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谢观立在原地, 没有跟上去,看着沈聆妤一点一点远离他。
他一直都知道在沈聆妤心里,月牙儿是最重要的人, 比他重要千万倍。
魏学海将沈聆妤推进月牙儿昨天晚上睡的帐篷。月牙儿的东西明显还没收拾, 人就突然失踪了。
沈聆妤手上稍微有了些力气,自己挪着轮椅到桌子旁, 去看月牙儿还来不及收拾的东西。
包袱里放着一套衣裳,是沈聆妤的。
一个盒子, 盒子里放着整齐叠好的几块帕子。沈聆妤曾经随口说过总觉得擦嘴擦手的帕子和衣服放在一起不太干净。从那时候起,月牙儿会准备个薄薄的盒子, 用来装沈聆妤用的巾帕。
包袱里还有一个布袋子。沈聆妤将其拆开, 看见里面是一根头绳、一支簪子, 一包止痛药。
都是给沈聆妤准备的东西。
纵使如今沈聆妤走到哪里, 谢观都会给她准备齐所有东西。沈聆妤根本用不上月牙儿这里的这些物件,她还是会准备着, 以备不时之需。
沈聆妤望着这些东西, 整颗心都被泪眼淹没,溺在酸泪里。她张着嘴大口喘息,偏偏哭不出来。
椅背上随意搭了一件月牙儿的外衣。沈聆妤的东西被好好收着放在桌上,她自己的衣裳就那么随意一丢。
沈聆妤将那件外衣拿过来,工工整整地叠好, 放在腿上,双手搭在上面,轻轻地摸一摸。
魏学海瞧着沈聆妤这般痛楚模样, 想要安慰, 却不知道从何安慰。大半个上午都过去了,出动了那么多侍卫去寻找, 一点消息也没有,现实就是很不乐观。魏学海想劝也不知道从何劝啊……
到午时,倡狮台上所有的地方都被搜了个遍,仍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原本该一大早动身下山,突然因为一个侍女所有人都停在倡狮台上,属实有些离谱。眼看着用午膳的时候已经过了,却还是没有那个侍女的消息,巴兴修沉着脸吩咐属下在倡狮台上准备午膳。
巴兴修在倡狮石雕周围走来走去,眉头紧皱。
他现在甚至都要开始怀疑那个侍女出事会不会是中原皇帝自导自演,就为了找个起兵的借口了!
沈聆妤一直待在月牙儿的帐篷里。魏学海也没有想到谢观一直没有过来。这让他十分头大。
这段时日,谢观对沈聆妤宠爱实在太招摇。魏学海想起刚刚谢观的脸色,不禁有些担忧。他有些怕帝王之宠不能长久。
他把劝说的话在嗓子眼打了个几个滚儿,才开口:“娘娘,原本今日山下还有宴席。一直留在山上也不是事儿啊。您留在山上也是等消息,下山也是等消息,不如和陛下先下山?”
见沈聆妤无动于衷,魏学海再拿出大道理来劝:“这……如今和洞湘的关系也紧张。洞湘人不想打仗,陛下刚称帝不久,这个时候也不适合打仗啊……”
沈聆妤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说:“你去劝陛下下山。”
魏学海“哎呦”了一声。他哪里敢去劝陛下啊!魏学海琢磨着陛下没留下皇后自己在山上,明显还是在意皇后娘娘的。可陛下向来把皇后娘娘带在身边,不管是上朝还是登这三千级石阶,可眼下没追过来,想必也是动怒了的……
魏学海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
小鞋子从外面跑过来,行礼的时候偷偷打量沈聆妤的脸色,才说:“前面准备了午膳。皇后娘娘过去用些膳食吧?”
“对对。”魏学海赶忙说,“皇后娘娘,咱们去前面吧。若有了消息,在前面的时候也能更早得知。”
沈聆妤一点也没感觉到饥饿,完全吃不下东西,可是她觉得魏学海说得有道理,去前面也能更早有月牙儿的消息,才点头,往前面去。
整个倡狮台上不停有侍卫快步经过,在一个个帐中搜查着。几个当地人看见沈聆妤,双手搭在肩头行礼,待沈聆妤走过,他们又交头接耳用当地人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前面开阔时,已经摆好了一张张宴桌,桌上架着火盆,正在烤着各种肉类。突然决定在山上用午膳,众人有些措手不及,侍者们快步走着,十分忙碌。
三四个洞湘妇人聚在一起说话,他们是此次上山的洞湘武将的妻子。她们本是用当地话聊着,看见中原的一队太监们经过,故意用中原话嘲讽。
“中原人就是高贵,连奴才都高贵。”
“丢了个宫婢都能上中原皇帝留在山上干等,要是这些不男不女的太监们哪个出了事,岂不是更要反了天……”
几个妇人们捂着嘴一阵笑。
捧着器具的这一队小太监们低着头,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这几个妇人对于耽搁在山上很不满,心情不爽快的时候,便拿这些太监们出息。看着这些太监们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像是一口气没泄出去,更不爽快了。
有人烦躁地抱怨:“不过是个丫鬟!一个贱婢,是死是活能怎么样?”
“就是!”另一个人也跟着嘀嘀咕咕:“这些中原人真是……一个下等奴才让咱们在这吹山风!”
那队被奚落的小太监突然停下脚步,弯腰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几个妇人立刻住了口。
沈聆妤自己推着轮椅朝她们走过去。几个妇人迅速眼神交流,再规矩地向沈聆妤行礼。
沈聆妤停在她们面前,她将放在腿上的那件月牙儿的衣裳放在一边,扶着轮椅的扶手缓慢吃力地努力站起身来。
谢观从帐中出来,看见沈聆妤站起来,他脚步生生顿住,远远盯着她。
不知怎么回事,沈聆妤左腿疼得厉害。她的腿靠着轮椅略做支撑,深深吸了口气,抬起手来,朝那个满口“贱婢、奴才”的洞湘妇人脸上狠狠打去。
响亮的巴掌声,让平台上的人愕然望过去。
沈聆妤站不稳,这用力的一巴掌打下去,身子一阵晃。魏学海吓坏了,急急忙忙冲过去要扶,沈聆妤却推开魏学海。
“死”字扎着沈聆妤被泪海浸着的心口,像一声不吉利的诅咒。沈聆妤忍着心里的痛和惧,赤着眼盯着那个洞湘妇人,寒声:“丫鬟?贱婢?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来这样说她!你最好祈福她没事,否则你该下地狱给你看不起的下等奴才陪葬!”
“皇后娘娘饶命!”这个几个洞湘妇人畏惧地不行当地礼节,用中原人的礼节跪地磕头,不停地求饶。
小鞋子从远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高声喊:“找到线索了!”
沈聆妤心口一颤,生怕是不好的结果,她扶着轮椅的扶手慢慢坐下,睁大了眼睛望着小鞋子跑过来。
小鞋子的脚步却突然停顿,看了看沈聆妤,又看了看谢观,一时之间应该去哪个方向向谁禀话。
魏学海咳嗽了一声,拼命给他使眼色。小鞋子这才朝沈聆妤奔过来,将手里的东西给沈聆妤看:“在后山悬崖那发现的。”
沈聆妤伸手,从小鞋子手里拿过那块布条。
她确定这是月牙儿昨日穿的衣服。
“坏了。”魏学海说,“不会真的是天太黑,月牙儿失足跌下山了吧……”
倡狮台,前方是修建的三千级石阶,后方是高耸的悬崖峭壁。
沈聆妤指尖一僵用力握紧布条,哑声:“推我过去看看。”
魏学海先望了一眼谢观,才走过去推沈聆妤。小鞋子在前面低着头,闷不做声地领路。
悬崖边,侍卫们正用绳索系在腰上,一点一点往悬崖下搜寻。
沈聆妤心里乱糟糟的,过往潮水般涌来。
月牙儿是沈聆妤乳母唯一的亲人,是她幼时朝夕相伴的玩伴,也是她绝望的两年里最大的支撑。
沈聆妤刚瘫痪时伤口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摔了药碗,爬到地上去捡碎片想要结束这种非人的痛楚。
月牙儿抱着她哭,大声地嚎着:“如果您要死,月牙儿陪着去!决不食言!”
她那么拧又那么傻,沈聆妤真的很怕她是认真的。就算是劝她的假话,可若她真的死了,月牙儿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被所有人背叛濒死的绝望之人,若还能有人真心记挂着,何尝不是瀚海之上救命的浮木。
月牙儿以前身量很娇小,她用肥肉拌米板逼着自己大口大口地吃,去背着沙袋在后院晨跑。她怕自己背不动沈聆妤。
沈聆妤的伤,医药钱花销实在是太大了,沈聆妤不想无底洞地亏欠林怀溯。她想了法子要去赚些钱,决定和月牙儿一起做漂亮的衣裙拿去卖。
月牙儿说沈聆妤不喜欢针线活,所以她总是整夜整夜地抢着先去缝制。可沈聆妤也知道她更不喜欢这些繁琐的针线活。
月牙儿怎么能只是一个丫鬟呢?
她是沈聆妤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沈聆妤挪着轮椅往悬崖靠,去看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
“沈聆妤!”谢观的声音在发抖,“你要干什么?”
谢观以为沈聆妤想不开,他冲过去,牢牢握住沈聆妤的轮椅,将她转过身,他蹲在她面前,手放在她的腿上,死死盯着她。
沈聆妤垂眼望着谢观的手。
他的手搭在月牙儿的衣裳上。
月牙儿那么怕谢观,沈聆妤不想让他碰月牙儿的衣服,她一点一点将月牙儿的衣裳从谢观手下拽出来。
沈聆妤的嫌恶落在谢观的眼中,谢观咬牙沉默了一息,哑声问:“沈聆妤,如果她死了,你会恨我吗?”
——恨我昨天晚上将月牙儿赶出去。
沈聆妤垂着眼睛,望着月牙儿的衣裳,缓慢地摇头。
“不会恨您。”沈聆妤声线平静,“您给我的殊荣已经许多,我没有资格得寸进尺地要求您更多。”
“我只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惧畏帝威皇权,没有在她受了委屈后陪着她。”沈聆妤窝在心口大半日的泪突然一下子涌出来,“我只恨我自己不够坚定勇敢,恨我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她。”
谢观看着沈聆妤的自恨,突然觉得她还不如恨他。
“惧畏帝威皇权。”谢观重复这如刀刃的话,“沈聆妤,你怕我吗?”
沈聆妤反问:“这天下有人不怕陛下吗?”
谢观盯着沈聆妤恍然的泪眼好半晌,他扯了扯嘴角艰难地无声笑了一下。
他以为她是不一样的。
会在半睡半醒间凑过来亲他会心疼他累不累的沈聆妤,恍惚间成了梦一场。
“好。”谢观站起身,“我跳下去给你找,是死是活都给你找回来。”
第72章
“我跳下去给你找, 是死是活都给你找回来。”
沈聆妤还没有反应过来,谢观已经一跃而下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在周围人群的尖叫声中,沈聆妤睁大眼睛, 震惊地望着谢观消失的方向。
谢观根本没有给沈聆妤劝阻的机会。
“陛、陛、陛……陛下!”魏学海两腿打战, 人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
周围不管是中原人还是洞湘人都懵在那里,谁也不会想到陛下会跳崖啊!
这么高的悬崖跳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谁能想到堂堂九五之尊的皇帝会和皇后拌嘴两句就跳崖了呢!
悬崖边, 中原人慌乱,洞湘人心里却生出了别的心思, 洞湘侍卫匆匆赶去前面,去向巴兴修禀告。
一片表面死寂暗地里波涛汹涌的诡异安静, 唯有山风呼啸着吹打, 山风吹在山石与枯树间, 吹出些呜咽的味道。
沈聆妤反应过来, 仍旧不敢置信。
谢观是疯了吗?
沈聆妤颤着指尖去挪轮椅慢慢靠近悬崖边,往下望去。悬崖边泥土松滑, 她笨拙地挪着轮椅靠过去, 颇有些随时都会坠落的摇摇欲坠凶险。
魏学海六神无主地跌坐在地上,完全没注意到。
轮椅木轮下的一块土块突然一松,向悬崖下掉落。沈聆妤的轮椅顿时朝前颠歪了一下。
这一颠歪,才让沈聆妤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境况。
寒冷的山风吹在沈聆妤的脸上,将她的鬓发吹乱, 凌乱的发丝将山崖下的视线切割得混乱。
这一刻,沈聆妤脑子里空白一片,突然想就这么跌下去, 追随了月牙儿和谢观也挺不错的。
可是她没有如愿, 惊夜牢牢握住了她的轮椅,将悬崖边上的她拉了回来。
莘昊力带着洞湘武士匆匆赶过来, 不知道第多少次向属下确定中原皇帝真的跳下了悬崖。
莘昊力的眼色变了又变,与巴兴修主和不同,他向来不甘对中原俯首陈臣,如今中原皇帝死了,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盯着沈聆妤,突然提声:“来人!请皇后娘娘下山!”
他需要中原皇后为人证,亲眼目睹皇帝跳崖的人证。他更需要将中原皇后囚在手中,日后必有大用!
“放肆!”惊夜往前迈出一步,挡在沈聆妤的轮椅前,他抬手横剑,手中的长剑微震,剑鞘弹开露出一截白森森的剑刃,剑首的鹰首雄赳赳气昂昂威严无边。
莘昊力心中一寒。他一直都知道这次来倡狮台,中原皇帝带着的侍卫也好内宦也好,都没有大用。那支暗处的凌鹰卫才是真正的威胁。而面前的惊夜,正是凌鹰卫之首。
只是令莘昊力没有想到的是中原皇帝已经跳崖死了,为何凌鹰卫一点不慌?难道有什么阴谋不成?
