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月牙儿惊惧地双唇颤了颤, 害怕地望着谢观,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医赶忙在一旁说:“陛下,她现在还虚弱, 说不出话来。”
谢观“哦”了一声, 捏着勺子盛了些药递到月牙儿唇前,眯着眼笑:“来, 父皇喂你吃药,吃了药就能说话了。”
盛着汤药的勺子抵在月牙儿的唇上, 月牙儿害怕得不住发抖,抖着抖着, 勺子里的汤药洒出来一些, 沾在她的嘴上, 又滴落在她身上的被子上。
谢观慢慢收了笑, 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手中勺子里的汤药已经洒尽,他仍旧握着小勺子抵在月牙儿唇前。
月牙儿吓得三魂七魄乱逃, 沈聆妤瞧着这一幕琢磨了一下月牙儿的封号, 慢慢舒出一口气。心里的焦急担忧散去,沈聆妤自推着轮椅往前去,示意小鞋子让开。
小鞋子赶忙起身腾出地方,还不忘一只手扶着月牙儿,免得她支撑不住跌躺回去。
沈聆妤起身, 坐在床边,顶替了小鞋子的位置,在月牙儿身后扶住她。她一手扶着月牙儿的后腰, 一手将月牙儿冰凉抖颤着的手握在掌中, 柔声对她说:“陛下身为天子,有真龙护体。他来给你喂药, 你一定会好得更快。”
她轻轻捏一捏月牙儿的手,柔声说:“别怕。我在呢。”
沈聆妤再抬眼,含笑望向谢观,提醒:“陛下,勺子里的药都洒了,重新来喂吧。”
谢观磨了磨后牙槽。
行。谢观点头,依言用力握着勺子盛了药重新递向月牙儿。他微笑着却眼底生寒地死死盯着月牙儿。
沈聆妤微用力去握月牙儿的手,柔声安慰着她:“别怕,吃药。”
因为沈聆妤的缘故,月牙儿确实没有刚刚那么怕了。她说不出来话,也不敢哭,颤着嘴唇张开嘴吃药。
苦涩的汤药入口,她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这是治病的药不是毒.药,一狠心一用力将药咽下去。
她是真的醒过来了吗?月牙儿不知身在何处,是不是在做噩梦啊?这个噩梦实在是太可怕了!
有了这第一口药,谢观再喂药过来的时候,月牙儿虽然仍旧害怕,却也能麻木地张嘴吃药了。
一小碗粘稠的汤药见了底,谢观捏着勺子用力刮碗,刮出最后一勺药。勺子刮碗的声音尖利刺耳,屋内杵立着的人皆是僵了僵身。谁知道月牙儿这一刻能有帝王喂药的殊荣,下一刻是不是又会被陛下一声令下制成人彘呢?
最后一勺药被月牙儿吃下去,月牙儿嗓子又疼又痒,好似每一口吞下去的都不是药,而是刀片。谢观一口一口药喂下来,就是刀片一下又一下切割着她的嗓子眼。
真真是痛苦不堪。
沈聆妤很明白月牙儿现在的心情,可这也不是一两句能安慰得了她的。她小心翼翼扶着月牙儿躺下,又给她盖好被子。
月牙儿可怜兮兮地望着沈聆妤,惊惧地目光里噙着求助。
沈聆妤对她柔柔一笑,说:“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月牙儿心想连沈聆妤都这么说了,难道她现在真的是在做噩梦?睡一觉就好了,这个念头扎进月牙儿的心里,她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沈聆妤站起身时,将手放在谢观的肩头来撑。谢观望向她,眼底的烦躁略淡了淡,伸手去扶着沈聆妤的腰侧,扶她坐回轮椅里。
“刚刚去后院摘花的时候,瞧见远处有一大片夹竹桃,红红粉粉的,很好看,我们过去走走吧?”沈聆妤说。
谢观沉着脸,没接话,却依了沈聆妤的意思推她过去。
魏学海本是带着另两个小太监跟在后面,谢观推着沈聆妤走进那一大片夹竹桃林子时,魏学海驻足摇头,示意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不要跟进去,只在夹竹桃林外面守着。
暖风夕夕,吹动枝头的娇嫩夹竹桃轻轻地晃。
沈聆妤收回望着枝头夹竹桃的目光,她略侧了侧身,去拉谢观的衣袖。
谢观瞥了一眼搭在沈聆妤腿上的薄毯向下滑去了一些,他松了手,绕到沈聆妤面前蹲下来,给她整理搭在腿上的薄毯。
“谢谢。”沈聆妤说。
谢观却冷笑了一声。谢什么?谢他封月牙儿当公主?他一点不喜欢沈聆妤的感谢。
他这是逼着自己用父爱去容忍沈聆妤将月牙儿放在比他更重要的地位。
沈聆妤将手心覆在谢观的手背上,软声:“她有她的重要,你也有你的重要。”
谢观可没有因为沈聆妤这话就觉得开心。他要的可不是“也重要”。他要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最重要。
可谢观也明白这是痴想,沈聆妤永远都不可能把他放在心里最重要的地方。今日是月牙儿,明天也可能是别的亲友。
沈聆妤蹙眉看着谢观的眉眼,低声:“你凑过来些。”
谢观抬了抬眼皮瞥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靠近她。
沈聆妤眼眸轻转,环顾左右,确定周围没有人。她才将身子往前倾,轻轻去吻谢观的唇角。
谢观愣了一下,意外地看向沈聆妤。
她向来不喜欢在外面与他亲近,更别说主动。
沈聆妤确实觉得有些不自在,又飞快地转动眼眸四顾了一番,才再次吻上谢观的唇角。两个人的唇轻轻贴着,沈聆妤将轻碰般的浅吻从谢观的唇角慢慢往他唇前挪去,她樱唇轻启,舌尖小心翼翼地探出口中,主动递进谢观的口中。
谢观强压着心里的震惊,沉静地盯着沈聆妤的眼眸。
理智拼命告诉他,这只是沈聆妤的谢礼。
谢观纹丝不动,沈聆妤便停止了这个吻。她从他唇间退离时,谢观逼着自己由着她离开。
可是自控失效。
她退他靠,这个将要结束的吻,被谢观续上。
谢观用力地去亲吻沈聆妤,暗沉的眸底是不可抑制的渴求,渴求更多的重要。
他还要怎么做,才能得到更多?他像个可怜的小孩子抱着不属于自己的玩具不舍得松手交还。
暖风轻吹,枝头的夹竹桃被吹落,一片花瓣从花苞里逃离,被暖风吹着翩翩落在沈聆妤的肩头。
她抬手,手心搭在谢观的后背去拥抱他。
两个人的唇稍微离开时,沈聆妤轻声唤他:“允霁。”
谢观望着她靠近,想要继续这个吻,沈聆妤却稍微先向后退一些,她微微偏着脸,将唇压着谢观的唇角,贴着他的唇角与他说话。
“我们是不一样的。”她说。
不一样?哪种不一样?谢观握着沈聆妤的脸,将她的脸转过来。两个人额头相抵,近距离地相望,谢观盯着沈聆妤的眼睛,迫切地想要听她说下去。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很多份重要。虽然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可她在我心里永远重要。月牙儿是相伴相陪一路扶持的重要。你与我是结发合卺的重要。还有很多其他的重要,这些重要都在我心里,它们泾渭分明,永远不会互相打扰。”
谢观望着沈聆妤的眼睛,安静地听着她说这些话。有些道理,谢观不是不懂,只是很难感同身受。
他只有她了。
也许是他太贪心,要求得太多了。
可面对沈聆妤,他无法自控。
沈聆妤也不知道谢观听进去多少,她搭在谢观手背上的手轻挪,指端勾住他的食指轻轻地拨一拨。
“允霁。”沈聆妤语气比这五月的暖风还要温柔,“每个人的心里都该有许多泾渭分明的重要,无法平衡掌控它们在属于自己的河流里,让它们一塌糊涂地交错,是无能。允霁,我希望你也有你的月牙儿,你也有更多其他的重要。”
他的人生也该有他的丰富多彩。沈聆妤不希望他只有她。
谢观望着沈聆妤的柔眸好半晌,才开口,他问:“那季玉川呢?还有林怀溯。”
沈聆妤懵了一下,这怎么又扯到季玉川了?就连林怀溯也要扯进来?
不过沈聆妤觉得这似乎是好事,谢观好像能将不同的重要分开来看待了。
沈聆妤没有立刻回答。她既然打算将话说清楚,总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要认真和真诚。
她向来不信这世上的男女情爱之事能够长久。畅想未来远远比不上珍惜眼下这一刻。
她说:“暂时那条潺流之中只有你。”
她要将谢观从其他的潺溪中赶走,也去承认属于他的溪流中只有他。
“暂时?”谢观皱眉,抓住关键字。
“一辈子实在太久了,我不愿意去畅想和承诺未来。只是这一刻,你在我心里。”沈聆妤心里一片平静。她觉得人就该这样,既要坦然地承认,也要有掌控自己的心的能力。可以将人放在心里并且承认,也可以在应该结束的时候决然将人从心里赶走,毫不犹豫地转身不回头。
谢观笑起来。
她说她喜欢他,她说她一辈子都喜欢他。她一定爱他爱得发疯。
不管沈聆妤说出口的话是不是这样,听在谢观的耳中,就是这个意思。
谢观视线下移,落在沈聆妤的心口。
此时此刻,他真的好想亲一亲她的心。
沈聆妤敏感地觉察到了谢观的心思,她急声:“不可以!”
能够在外面与谢观亲吻已经是沈聆妤能够忍受的极限,他休想再靠过来!谁知道那些惊这惊那的暗卫们躲在哪儿呢!
