人皆是变了神色。
陆青淮忙不迭回头看去,这一眼看见的,就是温月声率领着身后乌泱泱的大军飞驰而来。
踏踏马蹄声响起,颇有些震天动地的攻势。
但陆青淮第一眼看的,都不是她,而是她手里的弓箭。
弓箭?箭矢?
等等,她杀谁?
陆青淮变了神色,忽而反应过来,是又急又气地往那边看,这一抬眼,所看见的就是那个副将被温月声射出去的箭矢,一箭封喉。
陆青淮:……
行,他的仇人死了,还不是他杀的,而是温月声代杀。
不是!
怎么还有人代杀的?
还有,她不是一向最为冷静自持吗?今日怎么比他还要冲动?
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就看着温月声带着兵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直地就闯入了昊周地界。
她骑着一匹黑色的战马,飞驰而来时,不光是陆青淮没反应过来,那些昊周的将士亦是愣了一瞬。
大概没想到大徽在明知他们有援军的情况下,还要进攻。
更没想到温月声会一言不发,直接冲了过来。
她冲入昊周军队之中,已经将手中的弓箭,换成了放在马背上的刀。
长刀出鞘的瞬间,这边的将士俱是变了神色。
抬眼就看见温月声冷沉着一双眼,手持长刀,一路毫不犹豫地劈斩着往前走。
她连马背都没下,就这么握着长刀,那挥刀速度之快,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转瞬之间,便看到她疾驰而来,一路砍杀了无数的昊周将领,马儿飞奔的瞬间,那把长刀砍杀了主将身边的一众副将,冰冷的刀刃,越过了这混乱的战场,直指主帅。
而在她的身后,陆青淮与大徽众将亦是生猛非常,飞扑上来,在温月声的带领之下,迅速蚕食掉了这边的昊周将士。
温月声举起长刀,那冰冷的刀尖直接落到了主帅的面前。她抬手一挥,直接砍断了对方手中的长枪,那刀尖直直地抵住了他的咽喉。
她骑在了高头大马上,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一双眼眸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只冷声道:“投降还是死?”
那主帅脸色巨变,他手中的武器已经被温月声斩断,而身侧的几个将领俱是都被她斩杀。
所率领的残兵,也在陆青淮的攻势之下摇摇欲坠。
逼不得已的情况下,那主帅在静了片刻后,扔掉了自己手中的枪。
哐当一声清脆的声响,长枪摔落。
温月声看了他许久,终是在陆青淮身边的副将赶了过来,将对方的手脚皆束缚住后,才将手中的长刀挪开。
日光底下,她眼中的燥意更甚。
因为温月声的突然支援,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陆青淮反应过来,满眼的兴奋之色,他看向了温月声,高声问道:“郡主,继续吗?”
陆青淮身侧的副将张了张嘴,再继续下去,必定会遇到昊周的援军。
只温月声在这里,她才是全军统率,副将便也没有多嘴。
“收兵,回主城。”温月声冷声道。
陆青淮的副将松了一口气,却见陆青淮忽而整了下面上的情绪,他轻皱了下眉头,问温月声:“你不舒服吗?”
他这一走近,当下也看见了温月声手臂上的伤,陆青淮脸色微变:“受伤了?”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温月声打断:“整兵回主城。”
陆青淮微怔,他抬眸看了眼面前的人。
其实温月声一直以来脸上都没有太多的情绪,她自来都是个格外冷淡的人,旁人从她冷淡的态度上,也很难看出她的心绪波动。
但陆青淮到底在公主府内住了大半年。
他总感觉,此刻的温月声,冷得不像是个活人。
这话听着莫名,她分明会流血,会受伤,甚至还会喘气,如何能够说不像是个活人?
可那眼角眉梢处流露出来的冷意,确实是格外强盛。
且……还蕴藏着巨大的杀意。
令得她那双漆黑如墨般的眼瞳,在看过来的时候,让人心头会不自觉地发沉。
那是一种人在看到了极尽危险的存在时,不自觉的心头发怵。
寻常的温月声虽然也冷淡,可却也没有这般冷滞。
陆青淮来不及多想,温月声已经整队离开。
他要收缴这边投降的战俘,落后了温月声许多。
他回到了主城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了周曼娘。
周曼娘人在军营中。
昨夜连着打了几场,伤员众多,她包括所有的军医都在治疗伤员。
陆青淮去的时候,她正一边泪流满面,一边给别人缠着手中的绷带,看到了陆青淮之后,她那双泪汪汪的眼还顿了下。
陆青淮皱眉:“你这什么情况?”