巴兴修竟是比莘昊力迟来,巴兴修心中震撼,高大的身躯滑稽地跑了一路,也没消去心里的震撼。到了悬崖边,他看见惊夜横剑挡在皇后身前与莘昊力对峙的场景,惊讶之余,隐约猜到了莘昊力的想法,他心中生出了疑惑与犹豫。
惊夜冷冰冰开口:“莘昊力,晚些时候凌鹰卫有事审讯。”
“审讯我?”莘昊力脸色微变,他也心中更是不解,都这个时候了,一个凌鹰卫之首有何资本嚣张?
巴兴修诧异地看了莘昊力一眼,沉声:“这话是什么意思?”
惊夜向来寡言,只说:“审一审他和那几个醉汉有什么交情。”
巴兴修脸色微变看向莘昊力。莘昊力指着惊夜:“区区侍卫,胆大包天血口喷人!”
在这阵对峙中,沈聆妤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能发出声音来:“惊夜……”
惊夜立刻转身,面无表情地颔首望向她:“娘娘。”
沈聆妤心里空落落的,那些溺着整颗心脏的泪海空了,心里成了没有底的悬崖。她想追问惊夜,可是竟一时之间不知从何问起。她拼命在心里逼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敢置信又噙着一丝期盼地望着惊夜,低声:“他……跳下去了吗?”
她想听一个否定的答案,来证明惊夜突然出现以及他的冷静都是有原因的。
惊夜永远一张冷脸,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回禀娘娘,陛下跳下去了。”
谢观当然跳下去了,这是所有人亲眼所见。
惊夜看着沈聆妤眼里的那一簇光瞬间散去,挺直的脊背也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惊夜这才觉察出来自己这回答虽然没有错,却未必合适。
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惊夜,琢磨了一下用词,才再开口:“陛下既然说下去给娘娘找人,是死是活都找回来。那他自然会回来。”
沈聆妤皱眉望着惊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相信他这话。这么高的悬崖,谢观跳下去该如何活?他那句话难道不是气话吗?
沈聆妤对惊夜这句话半信半疑,在场的其他人心中何尝不是同样的半信半疑?又是不敢相信有人从这里跳下去还能活下来,也不敢相信身为皇帝真的会因为和皇后吵架一气之下跳崖寻死……
沈聆妤后知后觉山顶上的洞湘侍卫越来越多,可片刻后,一道道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是凌鹰卫。
这些凌鹰卫为首之人是一个黑衣女郎。
惊夜将手中的凌鹰剑扔给她,冷声下令:“惊澜,率余下凌鹰卫保护皇后娘娘,任何人胆敢惊扰皇后,杀无赦。”
“是。”惊澜接住凌鹰剑,走到沈聆妤身边,顶替了惊夜的位置。
而惊夜垂眼,松了松袖带,好似轻叹了一声,转身朝着悬崖下面跳下去。一半的凌鹰卫守在悬崖边,而另一半凌鹰卫则是追随着惊夜纵身而跃。
魏学海呆呆坐在地上仍旧没爬起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好似下饺子的这一幕,喃喃自语:“下去救陛下吗?难道陛下不会驾崩……”
莘昊力心里盘算了很多个主意,正想着如何说服巴兴修先将中原皇后扣押,巴兴修突然提声:“来人!”
莘昊力抬头,还在心里想着难道不用他劝说了?可是巴兴修下令将莘昊力扣押。
莘昊力震惊不解,又十分气愤。他用洞湘话向巴兴修大声质问,巴兴修亦是用当地话高声呵斥,气得胡子乱颤。
沈聆妤无心顾及那些洞湘人,她开口:“惊澜?”
“属下在。”惊澜往前迈出一步。
“你扶我起来,我想看看。”沈聆妤说。
惊澜心领神会,扶着沈聆妤站起来,又扶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立在悬崖边,向下望去。
沈聆妤睁大了眼睛往下望,才隐约能看见一两道凌鹰卫快步横行于陡峭的山崖间。没过多久,连这几道影子看不见了,彻底隐在山崖下郁郁葱葱茂盛的草木之中。
“娘娘回去坐吧?”惊澜问。
沈聆妤没点头,她仍旧望着下方,问:“陛下突然跳下去,什么命令都没有下达,惊夜为什么会那么快出现?”
“凌鹰卫一直都在陛下暗处。”惊澜道。
可是沈聆妤还是不懂,惊夜向来不会多事,只听谢观的命令。她问:“那道命令,是惊夜的主意吗?”
——任何人胆敢惊扰皇后,杀无赦。
惊澜了然沈聆妤的疑惑,她迟疑了一下,说:“不,那是陛下的圣旨。出京城之前,陛下向凌鹰卫下过命令,若路上有任何危险,凌鹰卫所有人先保皇后娘娘安危。”
惊澜又如实补充了一句:“只对惊夜下达的秘令。不过整个凌鹰卫都听惊夜的。”
沈聆妤眼睫颤动,转过脸来望向惊澜,眼里有一丝疑惑。既然是只向惊夜下达的密令,那惊澜如何知晓?
惊澜嘴角抽了抽,只好压低声音再解释一句:“惊夜是我相好。”
那边洞湘人的大声争执终于告一段落,莘昊力被巴兴修下令五花大绑地压了下去,而巴兴修则是朝沈聆妤走过来,说道:“陛下有神龙护体,必然安然无恙,臣也会加派人手搜查搭救!”
巴兴修立刻转头吩咐属下,去山下调动更多的侍卫上来,同时也要派几个大夫上来以备不时之需。
沈聆妤没有心力应付巴兴修,她已经无力地坐回轮椅,望着悬崖的方向。
在这个世上,她唯独在意的两个人都在悬崖下了。
又过去了一阵子,山上的风大了起来,且天上的阴云越来越厚,有下雨之势。巴兴修劝沈聆妤回帐中等待,被沈聆妤拒绝。
巴兴修令人去拿了伞过来,万一下雨时用。
魏学海的腿终于缓过来,能爬起来了,他弯着腰走到沈聆妤身边,一抽一抽地说:“陛下一定会没事的!”
因为阴天,今日的天黑很早。天色暗下来,悬崖边燃起一具具火把。沈聆妤偶尔会让惊澜扶她起来,站在悬崖边往下望一望。她更多时候安静地坐在悬崖边,攥着怀里月牙儿的衣裳,望着空空的悬崖,一句话也不说。
一道远方的雷声响起,阴云下洒下雨点子。
魏学海赶忙给沈聆妤撑了一把伞。
巴兴修的侍卫也来给他撑伞,可是巴兴修心里烦躁焦虑,生死攸关间,哪里在乎这不大的雨点子,他一把将侍卫推开,烦躁地在悬崖边走来走去。
巴兴修也说不好他自己到底是盼着中原皇帝就这么死了,还是好好地被救回来。
魏学海时不时去打量沈聆妤的表情,见她始终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像假人似的。魏学海再一次去望沈聆妤时,忽见她眼底生出一丝亮色。魏学海愣了一下,不由去想时不时火把的光亮让他眼花了。
不对!魏学海一愣,立刻顺着沈聆妤的视线望过去,下一瞬,魏学海直接哭出来,跪地高呼:“陛下万岁!奴就知道陛下真龙天子一定不会有事……”魏学海哭着呜噜呜噜。
巴兴修转过身,瞪大一双铜铃眼盯着谢观。
这人是怎么做到自如地跳崖再自如地翻上来?还有那些凌鹰卫,会飞?
谢观手中一柄长剑撑在悬崖边的土块,跳上来后,他扔了手里的剑,用手背蹭了下脸上的擦伤,谁也没看,阴翳着一张脸大步往前走。
沈聆妤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她那双木然的眼中慢慢蓄了一点湿润,她望着谢观的眼神这才噙着丝气恨!
惊夜紧接着从悬崖下面跳上来,月牙儿浑身是血被他抱在怀里。
惊澜赶紧奔过去,去探月牙儿的鼻息。她鼻息微弱极了,差点探不到。
惊夜道:“半口气,快找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
小暴君摸了摸脸上的擦伤:妈的可不能破相了,要不然为数不多的优点又少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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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月牙儿被送回她自己的帐中, 随行的太医正坐在一边给她诊治。
沈聆妤唤了月牙儿好多次,可月牙儿一点反应也没有。沈聆妤很想坐在她身边去握着她的手,就像自己那两年的无数次病重昏迷时。可是她行动不便, 太医正在给月牙儿诊治, 沈聆妤也不愿意麻烦别人搀扶她。现在一切都以月牙儿的安危为主。
沈聆妤时不时将凝在月牙儿身上的目光移开,去看太医的神色, 每次都见太医要么皱眉要么摇头。
太医终于收回手,他站起身, 朝着沈聆妤行礼。
沈聆妤赶忙阻止了他的动作,焦急询问月牙儿的情况。
“全身上下多处骨折, 治愈情况日后才能知晓。眼下最紧要的是担心碎骨刺破了内脏。失血过多气息极弱, 人现在还有些低烧。”太医摇摇头, 实在不太乐观。若不是悬崖下草木茂盛, 月牙儿掉下去的时候几次受到树木灌木的缓冲,也不会还蓄着一口气。
“当务之急是需要先退烧和止血。伤处都已包扎, 臣按时会过来给她换药检查伤处。臣再去开一道退烧药。”太医一边说, 一边朝一边的桌边走去开方子。他皱着眉详细写药方,递给小鞋子,又多次叮嘱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再移动月牙儿。
沈聆妤一一记下。她挪着轮椅凑近月牙儿,弯下腰来,去拉了拉月牙儿的手。
可就连月牙儿的手上也一片血迹斑斑, 污糟糟的。再望向月牙儿的脸,她脸颊上也有划伤。干涸了的血块和泥块糊在她脸上,也看不清划伤深不深。
沈聆妤眼睛一红, 忍下涌泪的冲动, 吩咐小鞋子去端些热水过来。虽然月牙儿眼下不能移动,可这露在外面的东西, 还是要给她擦干净。
太医和小鞋子都出去了,一个去煎药一个去弄热水。帐内只剩沈聆妤和昏迷的月牙儿。沈聆妤撑着轮椅扶手,一点一点把自己从轮椅挪下去,吃力地挪坐在月牙儿身边。她舒了口气,满目焦虑地望着月牙儿。她想对月牙儿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嘴,心里的愧疚堵着她,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聆妤闭了下眼睛去忍眼里的泪,再睁开眼睛时,面上挂着浅笑。她将月牙儿脏兮兮的手捧在手中,用指腹去蹭他手背上的污泥。
她已经很尽力地忍眼泪,眼泪还是掉下来。
帐外的雨点越来越大,雨点子乱糟糟地砸在帐篷上。沈聆妤欠身,扯过一旁的被子,小心翼翼地给月牙儿盖。担心这被子会太重,压着她的伤口,又将被子挪走,拿毯子给她盖。
“热水来了。”小鞋子双手端着一盆水过来,放在地上。他一边撸袖子一边问:“需要做什么娘娘您吩咐。”
“不用你。”沈聆妤道。她亲自去浸帕子拧帕子,弯腰凑到月牙儿面前,去擦她脸上的血块和泥块。
月牙儿苍白的脸蛋终于被擦干净了,沈聆妤也终于看清了她脸上的擦伤,见擦伤并不深,略松了口气。
沈聆妤紧接着又动作轻柔地擦了擦月牙儿的脖子和霜后,然后再吩咐:“去把擦伤药拿来。”
刚刚太医过来的时候带了擦伤药,擦伤药就放在一旁,只不过眼下重要的是让月牙儿先退烧和止血,便顾不上那点擦伤了。
可是沈聆妤在意。
她将擦伤药抹在指上,另一只手支撑着身体,俯身下去给月牙儿的脸上擦药。她右腿没知觉,这样侧俯身的动作着实有些吃力,等给月牙儿脸上的擦伤上了药,她的左腿和支撑着的那只手已经麻了。
沈聆妤甩了甩酸麻的手腕,目光仍落在月牙儿的脸上。
小鞋子在一旁看得惊讶又羡慕,心道皇后对这个侍女可真是好得没话说。这当奴为婢的,能混到这地步,就算死了也值得。他又摇摇头,心道自己和月牙儿可比不了。
太医端着退烧药进来。小鞋子知道沈聆妤行动不便,自己赶忙手脚麻利地去拿了枕头,垫在月牙儿的头下,把她的头垫高。
“慢一些,慢一些。”沈聆妤督促。
沈聆妤没逞强自己去喂药,坐在一边看着太医和小鞋子一起给月牙儿灌药。月牙儿一点反应没有,汤药从她唇边往外淌,几乎没灌进去多少。看得沈聆妤眉心揪着,又急又担心。
太医却是早就有准备,见没灌进去多少,又把备用的一碗拿来,继续给月牙儿灌下去。就这么几次折腾了好一会儿,也算给月牙儿勉强灌够。
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就先这样了。不出意外的话,天亮前就能退烧。”
太医这话说得委婉,实际上他想说的是可千万要在天亮前退烧,否则恐怕是内脏伤得不轻。
沈聆妤点头:“太医去休息吧。下半夜兴许还要叫你,能睡一会儿便是一会儿。”
“是。”太医应声。他心里也明晚今晚对月牙儿很重要,他必是还要过来的。皇后娘娘没让他一直守在这里,已经是体恤了。
小鞋子送太医出去,等小鞋子再折回来的时候,看见沈聆妤正弯着腰去擦从月牙儿嘴角躺下来的汤药。那些没有灌进去的汤药已经沿着她的脖子淌了下去,于她颈后枕下聚了一小汪。
这若不擦干净了,可不行。
小鞋子走过去,说:“娘娘回去休息吧。奴在这里守着。有实情立刻去叫太医。”
沈聆妤摇头。
小鞋子这才反应过来沈聆妤是打算留在这里守着月牙儿的。这哪行啊?今日悬崖边,谁都知道帝后之间闹了别扭,皇后娘娘这个时候不去陛下身边,岂不是要扩大矛盾?