“好。”谢观说。
他站起身的同时,亦将沈聆妤从轮椅里抱起来。
“你要做什么?”沈聆妤提防地将手抵在谢观的胸口。
“轮椅太慢了。”谢观说。
推着轮椅回去实在是太慢了,谢观要现在就飞奔回住处。不过是转眼之间,这片夹竹桃盛开之地,只空余一张轮椅,早就不见了谢观和沈聆妤的身影。
娇艳美好的花瓣随风坠落,跳着舞似地落在轮椅上。
暗处,惊澜摘了一朵红色的夹竹桃,往惊夜头发上戴。惊夜面无表情地瞥向她,微微皱眉她的胡闹。
“小郎君好生漂亮。”惊澜踮起脚来将手肘搭在惊夜的肩上,“要是笑一笑就跟更好看了!”
“摘了。”惊夜冷冰冰地开口。
惊澜哼哼了两声,不情不愿地将夹竹桃从惊夜的头上取下来,不高兴地低着头摆弄着花瓣。
惊夜瞥她一眼,拉着她的手穿过夹竹桃花瓣铺地的林间,往林子深处去。
惊澜倚躺在树顶枝杈间,将腿弯搭在惊夜的肩上。她勾着惊夜的脖子无声叹息,心道惊夜哄她的方式好像永远只有进入她这一种法子。
树身晃动,越来越多的夹竹桃随风飘落,徐徐落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今天有几章,猜对有奖哈哈哈
第82章
魏学海带着两个小太监守在夹竹桃林外, 只来得及看见陛下抱着皇后娘娘的残影。
两个小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求助地看向魏学海。
魏学海轻咳了一声,撇下一句“没见识”, 背着手昂首挺胸地走了。人已经走远了, 还不忘提点:“别忘了去把皇后娘娘的轮椅推回去。”
沈聆妤被谢观抱回住处,他一脚踢开房门, 迈进屋,立刻就低下头去亲吻沈聆妤, 一边亲着一边抱着沈聆妤往床榻上去,最后将人压在床上, 扯开她的衣襟, 隔着小衣亲了亲她心口的地方。
沈聆妤将手抵在他的肩上轻推, 嗔他的肆意妄为。
谢观的手掌探到沈聆妤的后腰之下, 将她兜衣系于后腰的带子解开,天水碧的贴身小衣就这么一下子松散开, 裹藏的鼓鼓囊囊跃跃欲试想要逃出来。
沈聆妤指尖轻压着胸口的小衣, 道:“陛下一会儿不是还要去赴宴吗?”
什么赴宴?不管什么宴席,向来是谢观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他拿开沈聆妤轻压着胸口的手,将松垮覆在沈聆妤身上的小衣掀挪。目光一息也不肯移开地凝视着。
香案上的燃香烧尽。
沈聆妤觉得谢观盯着她心口目不转睛地看了至少两刻钟。虽然他什么都没做,可沈聆妤还是红了脸。
“有什么好看的……”她小臂支撑着身下的床榻,想要坐起身来。随着她的动作, 掀挪到一侧的小衣落下来,重新覆遮。
“别动。”谢观握住她挪撑的小臂,将她刚抬起的双肩又摁回去。将滑落下来遮挡视线的小衣再次拨开。暖春温和明亮的光从窗纸透进来, 隔着一道薄薄的纱织床幔, 洒落在沈聆妤如雪似玉的心口娇肤。
她说他在她心里,他便有了家, 她的心就是他的家。
两个人一动不动,一个平躺在床榻上,一个俯身凝视她赤敞的胸口。过分暧昧的姿态,却成了静止的画面,让这份美好入了画的同时添了几分诡异。谢观凝望的目光让沈聆妤最初觉得羞涩与尴尬,时间久了,偏又生出些许别的情愫来。
沈聆妤略略抬头望向谢观,见他目光深沉地望着她铺洒着春日暖阳的心口。他的目光与爱欲无关,是另一种深邃的柔情。
沈聆妤略迟疑,抬起手来捧住谢观的脸,再轻轻地压去,送他的脸贴在她心口。
谢观微微侧转过头,附耳贴着沈聆妤的心口,他闭上眼睛,去听沈聆妤的心跳。她的心跳一声又一声仿若无阻拦地敲着他的耳膜,传进他心里去。
半下午,魏学海在门外轻轻叩门,询问要不要去赴宴,才将屋内床榻上睡在春光里的两个人吵醒。
谢观皱眉,眉宇之间浮现几分被扰醒的烦躁。可是他睁开眼,入眼是酥山柔耸。他眼底的烦躁一扫而尽,靠过去啮吻一口。
沈聆妤也被扰醒。虽然魏学海隔着一道门,还是觉得不自然地推了推谢观,将他推开。
谢观不肯起,手掌紧紧握着沈聆妤的腰身,然后又将脸埋进去深嗅。
“去吧。”沈聆妤再推一推他的肩,“在洞湘也待不了几日了,这最后几日的宴席你若不去,巴兴修又要胡思乱想了。”
谢观最后还是去赴宴了。这一次,沈聆妤也跟了去。
最近几日洞湘举办的各种活动和宴席,沈聆妤都没有去,今日她去,侍者们赶忙调整了座次,又让厨房准备了些皇后娘娘喜欢的吃食。
但凡沈聆妤同去就要迟到的惯例,今日仍是没有打破。
这可不怪沈聆妤,是谢观非要在她出门前,给她挑来挑去选衣服、试妆容。偏偏他给她描妆的手法实在算不得高明,要花好些时候。
谢观今日心情很好,他心情好,下面的侍者、臣子,还有洞湘人都跟着心情大好。
整个宴会其乐融融。
巴兴修得知谢观已经在定启程的日期,那压在他头顶的十万大军终于要走了,巴兴修重重松了口气,今日宴上笑容格外灿烂,时不时哈哈笑出声来,带动脸上的胡子跟着晃动。
看台下方,洞湘人正在表演射箭绝技。身着当地特色服装的舞姬们立在两边,不断将手中彩球朝着中央的竖起的大竹筐掷去。而要表演射箭的人,则是需要在这些彩球扔到大竹筐内之前将其射中。
最后算一算那些彩球,是射中的数量多,还是没被射中扔到竹筐里多。前者,是射者胜;后者自然是高抛彩球的舞姬们胜利。
不仅抛彩球的舞姬是女郎,那些射手也都是洞湘当地的姑娘们。她们不是军中人,也没有什么身份背影,是洞湘的寻常百姓。草原上土生土长的人,这是她们平日里很喜欢的消遣活动。
日头已经开始西沉,天边洒下昏黄中染着红色的瑰丽,将围场里表演的场景映得生机勃勃。那些高高抛起的彩球,在瑰光之下也跟着烨烨生辉。
谢观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巴兴修说话,他转过头看向沈聆妤,见她正望着围场里的比赛表演。
谢观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着那些奔跑着拉弓射箭的妙龄女郎,他眯起眼睛,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沈聆妤坐在马背上打马球的飒然眉眼。
谢观不由自主扫了一眼沈聆妤现在坐着的轮椅。
“想去玩吗?”谢观问。
沈聆妤意外地望向谢观,她毫不掩饰眼里的诧异。
谢观偏过脸问巴兴修场下正在表演的这活动规则,巴兴修赶忙解释。巴兴修听谢观对此感兴趣,立刻就要安排。可是巴兴修也犯难,这多人一起热闹的活动,如何让帝后参与进去?尤其皇后娘娘的腿……
“不用麻烦。”谢观令人去牵马。
他站起身,顺势将手搭在沈聆妤的轮椅椅背上,推着她往看台下走。
沈聆妤急急问:“你做什么?”
“不是说了吗?去玩。”谢观道。
沈聆妤欲言又止。室外活动,她已经很久没有参与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玩”。
谢观瞥一眼沈聆妤的蹙起的眉头,说:“沈聆妤,你是腿不好用,又不是胳膊断了。”
沈聆妤没有接话,只是蹙起的眉头并没有舒展。没错,她坐在轮椅上并不影响拉弓射箭,可是自从这双腿不好用了,她就已经不再愿意参与一切室外的活动。
那些年轻女郎们奔跑着去射彩球的身影浮现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不觉得自己坐在轮椅上和她们一起射彩球会有什么乐趣,反而瞧着快碍眼的。
沈聆妤瞧着小太监牵了一匹马过来,更是诧异。她问:“牵马做什么?”