好端端的,她哭什么?
周曼娘闻言,动作无比自然地从怀里掏出来了手帕,将眼角的泪痕擦干。
她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总是很容易流泪,常常莫名其妙地就开始迎风流泪。
那日跟温月声站在城墙上时,她看着温月声的身影,是越看越想哭,但她都强忍下来了。
回来以后,她还以为是太阳晃的。
可这几日越发控制不住了,看见别人受伤,她就想哭,这一路下来,让那些她给治伤的伤员,都哭得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周曼娘神色如常地道:“许是因为春天了吧。”
陆青淮:?
春天了就想哭,哭什么?哭冬天就这么过去了吗?
他惦记着温月声的事,便没有深问,只道:“郡主呢?你给郡主包扎了吗?”
周曼娘一愣:“郡主受伤了?”
还没等他说什么呢,她眼中几乎是一瞬间就涌出来了泪。
陆青淮倏地往后一跳,满脸警惕地看着她:“你哭什么,郡主那不是个小伤吗?”
周曼娘一边擦眼泪,一边道:“我只是觉得心疼郡主呜呜呜……”
陆青淮:……
那倒也不必哭成这样。
他从周曼娘这里没打听到什么,便打算直接去问温月声。
从军营中出来时,已经月上枝头。
等他穿着一身厚重的盔甲,跨入了城主府时,夜色已深。
陆青淮接连奔波几日,却连水都顾不上喝,便脚步匆匆地去了温月声的院中。
可人还没进去,就在院门口遇到了晏陵。
这深更半夜的,他看晏陵身后的小厮手中,还抱了一张琴,陆青淮皱眉开口道:“你怎么还没走?”
晏陵身后的涤竹:……
该说不说,这位小陆将军可真会说话。
他说得倒也没错,晏陵是奉旨来送援兵的,援兵抵达了,他也应当回朝中复命才对。
实际上皇帝已经派人来催促过了几回,只是晏陵一直都没有动身。
原是打算明日一早启程的,但晏陵又临时变了主意。
估计还会在边疆驻留三日。
但三日便是最后的期限了,若再晚回京,只怕皇帝那边不好交代。
晏陵没回答他的话,只冷眼看向他:“夜已经深了,陆将军怎不回陆府休息?”
陆家一门三将驻守边疆时日久,皇帝曾给他们一家赐下过一套宅院,就在这主城之中。
陆青淮:“我有要事要同郡主相商。”
他说着,踏脚便要进入院中,没想到才迈出去了一步,就被晏陵拦住了。
这位生得俊美无双,瞧着风光霁月的晏大人,面上没太多情绪地道:“郡主有令,暂时不见客。”
他身后的涤竹眨了眨眼,何时的令?他怎么不知道。
陆青淮眉头一皱。
他想说什么,却突然想到,温月声既是不见人,那晏陵是来做什么的?
他这么想,便直接这么问了出口。
晏陵:“自是郡主相邀。”
陆青淮:……
合着他的意思是,温月声只想要见他,不想要见别人是吧?
不是,这人怎么比昊周那个新帝还要讨厌?
陆青淮没好气地道:“晏大人确定郡主邀请你呢?这深更半夜的,你……”
他想说晏陵别是别有所图,却又想了想,以温月声的身手,别说一个晏陵了,十个晏陵都不够她杀的。
他只能将满肚子的话给咽了下去。
可还没等他想到更好的措辞反驳晏陵呢,就见眼前这位疏离冷淡的晏大人,抬手指了下身后的琴。
他淡声道:“郡主想听些禅音。”
不等陆青淮回答,晏陵复又道:“还是说,陆将军也会抚琴?”
陆青淮:……
那确实是不会。
他这辈子唯一会弹的东西,大概只有弹弓了。
见他无言以对,晏陵便对他轻颔首了瞬:“更深露重,战事紧张,还请陆将军先行回府休息吧。”
说罢,当着陆青淮的面,领着抱着琴的涤竹,直接就进了温月声的院子。
陆青淮:……
好好好,明天他就去学抚琴,温月声不是爱听吗,他一晚上给她弹八首!
看她还爱不爱听!