小鞋子再劝:“娘娘回去休息吧。您身体也不好,不能这么熬着啊!”
沈聆妤没有同意,甚至也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望着月牙儿。
小鞋子烦恼地挠了挠头,自己没法子了,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一溜烟跑进雨里,去找魏学海求救。
帐外的雨越来越大了,雨滴更重地落在帐篷上。嘈杂的雨声离沈聆妤越来越远,她望着月牙儿,眼前浮现了许多旧事。
沈聆妤向来不喜欢回忆过去的两年,每次回忆不是痛就是难堪,那又何必再回忆折磨自己?可如今再回忆,桩桩件件小事里都是月牙儿的影子。月牙儿如何守着她、如果尽心照顾她,又是如何绞尽脑汁逗她笑……
沈聆妤偏过脸,去擦脸上的泪。
小鞋子再回来的时候,魏学海一块进来。魏学海先是打量了一会儿月牙儿,说了好些心疼话。
他话锋再一转,道:“娘娘,陛下也受伤了。陛下那脾气您知道,奴想让太医给他瞧瞧,他没让人进。奴想着去伺候陛下上药,又把奴骂了个狗血喷头。”
魏学海打量着沈聆妤的脸色,再说:“娘娘去看一眼?至少劝陛下处理下伤口啊!”
小鞋子在一旁附和:“对对。外头下着雨这么冷,伤口不处理要是再染了风寒可不好啊!”
沈聆妤完全没有被说动,她冷着脸,说:“你们不要吵月牙儿。”
魏学海和小鞋子对视一眼,没了法子。
小鞋子是完全没了主意,只好时不时向魏学海投以期盼的目光。别说,姜就是老的辣,还真被魏学海想出了法子。
魏学海探了探月牙儿的额温,“哎呦”一声,感慨:“怎么还没退烧的迹象?”
沈聆妤皱眉,也弯下腰去摸了摸月牙儿的额头。
魏学海出主意:“娘娘,奴说句大胆的话,这个时候不是置气的时候,没什么比月牙儿先退烧重要。”
“你这算什么大胆的话,你这是废话。”沈聆妤语气里噙着少见的不耐烦。
魏学海紧接着说:“陛下那里有退烧的灵药,宝芝丹!”
沈聆妤知道宝芝丹,她也知道谢观帐中备着些药物,她亲眼看着魏学海给谢观装进药匣的。
沈聆妤立刻抬眼看向魏学海。
魏学海连连摆手,就差给沈聆妤跪下了。他苦着张脸,说:“娘娘饶命,可千万别让奴现在去跟陛下讨药,陛下一脚就能把奴踢到悬崖下啊!”
小鞋子则是直接跪下了,接声:“奴也不敢去!陛下会把奴的脑袋砍下来雕成灯笼!”
魏学海睥着沈聆妤的神色,再说:“这是为月牙儿着想,才提到宝芝丹。还请皇后娘娘可怜可怜咱们两个,这个关节实在不敢去跟陛下讨东西啊……还得娘娘亲自去。”
魏学海心里的算盘很简单。帝后闹了这么一场,陛下向来疼爱皇后,皇后娘娘这个时候去服个软,这不就结了?
沈聆妤也对魏学海的算盘心知肚明,可是她还是去了。月牙儿服了退烧药还没退烧,她心里着急,不管那宝芝丹有多少用,也要试一试。
沈聆妤让小鞋子留在这里守着月牙儿,她再望了月牙儿一眼,才让魏学海推她去谢观的帐中。
魏学海弯着腰推轮椅,又召了另一个小太监过来给沈聆妤撑伞。
雨帘斜着降落,仍是洒在沈聆妤身上一些。她垂眼望着腿上渐湿的裙子,眼前浮现谢观纵身一跃跳下悬崖的身影。
沈聆妤的眉头拧巴得更紧了,眸中也浮现了气恼。
魏学海推沈聆妤到谢观帐外,提声禀话:“陛下,皇后娘娘回来了。”
帐内,谢观阴沉着一张脸懒散地坐在椅子里,拿着一个铜镜看自己的脸。魏学海的通禀卷着雨声传进来,谢观一愣,懒散的坐姿立刻变得板正了些。
他望着帐口的方向,可当沈聆妤进来的时候,他又迅速收回了视线,垂着眼照镜子。
魏学海美滋滋地松开轮椅,觉得自己干了一件漂亮事。就等着皇后服个软,一切大功告成!
沈聆妤在帐内环顾,唯独不去看谢观。她自己挪着轮椅到箱笼那边去,弯下腰在箱子里翻找。
谢观漆眸微转,用眼角的余光看向她。
药箱还放在老地方,沈聆妤打开药箱,在里面找了找,寻到宝芝丹,然后将药箱的盖子用力一盖。
沉重一声响,不管她有没有那个意思,听上去都有些摔东西的意味。
沈聆妤将宝芝丹收在袖中,直接挪着轮椅转身往外走,立刻就要回去将宝芝丹喂喂给月牙儿。
魏学海杵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是想要皇后娘娘过来向陛下服软的!不是让皇后娘娘过来摔东西火上浇油的啊!
谢观阴沉地抬眼,盯着沈聆妤往外走的背影,沉声:“沈聆妤!”
作者有话要说:
谢观:她摔东西?她胆敢摔东西???她是不是看不起我堂堂暴君!!!!
第74章
随着谢观这一道呵声, 魏学海吓得一哆嗦。他不敢再沾沾自喜出了个好主意,这哪是好主意,这是天大的馊主意啊!
他真怕陛下一怒之下把皇后给杀了!他瞪大了眼睛疯狂向皇后使眼色, 可是魏学海震惊地发现皇后娘娘居然连陛下的呵斥都没有理会, 脚步丝毫没有停顿一下,继续往外走?
疯了。都疯了。
眼看着皇后娘娘已经出了帐篷, 魏学海还懵在原地。他怎么办?留在这里还是跟上皇后娘娘?魏学海偷偷去打量了一下谢观此刻的脸色,吓得立刻收回视线, 低头转身就走。
皇后娘娘不良于行,他得既然推皇后娘娘过来, 就应该再将人退回去, 这才叫有始有终……
若魏学海有尾巴, 现在一定是夹着的。
谢观眼睛盯着空荡荡的帐篷口, 听着外面哗哗的落雨声。他突然扔了手里的铜镜。
她什么意思?
月牙儿下落不明的时候,她对他态度虽然疏离些, 却也能平静地说话。现在他把月牙儿救回来了, 她反倒生起气来,发脾气摔东西?
她到底,怎么个意思?
谢观一手支额,闭上眼睛,压着心里的火气。
哗啦啦的落雨声也给他添堵。
魏学海一脸呆滞地推着沈聆妤的轮椅回到月牙儿的帐篷, 又看着沈聆妤给月牙儿喂下了宝芝丹。魏学海脸上的表情还是呆呆的。
这可把小鞋子极坏了,拼命向魏学海使眼色询问。可魏学海哪有心思搭理小鞋子?他在心里犯愁,不知道今晚谁要遭殃啊……
“下去休息吧。有事我会喊人。”沈聆妤道。
魏学海和小鞋子面面相觑。魏学海还想劝两句, 想了想还是算了。两个人行礼退下, 刚出了帐篷,小鞋子就向魏学海追问。魏学海一连“哎呦”了三声, 犯愁地不想说话。
帐中,沈聆妤守在月牙儿身边。她想轮椅挪下去,抱着月牙儿躺一会儿。可是她从轮椅上下去太麻烦了,之后再挪坐上来也麻烦。
她只能孤零零地坐在轮椅里,听着外面绵密的雨声发呆。
浅浅的一声轻叹,沈聆妤揉了揉额角,去压心口化不开的烦丝。她心里明白自己此刻的烦扰,不仅是对月牙儿的担心。
她摇摇头,将谢观坐在阴影里的身影轮廓从脑海中赶走。
这注定是一个很多人的不眠雨夜。
巴兴修赶在凌鹰卫审问莘昊力之前,先审问了一通。莘昊力高呼冤枉,口口声声为了洞湘着想,自诩忠臣良将绝对不会擅作主张,只是见谢观跳崖以为绝无生还才一时想要擒下中原皇后。
巴兴修甚至对他用了刑,莘昊力还是高呼冤枉。
这下子,巴兴修也摸不准了。他总不能对外人的一句话深信不疑。凌鹰卫想要提审莘昊力,可莘昊力是他的人。岂能这么容易让凌鹰卫来审讯?
巴兴修听了听外面的雨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场雨,凌鹰卫暂时还没来提人。
不过就算凌鹰卫来了人,巴兴修也不打算放人。
巴兴修想了想,决定明日自己去见谢观。就算要审讯莘昊力,也必须他在场。
“你最好真的问心无愧。再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明日一早我押着你一起去见中原皇帝。”巴兴修冷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出去。
莘昊力揉了揉被用了刑的红肿小臂,疼得龇牙咧嘴。
半晌,莘昊力重重地叹了口气。今晚巴兴修放过了他,那明日中原的审问该如何应对?
巴兴修冒着雨去了两个女儿的帐篷,叮嘱她们两个明日天晴之后去中原皇后身边走动,主动献好送些药过去。
待巴兴修走了,坛纱县主和坛雅县主议论起来。
“父亲变了好多。”坛纱县主不太高兴,“在我眼里父亲一直是很伟岸、威风的人。可是自从中原皇帝过来,父亲变得顾忌这个担心那个,唯唯诺诺……”
坛纱县主的声音低下去,显然是觉得自己议论自己的父亲并不好。
坛雅县主拉住妹妹的手,说:“若依父亲那一点就炸的脾气,本来是不会这般容忍中原皇帝的。可父亲不是一个人,他要顾虑洞湘的子民,所有洞湘所有的安危负责。唉,事实就是咱们不能得罪中原皇帝,若真打起来,连现在这般俯首陈臣的平静日子也不会有。中原皇帝会直接派官员过来治理,咱们别说当县主,连性命都未必能保。”
“我知道。”坛纱闷声,“道理我都懂……”
“我知道你心里有数。”坛雅县主瞧着妹妹这神情,赶忙劝:“所以和亲的事情,你虽然委屈些,但是也能明白父亲的苦心对不对?坛纱,若不是姐姐成亲了,必然是我去。如今我去不成,只能是你了。”
坛纱县主叹息一声,一口气不够纾解,再重重地叹一口。
坛雅县主点到为止,不再多说,说起旁的事情来逗一逗妹妹开心。她们说到凌鹰卫。
说起凌鹰卫那把凌鹰剑好厉害的样子。
而此刻,那把凌鹰剑正被惊澜坐在屁股底下。她穿着皮裤的两条大长腿交叠,略侧着身,用剪子剪纱布,时不时抬眼望一眼惊夜。惊夜立在帐篷口,正赤着上身望着外面的雨。
“弄好了,过来。”惊澜道。
惊夜放下帐篷帘子,转身回来,在长凳坐下。他瞥了一眼被惊澜坐在屁股底下的凌鹰剑,冷声:“起来。”
惊澜依言起身,然后跨坐在了惊夜的腿上。她靠近惊夜赤着的胸膛,瞥一眼他胸膛上的伤,将外伤药抹在手上给他上药。
——跳下悬崖搜寻月牙儿时,难免身上挂了些伤。惊夜身上别处尚好,只是一点淤青和些微擦伤,胸口倒是被锋利的山石划了一道口子。不深,但是很长,看上去有点骇人。
惊澜给惊夜胸膛上的伤口上了药,再用裁剪好的纱布绕着他精壮的胸膛一层层缠裹。她将纱布打了结,凑过去在惊夜的胸口亲了一口,悠悠说:“纱布呀纱布,我对这个大冰块可真是太好了呀!”
惊夜瞥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
她总是很多话,说不完的话,他不想说话的时候,她甚至能自言自语嘀嘀咕咕一整天。
惊夜很佩服。
惊夜拍了拍惊澜的腰侧,示意她起来。
惊澜迟疑了一下,不仅没有起来,而且还要伸手去解惊夜的腰带,她的指尖时不时在惊夜的前腹轻轻地划弄一下。惊夜忍着她的撩拨,无奈开口:“受伤,没力气。”
惊澜去捏一捏他下巴,凑过去说:“你不用动。”
惊夜盯着她看了一眼,大手握住她的腰,将她提起来,再好好放下去。
外面的雨逐渐变小。
可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两个人又同时收神转头望向帐口的方向。惊夜拍了拍惊澜的屁股,惊澜也没耽搁,立刻从他身上起来,走到一边去快速整理衣服。而惊夜则是更快地套好了衣服快步出去。
凌鹰卫的人立在外面,对惊夜低声禀话。等惊澜出去时,惊夜的身影已经一晃眼便看不见了。
但是惊澜知道惊夜去了哪。她追去莘昊力的地方。
巴兴修押着莘昊力,等明日再审。惊夜派人盯着莘昊力,这个时候来人传消息,那肯定是莘昊力出事了。
莘昊力死了,自缢。
惊澜赶到时,看见惊夜追了出去,他立刻去追惊夜。惊夜没有深追,他冷眼看着黑衣人逃窜的方向,下令凌鹰卫的人去追捕。
若他去追,追上那个黑衣人的可能性很高。但是他不能去,他不会离开谢观太远。
“这么看来不是莘昊力擅作主张找事情挑拨打仗,他是个棋子?内应?”惊澜抱着胳膊琢磨着。
“六枚耳钉。”惊夜道。
惊夜说话没头没脑,又惜字如金。可是惊澜还是立刻听懂了,她讶然:“巫族的人?”