谢观给了她一个“你怎么这么蠢”的眼神,道:“跑不了,当然要借腿。”
他弯腰,将沈聆妤从轮椅里抱起来把她放在马背上。马背上突然坐了人,马蹄动了动。沈聆妤急急忙忙握住了马鞍前面翘起的地方,求助地转头望向谢观。
谢观自然不可能让沈聆妤自己骑马,他翻身上马坐在沈聆妤身后,双臂环过沈聆妤腰侧去握马缰。
“拿弓箭。”谢观下令。
他将长弓递到沈聆妤面前,道:“你只管射彩球,我不会让你跌下去。”
沈聆妤望着谢观从后面递过来的长弓,迟疑了一下,才松开握着马鞍的手,握住他递过来的长弓。她抬眼望着不远处装满或插着长箭或没有被射中的彩球的大竹筐,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弓身。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碰过弓了。她垂眸望着手中的长弓,有着片刻恍如隔世的错愕。
看着中原皇帝和她的皇后下场,宴桌上的人群都望了过去。一些洞湘当地的妇人们交头接耳用当地话小声议论着。即使听不懂她们说的话,从她们脸上的表情也猜得出她们在夸中原皇帝和皇后娘娘的感情真好。
穿着红裙的舞姬拿着系在脖子上的哨子吹出响亮又悠长的哨音,新一轮的射彩球比赛开始了。
谢观从箭囊里取出长箭递给沈聆妤,他俯身靠近,将下巴搭在沈聆妤的肩上,凑到她耳畔低声:“我的皇后,可别给孤丢脸。”
谢观话音刚落,站在围场两边的十几个舞姬纷纷将手里的彩球朝着中央的竹筐高高抛去。
沈聆妤急忙拉弓射箭。
长箭离弓,却只是在马身前很近的地方跌落。
她太久没有碰弓箭了。沈聆妤即使不去看,也知道场上场下很多人瞧着她,她这射出去的第一箭就丢了大脸。
谢观笑笑,又从箭囊里抽了一支长箭递给她。
“再来。”他轻轻拍了拍沈聆妤的手腕,而后将手放下,放在沈聆妤的腰侧,护着她。
射彩球比赛还在继续,没有因为中原皇后的第一箭闹了笑话而终止。舞姬们随着乐师的音乐翩翩起舞,跳动着,从不同角度继续抛着彩球,射手姑娘们也小跑着找角度去射彩球。
沈聆妤再次将长弓拉成满月。望着那些高抛的彩球,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那时无忧纵马,不知愁。
谢观说得对,她的腿不好用了,又不是胳膊断了。也正因为她的腿没了知觉,她更应该好好使用身体其他部分。
这世上残疾人有很多人,身体有残也应当勇敢面对乐观向上,直面自己的残缺,利用自己所有。身伤若不可愈,心伤当自愈。
沈聆妤握紧手中的弓,将长箭搭在弓身,耳畔的乐音和吵闹的声音逐渐离她耳畔越来越远。她眯起一只眼睛来,对准远处在高空中昙花一现的彩球。
“咻”的破风声之后,长箭离弦,朝着空中彩球射去。
谢观歪着头去看,看得不是沈聆妤有没有射中,而是在看沈聆妤眉眼间的自信。
只是望着她的眉眼,谢观就知道她这一箭必定射中。
而长箭离弦的那一刻,沈聆妤已经笃定自己能够射中彩球。
可纵使十分有信心自己这一箭能够射中,当沈聆妤亲眼看见长箭刺中彩球,和彩球一起坠进竹筐里时,她还是发自内心地欢喜,眼睛瞬间弯起来。
沈聆妤听见人群的喝彩,她知道这是因为她中原皇后的身份而喝彩。可她还是很开心。
她转过头来,一张灿烂的笑靥望向谢观。
“这下没给陛下丢脸了!”她的声音里也噙着笑。
谢观望着她眸中的璀璨,恍惚了一下,突然双手捧住她的娇靥,当众吻上去。
沈聆妤瞬间睁大眼睛,溢满璀笑的眼底浮现惊愕。
这么多人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
呆呆:他总是想当众亲亲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第83章
沈聆妤想把谢观推开, 又碍于他帝王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推开他恐怕不太好……她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伸手去推谢观!
谢观也没想与她在外面缠缠绵绵亲太久,他用力在沈聆妤的嘴上亲了一口, 便放开了她。
他望着沈聆妤又惊又羞的眸子, 又看见她整张皎白的小脸蛋都泛了红。他赶忙给沈聆妤递箭,问:“继续?”
沈聆妤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她与谢观登场射彩球, 本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几百人的注视下,被他亲了这么一口, 沈聆妤觉得唇上火辣辣的。
还要碍于皇后的身份,不能干那种满脸娇羞转身就走的事情。她凶凶地瞪了谢观一眼, 从他手中接过箭, 继续去射彩球。
沈聆妤气恼谢观刚刚那不顾场合的行为, 她将对谢观的气恼都化成了射箭的力量, 一双手臂高抬,用力地射出一支支长箭。
从她射出的第二支长箭开始, 之后的每一支箭都会射中抛到空中的彩球。
舞姬们的舞蹈越来越热情, 她们跑跳着起舞,手中掷出的彩球也变得从不同角度扔出去。那些射彩球的女郎们奔跑着往前去找角度,谢观亦驭马带沈聆妤往前去。
谢观观察着沈聆妤射彩球的规律,他看了一会儿就看出了沈聆妤是在按照颜色去射。彩球的颜色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一颗颗高抛的彩球一共有七种颜色, 沈聆妤便按照这个顺序去射。
找到这个规律之后,谢观带着沈聆妤往前走的时候,两个人之间便默契了许多。
沈聆妤专心地拉弓射箭, 将心神放在那些暖阳下的彩球上, 刚刚对谢观当众乱亲的行为也不那么气恼了。又是一支长箭被她准准射中彩球,她没回头, 照旧朝着谢观伸手。
谢观将箭矢放在她掌中。
沈聆妤讶然地望过去,看着两支长箭被谢观放在了她手里。她再回眸望向谢观,对上谢观带笑的目光,知他不是拿错了,而是故意为之。
“看什么?你又不是没射过双箭。”谢观道。
沈聆妤突然有点奇怪,谢观怎知她以前花过一段时间专门练习射双箭?
那时她还小,因为“一箭双雕”这个词,来了兴致,让骑射先生教她练双箭,着实是练了一段时日吃了些苦头才练好。
略思忖,沈聆妤没有将多余的那支箭送回去。她竖起长弓,将两支长箭一上一下搭在弦上,眯起眼睛对准不断腾空又降落的彩球,瞅准时机,霎时松手,长箭离弦,对着两颗不同颜色的彩球射去。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从沈聆妤弓弦射出去的两支箭矢几乎是同时射中了空中一黄一绿的两颗彩球。
看台周围的人立刻又响起一阵喝彩声。这一次的喝彩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沈聆妤身为中原皇后的身份。
众人只知沈聆妤一箭双雕的本事,唯独谢观看出来沈聆妤射出的这两支箭并非同时,她搭箭时故意将两支箭一前一后地错开。而射出去的两支箭,先射中黄球、再射中绿球。竟还是悄悄按照她给自己定的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规律。
“给我呀。”沈聆妤回头,对谢观笑。
谢观将箭矢递给她。沈聆妤已经转过头去射箭,谢观的眼底还是沈聆妤那张洋溢着乐观灿烂笑容的娇靥。
谢观在沈聆妤身上看到了更多她以前的模样。
这让谢观心里欢喜不少。
她就应该这样,永远灿烂明媚。不管遭遇了什么磨难,也会乐观向上永不服输。
射彩球表演赛之后,还有赛马比赛。谢观瞧着沈聆妤眼里的笑,没带她回席,而是在绚灿晚霞下,带着她纵马玩乐。
骏马也跑得畅快,将马背上的两个人颠起。沈聆妤的身子时不时被颠起,她重新坐稳,后臀紧贴着谢观。沈聆妤就这么一次次颠起又坐回,上下擦挤着谢观。沈聆妤浑然不觉,眉眼含笑地望着远山风景。
谢观却垂着眼睛看她时不时颠起又挨回来的后臀,长长舒出一口气。他心里开始发痒,痒得受不了时,就生出想要杀人的冲动。把所有人都杀光,就不会在意是在室内还是室外,就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谢观勒住马缰,让急奔的骏马停下来。
沈聆妤疑惑地回头望向谢观,冷不丁对上谢观眼底的阴沉。沈聆妤摸不准头脑,低声问他:“怎么了?”
谢观意味深长地盯着沈聆妤的眼睛,欲言又止。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沉声说:“该回去了。”
沈聆妤点头说好。
射彩球也好,跑马也好,沈聆妤都没有要争头筹的意思,不过放松玩一玩。尤其是这赛马,从一开始她与谢观的马速就不快,时跑时走。
谢观调转马头,带着沈聆妤往回走。
魏学海远远瞧见他们回来了,赶忙推着沈聆妤的轮椅迎上去。谢观翻身下马,再将沈聆妤从马背上抱下来,把她安顿在轮椅里。
“皇后娘娘好准头!咱们在看台上看得热血沸腾!”魏学海当然不会忘记任何一个拍马屁的机会。
谢观弯腰,将沈聆妤的裙子整理服帖,才推着她回到坐席。
巴兴修和几个洞湘人亦是对沈聆妤射箭的准头表达了夸赞,沈聆妤对他们微笑,不过分谦逊,更不会自傲。
“骑射也是我们中原女郎平日里喜欢的消遣。”沈聆妤道。
沈聆妤这话惹了当地人的惊讶,他们小声议论着。洞湘人都以为中原女子永远都守在后宅里绣花与扑蝶,原来竟也会骑马射箭。
皇后娘娘腿上有疾亦能箭术了得,想来沈聆妤这话不假,中原女郎之中也有很多人擅骑射,当做消遣活动。
坛雅县主站起身来,盈盈笑着:“听闻皇后娘娘过几日就要启程离开,准备了些家乡的小玩意儿送给娘娘。还望娘娘不嫌弃。”
巴兴修的夫人病逝有些年头了,他没有再娶,坛雅县主身为巴兴修的长女,纵使嫁了,也要担起事情来。
给中原皇后娘娘送些礼物,只是一个序章。紧接着巴兴修送上的东西才是诚意。
过年时,没有派使臣进京供奉,今日终是要大出血补上去。
巴兴修一边头疼地说着贡品,一边去观察谢观的脸色。明明已经十分舍不得了,还是要担心中原皇帝对他的诚意不满意。
最终谢观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巴兴修如释重负。
巴兴修送上了最后一份礼物。
“这叫月魂扣,是我们洞湘人夫妻之间的专属定情之物。每一对夫妻都有月魂扣,而每一对月魂扣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绝无重样。”巴兴修笑呵呵地说,“陛下和皇后感情深厚,令人羡慕不已,祝陛下与皇后娘娘白头偕老!”