陆青淮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涤竹来传消息时,晏陵正在调理琴弦。
他闻言,神色冷淡不带情绪应了一声,随后自己拿着琴,进了温月声的房间。
涤竹在他背后瞧着,不由得啧啧称奇。
晏陵会抚琴,全是因晏贵妃的缘故。
大徽男子喜好风雅,皇帝也如是。
皇帝年轻时,就尤其喜欢抚琴,只是登基之后,便很少再碰琴,偶尔有之,也是因指点底下的几个儿子。
晏贵妃多年无子,有的只有晏陵这个侄子。
为了能让皇帝来宫中多看看她,晏陵便在很小的时候学了琴,且他不光要学,还要比几个皇子都学得好。
这样皇帝才会时常想起他来。
他幼时在宫中过得并不好,晏贵妃便是让他忍气吞声,稍大了些,又成为了晏贵妃的争宠工具。
他学琴,却也厌恶琴。
所以晏陵在步入朝堂之后,除了特定场合之外,几乎都不碰琴。
他入朝阁之后,晏贵妃再没听过他奏过一次琴,但每逢他的生辰,晏贵妃都会差人赠一把琴给他。
那些琴,大多数都被晏陵销毁了,少部分他奏过一次两次,最后也会被销毁。
次数多了,晏贵妃知晓之后,便未再送过。
也是因此,涤竹格外清楚晏陵不在人前奏琴的原因。
却没想到,到得如今,温月声连这个口都没开,他家主子就已经寻了一张琴来。
晏陵推开房门。
房间内未点灯,很安静。
温月声坐在了桌案后,两边的窗户大开着,浅淡的月色落在了她的身上。
月色之下,她瓷白如玉的手指,捏着一个雪白的茶盏,茶盏内盛着半盏清心莲子茶。
屋内的檀香已经燃尽,香味冷淡,萦绕在了晏陵的鼻间。
他眸中情绪涌动,抬眼看向了她。
在她的面前,放着碎裂的紫玉佛珠。
紫玉是边疆特有的东西,极为罕见难得。这串佛珠,是边疆寺庙里的高僧,供奉在了佛堂前,还亲自开了光的。
今晚回到了城主府后,叶秋云将佛珠还给了她。
佛珠落入温月声手中的瞬间,便碎裂了。
与之一起的,还有她心底那压不下去的燥意。
战事未停,温月声不可能脱离战场去礼佛,即便是真的去礼佛了,回来依旧会杀人。
而唯一的一串佛珠,也在今夜碎裂。
温月声从京城来时,带来了许多佛珠,但在多日来的战役中,大多都损坏了,少部分则是沾染了血迹,不能在用。
晏陵这次过来,姜露让叶秋云过来,给她送的东西,就有一部分佛缘之物。
但那些东西,在多日的战场冲刷下,终是失去了效用。
前世也曾出现过同样的状况。
而每次佛缘之物被损坏,无论当时所面临的是什么情况,她都会被联盟撤出主战场。
冷月之下,温月声瞭起眼眸,看向了他手中的琴。
她声色冷淡地道:“你也怕我会失控?”
屠诸计划的实验体,是杀人机器。
而最后一战里,战胜了所有丧尸的她,更是。
是机器,便会有出现故障,失控之时。
更别说她还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前世里,他们就总担心她会失去控制,会杀红了眼,会连无辜的人一并杀。
人们受她庇护,却又深深地忌惮着她。
晏陵闻言,只抬眸看向了她,他正色道:“自晏陵认识郡主以来,郡主便未曾错杀过一人。”
“从前是,日后也是。”
他瞥向了桌案上碎裂的佛珠,缓声道:“佛缘之物,所带给郡主的,是心平静气,而未曾屠戮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则是郡主自己的选择。”
晏陵微顿,他那双在这冷淡的月色之下,熠熠生辉的眸,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
他素来冷静自持,为人疏离,这般温情几乎从未出现在他的身上,但从出现开始,便始终都只是对她一个人。
明朗的月色底下,晏陵温声道:“郡主可知,晏陵这一生,从未信过任何的神明。”
佛也好,神也罢,皆未曾庇护过他。
幼年时期,他被逼着在皇家国寺内,跟随高僧学琴时,曾抬眼看过那国寺当中供奉着的神像。
当时他便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那神明亦是从未眷顾过他。
只是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在泥泞之中翻滚,他都能够被所有人遗弃,被神明遗弃,又能够算得上什么。
所以他不敬神佛,甚至还曾以神佛之名,在那些曾伤害过他的人身上,施加过手段。
但……
“时至今日,晏陵依旧无法理解佛家所言的慈悲。”他转过头,那双素日里冷淡的眼眸,落在了她身上时,却是格外滚烫的:“但晏陵以为,如若俗世里有神佛。”
“那这个神佛,便只会是郡主。”
温月声微顿,她难得勾唇轻笑:“人人都道我嗜血好杀,手段凶狠,唯有你将我称之为神佛。”
月色之下,她偏着头看他,面容昳丽,眼眸漆黑如夜:“你信的,可是掌生杀之恶佛?”