惊澜正色,立刻问:“现在去禀告陛下?”
“不去。”惊夜拉住惊澜的手腕,朝另一个方向走。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立刻禀告陛下?”惊澜追问。
“没必要。现在过去陛下根本懒得听。”
“那你拉我去哪儿?”
惊夜拉着惊澜在一片树林里停住脚步,他将惊澜推压在树上。他从惊澜身后压过来,惊澜回头去看他,惊夜靠到她耳边,说:“继续。”
继续什么?当然是继续帐篷里干了一半的事情。
这场雨只剩下零星的毛毛雨丝。
快天亮时,沈聆妤坐在轮椅上打瞌睡。有些头疼,她揉了揉额角,俯身去探月牙儿的额温。好像没那么烧了,却又不确定是不是完全退烧了。
小鞋子和太医一起进来,给月牙儿灌药。
小鞋子偷偷去看沈聆妤,目光里噙着丝敬佩。他终于从魏学海口中撬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小鞋子如今对沈聆妤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向陛下发脾气,而且还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牛啊!
“太医,她这算退烧了吗?下一步要怎么做?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她没事了是不是?”沈聆妤一句句追问。
太医点点头:“勉强算退烧了,只是还不能掉以轻心,这几日随时都可能重新烧起来。”
太医想了想,又说:“眼下医药都还够。只是上山时带的药物有限,还需要更多更好的药。但是她现在不能挪动,下山显然是不行的。还请皇后娘娘派人下山送药上来。”
“好。我知道了。”沈聆妤说。
太医的最后一句话,是魏学海教的。本来下山拿药这事儿,魏学海就能安排。但是魏学海琢磨着这过了一晚上了,应该都冷静了吧?皇后娘娘身边没人,她想派人下山去拿药,那还不是得去找陛下?
可是魏学海万万没想到,沈聆妤让太医列出需要的药材之后,她直接去找了坛纱县主讨要。
谢观那边没使绊子,魏学海更不敢,坛纱县主把沈聆妤需要的药材一件件准备妥当了。
暴雨已经结束,艳阳天一个接一个。
魏学海望着山顶上的大日头,心里越来越没谱。他怎么也没想到陛下和皇后竟是谁也不理谁,足足七天,七天啊!
这七天,一个随时都在暴怒的帝王,让倡狮台上的人没一个人好过,无人不胆战心惊。
这七天,唯一不怕的只有沉睡的月牙了。
沈聆妤守在月牙儿身边,犯困地打瞌睡。
自困在轮椅上,沈聆妤的听觉变得敏锐了许多。所以纵使她犯困,还是听出走到她身后的脚步声,是谢观。
第75章
沈聆妤的困倦一下子消散, 朦胧微眯的眼睛也清明起来。她望着身前谢观照下来的影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坐一立,都望着重叠在一起的影子,谁也没说话。
小鞋子从远处走过来, 杵在帐篷门口瞧着这一幕吓得生生顿住脚步, 然后立刻转身就走。他守在帐篷外,远一点再远一点, 免得成了城池里的鱼。但他又不敢彻底走远,还得提醒了旁人这个时候千万不要进去。
沈聆妤垂着眼睛, 平静地望着谢观的影子,看着他抬起手。她的视线便追随着谢观抬手的影子。
谢观的手落在沈聆妤的鬓间。沈聆妤发丝柔软, 若不是故意将头发梳紧, 时常会掉落下一缕缕碎发。谢观将沈聆妤垂在脸颊上的一缕碎发挑开, 帮她掖到耳后。
他的手顺势轻捏了一下沈聆妤的耳朵尖, 然后指腹沿着她耳朵的轮廓一点一点往下捏,捏至耳垂都捏了一下, 才缓慢地松了手。
谢观的手在落下来时, 搭在了沈聆妤的肩上。他将手在沈聆妤的肩膀上放了一会儿,才再往前探,去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
沈聆妤被迫回头,对上谢观的视线。
四目相对, 两个人都很平静。也不知道是过了七日都冷静下来了,还是表面的冷静。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对方,谁也没说话。
半晌, 谢观松了手。他的手落在沈聆妤的轮椅椅背上, 推动她的轮椅转个方向,再推着她往外走。
守在外面的小鞋子懵怔地杵在那里, 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个人就这么平静地从帐篷里出来。
小鞋子琢磨着——若陛下和皇后娘娘没有故意压低声音说话,他们两个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谢观推着沈聆妤回他帐篷的路上,遇见的侍者后退行礼,胆战心惊,又诧异不已。
谢观与沈聆妤不仅在月牙儿的帐篷里时没有说过话、一路上没说话,就连回到了谢观的帐篷里,也没说话。
魏学海正在谢观的帐篷里收拾桌面,见谢观推着沈聆妤的轮椅回来,愣了一下,脑瓜子飞快地运转,还是有些吃不准这两个人的套路。他丢下阿谀奉承和小心思,规矩地行过礼,便匆匆退出去。
沈聆妤抬眼望着帐内。七日没回来,这里还是她离开那日的样子。沈聆妤望向西北角的屏风,看见了屏风后的升起的几许水汽。
沈聆妤垂下眼睛,安静地坐在轮椅上,任由谢观继续推着她往屏风后面去。
屏风后,是沐浴的浴桶。浴桶里装满了沐浴用的热水。
谢观搭在沈聆妤轮椅椅背上的手松开,立在原地停顿了一下,才绕到沈聆妤面前,在她面前弯腰,去解她的衣服。
沈聆妤在月牙儿身边守了七天七夜。她自然七日没有沐浴过。沈聆妤需要洗澡,谢观也知道她需要洗澡。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沉默。
沈聆妤长长的眼睫轻垂,视线落在谢观探过来给她宽衣的手。他修长的手背上有几道擦伤,擦伤的另一端隐在他的袖子里,让沈聆妤看不见那道擦伤到底有多长。
沈聆妤的视线一点一点轻抬,落在谢观的脸颊上,看见他脸上的擦伤。她的视线只停在这里,不再往上去看谢观的眼睛。
谢观将沈聆妤的上衣解尽,握住她的腰身,让她站起身。沈聆妤一连多日守着月牙儿睡眠不足,突然站起身,她有些眩晕地站不稳,她本能地抬手,将手攀在谢观的胸膛扶靠着。
谢观略俯身弯腰,将沈聆妤的裙裤往下褪了半截,再握着她的腰身,送她坐回轮椅。然后他在沈聆妤面前蹲下来,先脱了她的鞋子,又解去了她足上的白绫袜,最后把堆在她小腿上的裙裤拽下来。
沈聆妤没法控制的自己右腿,谢观将裙裤从她腿上拽下来时,她的右腿惯性地往上抬,足背打过谢观的下巴。
沈聆妤一愣,这才将目光往上抬,肯去看谢观的眼睛了。可是谢观垂着眼,没有对上沈聆妤的目光。
沈聆妤也没能看见谢观眉眼低垂后眼底的神色。
实则,谢观眼底没什么情绪。他甚至摸了一下沈聆妤踢他下巴的右脚,然后才将沈聆妤的右脚放下去。他站起身,手臂穿过沈聆妤膝弯,将她从轮椅里抱起来,转身将人放进沐浴的热水里。
一瞬间,热水将沈聆妤整个身子包裹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几日身上一直是寒着的。强烈的温暖舒适朝沈聆妤涌过来。
谢观把沈聆妤抱进热水里,便走到一旁的火盆那里,拨弄着火苗,让炭火烧得更旺一些。虽然已经是春天,可山上还是要冷一些。
沈聆妤坐在热水里,望着侧身而立的谢观。当谢观转过脸来拿东西的时候,沈聆妤将脸偏到一侧去。
谢观走过去将香露洒进浴桶里,然后又在香炉里点了一支好闻的香。再将齿木和牙粉放在沈聆妤身边的架子上。做完这些,谢观抬眼望向沈聆妤。他看了沈聆妤很久,却在沈聆妤转过身来去拿架子上的棉巾时,移开了目光。
谢观不仅移开了目光,而且觉得他已经将能做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便走出了屏风。
他在屏风另一侧坐下,一手支额,望着屏风上沈聆妤的轮廓。
而他的身影何尝不是也落在屏风上、落在沈聆妤的眼睛里。
许久之后,沈聆妤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沈聆妤本来就身体不太好,守着月牙儿的这七天七日里睡得很少,如今坐在温暖的热水里,不多久就开始犯困睡去,睡得很沉。
屏风另一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声音,谢观便知沈聆妤睡着了。睡了也好。她不仅身上乏困,谢观也在熏香里加了一点助眠的东西。
半途,谢观绕到屏风另一侧一次,他试了试水温,不出所料得有些凉了,他往浴桶里又添了些热水。
沈聆妤歪着头,枕着浴桶桶壁睡得很沉。
桶壁过硬,担心沈聆妤枕着桶壁太久会磕疼,谢观拿过一块棉巾折了折,垫在沈聆妤脑后让她枕着。
谢观立在一边,沉着脸盯着沈聆妤酣眠的眉眼。
沈聆妤是被痒醒的。她觉得自己好困,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该醒过来,可是怎么也醒不过来,眼皮沉重睁不开眼。
腰侧发痒的感觉让沈聆妤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她半睡半醒间小幅度的转着脸挪蹭着,鼻息间是熟悉的味道。那份熟悉让她心里慢慢安定下来,好像也不急着立刻醒过来了。
沈聆妤攥着谢观衣襟的手慢慢滑落,再次沉睡过去。
谢观一边垂眼看她的神情,一边给她擦身上的水。见没有把她吵醒,手上动作更快也更温柔些。他掌中的棉巾将沈聆妤足下的水也擦干净。
怕扰醒了沈聆妤,谢观也没给她穿衣服,就这样抱起她,把她抱到褥子里,给她盖好被子。
谢观坐在一边,冷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在她身边躺下。
沈聆妤觉得自己好像睡在云朵多,很舒服。睡到一半的时候,沈聆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眼,便是谢观的面颊。他靠得她很近,合着眼睡着。
沈聆妤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鸦睫如羽地柔柔扇动。她困怔迟钝地望着谢观的脸颊好一会儿,慢吞吞地抬手,指尖在谢观脸颊上的擦伤处轻轻碰了碰。
她再一次缓慢又困倦地眨了下眼睛,她的手也跟着慢慢滑落下去,重新坠入云端的深眠。
谢观也不知道是不是脸上的擦伤正在愈合,有些痒。他伸手蹭了一下脸上的擦伤处,放下手时在身侧摸索,手掌搭在沈聆妤的腰侧,用力一捞,将她身子捞进怀里。他抬起一条腿搭在沈聆妤的腿上,将沈聆妤整个身子都锢在怀里抱着。
帐篷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弦月高挂,繁星明亮的闪耀着。
这七日,沈聆妤没有休息好。
谢观何尝不是忙着暴怒罚这个杀那个。
帐篷里,两个人相拥而眠,都睡得很沉,直至弦月与繁星退场,天边泛起鱼肚白。
沈聆妤迷糊地醒过来,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懵怔地不知身在何地。
她一点一点苏醒缓过来,眼前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她望着谢观衣襟上的云纹眨了眨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再慢慢抬起眼睛望向谢观。
谢观合着眼睛好像没睡醒,可是他抬手,摸了摸沈聆妤的头。
“为什么?”谢观先开口。他声线有些低低的沙哑。也不知是因为刚睡醒还是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说话。
沈聆妤望着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因为你有病。”
沈聆妤的声线也同样低哑。
两个人又是好长一阵沉默,谢观睁开眼望向沈聆妤。四目相对,两个人在晨曦的第一抹光透过帐篷落进来时,就这样静静地相望。
谢观低下头,将额头抵在沈聆妤的眉心。
沈聆妤眼睫迅速地颤动着,待垂下眼睫时,眼眶里便晕了一点湿意。她在被子里的手,指尖儿也轻轻颤了颤,想要抬起,最后又被她忍了下来。
可是下一刻,谢观便在被子里擒住了她的手,他拉着沈聆妤的手,将她的手放在他胸口。
——她以前睡时,就喜欢将手搭在他胸膛。
沈聆妤指尖微动,纤指慢慢蜷起来,去攥谢观的衣襟。
“不怕我了吗?”谢观问。
沈聆妤喟叹般低声:“气恨大过怕了。”
谢观沉默了一阵,突然扯了扯嘴角,他轻轻颔首:“挺好。”
他额头抵着沈聆妤的眉心,他颔首的动作传递给沈聆妤。谢观抓住沈聆妤的手腕,微微用力地握紧,重新一遍:“挺好。”
沈聆妤抿着唇不吭声。
谢观又道:“值得。”
沈聆妤这才有些反应,她转动手腕,想要将自己的手从谢观掌下的禁锢中逃出。
可是谢观没有允。
他不仅没有松开沈聆妤的左手,反倒连沈聆妤的另一只手也紧紧握住禁锢着。
他抬头,不再用额头抵着沈聆妤的眉心。于是,他的脸便露了出来,两个人的目光得以再次相撞相望。
沈聆妤抿了抿唇。
谢观望着她唇上细抿的小动作,俯下身去,将吻落在她的唇上。不进入不深吻,只是温柔地反复去亲吻她的唇。反反复复之后,谢观的吻才逐渐向下移去。盖在两个人身上的被子不知不觉间向一侧滑去,露出沈聆妤皎白的身子。她的身子很快被谢观覆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这场哑剧终于剧终了!