谢观听得高兴,抬眼瞥向巴兴修,道:“洞湘子民亦是孤的子民,子民安康为重。每年进贡的牛羊可砍一半,自用罢。”
巴兴修喜出望外,站起身来替洞湘子民感谢天子龙恩。
沈聆妤好奇地看向盒子里的一对月魂扣,又将其拿在手中把玩。她仔细瞧了瞧,这月魂扣不知是用什么兽角雕刻而成,组在一起是一轮弯月形状,将其掰开,又成了两块雕工精湛的饰品。
坛雅县主瞧着沈聆妤感兴趣赶忙向她解释:“这是犀牛角。我们这里的人,每对夫妻都有月魂扣,质地却是不一样,子民的月魂扣更多的用木雕。犀牛角是最尊贵之物。”
沈聆妤点头,再去看这次来洞湘时随行的几位大臣,他们手中的月魂扣也大不相同。洞湘人不仅向中原帝后赠了月魂扣,那些随行大臣亦有。
右丞项阳曜正对着夕阳暖光,好奇地打量着月魂扣。沈聆妤扫了一眼,项阳曜手里的那对月魂扣好像是用某种贝类制成。
天色黑下去,宴席结束。沈聆妤与谢观回到住处。今日又是射箭又是纵马,沈聆妤一回来就哈欠连天。
“累了?”谢观在她面前蹲下去,去脱她的鞋。
“还好。”沈聆妤是有些累了,可是她突然想起来在几个月之前,她每天花大量时间发呆、睡觉。她脑子里空空的时候,身体每日都觉得很乏。
她恍然发现自己的变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发呆了。
也是,她不需要再坐在窗口望着外面摸不到的景色发呆。她现在可以出门,可以射箭可以纵马,甚至如今正在远行。
她转过脸来,望向正在给她脱鞋的谢观,唇角慢慢攀了柔笑。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谢观看上去强势的逼迫。
谢观心不在焉,错过了沈聆妤望过来的一抹温柔。
沈聆妤今日有些累着了,谢观帮她沐浴之后,她刚躺进床榻,很快就香香睡着了。睡梦里,她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纵马疾驰。时而是一个人纵马,时而是谢观在她身后抱着她。前者,她的腿没有受伤;后者,她的右腿没有知觉只能靠谢观在身后拥着她护着她。
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睡梦中的她都在马背上开怀地笑着。
沈聆妤睡得香甜,谢观却心烦意乱地睡不着。纵马时她的颠蹭扰得他心里发痒,刚刚帮沈聆妤洗澡,又是火上浇了一壶烈酒。
如今火焰旺生,在他心里燎原一般。
“呆呆?沈聆妤?”谢观唤了几声,沈聆妤睡得很沉一点反应也没有。
片刻之后,谢观在被子里去褪沈聆妤的裙裤。见她睡得香甜,谢观不忍弄醒她,只好在沈聆妤没有知觉的右腿上轻轻蹭一蹭。谢观掀开被子,雪痕斑斑缀在沈聆妤的右腿上。谢观望一眼沈聆妤酣眠的眉眼,小心翼翼地处理干净。
收拾妥当,谢观阴沉地抬眼看向沈聆妤。
他有些生气,生气自己窝囊得像个贼。
可是沈聆妤合着眼睛酣眠的眉眼真的太好看了,只是多看了她一眼,谢观便顷刻消了气,心里一团柔意,他俯身靠过去,吻一吻她的眼睛。
第二天早上,沈聆妤醒过来的时候习惯性地伸手在身边摸了摸,没有摸到谢观,她迷糊睁开眼睛,再环顾周围,见谢观也不在屋子里。沈聆妤微微诧异,朦胧微眯的眼睛慢慢睁开。
无数次个早上,她在谢观怀里醒来。又偶尔他先起身,会坐在不远处,她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今天早上醒来怎不见他?若没记错谢观今日无事。他去了哪里?
沈聆妤奇怪地撑着床榻坐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
呆呆:……其实你不用这样……
第84章
沈聆妤瞧见她的轮椅紧贴着床榻摆放着。以前, 谢观在的时候很不喜欢她自己挪来挪去,每晚上榻睡前,他都要踢一脚沈聆妤的轮椅, 将她的轮椅踢开。如今她的轮椅紧挨着床榻摆明, 明显是谢观故意放在那里。
沈聆妤挪到床边,扶着床榻站起身坐进轮椅里去, 自己竟浴室里梳洗。
等她自己梳洗换衣从浴室出来,又等了一会儿, 魏学海在外面叩门,询问要不要摆早膳。
沈聆妤将他唤进来, 询问谢观去了哪里。
魏学海摇头表示不知道:“陛下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 也没让奴安排人跟着。陛下只交代守在门外听娘娘使唤。”
魏学海停顿了一下, 补充:“陛下走的时候脸色有点不太好。”
今早谢观从屋里出来的时候, 魏学海猛地瞧见他的冷脸吓了一跳,还以为陛下又和皇后娘娘生了矛盾呢!如今瞧着皇后娘娘浑然不知的模样, 才晓得自己猜错了。
魏学海松了口气。猜错了好啊!陛下因为什么事情不高兴都没事, 只要不是因为和皇后娘娘生了矛盾,那就问题不大!
沈聆妤一个人用过早膳,询问了时辰发现时辰还早,又挪到书案后,去批阅了几份奏折。
大概是习惯了一睁开眼就看见谢观, 也习惯了与他一起用膳,等着他递筷子盛汤粥,今日突然毫无准备变成一个人, 沈聆妤有些不习惯。
她握着朱笔悬在奏折上好半天, 反应过来自己因为今日醒来没见到谢观而不习惯,沈聆妤微微愣住。
她继而摇头, 不允许自己这样。
沈聆妤聚了聚神,专心地将书案上的几份奏折批阅完,将笔放下,出了寝屋去看望月牙儿。
马上就要启程起来洞湘了,然而月牙儿身上多处骨折,显然不能坐马车同行。一想到要将月牙儿暂时留在这边,沈聆妤心里就生出许多不舍和担忧。
月牙儿已经从小鞋子口中得知了沈聆妤要走了而她不能同行的事情,沈聆妤过来之前,她耷拉着眼睛闷闷不乐。可是当沈聆妤进来,一见到她,月牙儿便翘起唇角地笑。
“娘娘。”她虚弱开口,低哑的声线里噙着病弱,没了往日的活泼带笑。
沈聆妤挪着轮椅凑过去紧挨着床边,去拉月牙儿的手,将她有着擦伤的手捧在手里。她询问:“小鞋子可与你说过车队要离开洞湘的事情?”
月牙儿点头。她眉眼间挂着浅笑,虚弱软声:“娘娘不用担心我。”
她越是这样,沈聆妤心里越不是滋味儿。好像自己要抛弃了月牙儿一样,可是月牙儿现在伤得这样严重,不宜异动,将她留在洞湘养伤确确实实是最好的选择。
背井离乡留在这里,她会不会害怕?
沈聆妤握着月牙儿的手安慰:“别担心,你现在被封了公主,留在洞湘只会被当成上宾。陛下也留了许多人在你身边,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给我写信。等你身体好些了,能坐马车了,我立刻派人来接你回去。”
沈聆妤不提谢观还好,她一提到谢观,月牙儿想起那日谢观来给她喂药的场景,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她反手握住沈聆妤的手,睁大眼睛望着沈聆妤,问:“我、我……我真的要喊陛下父皇吗?”
……这,真的太可怕了!
沈聆妤轻轻点头,道:“至少日后你在人前见了他向他行礼时,需要这样称呼。”
沈聆妤也觉得头疼。可不管谢观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既然封了月牙儿这个及乌公主,那便是不可更改之事。
月牙儿垮着脸,一副很无助的样子。
沈聆妤瞧着忍俊不禁,安慰她:“别担心,有个公主的身份挺好的,我的月牙儿以后不用当奴婢,可以锦衣玉食被旁人照顾着了。”
月牙儿可不想当什么被人伺候着的公主,她只想守在沈聆妤身边。
沈聆妤继续逗她:“你呀,以后在人前不仅需要称呼陛下为父皇,还要称呼我为母后呢!”
月牙儿果真被逗笑了。只是她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无奈的苦笑。
小鞋子端着药匣进来,要给月牙儿换药。沈聆妤也跟着帮忙,和小鞋子一起给月牙儿换药。
她的双腿处处都有伤,骨折处肿起来的地方瞧着就吓人。沈聆妤忍着眼泪,和小鞋子一起帮月牙儿换好药。
“原本出宫的时候,陛下不想让你随行的。若当时依他的话就好了……”沈聆妤声线低落,噙着丝哽咽。
月牙儿赶忙摇头,她费力地抬手,拉一拉沈聆妤的手,说:“就算知道要遭遇这么一遭,我也愿意跟着您出宫走这一趟!这样很好呀,我也算体验过娘娘曾经尝过的痛了。”
她的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笑着低语:“现在我体会过了,更心疼娘娘曾经遭过的罪了。”
“别胡说八道。”沈聆妤蹙眉,“你可得好好养着,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大夫,把身上的伤治好!等我派人来接你的时候,我要你走到我面前来。”
沈聆妤尝过被困在轮椅里的苦楚,不愿意月牙儿也尝。一想到会有这种可能性,她眼里的泪再也止不住。
月牙儿赶忙安慰她:“我不会的。太医说了我只要好好养着,就能好起来!我会站起来的,我还要等好了之后扶您背您呢!”
沈聆妤擦了擦眼角的泪,望向月牙儿,两个人红着眼睛相视一笑。
沈聆妤留在月牙儿的屋子,一想到很快就要分别,两个人心里都有些舍不得。沈聆妤陪了月牙儿大半日,月牙儿体力不支睡去时,沈聆妤才离开。
沈聆妤回到自己的住处,得知谢观还没有回来。她挪到窗边,推窗而望,见外面的日头将要西沉。
他去哪里了?