被她这般看着,晏陵眸中情绪剧烈起伏,他目光甚至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她的唇瓣上。
寥寥月色下,他转过了头去,耳边近乎被晕染了大片的薄红。
许久,他才哑声道:“晏陵为郡主抚琴。”
朦胧月色里,温月声房间内的禅音,直至后半夜才停歇。
翌日清晨,温月声难得好眠。
她晨起洗漱时,谷雨在一旁,一边拿眼看温月声,一边小声地道:“晏大人天刚亮便离开了。”
温月声来边疆时,并没有带上谷雨。
她这次也是和叶秋云她们一起来的。
温月声垂眸净手,闻言轻声嗯了下。
谷雨见状,忍不住张了张嘴。
就嗯一下吗?郡主难道不打算给人家晏大人什么名分吗?
这都陪了一夜了……
但谷雨哪敢乱说,她只替晏大人可惜了下,就忙道:“郡主的伤势可好些了?”
她得了周曼娘的话,原本还打算给温月声上药。
没想到凑近了一看,却见温月声手上的那道疤,已经消退到了淡淡的一抹。
谷雨微愣,昨天说温月声受伤时,她没看到。
今日见到之后,发现并不严重。
这点小伤,寻常她磕碰在了柜子上也会有,何至于周曼娘哭得眼眶通红?
她未反应过来,外面已经有将士匆匆来报,说是陆庭玉和李庆元都回来了。
这几日之内,昊周五大名将,努烈近乎废掉,吉兰被温月声斩杀,乌戈与陆青淮对阵之时,不敌陆青淮,在逃脱之前被温月声生擒。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两人。
但余下的这两个人,都格外难对付。
只因这其中之一,是郁舜的心腹泰兰。
泰兰本身凶猛,他底下的将士亦是了得,陆庭玉跟他碰上之后,几乎没有在他手中讨到了任何好处。
而李庆元则是不敌另外一名将领,被对方击溃后,对方率领了自己的五万大军,跟泰兰汇合。
导致泰兰手中的兵马,超过了十一万人。
陆庭玉再也无法与之抗衡,在对方攻过来之前,先行撤退离开。
而他离开后,泰兰也没有继续贸然进攻,而是整合了大军,退回了昊周境内。
此番他虽是赢了,但是整个战场,除了他们一人率领的队伍之外,其余的皆是全败。
昊周一十多万兵马,只剩余了十一万人。
这般情况下,几乎可以称之为惨败。
且五大名将声名赫赫,可才对上了大徽,便立时折损了三人。
这对于整个昊周来说,都是能引发震荡的大事。
剩余兵马不多,在与大军汇合之前,泰兰只能退回昊周境内。
而那边,昊周三十万兵马被一分为三,于海城之外截堵江焰。
他们折返回昊周的同时,江焰从海城侧方撤离,撤离途中遇到了三大部族之一的金氏主帅,对方还率领了十万兵马。
对方欲在阵前取他的性命,好在大军之中立威,重振士气。
却没想到江焰手中的刀营众将格外凶猛,江焰本身强势,率领大徽兵马冲锋。
斩杀金氏将领过半后,金氏主帅仍然不放他们离开,拼死要将江焰及大徽大军留下,让他并着大徽精锐皆是葬送在了昊周境内。
金氏主帅此举倒也正常,但他忘记了眼前的人,是个不要命的。
他要耗死江焰,江焰就能不顾一切地杀了他。
他们在海城侧边这一战,江焰重伤昏迷,是被刀营将领拼死带着,从死亡沙漠撤退,方才能够折返回到大徽。
而昊周那边……金氏主帅被江焰击杀,十万兵马亦是被蚕食大半。
江焰算不得完胜,那昊周,就是完完全全的大败了。
昊周此番出师不利,折损了众多的将领,且在放弃主战场的前提之下,折返回都城,竟然没有能够彻底斩杀江焰,反而令得整个金氏元气大伤。
消息传入都城,郁舜盛怒,整个昊周内部,俱是陷入了无比低迷的情绪之中。
军中士气大伤,兵马亦是折损了十多万人。
五大名将一死一残一个被俘虏,近乎于元气大伤。
光是此番战败造成的影响,就已经足够整个昊周恢复许久。
更别说还赔上了一个博尔氏和大半个金氏。
在泰兰收到消息,折返回到了昊周都城的当日,朝堂之上,已经出现了向大徽求和的声音。
昊周大徽开战近一十年,几乎每一次都是昊周大获全胜。