今天更的73、74、75三章都留评有红包,不随机,必掉
第76章
谢观附耳贴着沈聆妤的心口, 听了一会儿她的心跳,然后转过脸来,又在她的心口亲了一下。
他总是很喜欢亲吻沈聆妤, 任何时候任何地方。
沈聆妤吸了吸鼻子, 小声地啜涕起来。一想到谢观很可能猜到她为什么哭,沈聆妤就觉得丢脸, 她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谢观拉了拉她的手腕,沈聆妤死死捂着自己的脸, 不肯松手。
“你的手太小了挡不住,来我怀里躲着哭。”谢观很认真地给她出主意, 且握着她纤细的肩头, 将她往怀里带。
沈聆妤捂脸的手放下, 竟真的将脸埋在谢观的怀里, 谢观捉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腰上。
沈聆妤抱住谢观, 将眼泪洒满他的衣襟。那日悬崖旁眼睁睁看着他跳崖的恐慌憋了七日, 今日才由着这些涌出的眼泪泄出来。
谢观将轻吻落在沈聆妤的头顶,再温柔地抚弄着她铺在枕上的青丝。他说:“不哭了。我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死。”
沈聆妤听他这安慰,明白他果真知晓她为什么哭,沈聆妤便哭得更凶了。
她不想他知晓。
可他这话又那么好笑, 谁会这般夸自己?沈聆妤在谢观怀里慢慢止了泪,不再啜涕,安静地埋首偎在他怀里, 只偶尔有残泪从眼角滑落, 沾着谢观的衣襟。
谢观抚着她的肩头,问:“你不看看我的伤吗?”
他又说:“我胸口划了好大的一个血窟窿, 有你的脑袋那么大。对,就是你现在靠着的地方。”
沈聆妤愣了一下,也顾不上会不会被谢观看见满是泪的脸颊,她向后退开一些,急急拉开谢观的衣襟。
谢观的胸膛完整光滑。
“哪里?”沈聆妤一边哽声问,一边将他的衣襟继续拉大。
“下面吧。”谢观说。
吧……?
沈聆妤已经将谢观的衣襟全扯开了,见他身前一点伤也没有,后知后觉被他唬骗了。
她嗔瞪他一眼,眼睫沾着泪。
谢观唇角漾着丝笑,慢悠悠地说:“我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受伤。”
沈聆妤咬唇瞪了他半天,恼声:“是,你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跟一个婢女吃醋。”
谢观唇角的笑一僵,盯着沈聆妤湿漉的眼睛一会儿,再捏一捏沈聆妤的耳朵:“大胆,诛你九族。”
“诛。”沈聆妤接声,“我只你谢观这一族,先诛了他。”
沈聆妤的这个呛声,谢观很喜欢。
谢观坐起身,没好气地说:“那不是吃醋。”
他起身去给沈聆妤拿一套从里到外的干净衣裳,衣裳放在沈聆妤身边,谢观把人扶起来,突然又问:“我和月牙儿同时掉到悬崖底下了,你救谁?”
沈聆妤刚要去拿衣服,听他这话,顿时心中十分无语。她说:“当然是救月牙儿。你那么厉害,怎么可能需要我救。”
谢观拍开沈聆妤拿衣服的手,他要给她穿。他拿了沈聆妤的贴身小衣,一边给她穿,一边沉声道:“等月牙儿醒过来,孤要好好罚她。罚她跪佛堂十年。”
月牙儿最怕跪佛堂了。可此时此刻,沈聆妤听谢观这样说,却并不为月牙儿担心。因为月牙儿能不能醒过来还是未知数。什么都没有人先醒过来重要。
谢观坐在沈聆妤面前,捉了沈聆妤的脚踝,将她的双足套进裤腿里,将裤子往上拽一拽,再握着她的腰,让她站起身来。这褥子实在铺得太厚,软得很,沈聆妤站得磕磕绊绊,纵将手搭在谢观的肩上,也没站稳当。一站一坐,沈聆妤晃动着,腿间就那么撞到了谢观的脸上。
沈聆妤搭在谢观肩上的手顿时僵住,谢观给她整理裙裤的手也是同时一顿。
谢观动作缓慢地轻轻偏过脸。
沈聆妤心口一慌,急声:“你别乱动!”
“没有乱动,是你在乱动。”谢观答得从容,偏偏略微抬起下巴,亲了一下。
沈聆妤慌得直接跌坐回厚厚的褥子里,冷不丁对上谢观的眼睛,她赶忙移开了视线。直到谢观给她整理好衣裳,她都没有再看谢观一眼。
谢观提声唤人,让魏学海去准备早膳。
魏学海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褥子上的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应了声“是”,匆匆退下去交代。
等魏学海再带着小太监们将早膳一一送进来的时候,沈聆妤已经被谢观抱到了桌边。
膳食端上来,谢观亲自给沈聆妤盛了一碗粥递放在她面前。虽然这七日两个人都没有见面,可是谢观知道她日夜守在月牙儿身边,一直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沈聆妤低着头用膳,还陷在刚刚的尴尬情景里,始终没有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谢观。
这几日,谢观也没什么胃口。尤其是早膳一日也都没吃过。此刻瞧着沈聆妤低着头一口一口小口吃着,他也来了食欲,动筷吃一些。
端送早膳的小太监们已经退下了,魏学海还立在一边候着。他偷偷打量着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神色,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两个人到底和好没有?应当是和好了吧?昨晚不是都睡一起了吗?可若和好了,现在怎么一句话也不说闷头吃东西?
魏学海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还没完,若一会儿皇后娘娘再摔东西、陛下再喊打喊杀怎么办?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找了个端茶的借口,赶忙溜之大吉。
谢观瞧着沈聆妤过去那么久还有些尴尬,主动找话题:“月牙儿是莘昊力派人推下去的。”
听他提起月牙儿的事情,沈聆妤果然把刚刚的尴尬抛之脑后,抬眼望向他,眼巴巴地问:“为什么?”
谢观看着她这个关切的样子,又开始不顺眼。他压了压这种不顺眼,继续解释:“此番来洞湘,洞湘人也并非一条心,有的求和有的主战。莘昊力是后者。当然,他们也摸不准我这次带着兵马过来的用意,时时堤防我寻个动用武力的借口。那几个醉汉调戏了月牙儿,你给月牙儿出面,事情闹大了,若她这个时候死了是打中原皇后的脸面,就把出兵的借口递给了我。”
沈聆妤听得皱眉。这样起兵交战的事情,月牙儿一个婢女竟牵扯进去。她问:“莘昊力呢?”
“死了,表面上是畏罪自尽。”谢观道。
“表面上?”沈聆妤问,“会不会是巴兴修并不想开战,主动将人处理了?”
谢观随口说:“可能是。也可能是背后的渔翁在过河拆桥。”
沈聆妤想了想,问:“那陛下这次来洞湘……要打仗吗?”
谢观垂着眼,修长的指转着桌上小巧的空茶盏,让茶盏在桌上晃晃悠悠地响转。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看心情。”
沈聆妤一愣,心想不怪洞湘人神神叨叨担惊受怕摸不准谢观的意思。合着谢观他自己都是看心情。
沈聆妤吃好了,她放下筷子,说:“我要去看月牙儿了。”
谢观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去。
他已经和她分开了七辈子那么久,她才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要走人?
谢观心里的火气噌噌往上涨。
忍,再忍一忍。
他开口时,尽量让语气寻常一些平和一些:“你又不是大夫,守着她有多大用处?那边有内侍和太医守着,有事会禀告你。”
沈聆妤望他一眼,眼睫轻垂,低声:“我守着陛下也没有用处。”
“有大用处。”谢观道。
沈聆妤抬眸而望,好奇他能编出什么鬼话来。
“给我上药。”谢观一本正经地说。
沈聆妤望着谢观脸上那浅浅两道都快要看不出来的划伤,欲言又止。
谢观并不意外她这表情。他拿起桌上的一个空碗,往桌角一磕,这个碗立刻碎成了两半。紧接着,谢观又开始撸起自己的袖子。
沈聆妤懵了一下,急声:“谢观!你别犯病!”
沈聆妤瞪过来的目光有一点凶。
谢观拿着碗的碎片,在胳膊上比量着,一边比量一边说:“哪里受伤好呢?右臂不太行,给给你枕着。左臂也不太好,抱你的时候也用得到。”
他转过脸看向沈聆妤,问:“给哪里上药,你方便些?”
沈聆妤一时之间竟也摸不准他是玩笑逗弄她,还是噙着几分认真。她抿着唇盯着谢观好一会儿,突然伸手去拿桌上另一块碗的碎片。
谢观瞬间变了脸色。
沈聆妤捏着碎片,说:“你往哪里割,我就往哪里割。”
谢观无语地将手里的碎片放下,懒洋洋道:“逗你玩呢。还当真了不成?”
沈聆妤望着谢观,突然觉得他像个小孩子。
她将手里的碎片也放下了,说:“我可以不去陪着月牙儿,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谢观掀了掀眼皮看她。
不怕他了,就开始谈条件了。
“以后不许凶她,不许罚她,不许骂她,更不许杀她。等她好了,要留在我身边。”
谢观冷笑了一声,漠声:“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不知道呢。”
沈聆妤的脸上瞬间一白,眼里也跟着泛了红。
谢观示意到说错话了,立刻改口:“能活,能长命百岁,还能和你长相厮守。”
谢观说到最后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答应。都答应你。”
谢观望着沈聆妤不信任的目光,忍着对月牙儿的厌烦,咬着后牙槽道:“君无戏言。”
沈聆妤朝他伸手,隔着方桌,将翘起的小手指递给他。
谢观抗拒地皱眉:“拉钩?沈聆妤你是小孩子吗?”
沈聆妤抿着唇不说话,将翘起的小手指朝他又递了递。谢观一脸嫌弃地伸手,与她的小手指勾缠在一起。
魏学海在外面禀话来送茶水,没听到阻止,他端着茶水进来,便看见帝后二人隔着膳桌在拉钩。魏学海的脚步生生顿住,差点打了个趔趄。
沈聆妤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魏学海一眼,动作有些不自然地将手收回来。
他收了收心神,低眉顺眼地将茶水送过去。见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吃完了,吩咐小太监们进来将余下的膳食撤下去。
小太监们收拾好了东西,低着头往外走。
谢观突然又对沈聆妤说:“还有一件事。”
沈聆妤向他投以询问的目光。
谢观没说什么,而是站起身,直接将沈聆妤从凳子上抱起来,转身往屏风后面去。
收拾碗筷的几个小太监们惊奇不已,好奇地望过去,只望见魏学海恶狠狠警告的目光,他们赶忙低着头匆匆退下。
魏学海也跟着退下,守在帐外。他琢磨着,帝后应该是和好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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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谢观将沈聆妤抱到铺着软垫的长凳上。沈聆妤目光扫去, 望着面前的书案,书案上杂乱堆着些……从京中送来的奏折。
谢观半跪在她身侧,提袖研磨, 将蘸了丹色的笔递给沈聆妤。他对沈聆妤笑, 道:“辛苦。”
沈聆妤欲言又止,默默接过谢观递来的笔。
沈聆妤打开一份折子浏览, 而谢观则是起身走到一旁的厚褥子上,翘着二郎腿躺下来。
“扔一份给我。”谢观道。
沈聆妤依言, 翻了两三道折子,找到一份拍马屁的折子扔给谢观。谢观将其展开盖在脸上挡日光。
沈聆妤蹙眉望着谢观这幅悠闲睡回笼觉的模样, 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收回视线, 专心地去批阅手里的折子。没什么事情的请安折放在一起, 需要审批的折子, 沈聆妤自己能拿定主意的批阅之后放在一摞,她拿不定主意或完全不懂的折子放在另一边。
谢观抬了抬挡在脸上的折子, 去看沈聆妤。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犯了难, 揪着眉心,一边琢磨着,一边用手中握着的丹笔轻轻敲了敲额角。
沈聆妤琢磨政务太专注,并没有发现谢观长久地凝视着她。谢观望着她,唇角微牵, 不自觉地勾了一丝浅笑。
中午时又开始下雨。前几日也有下雨,不过都没有今日这样大。明明是正中午,因这雷雨, 天幕提前染上一层黑。豆大的雨点子砸下来, 砸在帐篷上咚咚响。
沈聆妤抬头,仰望着头顶的帐篷。雨点子仿佛快要将这帐篷砸穿。外面呼啸的风声, 也将帐篷吹得晃动。
沈聆妤转头去看帐篷周围的挡板,不知这些挡板可能挡住这样的暴雨。
“一场暴雨还扛得住,就怕一连几日都下这么大的雨。”谢观说。
沈聆妤这才发现谢观已经醒了,正望着她。
“要趁着雨小的时候下山吗?”沈聆妤问。
谢观将刚刚挡脸的那个散乱的折子合上,说:“本该如此,只是怕你不愿意。”
沈聆妤想了一下,顿时明白谢观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趁着雨小些的时候可以下山,可是月牙儿怎么办?太医说她现在最好不要挪动。可是其他人下山将月牙儿留在山上也不行,暴雨袭来,这帐篷是顶不住的。而且原本是打算临时在倡狮台上住一晚,如今住了七日已经属于意外,备的东西恐怕也是不够长久居住了,就算派人往山上送,暴雨时也很难上山。
沈聆妤叹息,盼着月牙儿快些好起来。
月牙儿那边还没有好转,反倒是沈聆妤的腿伤又出了状况。一到阴天下雨潮湿的时候,沈聆妤的左腿就会疼。这山上本就寒气大,在帐篷里住了几日也没好好得到休息,这回疼得格外厉害。
暴雨冲刷着帐篷,雷声也来叫嚣。疼痛和吵闹让沈聆妤夜不能眠。她费力地侧转过身去,左腿屈起来,被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眉头紧皱,额角噙着疼痛的冷汗。娇小的身子时不时疼得抖颤一下。
谢观脸色阴沉地望了她一眼,将火盆上架着的铜壶拿下来,倒了一杯热水。他朝沈聆妤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扶起来,把热水递给她。
沈聆妤双手捧着杯子喝水,疼痛让她捧着杯子的手在发抖。
谢观看不下去,帮忙握住她的手。
明明是她刚刚说想喝水,可只是喝了一点点就摇摇头,喝不下去。谢观将杯子放在一边,说:“止痛药已经服下,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沈聆妤没有接话,只是摇了摇头。她闭着眼睛重新蜷缩躺下来,眼泪从她的眼角淌下来。她自以为很用力,实则没有力气地锤了锤自己的左腿。
她知道谢观说的是假话。不是谢观要骗她,而是这两年沈聆妤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疼痛。那些止痛药根本没有用。
谢观看着沈聆妤疼成这个样子,而自己束手无策。他只知道不能再在山上耽搁了,山上设施简陋,更不御寒。而接下来恐怕还要连续下雨。
谢观心里的烦躁到达顶峰,恨得他想杀人解恨。可他现在不能离开沈聆妤。
他躺在沈聆妤身边,将沈聆妤整个身子抱在怀里,用力地抱紧她。沈聆妤缩在谢观怀里疼得发抖,可是她一声不吭,没有喊疼。
直到谢观闻到了些微血腥味儿。他诧异地去抬沈聆妤的脸,道:“沈聆妤,你张嘴。”
沈聆妤闭着眼睛咬着唇,一张苍白的小脸上全是冷汗。对于谢观的话,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疼得昏过去了。
谢观掰开她的嘴,果然看见她将嘴唇咬破了。
“别咬。”谢观沉声。
沈聆妤沾了血的唇颤动,羸弱吐声:“疼……”
谢观咬了咬牙,他扯开自己的衣襟,将怀里的沈聆妤往怀里带,让她来咬他的肩。
他不能代替她疼,便希望和她一起疼。
长夜漫漫,沈聆妤几度疼得昏厥,又在下一阵疼痛中醒过来。她已经没有再抱着自己的左腿,而是紧紧抱着谢观。他身上坚硬,却温暖。她依谢观所言,张嘴咬在他的肩上,将谢观的肩上咬得血肉模糊。
下半夜,这场暴雨终于停了。
沈聆妤紧绷着偶尔疼得抖颤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偎在谢观怀里睡着了。
谢观动作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汗,又抹去她唇上沾的血。那是他的血。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肩,牙印与血痕让他心里的暴躁得到了纾解。
他俯身凑过去,轻轻亲了一下沈聆妤的额头,抱着她合上眼,许久之后才勉强睡去。
天亮了,暴雨之后的朝阳格外灿烂,烧着万物之上的堆积雨水。
沈聆妤在谢观怀里醒过来,入眼,便是谢观肩上的啮痕。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她昨天晚上疼糊涂时咬下来的罪证。
她怕吵醒了谢观,小心翼翼地抬手,缓慢挪到谢观的颈侧。用指端轻轻碰了碰谢观颈侧的咬痕。
“醒了?”谢观睁开眼,上半身略向后退了退,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去打量沈聆妤的神色。他问:“还疼不疼?”