“魏公公。”沈聆妤唤人,“今日是初几?”
“回娘娘的话,是五月二十。”魏学海赶忙禀话。
五月二十?沈聆妤隐约觉得这个日子有些熟悉,却有些想不起来。她再回忆了一会儿,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了,也突然就知道谢观今日去了哪里。
洞湘的牢房与中原不同,洞湘的牢房建在地下,终年不见阳光,十分阴暗潮湿。
沈聆妤赶去牢房时,从守卫口中得知谢观一早就来了这里,并且至今还没有出来。
魏学海压下心里的震惊,实在不理解谢观怎么会在牢房里呆一整天。他又诧异起望了沈聆妤一眼,佩服皇后娘娘居然能猜出陛下来了这地方。
今天,是谢观父亲的生辰。
沈聆妤让魏学海推着她进去,刚一进入牢房的铁门,阴森寒气扑面而来。长长的阴暗走廊,隔着很远才有一把壁灯。而这些稀疏悬挂着的壁灯,时不时又会坏一盏。
沈聆妤刚从外面进来,眼睛适应不了地下的阴暗,竟是暂时什么都看不清,目之所及黑乎乎一团,只有个大致的轮廓。继续往里面走远一会儿,眼睛才能适应。
隐隐能听见远处的□□声,还有那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让这条长长的走廊变得更加阴森,仿佛即将通往之地是地狱。
魏学海缩了缩肩,有些惧然这样的阴气重地。
沈聆妤向守卫询问了谢观所在,知他在这地下牢狱的最深处。终于走到了尽处,沈聆妤眯起眼睛来,在牢房中寻找谢观的身影。
狭小阴暗的牢房里,铺着一层干草。谢观正躺在上面睡觉。
谢观在这间牢房住了太久,四岁到十四岁,一个人最无忧快乐的十年。
今日是父亲的生辰,又因马上要离开洞湘,谢观今日一早来了这里,他什么也没干,只是在干草上躺了一天,正如过去的那十年。
在那十年里,狱卒时常刁难挖苦,阴阳怪气地说他父亲痴人说梦居然会想要将他救走。原本是狱卒的奚落之语,可落在那时谢观的耳中,却是一个孩童对父亲的盼望。他每一日都在盼着父亲早一日将他带回家,对父亲的等待支持着他撑过那十年。
就在谢观也以为自己等不到父亲时,父亲闯进牢狱,高大的身躯如山峦一般出现在他面前,接他回家。
谢观孤零零地躺在那里的身影落入沈聆妤的眼帘,沈聆妤心头顿时涌出几许酸涩。他一定很敬重、怀念他的父亲。他被困在这里多年,是他的父亲征战南北让手中的铁蹄越来越壮大,终于能够将他接回家去。
沈聆妤让魏学海守在外面,她自己推着轮椅进去,靠在谢观身边。她轻轻推了推谢观的肩,柔声轻唤:“允霁,醒一醒。”
谢观皱眉醒过来,声音沙哑地开口:“怎么来这里了?”
怎么来这里了?当然是来找他。
沈聆妤轻轻搭在谢观肩头的手往下挪去,拉一拉他的袖角,不答反问:“这里阴暗潮湿,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谢观随口说:“我在这里睡了十年。”
沈聆妤张了张嘴,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眼泪却一瞬间掉下来。
沈聆妤走过那么长的走廊还是不能适应这里的黑暗,可是谢观自小习惯了黑暗,能够清楚地看见沈聆妤掉了眼泪。
他坐起身,伸手去抹她的眼泪。
“哭什么?可怜我?”
沈聆妤摇头,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的:“明明是心疼。”
她忽然的坦言,给谢观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谢观也说不好是不是该高兴。
“这里太冷了。我们出去。”谢观站起身。
沈聆妤迟疑了一下,说:“如果你还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我陪你。”
谢观刚将手放在沈聆妤的轮椅上,他扯了扯唇角,在沈聆妤的脸颊上捏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推着沈聆妤离开这里。
谢观推着沈聆妤穿过长长的阴暗走廊。视线里一片昏暗,他眼前慢慢浮现当年父亲接他归家的情景。
同样漫长阴暗的一条路,彼时与父亲走过,今日与沈聆妤走过。
终于走到这条走廊的尽头,狱卒胆战心惊地将牢房铁门打开。谢观推着沈聆妤走出去,迈进日光里。
他抬起眼睛望着温和普照的暖阳。恍惚间,与当年的情景重叠。
那一日,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愿我儿余生顺遂,再无苦难。”
沈聆妤仰起脸望向谢观,心里突然生出永远陪着他,再也不让他孤零零一个人的冲动。
沈聆妤抬手,轻轻拉住谢观的手。
谢观垂眼望过来,对她微笑。
有些伤痛更改不了,却总会治愈。
她的,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今晚还有木有哈哈
第85章
巴兴修眼看着一切都很顺利, 马上就要把谢观送走了,谢观突然在牢房里待了一整日,这可把巴兴修吓坏了。他也不敢这个时候凑到谢观眼前触霉头, 只好不停让手下去打听消息, 而他则是一整日一口饭没吃下去一口水没喝下去,不停地走来走去, 担惊受怕。
直到下属来禀话皇后娘娘将陛下从牢房接走了,巴兴修才松了口气, 他急声询问谢观脸色,在得到陛下脸色寻常不见动怒的答复后, 巴兴修一屁股坐在椅子里, 重重叹了口气, 自语道:“快走吧!”
明日就是谢观离开洞湘的日子, 巴兴修在心里盼着千万别再出意外,明日一定要走人啊!
从洞湘的地牢到谢观与沈聆妤的住处有很长一段距离, 谢观也没让魏学海引车过来, 他推着沈聆妤悠闲地走回去。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
沈聆妤忽然抬手指给谢观看,说:“你看,那边一闪一闪的是萤火虫吗?”
谢观顺着沈聆妤所指望了一眼,点头说是。两个人便驻足在路边,遥望着不远处草丛里闪烁亮光的萤火虫。
魏学海落后几步, 悄悄打量着谢观和沈聆妤的神情,见他们两个皆是脸色寻常,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甚至还多了几分轻松惬意。
这让魏学海十分摸不着头脑。他原以为谢观在牢房里待了一整天, 即将要迎来暴风雨呢……
暴风雨没来,彩虹先挂在天上了。
惊夜的突然出现, 打断了魏学海的杂思。
谢观瞥了惊夜一眼,自他小时候在洞湘做质子时,惊夜就如影子一样陪在他身边。谢观早已习惯了惊夜的存在。惊夜大多时候不会现身,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应当是有事。
“陛下,京中传来消息,游灵庄出现一个人酷似八郎。”惊夜禀话。事情紧要,他难得说起长句子。
谢观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酷似?”
沈聆妤亦是愕然。
惊夜道:“已派人去细查。”
谢观立在路边,良久没有说话。
沈聆妤也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消化这个消息。这样紧要的事情,凌鹰卫不会在只是一点疑似的情况就来禀告谢观。若沈聆妤猜得不错,凌鹰卫已经做过最初的调查,几乎已经确定了游灵庄的那个人是谢云才来向谢观禀告,同时再去做最后的确认。
沈聆妤眼前浮现谢云的样子。
她嫁到谢家没多久谢家便出事了,她与谢云接触并不多。沈聆妤没有嫁去谢家前,与谢家其他几位郎君都有打过几次照面,唯独谢八郎见得极少。因他病弱,极少出门。
可沈聆妤也早早知道谢云此人。谢家九位郎君,七位有军功,出了两个状元、一个探花郎、一个榜眼。而谢云正是那个探花郎。
谢云的面色总是病弱的冷白,看上去给人一种羸弱之感,可他又总是微笑待人,温润有礼。不同于读书人的出口成章一身书卷气,谢云却话不多。沈聆妤与他短暂的接触里,只觉得他每次开口总是关心别人多加衣、注意身体。
沈聆妤仰起脸望向谢观,见他目光略深沉默而立。沈聆妤让自己冷静下来细细琢磨,虽然她预感游灵庄的那个人就是谢云,可毕竟不是确定之事。万一只是空欢喜,谢观心里定然难以接受。那可如何是好?
她主动去拉谢观的手,柔声:“我们等消息。”
“是他。”谢观突然沉声道。
沈聆妤有些意外谢观的笃定,疑惑地望着谢观。
“那枚铜镶玉。”谢观解释。
沈聆妤想起来了,她曾在金香楼见过谢家九郎的家传平安玉,后来她又托楚星疏帮忙将那枚平安符买回来。
原来一切早就有预示!
“孤称帝已半年余,若小八行动自如早就寻来或派人送信。定是有人困住了他。”谢观声音发冷向惊夜下令:“彻查八郎这两年的机遇,若当真有人囚他,定将其碎尸万段尸骨喂狗!”
谢观声音里的冷意让惊夜一凛,立刻颔首称是。
这一晚,巴兴修几乎没睡安稳,天才蒙蒙亮,他就爬起来去看谢观的车队,见车队正在整顿,一副将要动身的样子,知谢观今日确定要启程,他在心里松了口气。
手下急匆匆赶过来,对巴兴修禀话:“陛下让坛纱县主同行。”
“什么?”巴兴修意外地挑眉。
他原本打算送小女儿和亲,可是被谢观拒绝了,谢观甚至厌烦地没说好话。巴兴修一边因为没能将小女儿送去和亲有些不安,一边又因为小女儿不用背井离乡而松了口气。
今晨谢观突然派魏学海来传话要坛纱县主同行,巴兴修意外之后立刻让人去通知坛纱。
坛纱正因为逃过和亲的命运,美滋滋地睡懒觉,突然就被人从床上拉了出来。
“什么?又要我去和亲了?”坛纱县主吓得脸色发白,差点昏过去。坛纱县主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是中原天子一句话,她就得收拾东西跟随。
沈聆妤登车时看见坛纱县主,有些意外地看向谢观。
谢观之前一直不想要这个洞湘的县主,怎么突然临走前改了主意?