而今,不过短暂的三个月之内,昊周就已经沦落到了要求和的地步。
这等事情,若非是亲自见到,只怕都不会有任何人相信。
但事实如此。
自那位大徽郡主出现后,昊周边疆频频陷入了劣势,而今损失这般惨重,有人会提议求和,是再正常不过。
可这个话几乎是一出,就遭到了整个朝堂的反对。
多年恩怨,昊周从未将大徽放在了眼中,如今因为暂时性的失利,就想要让他们求和,几乎是不可能的,昊周也还没有到了兵败如山倒的地步。
昊周内部有所争议,但最终的决断,始终掌握在了郁舜手中。
昊周以武治天下,朝堂内的官员,对于这位新帝,是格外信服的。
是以,当昊周向大徽求和的消息传出之后。
整个边疆之内都处于了一片震惊之中。
海城一战后,近十日内,边疆未再有任何的异动。
陆振国猜测,昊周应当要短暂地修整一一,再行出兵。
此前因为玉王镇的事情,昊周临时出兵,才导致了前次兵败,折损了十多万人的结果。
所以短时间内,他们有喘息的机会,昊周也有。
为此,他半刻都不曾松懈,日日都整合底下的将士进行练兵。
却没有料到,这十来日的时间,他们等来的,不是昊周再次来犯的消息,而是朝中传来了圣旨。
郁舜向京中递了求和的信,皇帝收到了信之后,欲召温月声回京,共商此事。
这是近一十年来,昊周第一次主动求和。
此事一经传出,整个边疆内外皆是震惊非常。
陆振国在收到了消息之后,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赶往了城主府中,刚一入府,他便正面撞上了此番来传圣旨的高泉。
高泉是皇帝身边最大的内侍,皇帝将他派了出来,足以说明对于此番昊周求和之事的重视之意。
他进城主府,高泉正好离开。
陆振国看了眼高泉的马车,复才抬步进入了城主府中。
他刚一进去,便看到几乎温月声身边的所有将领都到了。
陆青淮还翻了个白眼道:“你再来晚一点,郡主都要被高泉接走了。”
陆振国都顾不上骂他,只忙问道:“皇上是何意,莫非真的想要跟昊周握手言和不成?”
他们在边疆驻守多年,跟昊周已经算得上是不死不休的状态,而且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昊周的狼子野心。
如今答应求和,便是在给昊周喘息的机会,等到对方休养好了再行反扑,届时的场面,可就不会如同今日这般了。
忠勇侯道:“暂且不知,高公公只说命郡主回京商议。”
陆振国凝声道:“这如何能行?!”
所有的人皆是看向了他。
他却直接看向温月声:“郡主是军中统率,边疆战事能够连连取胜,皆是因着郡主坐镇的缘故,如今让郡主回京,主帅位置悬空,若昊周选在了此时反扑,战事失利,皇上当如何?”
“郡主,此事万万不可。”他沉声道:“如若一定要去,可以让陆青淮回去,您必须留在边疆。”
对于陆振国所言,陆青淮倒是难得的没有什么意见。
忠勇侯却是神色难看地道:“可若是此番郡主不回的话……便是抗旨不尊。”
无论是在边疆,还是何地,抗旨不尊都是重罪。
他不清楚昊周皇帝求和之事真假与否,但对方手段确实了得,只用了一封信,便能够将温月声置于两难境地。
如若今日她回去,昊周攻城时,她便是罪人。
如若她不回,抗旨这座大山压下来,尚且还不知会如何。
郁舜那一趟大徽,并非是白去的,至少他现在清楚地知道,在大徽境内,皇权就是根本。
温月声可以战无不胜,但她亦是要受制于皇权。
求和的事重大,他给出的条件足够丰厚,而远在京城不知边疆艰辛的皇室,是感受不到战场艰苦的。
“郡主可要回京?”忠勇侯看向了温月声。
温月声眼眸冷淡,静坐于桌案前,闻言淡声道:“回,自然要回。”
满场俱静,却听她道:“不仅是要回,且还要大张旗鼓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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