沈聆妤摇头:“已经不疼了。”
她一开口,声线沙哑得好像大病过一场。谢观听了心疼,沈聆妤也跟着抿唇皱眉。随着她抿唇的动作,尝到了一些自己唇上的腥甜。
沈聆妤讶然,抬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唇,上面沾了一些谢观的血。
谢观几乎是仓皇地开口:“我可没喂你喝血,是你自己咬的。”
沈聆妤听他语气有异,好似噙了丝紧张。她诧异抬眸望向谢观,慢慢意识到好像是因为上一次他喂她喝他的血把她吓着了的事情……
沈聆妤想要坐起来,谢观赶忙去扶她。
沈聆妤支起左腿,将裤腿挽起来,去看自己的腿。她的腿纤细笔直又柔白,看上去一点异常也没有,实在难以相信就是这左腿折磨了她大半个夜晚。
“有时候真想它和右腿一样没知觉就好了。”沈聆妤低声,有些沮丧。
谢观握住沈聆妤的脚踝,将她的腿横放在他的腿上。他俯下身去,在沈聆妤的小腿上轻吻,然后他神情十分认真地说:“昨晚你疼得厉害时,我也想过。那,我帮你砍了?”
沈聆妤懵了一下,赶忙把自己的左腿抢回来,屈起膝抵在胸口紧紧抱着腿。她警惕地盯着谢观:“不可以!我还要靠着左腿让我站立,让我走路呢!我刚刚说气话呢!”
谢观低笑了一声,拖长了音说好。
沈聆妤这才反应过来谢观在故意逗她。
可见这人啊,若平日里犯病的次数多了,有时候实在是让旁人难以分辨他在说玩笑话还是又犯病了。
沈聆妤望着谢观唇畔的浅笑,嗔望他一眼,终是忍俊不禁地唇角跟着轻扬。
用过早膳,沈聆妤想出去晒晒太阳。
谢观推着她出去,看见倡狮台上很多人在忙碌地从各个帐篷里往外倒水。谢观的帐篷下面也透进去很多水,而其他人的帐篷则更惨了。
沈聆妤知道必须早日下山,不能再在山上久待了。只是一想到月牙儿现在的伤,沈聆妤不得不担忧。
她舒出一口气,抬眸望向暴雨后的远山,雨水洗涤后的群山变得更青翠,有着春的朝意,还有此刻晨的柔和。暴雨后的一道彩虹将对面群山拢在色彩之中。
雪过天晴、冬过有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聆妤心口的那一团郁气慢慢散去。
沈聆妤让谢观推她去看望月牙儿,谢观懒得进去,只把沈聆妤送到月牙儿的帐篷门口。
月牙儿的帐篷昨晚也进了许多雨水,刚进帐篷的地方一片泥泞。
“她怎么样了?昨天晚上很冷,她可有再烧起来?”沈聆妤询问。
太医不在帐篷里,只小鞋子守在一边。
“娘娘放心,昨天晚上炭火烧得足,奴和太医一直守着,月牙儿姑娘没有再烧起来。”小鞋子一张笑脸,“而且太医说月牙儿姑娘的脉象稳了许多!”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沈聆妤眉眼间染了笑,靠近月牙儿打量着她。沈聆妤又弯下腰,轻轻拉了拉月牙儿的手。
虽然今日阳光很足,可是当地人很有经验,知道明后两天都会有暴雨。是以,今日就要收拾东西下山去。
“终于要下山了。本来就歇一晚上,没想到因为一个婢女,在山上困了七天。哎呦喂,再睡潮湿阴冷的帐篷,我要死啦!”
另一个人附和:“是啊,原本招待皇帝的活动每一日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要是按计划,今儿个该多热闹啊……”
两个洞湘人正议论着,看着谢观推着沈聆妤经过。他们两个立刻噤声,又在谢观与沈聆妤走过之后,松了口气——
幸好他们刚刚议论时说的是洞湘话。
可是他们忘了谢观在洞湘生活了十年,不可能不懂洞湘话。只不过谢观现在懒得搭理他们。
当日谢观抱着沈聆妤上山,巴兴修担心第二日下山时谢观体力不支,连夜派人下山去抬了两顶轿子上来。
如今下山,这两顶轿子却要腾出来一个抬月牙儿。
沈聆妤仍是十分担忧,几次嘱咐抬轿子的几个人动作轻些,千万千万别太颠簸。
谢观冷哼了一声。
沈聆妤转眸望向谢观,说:“只两顶轿子,陛下先下山吧。我在山上等着他们再回来接我。”
谢观掀了掀眼皮望向她。
沈聆妤琢磨了一下,挽救道:“雨后地滑,陛下也嘱咐抬轿的当心些。”
作者有话要说:
呆呆:ε=(?ο`*)))唉又生气了又怎么了嘛
第78章
沈聆妤原以为谢观不高兴是因为她一个劲儿的嘱咐抬月牙儿那顶轿子的人, 而忽略了他。可是她觉得这也不怪她呀,月牙儿昏迷不醒,她当然要嘱咐几句。而谢观身为天子, 哪里需要旁人再嘱咐?
可沈聆妤关切了几句之后, 谢观的脸色一点也没有被她哄好,反而变得更阴沉了。
难道是她多想了, 谢观根本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谢观盯着沈聆妤茫然的样子,忍无可忍, 沉声:“朽木不可雕也!”
沈聆妤眨了眨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不明所以。
周围收拾东西的侍者们个个面上不显, 实则心里直打鼓——帝后不会又要吵架吧?可千万别啊!要吵等下山了再吵行不行, 若是陛下一个不高兴又要再山上待上几日, 那可苦了他们啊……
沈聆妤猜了猜,没猜到谢观为什么不高兴。她抿着唇闷声:“陛下骂我做什么?”
骂?
这叫骂?谢观冷笑了一声。
魏学海在一旁察言观色, 装着胆子尝试开口打破僵局:“陛下, 轿子准备好了。”
谢观瞥了他一眼,魏学海立刻缩肩噤声。
谢观抬步,却并非朝轿子走去,而是朝沈聆妤走过去。他弯腰,将沈聆妤从轮椅里抱起来。
沈聆妤懵了一下, 谢观该不会是想抱她下山吧?
“不用的……”沈聆妤急急将手搭在他胸口,摇头拒绝。
谢观没理她,抱着她往山下走。
沈聆妤被谢观抱起来的那一刻, 她望着谢观的脸色, 突然知道谢观为什么不高兴了。他不愿意将她留在山上,他要和她在一起, 一时也不分开。
沈聆妤小声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她没有明说。
谢观的脚步微顿,再继续如常地往前走。沈聆妤去瞧他的脸色,果真见他面色变得平和,不生气。
沈聆妤勾着他的脖子,垂下长长的眼睫,唇角轻弯。
倡狮台上的人个个心中惊讶不已。当初上山时,正赶上月神节。如今下山却是不着急,分明可以等一等。已经有人下山去抬轿子了,晚些时候就过来了。
魏学海急声:“陛下,那轿子……”
“你坐吧。”谢观头也没回。
魏学海张了张嘴,望着陛下抱着皇后娘娘下山的背影,好半晌没说话。
小鞋子凑过来:“干爹,您享福了!”
魏学海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别怪干爹不提醒你,以后把皇后娘娘的事情放在心上。伺候好皇后娘娘,你的路就能好走。”
“多谢干爹提醒!”小鞋子感激涕零地将魏学海送进轿子里。
魏学海进了轿子看不见了,小鞋子摇头笑,心道这还用魏学海提醒?瞎子都看得出来陛下对皇后娘娘的在意,傻子都明白该讨好皇后娘娘的道理。
沈聆妤被谢观抱在怀里,她回头望了一眼。与登山不同,下山时从高处往下望,只见石阶一级挨着一级往下铺展,一眼看不见尽头。登山与上山同样都知山高,下山时却要觉得这山更高更陡,心里生出丝惧来,担心一失足跌下去。
“害怕?”谢观问。
沈聆妤沉默了一会儿,才动作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承认心里的惧,终究是有些难为情。不过她还是如实告诉了谢观。
沈聆妤原先是不怕高的,后来从望春楼跳下去,那件事情到底是给她心里带来了一些阴影,开始有些畏高了。她的畏高也不是很严重,可此刻此情此景,她心里确实是有些惧的。
谢观腾出一只手来,想要安慰地摸摸她的头。可是他腾手的动作,却让沈聆妤吓得身子一僵,手臂紧紧抱着谢观的脖子。
谢观调整了沈聆妤的坐姿,让她坐在他的臂弯里,他另一只手在她身前护着她的腰身。
“你看,下山路的风景和上山时不太相同,有另一种悠然的惬意。”谢观说。
沈聆妤摇头:“不看。”
谢观颔首,说:“好,那你把脸藏在我肩上。”
沈聆妤依言,搂着谢观的脖子,枕在谢观的肩上,将脸贴在他颈侧。她闭着眼睛,数着谢观的步子。
不知名的山雀在她耳畔掠过,落在树上昂立。
后面跟着的人时不时交谈一两句落入沈聆妤的耳中,沈聆妤连谁累了叹气要坐下歇歇,也听得清清楚楚。
细微的颠簸,让沈聆妤清晰地感觉到谢观一步步往石阶下走,而他的手握着她的腰身,将她牢牢地护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沈聆妤睁开眼睛,视线擦过谢观的颈侧,望向山路两旁的景色。
经过暴雨的摧残,有些草木倾倒,可还有更多的草木趾高气昂地迎风舒展。
沈聆妤收回视线,望向谢观的侧脸。
谢观目视前方没有看她,却说:“想亲就亲,不用请旨。”
沈聆妤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她回头看,见后面的人故意落后一些距离。沈聆妤凑到谢观耳畔压低声音,浅柔的声线一字一顿吐字清晰:“不要脸。”
谢观唇角轻扯,不仅不怒,反而很高兴。他护在沈聆妤腰侧的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这下可把沈聆妤吓坏了,立刻回头去看后面的人有没有发现。好像他们都在专心走这雨后潮湿的石阶,没有注意到这边。可沈聆妤还是不太高兴地低哼了一声。
——后面的人没看见,可是无处不在的暗卫会看见呀。
沈聆妤眸光流转,悄悄去打量周围葳蕤茂盛的草木,有些好奇那些暗卫此刻藏身在哪里。
打情骂俏的闲闲交谈下,沈聆妤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高处,变得没有那么惧高了。雨后染着草木清香的山风吹面,吹动她的发丝,她掖了掖碎发,遥望着云雾间的远山,眉眼间蕴着柔柔的笑。
到了山下,躺在床榻上,沈聆妤感慨,山顶上帐篷里的褥子就算铺了再多层,也还是不如床榻躺着舒服。
宫人们早就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昨天晚上沈聆妤出了一身冷汗,到现在还没有沐浴过。谢观知道她以前讲究多,要抱她去浴室,却被沈聆妤拒绝了。
沈聆妤让谢观先洗,而她先去看望月牙儿。
谢观欲言又止,自己去浴室。
沈聆妤频繁地向谢观提到月牙儿,也算一种故意为之。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一味让月牙儿避开谢观。
月牙儿已经被安顿到了床榻上,太医正坐在床边给她检查身上的伤,担心从山上将她挪下来的时候,加重了她的伤情。
月牙儿腿上的伤口果真又裂开,鲜血染红了包扎的纱布。
“严重吗?”沈聆妤询问。
“皇后娘娘放心,这些伤口裂开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没伤到骨头就是万幸。”
沈聆妤微笑点头,道一声辛苦。
太医退下去煎药,沈聆妤将自己从轮椅挪起身,支撑着坐在床边,她拉住月牙儿的手,叹息般呢喃:“自你赶去京城陪在我身边,跟着我吃了许多苦,一日好日子也不曾有过。”
“以前你总劝我一切不幸都会过去,明日总会比今日好。”沈聆妤忍下眼底的湿意,“那你的身体能一日比一日更好吗?”