谢观看见坛纱县主的时候,几乎是瞬间转过头,语气噙着丝仓促急急地向沈聆妤解释:“给小八。”
和亲之事确实能让所有人放心。可谢观看见别的女人靠近他就心烦,所以就算所有人都不放心,也没动过收了坛纱县主的心思。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小八活着,这和亲之事可以扔给小八。
沈聆妤懵了一下,问:“那、那若是八弟不喜欢不愿意呢?”
谢观环顾,看见右丞项阳曜正眯着眼和一个洞湘侍女说话,他随手一指:“小八不要就给他。”
右丞项阳曜正和侍女说话,突然脊背一寒打了个喷嚏,他疑惑地转头,就看见谢观正望着他。
项阳曜挺了挺脊背,顿时觉得刚刚的芒刺在背不是错觉。这……恐怕没啥好事啊!
沈聆妤对谢观乱点鸳鸯谱的行为有些无语,不过天下的皇帝似乎都有赐婚的权利。她不再参与这事,转过头吩咐小鞋子万要照顾好月牙儿,这边月牙儿有任何事都要及时给她写信。
沈聆妤将小鞋子留给了月牙儿,还留下了随行的太医、宫婢。
月牙儿行动不便,今日也不能来相送。沈聆妤望着月牙儿住处的方向,默默给她祈福,望她早日康复。
车队离开了洞湘。
按照原计划,离开洞湘之后还要去沓尧、北麓,可是谢观下令项阳曜和另外一个大臣代替他去这两个地方,而车队则是返程回京。
——这是明面上的行程。
实际上,谢观将魏学海塞进了帝王马车之中。而他没有带着那些内宦侍者,与沈聆妤坐进一辆寻常的马车,朝着巫族的方向而去。
这寻常马车远不敌帝王车舆坐得舒服,要狭窄单薄许多。沈聆妤坐在马车里,从车窗探头往外望去。没有那么多侍者、大臣,甚至是军队随行,沈聆妤再望马车外的风景,倒是品出了几许别样的悠然。
“这马车做得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谢观问。
沈聆妤想了想,如实说:“有一点渴。”
“惊夜。停车。”谢观提声。
车厢外,惊澜正勾着惊澜的脖子去拨弄惊夜的喉结,突听见谢观的声音,惊澜吓了一跳,瞬间收回手,板板正正地坐好。
惊夜看了一眼惊澜这神情,嘴唇扯出一丝极浅的笑来。他勒马停车,跳下去,得了谢观的吩咐,去前面的小镇里弄水。
沈聆妤瞧着惊夜走远,有些不放心,她说:“我们只带着惊夜和惊澜会不会人手太少了?”
针对谢观的刺杀从未停止,沈聆妤有些担心会出现暗杀。明明只带了两个人,惊夜又走开了,沈聆妤更担心了。
谢观嗤笑了一声,懒得搭理她这傻话。
惊澜也跳了下去,在马车旁走来走去活动活动腿脚。听见沈聆妤的话,她转头望过来笑着对沈聆妤说:“娘娘不用担心,那下次我去跑腿,让惊夜守着。”
沈聆妤被谢观嗤笑了,她也不想再和谢观说话了。她搭在窗口,探头去问惊澜:“还有暗卫跟着吗?”
“暂时没有。”惊澜摇头,“派去出任务了,要等到了巫族的时候才会来汇合。”
沈聆妤蹙眉,眉眼间浮现了担忧。赵睿还活着,效忠前朝的文臣武将不少追随了赵睿,谢观并不安全。
惊澜犹豫了一下,朝前迈出一步靠近窗口小声:“娘娘不必担心,我和惊夜守在陛下身边本来主要就是驾车跑腿儿,而不是主担守卫之职。”
见沈聆妤还是不太懂的样子,惊澜壮着胆子多嘴:“陛下身手了得,那些刺客的三脚猫功夫到了陛下面前都是花拳绣腿!”
沈聆妤反应过来了,她说:“哦,原来惊澜也会说奉承话。”
惊澜眼睛一瞪,急说:“惊澜所说句句属实啊!”
沈聆妤摇摇头,将窗口的垂帘放下了,徒留惊澜在外面干瞪眼。
马车赶路近二十日,便到了巫族。
坐在前面的惊澜叩了叩车门,道:“马上就要到巫族了,七爷和夫人换上衣服吧。”
谢观伸手去接,沈聆妤从开着的车门往外望去,看见坐在外面的惊夜和惊澜都已经换上了一身洞湘人的服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的。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要扮成洞湘人。
谢观悄悄带着沈聆妤单独离开回京车队时,赵睿便得到了消息。初时不知谢观要去哪里,赵睿派人跟踪,得知谢观的路线时,恍然大悟。
“巫族?”赵睿笑,“真是可笑,居然是为了个女人。”
心腹手下立刻道:“陛下,谢观这贼子悄悄去巫族,身边人手不足,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赵睿没有立刻接话,他沉思了片刻,突然问:“季玉川应当正在巫族吧?”
“是。他一直的皎巫身边。”一道沙哑的声线响起。说话的人全身上下裹在一张黑袍子里。即使是在室内,也戴着兜帽,黑色的兜帽罩下来,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赵睿搭放在桌上的手,手指微蜷,一下又一下地轻轻叩着桌面,整个人陷入沉思。
属下再次提议对谢观的刺杀计划。
赵睿颔首允了。
虽然知道刺杀很难成功,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总要去试一试。
除了派刺客去埋伏谢观之外,赵睿现在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八:……还没兄弟团聚就给我扔任务了!救命我已经焦头烂额了求不添乱!!!
第86章
谢云立在窗前, 从客栈开着的小窗户往外望去。傍晚时分,外面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地各自归家。
不知从哪家酒楼飘过来的一点饭菜香气,让谢观偏过脸去, 一阵低低地咳。
好半晌, 他才压下了胸腹间的难受。
这段时日,谢云并不急于赶路。他去过很多家茶肆, 听了很多时政议论,慢慢得知谢观是如何从边地杀回京城, 也听说了谢观如今的暴戾。
谢云心里生出些感慨来,感慨命运对七哥网开一面。七哥自幼为质吃了许多苦, 若才刚归家没几年又死在赵帝的提防诛杀, 实在是可怜。
还好七哥在边地活了下来。
也幸好是七哥活了下来, 才能用短短两年的时间改朝换代, 为谢家枉死之众报仇雪恨。
谢云心中也对谢观生出丝自叹不如的敬佩。他与谢观同岁,甚至同月出生。谢云反思自己的能力, 与这位同龄的堂兄相比, 实在是差得远。
谢云将窗扇关合,拿起行囊离开客栈。
他本可以在京中等谢观回来,可之前被赵帝的官兵一次次搜查时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如今知晓不用再躲藏,心里也生出想要多走走多看看的想法。
他不急于赶路, 只是朝着洞湘的方向而去,一路走走停停。
谢云知晓有人跟踪他,自他出了京城, 暗处一直有人在跟踪他。谢云也知道是丹娘派遣的人。
一想到丹娘, 谢云的眉头立刻紧皱。
对于丹娘,谢云心里终究还哽着一口气恨。不是气她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改朝换代这样的紧要事, 而是气恨……
气恨明明是她做错了事,最后她潇洒走人。他反倒成了被抛弃的那一个,狼狈不堪。
是以,谢云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气恨的到底是丹娘还是他自己。
·
巫族这地方很小,地处在几个番邦之间。其他地方的人若要经过巫族通行,总是先尝试绕路而行,若实在避不开或时间紧急才愿意踏足这地方。
沈聆妤以前也听说过很多巫族的传说,对这个地方心里有很多好奇的同时,也和其他人一样有一点畏惧。
毕竟是一个毒虫满地爬的地方,而且传言这里的人神神叨叨都会一点奇怪的法术。
虽然沈聆妤不太相信巫族的人会法术,可心里对这地方还是存着丝敬畏。
沈聆妤将车厢边的垂帘略略掀开一条缝隙,往外望去。入眼,便是一大片绿色,其他植物颜色掺杂其中。
这里的草木似乎比外面要更加高大茂盛,树木与灌木是沈聆妤没见过的模样,而且深深浅浅不同绿色的藤蔓极多。房屋住宅仿佛皆藏身于高大的草木之中,又为这地方添了几许神秘。
沈聆妤好奇地望着车外沿路风景。
肩头一沉,沈聆妤回头,便见谢观将披风裹搭在她身上。
“这里比洞湘更潮湿阴冷。”谢观道。
谢观瞥一眼沈聆妤微微眯起的眼睛,又说:“还要再等一会儿才能到。你可以先睡一会儿。”
沈聆妤确实有些困了。她拽了拽披在身上的披风搭在身前,闭上眼睛靠着车壁小眯一会儿。
她已经换上了洞湘人的服装,深蓝的窄袖上衣上缀着各种银饰,水红的裙子上绣着惟妙惟肖的狮纹,胸前与袖口也缀着些兽角等装饰。她头上戴着珠坠头饰,随着她微微偏着头倚靠车壁小眯的坐姿,彩色的珠子轻轻地晃着。
半睡半醒之间,沈聆妤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
她迷迷糊糊听见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在盘问些什么,紧接着她听见坐在外面的惊夜用一口地道流利的洞湘话回答。
谢观握着沈聆妤的肩膀,扶她躺下来,枕着他的腿,让她继续睡。
沈聆妤再醒过来的时候马车刚好停下来。她睁开眼睛,便看见谢观悬在她脸颊上方的手。
“醒得刚好。起来。”谢观收回想要拍拍她的脸将她拍醒的手。
沈聆妤打着哈欠坐起身,整理着裙子,她眼角的余光扫过,不经意间瞥见谢观压了压他的腿——她刚刚枕着睡觉的地方。
沈聆妤目光慢慢轻抬,望向谢观的眼睛。
谢观亦望过来,与她目光相遇,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她的眼睛。