沈聆妤偏过脸去,飞快地用指腹擦去眼角的泪。
她不愿意在月牙儿面前哭,以前她疼的时候在月牙儿面前哭过好多次,每一次她哭,月牙儿都会跟着哭。
沈聆妤调整了情绪,让自己笑起来。她守着月牙儿,像个坐在藤椅里晒太阳的老人,絮絮自语许多过往的事情。
天色黑下来,沈聆妤弯下腰,给月牙儿整理了一下被角,柔声:“我明日再来看你,希望我的小月牙儿明日伤口不会再流血,脉象也能变得更稳一些。”
沈聆妤将一旁的轮椅拉过来紧贴着床,她一手扶着轮椅扶手一手撑着床边,让自己站起身来。她昨天晚上左腿疼得厉害,今日虽不如昨晚那么疼了,猛地站起身,还是疼得沈聆妤倒吸了一口凉气。她闷闷地低哼了一声,才挪坐回轮椅。
沈聆妤每次挪身都要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在她呼痛时,月牙儿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子转了转。
小鞋子端着月牙儿的药从外面进来,刚要把药放下去送沈聆妤,被沈聆妤拒绝:“不用送了,你照顾好她比什么都重要。”
小鞋子应声称是。
沈聆妤回去之后,魏学海迎上来,道:“陛下刚刚出去了,和几位大臣议事。特意交代过若皇后娘娘饿了不必等他用晚膳。陛下还格外交代了他不会太晚回来。”
沈聆妤向来少食,不吃晚膳也是常事,自然不会提前用。她在窗下坐了一会儿,坛纱县主和坛雅县主结伴过来。
她们两个拿了些东西来,有赠给沈聆妤的日用品,也有给月牙儿治病的草药。
两个人陪着沈聆妤说话,一副讨好的模样。
沈聆妤敏感地觉察出来,她们的讨好变得更明显,尤其是坛纱县主。说话间,坛雅县主时不时将话题绕到妹妹身上,夸妹妹的懂事娴雅。
沈聆妤最初有些疑惑,她多看了坛纱一眼,又了然。
经历了莘昊力的死,巴兴修如今对谢观越发毕恭毕敬,整日小心谨慎,如今已经是铁心将小女儿当成和亲的牺牲品。也不知道是怎么说服了坛纱县主,之前怎么都不愿意的她,如今瞧上去乖顺安静,好像认命了。
两个县主变着花样地夸着沈聆妤,夸她肤如凝脂皮肤十分娇嫩。
沈聆妤用指背碰了碰脸颊,道:“最近倒是被风吹得粗糙了许多。”
她说的是实话,可即使被风吹过,她的肌肤也远比两位草原上长大的县主娇嫩许多。
坛雅县主道:“洞湘风大,气候也干燥。皇后娘娘身娇,我这里有软露膏,是我们当地人沐浴之后嫩肤之用。一会儿派人给皇后娘娘送来。”
坛纱和坛雅又坐了一会儿,告辞而去。她们退下没多久,坛雅县主就派人将软露膏送了来。
沈聆妤好奇地打开瞧。圆圆的一大罐,盖子一拧开,沈聆妤便闻到了一股十分好闻的沁香。
她很喜欢这个味道,忍不住多闻了闻,又用指腹沾了一点抹在手背上。这软露膏不仅味道好闻,质地也极细腻轻柔,肉眼可见地融于她的手背。沈聆妤想着一会儿沐浴之后用一些。
谢观心情很差,他黑着一张脸迈进来,一抬眼,看见沈聆妤坐在窗下,她低着头几乎把脸埋进一个圆盒里。
一看见沈聆妤,谢观脸上的阴沉顿时一扫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第79章
“什么东西?”谢观走过去, 直接从沈聆妤手里抢过来闻了闻。
“是不是很好闻?”沈聆妤赶忙问,“沐浴之后擦身的,洞湘气候干燥, 擦了这个身上会舒服些。”
好闻吗?谢观不觉得。这破玩意儿不敌她身上淡淡的体香万万分之一。可谢观望着沈聆妤的一双笑眸, 不想扫她兴头,将软露膏递还给她。
“用过晚膳没有?”谢观问。
“等你呢。”沈聆妤闻着软露膏, 随口道。
沈聆妤并没有注意到谢观因为她这随口的三个字,眼底有柔风聚。他突然俯下身来, 抬起沈聆妤的脸,在她的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沈聆妤急急去推他, 拧眉软声:“吹了大半日的山风没擦洗, 脏着呢。”
谢观心情愉悦地传膳, 两个人相对而坐用过膳食, 沈聆妤没吃几口,谢观心情不错却吃了不少。
用过晚膳, 谢观抱沈聆妤去浴室, 将她放在热水里。在倡狮台上的时候沐浴的次数实在是少,而且环境远不敌这里。谢观让沈聆妤多泡一会儿。
“我的软露膏。”沈聆妤提醒。
谢观走出去拿了软露膏回浴室,当他将软露膏放在架子上的时候,目光在软露膏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他的视线从软露膏上移开,落在沈聆妤的身上。她清水没过她的胸口, 随着她整理头发的动作,水面微漾,一波又一波地亲吻着她的锁骨。
谢观突然很羡慕此刻将沈聆妤包裹的洗澡水。
沈聆妤将头发放下来后才发现谢观盯着她瞧, 她顺着谢观的视线望过去, 发现他正在看着她的胸口。
沈聆妤微怔,端正的脊背稍微往下弯一弯, 去往水里藏。可是浴桶里的水很清,什么都遮不了。
她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谢观的眼,谢观走过去,抬起一只手搭在桶壁上。他修长的指微蜷,闲适地轻轻叩了两下桶壁。
沈聆妤望着谢观的手,仰起一张寻常带笑的温柔娇靥:“不出去吗?”
谢观轻叩桶壁的动作停下,他用手肘横压在桶壁上,俯下身来与沈聆妤平视。
“要赶我出去?”他问。
沈聆妤觉得他这问题问得奇怪,她摇头,说:“随你。”
她这身体,从上到下没有哪里是谢观没见过没碰过的。沈聆妤应当早就不介意谢观的目光了。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没圆房的缘故,沈聆妤很多时候在谢观的注视下还是会觉得不自在,会害羞。
谢观伸手,手掌贴着水面,掌心被温热的洗澡水洇湿。他用被水打湿的手,沿着沈聆妤的锁骨轻轻地抚过,从内至外,最后握了一下沈聆妤纤细的肩头。
他说:“一会儿我给你擦那个……什么膏。”
沈聆妤咬了下唇,接话:“软露膏。”
谢观摸了摸沈聆妤的头发,将搭在她另一侧肩头上的一缕长发挑开,然后走了出去。
沈聆妤望着谢观走出去,她抬手,将手心贴在自己的心口,感受有些乱的心跳。
有一件事,沈聆妤一直不懂。
谢观对她的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沈聆妤自己也承认谢观对她极好。在外人眼里,他们一刻也不愿意分开,如胶似漆。可是外人一定想不到,他们两个人至今没有圆房。
沈聆妤不懂谢观为什么没有一直没有真的要她。
当初成亲时,他两日后就要出征,担心疆场凶险有去无回,故意没有与沈聆妤洞房。他让她等他回家。
那么现在呢?
沈聆妤垂眼,隔着氤着一层水汽的热水,望向自己的右腿。她的右腿向一侧撇摆着,一眼就能看出与左腿的不同。
因为她的右腿吗?这样的一条腿,是会很扫兴的吧?
沈聆妤抬起自己的右腿,将它放在左腿上揉一揉。
这样也挺好的。她也不愿意拖着这样一条腿与谢观亲近。
这样也挺好的。她也不用费尽心思瞒着谢观去服避子丹。
昨夜洞湘下了一场暴雨,千里之外的游灵庄也下了一场暴雨。
游灵庄的一家客栈里,谢云躺下之前服了风寒药。他半睡半昏迷间,也在断断续续地咳着。
庄子不大,天一黑,没几家舍得点灯。整个庄子一片漆黑。
小松悄无声息地潜进谢云在的客栈里,试了试他的额温,见他有要退烧的迹象,松了口气。
小莲压低声音:“已经给丹娘去信了,丹娘会赶过来吗?”
小莲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小莲凑过去,从门缝望了一眼,见是丹娘,急急忙忙将房门打开。
丹娘身上裹着一件藏青的长披风,兜帽遮着她有些憔悴的脸颊。她快马加鞭赶了很久才赶过来。
小松也迎上去,对丹娘说:“谢八郎病了好几日,今日已经好转了。明天一早应当就能退烧。”
小莲在一旁补充:“这段日子我们暗中跟着他,按照他的习惯,等明日退了烧,一定就会继续启程往洞湘去。”
丹娘点头,让他们先退下。
她摘了兜帽,走到床边坐下,望着沉睡时也眉头紧皱的谢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她问谢云,也是问自己:“是你太不省心,还是我不够狠心?”
丹娘又是叹了口气。
她向来绝情又心狠,谁也不信,也不要任何人对她的信任。她做事自私狠辣又一意孤行。可是现在……
丹娘望着谢云羸弱苍白的脸色,皱眉道:“我开了间客栈,从头开始。如今生意一般般,可是很快就能将客栈做得很大。”
微顿,丹娘带着些指责的语气:“谢云澈,只此一次,我不会再为你耽搁我的时间和事情了!”
丹娘站起身,狠心往外走。
“丹娘……”
丹娘惊讶地驻足,回头望向谢云。他醒了吗?丹娘凑过去细瞧,见谢云还睡着,只是在呓语。
丹娘近距离地凝望着谢云的眉宇,她伸出手,想要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可是她的指腹还没有碰到谢云的眉头,又收回手来。
丹娘直起身,立在床边凝望着谢云,好半晌,她轻声:“云澈,别再想着我了。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丹娘戴上兜帽,狠心往外走。
房门在丹娘身后被她轻轻合上。守在外面的小松和小莲迎上来。
丹娘吩咐:“将他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凌鹰卫。”
“是。”小松点头应声。
谢云病成这个样子,丹娘觉得让他走去洞湘实在是难为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陛下知道他还活着,来接他。
丹娘回头,皱眉望向紧闭的房门。
其实丹娘心里有些不理解。谢云并非没脑子的蠢人,他为何不先将自己活着的消息告诉陛下?非要拖着病弱之躯千里迢迢往洞湘赶去?
丹娘更是心里不安,她怎么觉得谢云病得更厉害了?原先在云梦巷时,可没有这样严重。
屋子里,谢云睁开眼睛,转头望向房门的方向。隔着一道门,借着走廊上的壁灯,他望着映在房门上的身影。
谢云一双眼睛清亮明澈,没有半点刚睡醒的迷糊。
·
沈聆妤洗好了,她望了一眼浴室门口的方向。明知道谢观就在外面,她只要唤一声,谢观就会进来帮她。可是沈聆妤迟疑了一下,还是想要尝试自己来。
她双手撑着桶壁站起身,用酸痛的左腿半靠着桶壁半支撑着身体,她一点一点挪着,让自己坐在桶壁上,然后再去搬自己的右腿,将没有知觉的右腿从浴桶中抱出来。
她带起的水花,落回浴桶,立刻一阵哗啦啦地响动。
“沈聆妤,你要出来了?”
门外响起谢观的声音。谢观也没等沈聆妤应声,也根本不避嫌地直接推门进来。
看着沈聆妤颤颤巍巍地坐在浴桶边,谢观三两步大步奔过去。
“我试一试,应该可以自己挪出来。”沈聆妤回头去看谢观。可随着她回头的动作,上半身微微侧转,身子突然就晃摇了一下,朝浴桶中跌去。
谢观奔过去,一手托着沈聆妤的后脑一手扶着沈聆妤的脊背,免得她磕碰到浴桶上。沈聆妤没有磕碰到,可还是大半个身子栽进水里去,带起巨大的水花。
谢观闭上眼睛,洗澡水溅了他一脸。
他将沈聆妤扶正,让她坐回浴桶里。谢观抹一把脸上的洗澡水,睥着沈聆妤,道:“瞎折腾什么?”