沈聆妤摇摇头,小声嘀咕:“没事……”
谢观莫名其妙,也没多问,又顺手摁了一下被她枕麻了的腿,站起身来抱着沈聆妤下车。
一个被藤蔓包围缠绕的小庭院出现在沈聆妤的视线,沈聆妤的手攀着谢观的肩,转过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院子。
两个当地人打扮的人立在小院门口迎接谢观与沈聆妤。虽然他们穿着当地人的鲜艳服装,可沈聆妤还是猜出来他们是凌鹰卫的人。
不远处有几个男男女女当地人好奇地望向这边打量着。谢观抱着沈聆妤迈进小院,并没有理会。
小院子里也随处生长着葳蕤草木。草木之神似乎格外眷顾巫族,就连杂草也长得雄赳赳气昂昂。
别看这院落从外面看像个被藤蔓包缠的茅草屋,进了里面视线豁然开朗。室内比外面瞧着宽敞许多,一应家具摆设个个齐全,且东西精致好看,又具有地方特色,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
在巫族的这段日子,谢观与沈聆妤要住在这里。凌鹰卫提前准备,尽量让帝后住得舒心。
谢观将沈聆妤放在圆凳上,沈聆妤仍旧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不同中原建筑的或恢弘或典雅,这屋内陈设因为使用了多种颜色,瞧上去活泼许多。各种动物图腾随处可见,最多的动物图案是龟。
连日赶路一直坐在马车里,那马车又远不敌之前的宽敞马车,谢观与沈聆妤都有些累,草草吃过东西,就打算今日就这么先歇下。
谢观抱着沈聆妤往浴间去,给她弄好了热水,放进浴盆里,让她先洗澡。沈聆妤洗到一半抬头,看见谢观坐在不远处一手支额,合着眼睛在休息。
她觉得身上乏,他又非神仙自然也会乏。
沈聆妤抿了抿唇垂下眼睛,心里浮现了一丝后悔。
——刚刚谢观把她抱进热水里的时候,沈聆妤想过让谢观与她一起洗澡,没有前后顺序,一起洗完,也能早些歇下。可是她终究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如今瞧着谢观有些疲惫的样子,沈聆妤心里便后悔了自己的沉默。
下次吧,下次让他一起。
沈聆妤匆匆结束洗澡,开口唤他:“允霁,我收拾好了。”
“这么快?”谢观有些意外地睁开眼。
沈聆妤轻“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说:“有点累,想早些躺下休息。”
谢观不疑有他。
他向来不太相信沈聆妤对他的在意,于是连她这样简单的借口也没能看透。
谢观朝沈聆妤走过去,沈聆妤动作自然地朝他伸手,等着他把她抱出去。谢观给沈聆妤擦了身体穿好衣裳,然后把她送回卧房,他再自己折回来沐浴梳洗。
沈聆妤回到卧房,没有急着躺下,而是一边等谢观回来,一边好奇地打量了一阵子屋内颇有特色的雕纹。
她又将行囊打开,去翻看那些洞湘衣服。
快到巫族时,她接过惊澜递进来的衣裳换上,可换的只是外衣。如今翻看这些衣物,沈聆妤才发现洞湘女子们的服装从里到外都与中原人不同,不仅外衣不同,就连里面贴身的小衣也很不一样。
她惊奇地拿着贴身小衣来,窄窄的一道,只能堪堪裹住胸口,而且还是两片贝壳形状托裹。
沈聆妤被这小衣的样式惊到了,隔着她身上的寝衣就要往身上比量。
谢观进来时,就看见她低着头往胸口缠东西。
“干什么?裹胸?”谢观问。
沈聆妤吓了一跳,赶忙将手里的贴身小衣收起来放在一边,胡乱说:“瞧着洞湘人的衣服挺新奇的,随便看看……”
谢观朝她走过去,瞥着她整理行囊衣物的样子,说:“不要裹胸,本来就不大。”
沈聆妤整理衣物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当她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之后,这才觉得有些脸热。她不想接这个话,只想装作听不见。
“不是说有些累想早些躺下休息?”谢观弯腰将沈聆妤抱起来,抱她往床榻走。
“等你”两个字含在沈聆妤的口中,她抿着唇没有吭声,只是微偏着头枕靠在谢观胸口。
谢观只当她累了没精神,抱她到床榻上。他熄了灯,在沈聆妤身边躺下,动作自然地将她捞进怀里抱着睡。
陌生的一点让沈聆妤有一点没有安全感,可因为谢观抱着她,陌生的环境又变得熟悉起来。她将脸埋在谢观的胸口,很快睡着了。
接下来两日,沈聆妤都待着这个小院。惊澜给她拿来许多巫族非常具有特色的吃食。她尝一尝当地美事,闲着没事的时候坐在庭院里欣赏没见过的怒放花草。
大多时候,谢观都陪在她身边。有时候他也会出门,并不会具体告诉沈聆妤他去什么地方,要去做什么。
可沈聆妤心里明白谢观之所以带她来巫族,是为了治她的腿。
沈聆妤弯着腰,去看养在院子里的花。她用手指头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仰天盛放的花朵。
谢观身为帝王,撇下车队,带她来巫族算得上是涉险。这让沈聆妤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天下初定,仍不太平,久留在外并不是好事。
沈聆妤决定今天晚上和谢观好好商量一番,这次来巫族不能待太久,定一个期限,时间到了不管她的腿有没有治好,都该启程归京。
沈聆妤正这般想着,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看见谢观迈过院门从外面回来。
谢观一眼看见坐在花草中间的沈聆妤,他朝她走过去,立在她身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问:“无聊了?”
“没有。”沈聆妤摇摇头。
谢观推着沈聆妤进屋,一边走一边说:“挑一身衣服,我们出门。”
谢观把沈聆妤放在桌子上,一边给她换衣服,一边给她解释今日是巫族的寻欢日。而寻欢日是当地非常有特色且隆重的一个节日。
“寻欢?”沈聆妤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她觉得这个节日的名字起得可真不够委婉。
谢观拍了拍沈聆妤的臀侧示意她略抬屁股,以来方便他帮她换裙子。谢观说:“没错。就是你以为的那个寻欢。”
寻欢作乐的寻欢。
巫族人的婚姻制度与中原大不相同,巫族人在寻欢日自然要好好地寻欢作乐,享受男女之愉。
作者有话要说:
发疯式更新大概就是这样哈哈,写到巫族也到了收尾期啦。
我也不知道这算今天更了几章hhh大概还没睡觉就不算一天的结束?hhh
今天写的81章-86章都留评,有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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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沈聆妤在小院里待了两日, 今日突然出门,冷不丁一下子看见那么多人,十分意外。在她眼里诡异般幽静的地方, 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一个宽阔的六边形广场, 自由生长的花草将其围住。人在其中,犹如置身草木妖灵之妙境。
聚在这里的人从五官就可辨出来自各地。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原因离开故国, 来到这里生存。他们将各自家乡的一部分习惯带到了这里,天长日久, 那些来自不同国土的习惯慢慢融进了巫族的习俗之中。
在这个广场正中央,有一个很大的六边形水池, 一棵几百年的古树生于其中, 繁茂的枝条又沉甸甸的垂落下来, 伸进池水中。
黄的、红的符文贴在水池边, 像一种神秘又古老的供奉。
然而巫族人供奉的并非水池里的这棵古树,而是生活在水中的乌龟。正如洞湘人将狮为神兽, 巫族人则将龟奉为神明。
一群年轻的姑娘们聚在一起, 正在围着水池欢快地起舞。年轻的男子们正在用力地敲着鼓点伴奏。
不远处另一边还有另外一场自发的歌舞。
没有彩排也没有表演的意味,这些当地人不过是随着音乐开心起舞,用身体来表达心里的高兴。
沈聆妤被谢观推着穿过人群,可以听见周围的人各种各种的语言、口音。沈聆妤转过头去看谢观。
周围吵闹,谢观看见沈聆妤张了张嘴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他俯身弯腰附耳靠过去。
沈聆妤问:“这么多人要是藏了刺客怎么办?”
原本应该找到皎巫直接请去给沈聆妤治腿, 可是谢观看着她一个人在小院子里太无聊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巫族,这与中原风情完全不同的地方,自然要带沈聆妤出来逛逛。
谢观听了沈聆妤的担忧, 摸了摸她的头, 凑到她耳畔安慰一句:“别怕。”
沈聆妤蹙眉,心道谢观是以为她怕死吗?她明明是担心那些想要刺杀谢观的人趁乱动手。
惊澜从远处小跑着过来, 双手捧着东西高高举过头顶。
“可好吃了!夫人尝尝!”周围太吵闹,惊澜大声说着,将手里捧着的东西递到沈聆妤面前。
沈聆妤抬眸去瞧。
一片碧绿的叶子包裹着一块类似米团的东西,只是并非是米,更像胶冻一类的半透明东西。也正是因为这东西是半透明,清晰可见里面的虫子。
沈聆妤立刻把脖子往后缩,拧眉怀疑:“这东西能吃吗?”