沈聆妤闷声反驳:“是你突然闯进来,原本我自己可以挪出去的……”
沈聆妤望着谢观脸上、衣服上溅到的洗澡水,有一点心虚,声音越来越低。
她伸手扶着桶壁,想要重新站起身从水里出来,瞧着谢观不高兴的脸色,沈聆妤略迟疑,也不自己折腾了,乖乖坐在水里,等着谢观把她从水里抱出去。
“自己起来。”谢观却说,“不是长本事了吗?那就自己出来。”
谢观向后退了一步,拉过一边的椅子,在浴桶旁边坐下,看着沈聆妤如何自己从浴桶里出来。
沈聆妤确实觉得自己可以试着挪出去,她没有接话,重复刚刚的动作,把自己从浴桶里挪出来。
她把右腿从浴桶里抬出来,再费力去迈左腿,终于将两条细长的腿都从浴桶里挪出来,她坐在桶壁上,双手支撑扶着,因为这样小小的成功而心里欢喜。
谢观正对她而坐,清晰地看着。
沈聆妤因为自己的小成功而欢喜,全然没有注意到谢观盯着她的视线是在何时变得焦灼深邃。
她要继续下一步——从桶壁下来。
可沈聆妤垂眼望去时,却皱了眉。浴桶不是很高,她的左脚确实可以踩到地面,可是脚凳在另一边,这一边没有脚凳,赤足踩在地面有些脏。
沈聆妤犹豫着要不要请谢观帮她去拿脚凳。她这才抬眼望向谢观,忽见他眸色异常。沈聆妤一愣,继而脸上红了个透。她有些慌忙地去挪自己向一边撇着的右腿,她指尖微颤将腿扶拢。
她缠着眼睫去望了一眼谢观,孱声:“帮、帮我……”
“好。”谢观站起身,将湿身坐在桶壁上的沈聆妤抱起来,抱着她朝一侧的长椅走去。
沈聆妤攀着谢观的脖子,张了张嘴。
——她本来想说让他帮忙拿脚凳的。
沈聆妤没来得及解释,也不用解释了。她被谢观放在长椅上,然后谢观拿了架子上的宽大棉巾披在她瑟缩的肩背上。
沈聆妤攥着棉巾一角,将棉巾往前扯一扯,把自己湿漉漉的身子遮一遮。她身上的水痕慢慢染湿棉巾,又有水珠从她湿漉的头发沿着脸颊蜿蜒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来啦。
新封面好看不?过几天会找编辑帮忙把书名改成现在封面上的这个嘿嘿~
第80章
沈聆妤低着头, 湿漉的头发垂下来一缕也顾不上。她没用谢观帮忙,自己捏着棉巾去擦身上的水。
她的视线里突然出现谢观探过来的手,他修长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 将她垂落下来的一缕湿发拢至她耳后。
沈聆妤仍旧垂着眼睛, 心里生出些许别扭的情愫,没有抬眸去看他。她攥着裹身的棉巾再拢一拢, 匆匆擦净身上的水。
“我擦好了。”沈聆妤说,“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不涂那个……什么什么膏了?”谢观问。他皱眉, 又没想起来那玩意儿叫什么。
沈聆妤已经把软露膏的事情给忘了,她低着头, 说:“不想擦了, 犯困想回去睡了。”
谢观在她身边坐下来, 低下头凑到她脸前与她对视, 他似笑非笑地问:“沈聆妤,你害羞了吗?”
“我为什么害羞?”沈聆妤看了他一眼, 又飞快地收回视线, “我没有。”
沈聆妤不指望谢观帮忙了,她转过身去,手撑着长椅朝另一侧爬挪而去,要去拿架子上的衣服。随着她往前挪的动作,披盖在她身上的棉巾滑落下去。
沈聆妤的动作一顿, 不敢去想谢观的此刻的眼神。她赶忙坐下去,先声夺人:“你、你怎么干看着都不帮忙的……”
她低垂着眼,看见谢观朝她靠过来, 她心虚得声音低下去。
“躺下。”谢观说。
他扶着沈聆妤的细腰, 让她在铺着雪绒薄毯的长椅上躺下来,然后去拿了那罐软露膏。
质地细腻的软露膏被谢观倒在掌中, 他掌心贴着沈聆妤的肩,随着他慢慢揉开的动作,细腻的软露膏在她的肌肤与他的掌中慢慢融化。
谢观再倒了一些软露膏,掌心覆在沈聆妤的锁骨上,沿着她比软露膏更细腻的肌肤缓缓向下抚揉而去。
“是这样将其揉开吗?”谢观问。
沈聆妤轻轻点头,她咬着唇将脸偏到一边去,不肯去看谢观。
谢观第三次从罐子里往掌心倒软露膏,他的掌心也越来越向下,在沈聆妤腹胃揉了揉,再沿着她身侧,往她腰侧去抹。
掌心的软露膏又化尽,谢观却没有急着再次去倒一些来。他俯身弯腰,将唇提着沈聆妤的小肚子。
沈聆妤下意识地缩了缩小肚子。
下一刻,沈聆妤听见谢观轻笑了一声。紧接着,她搭放在一侧的手,被谢观握住。
“长了些肉肉,很好。”谢观亲了亲沈聆妤的小肚子。
谢观觉得沈聆妤太瘦了,喜欢她长胖一点,见她小肚子上多了一点肉,很高兴。可沈聆妤却尴尬得不行。她又是缩肚子,又是去推谢观。
“你、你起来!”沈聆妤去推谢观的头,“你怎么哪里都亲!”
谢观沉默着。
谢观的手搭在沈聆妤的右腿上,轻轻抚着她右腿上的牙印,那是他很久前在她腿上留下的痕迹。过去了那么久,还隐约可见一点痕迹。
沈聆妤平躺在长椅上,看不见谢观的表情,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沉默下来。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谢观突然哑声道:“沈聆妤,我渴了。”
沈聆妤觉得他这话突然得好生莫名其妙,她茫然说:“渴了就去喝水呀。”
“好。”谢观很认真地点了下头,认真得有些虔诚的意味。他轻抚着沈聆妤右腿上的牙印的动作停下来,他去抬沈聆妤的右腿,动作轻柔地将她的右腿搭在他的肩上。
沈聆妤的右腿没有知觉,对谢观的动作一无所觉。可是她隐约觉得不对劲,她抬起头来去看,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沈聆妤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整张脸瞬间涨红,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紧紧咬着唇。
谢观摸到沈聆妤的手,指端擦过沈聆妤的手心与她十指相扣,紧紧握着她的手,真切地感受着她的慌张。
谢观更加用力地去握沈聆妤的手,也想让她感受到他的愉悦。
一直到回到寝屋,沈聆妤都没有再搭理谢观。纵谢观主动与她说话,她也不吭声不理人。
她侧躺在床榻上,用被子将自己严实地盖着,闭着眼睛要睡觉。
谢观走到窗下的香案前,燃了一支好闻的雅香。他微眯着眼,看着香线从博山炉的孔隙里直直升高。淡淡的雅香,也在寝屋里缓慢地四溢开。
谢观熄了灯,上了榻。
沈聆妤知他靠近,尽量让自己呼吸绵长,掩耳盗铃地装睡。
“是你让我渴了就喝水的。”谢观说。
沈聆妤心口一阵乱跳,搭在身前的手下意识地握紧。可是她什么反应都没有,继续装睡。
谢观俯身,凑到沈聆妤的耳畔,低声:“下次还要。”
沈聆妤装睡装不下去了。她紧紧闭着眼睛,去拉被子,将自己的头脸全部盖住。
谢观在被子里伸手,将沈聆妤娇柔的身子捞过来,抱在怀里。
谢观将吻轻轻落在沈聆妤的头顶,回忆着她的一系列反应,小心翼翼地得出结论——她应该不是很厌恶。
沈聆妤不会懂谢观的小心翼翼,也不会懂他的循序渐进。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
第二天,谢观出去赴洞湘人设的宴席时,月牙儿醒了过来。沈聆妤得到消息的时候,急急忙忙放下手里的事情,迫不及待地赶过去。
可惜她过来时,月牙儿又昏睡了过去。
“刚刚确实醒了一会儿,月牙儿姑娘还喊着郡主呢。”小鞋子说。
月牙儿喊的郡主,当然是指沈聆妤。
小鞋子又说:“依太医的话,喂了些药。太医说这是好迹象,月牙儿姑娘既然醒过来了,很快就能彻底苏醒。”
沈聆妤坐在床边守着月牙儿,盼着她今日还能再醒过来。可惜事与愿违,一直到天黑,月牙儿都没有再醒过来。
不过太医给她诊治,确认她的身体状况一日比一日好。
沈聆妤有些欣慰。她握一握月牙儿的手,说:“我要走了,明日再来看你。明日我过来的时候,你醒过来与我说说话,好不好?”
月牙儿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无法应答。
沈聆妤回到住处时,谢观早就回去了,甚至已经梳洗完,穿着宽松的寝衣懒散地倚靠在床头,他漫不经心地说:“还知道回来。”
沈聆妤假装没听出来他语气里的阴阳怪气,她朝谢观伸手:“我走不动了。”
四目相对,沈聆妤望着谢观的眼睛,嗡声:“你都不抱我了。”
谢观几乎是立刻从床榻跳下去,走过去将沈聆妤从轮椅里抱起来。
沈聆妤攀着谢观的肩,眼巴巴望着他,说:“月牙儿今天醒过来了一会儿,可我赶过去的时候她又昏睡过去了。”
谢观哪里会在意什么月牙、狗牙?可是望着沈聆妤这双欢喜的眼睛,他说:“你明日去见她的时候,她就能醒过来和你说话了。”
沈聆妤想有时候天子发话真的有用。
第二天,沈聆妤坐在月牙儿身边帮她擦手的时候,她不经意间抬眼,就看见月牙儿睁着眼睛望着她。
沈聆妤愣住。
“月牙儿!”她唤出来的声音噙着丝抖。
月牙儿想对沈聆妤说些什么,可是她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冲沈聆妤弯了弯眼睛。
沈聆妤笑着笑着,笑出泪来。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沈聆妤絮絮重复地念叨了好几遍,才想起来唤人请大夫。
从这一日起,月牙儿每日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长。
沈聆妤陪在她身边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谢观这才离开京城,不仅只去洞湘一个地方。之前在山上耽搁了几日,这几日他白日忙着去参加洞湘人准备的各种活动。
谢观问过几次沈聆妤几次要不要跟去,都被沈聆妤拒绝了。她不愿意相陪,谢观顿时觉得那些奇奇怪怪的活动枯燥无趣。
跟来的臣子又一次进谏促和平要和亲联姻之事,谢观更是厌烦。谢观低垂着眼,看着飘在小溪水面上的浮萍,沉思自己是不是还不够暴君,这些老东西们才敢不停地来管他的事情。
惊夜从后面走过来,禀话:“惊晨和惊昼死了。”
那一晚有刺客在山上杀了莘昊力,惊晨和惊昼奉惊夜之命去追捕刺客。刺客没有抓到,他们两个反倒送了命。
谢观皱眉。
他沉思片刻,道:“派去人福州盯着赵睿。”
微顿,他再问:“安排潜进巫族的人可都安排妥当了?”
“一切就绪。”惊夜道。
谢观颔首。
——在回京之前,他要去一趟巫族,带着沈聆妤。
谢观回去时,发现沈聆妤又不在房中。他不用问,也知道沈聆妤又去了月牙儿那里。
谢观脸色阴沉,忍无可忍。
转身大步往外走,要把人抓回来。
魏学海瞧着谢观的脸色,骇得胆战心惊,赶忙派人小跑着去通知皇后娘娘,耳后他快步追上谢观。
此时,沈聆妤并不在月牙儿房中。她瞧着外面天色不错,要亲自去后院摘一些鲜花,插放在月牙儿的窗前。
谢观迈进月牙儿的房间时,屋子里静悄悄的,连小鞋子也不在,只月牙儿一个人躺在床榻上。
月牙儿半睡半醒间,莫名心中一惊,感觉到了危险。她艰难地动了动眼球,慢慢睁开眼睛。
入眼,是谢观俯身靠近放大的脸。
月牙儿吓得魂飞魄散,眼睛一闭,也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吓昏过去了。
小鞋子煎好了药送进来,见了谢观急急忙忙行礼。
“把公主弄醒。”谢观冷着脸下令。
公主?小鞋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娘娘,您快去看看吧。陛下脸色很差地闯进了月牙儿姑娘的房间!”小太监奉魏学海之令,给沈聆妤传消息。
沈聆妤将手里的花放下,立刻赶回去。
可沈聆妤赶过去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小鞋子扶月牙儿坐起身,谢观正在亲自给月牙儿喂药。
沈聆妤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是谢观疯了,还是她看错了?
谢观转过头来看向沈聆妤,道:“咱们闺女醒了。”
“啊……?”沈聆妤懵懵的,疑惑地望着谢观,又不敢直接地望向一旁的月牙儿。
“哦。”谢观恹恹然地解释,“封她当及乌公主,以后她是咱们闺女了。”
谢观掀了掀眼皮,看着被小鞋子托扶着的月牙儿。他慢慢微笑起来,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阴森。
月牙儿望着谢观,浑身发抖,满眼恐惧。
谢观唇畔的笑容越发灿烂,也越发阴森,他目如蛇信地盯着月牙儿,下令:“叫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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