“这叫爬溪虫,可好吃了!”惊澜介绍。
沈聆妤连连摇头,不肯尝试。
惊澜嘻嘻笑了一下,自己吃。
沈聆妤连看她吃都不敢,直接转过头移开了视线。
沈聆妤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被几个木箱子吸引了目光。那边整齐摆了十来个木箱子,箱子外面围着些彩色的灯。灯光闪烁着,将瑰丽花草的影子以不同颜色的方式映照在木箱上,一时之间那些木箱子闪出些神秘梦幻的感觉来。
谢观顺着沈聆妤的视线望过去看了一眼,他弯下腰来靠近沈聆妤耳畔,道:“那些是寻欢箱,给男男女女寻欢作乐之用。是今晚的重头戏,最后赢的人有大奖。”
沈聆妤整个人都懵了。给男男女女寻欢作乐之用?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在这里,这么多人围着观看的情况下?
疯了吧!
“夫人。”惊澜蹲在沈聆妤身边向她解释巫族的寻欢日。“巫族人在成婚之前都喜欢先试婚三个月。”
“试婚?”沈聆妤听得惊奇。
惊澜继续解释:“对。两个人会有至多三个月的时间日夜相处相伴,若是在这个期限里对对方满意,他们才会成亲。要是对对方不满意,任何一方都可以随时停止这种试婚,再找别人去试。”
沈聆妤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惊讶地问:“那姑娘家岂不是很吃亏?”
惊澜说:“不会啊。本来就是双方都快活的事情。快活了就在一起,不快乐了就分开找下一个,谁也不会吃亏!”
惊澜说完之后,皱着眉挠了挠脸。她自小生活在洞湘边地,那里的风俗与中原完全不同。而皇后娘娘身为中原尊贵的郡主,哪里能理解这样的事情。是她多嘴了。
沈聆妤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
惊澜惊讶地看向沈聆妤,十分意外沈聆妤这么快就能理解巫族当地的习俗。她笑着继续说:“所以今日寻欢日,年轻的未婚男女们,看谁顺眼就一起走进寻欢箱开始试婚。”
惊澜的话说得委婉,沈聆妤却彻底听明白了,不认识或者说不熟识的年轻人在今日结伴,钻进寻欢箱去……快活一番。快活了,那就继续试婚。若这一开始就不快活,从寻欢箱走出来又是陌生人。
沈聆妤深深呼出一口气。
对此,她表示理解且尊重,但是接受不了。
忽然有人吹起哨子,哨音尖锐又绵长。
今日的寻欢日重头戏要开始了。围着神龟水池跳舞的男男女女们先眼神交流,再凑到一块短暂地聊几句,然后他们就可以去参加寻欢比赛了。
周围的歌舞慢慢停止,前一刻热闹的广场逐渐安静下来。寻欢箱周围彩色的灯光不停地旋转闪烁,在箱子上照出旖旎的味道。沈聆妤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寻欢箱里的人的影子映在了箱身。
她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不去看。
不过很快周围又奏起轻快悠长的音乐。沈聆妤总觉得这音乐是为了去遮寻欢箱里的声音。
惊澜突然说:“我想去玩。”
惊夜瞥了她一眼,冷声:“别闹。”
沈聆妤听着他们两个的惊悚对话,垂着眼睛假装没听见。
谢观掀了掀眼皮扫了一眼他们两个。惊夜面无表情,惊澜有一点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谢观语气未明地问:“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好上的?”
惊澜心里直打鼓,又向后小小地退了一步,躲在惊夜身后。她本不是凌鹰卫的人,千里迢迢找到惊夜,赖在他身边不肯走。惊夜没办法,将人塞进了凌鹰卫。
惊夜倒是始终面无表情,他想了一下,如实说:“二百二十六天之前。”
沈聆妤弯了弯唇,她突然觉得惊夜也不是那么冰冷了。她抬眸望向惊澜,柔声询问:“试婚得怎么样了?”
惊澜躲在惊夜身后对沈聆妤笑着说:“挺好的。”
惊夜冷着脸回头瞥她。惊澜立刻改了口:“非常好。很棒。”
此时此地,惊澜的这个回答实在是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谢观嫌聒噪,不耐烦地赶人:“去。”
谢观推着沈聆妤往前走,惊夜和惊澜便不再跟着。
惊澜对惊夜使眼色,再次问:“真的不能去玩吗?”
“别闹。”惊夜冷着脸重复。
惊澜闭嘴了。她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
惊夜面无表情地走开,去买了几分爬溪虫,塞给惊澜。
路边支着许多摊贩,卖些解馋的小零嘴。也是因为可怕的爬溪虫,让沈聆妤对巫族的小食不敢轻易尝试了。谢观几次问她要不要吃什么时,她都摇头拒绝了。
寻欢日,这些摊贩卖的可不止是吃食,还有一些节日相关的物件。
小贩扯着嗓子叫卖:“神仙水,神仙水。喝了赛神仙!”
还有更多沉默的摊主卖着各种调情之用的香料、玩具。
经过这地方,沈聆妤有些尴尬地催谢观快些往前边去。
再往前走,沈聆妤瞧见一棵古树下的摊位比旁的地方要冷清许多。她仔细去瞧那块随风飘动的红布上的字——算姻缘。
因为红布随风飘动,沈聆妤去辨字时目光停留地久了些。坐在树下的老妇人抬头望过来。
“算姻缘吗?”老妇人一开口,沙哑的嗓音好似嘴里含了一大口沙子。
谢观看沈聆妤盯着这里好一会儿,把她的轮椅停了下来。他立在沈聆妤身后,沈聆妤看不见他的表情。
沈聆妤点点头。
……那就算吧。
“夫妻?”老妇人哑声问。
沈聆妤说是。
老妇人抓起一把石子儿,嘴里碎碎念着。老妇人打量了一下沈聆妤的面相,再慢慢抬起头,饱经沧桑的眼睛死死盯着谢观。
她哑声问:“你需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很喜欢你的夫人?”
沈聆妤眼睫轻轻地扇动着,心里竟因为谢观站在她身后,两个人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而松了口气。
她心里又觉得别扭。不是算命吗?若这老妇人真有算命的本事,不是应该能算出来吗?又岂用询问?
不过是片刻之间,沈聆妤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通。她又驱走杂思,垂下眼睛去听谢观的回答。
谢观垂眼看着沈聆妤的后脑勺,迟疑了一下,才不耐烦地回答:“也就那样。”
老妇人仍旧在盯着谢观,她再问:“一般?”
谢观默认。
对,没错,也就一般般。
沈聆妤垂着眼睫,轻轻地抿了下唇。
老妇人突然将手里抓着的小石子儿往面前的桌上一撒。小石子儿洒落的凌乱嘈杂声音,让沈聆妤觉得很吵闹。她突然对这神神叨叨的算姻缘没了兴趣,她转头对谢观说:“像骗人的,咱们回去……”
算命老妇人的目光突然呆滞了一瞬,紧接着滋生一丝不自然的绿光。
沈聆妤的话还没有说完,谢观突然拉着她的轮椅用力往后拽。他力气那么大,沈聆妤身子趔趄,差点从轮椅上跌下去。
她疑惑地转头,就看见刚刚算姻缘的老妇人手中握着一把尖刀朝沈聆妤刺过来。
沈聆妤困在轮椅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尖刀朝她刺来。
下一刻,沈聆妤只觉得眼前一黑,谢观身上的云纹瞬间在她眼前放大。谢观挡在她身前,手臂抱住她,将她的头脸摁进他的怀里。
沈聆妤整个身子都被谢观护在怀里,她听见刀刃划开衣料与皮肉的声音。
不远处的人群顿时一片惊呼和尖叫。
沈聆妤急急攀着谢观的手臂,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来,她看见惊夜的那把凌鹰剑从远处飞过来,横在算命老妇人的脖子前切去,老妇人的头颅就那么被斩了下来。
沈聆妤刚松了口气,立刻发现老妇人无头的尸体倒下去,她手中的那把长刀重重跌落。
刀刃上有血。
沈聆妤微怔,继而瞬间睁大了眼睛。
谢观受伤了!
赵睿说——剑刃若朝谢观刺去,谢观轻易可避。但若朝着坐在轮椅上的沈聆妤而去,谢观却很可能涉险去挡。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明天应该是三章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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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沈聆妤坐在一边, 看着惊夜给谢观处理伤口。惊夜用一柄小刀,沿着谢观后肩伤口刺进去,将周围的一圈黑色的血肉剜出。然后他接过惊澜递来的药酒, 往谢观后肩上的伤处洒去。谢观的皮肉顿时一阵滋滋声, 伤口周围泛起白沫子,药酒混着血水沿着谢观的后背淌下去。
谢观眸色阴翳沉着脸。他隐约听见小声的啜涕声, 诧异地转过头,见沈聆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后肩上的伤, 眼眶里洇着泪湿,楚楚可怜。
感觉到谢观的目光, 沈聆妤觉得哭鼻子有些丢脸, 抿着唇低下头去强压嗓子里的酸意。
谢观往自己后肩瞥了一眼, 看不清楚, 只能看见些血迹。
沈聆妤低下去的视线里突然出现谢观的手,她疑惑地抬眸望过去。下一刻, 她眼前一黑, 是谢观的手掌覆了过来挡住了她的眼睛。
——不看就不会怕了。
谢观什么都没说,可沈聆妤还是懂了他的用意。沈聆妤更是觉得丢脸,受伤的人明明是谢观,可哭鼻子的是她,被安慰的也是她。
她捧起谢观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掌挪开, 她望着谢观对他柔柔一笑。
谢观深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也收回了手。
惊夜帮谢观包扎了伤口, 惊澜蹲在一边收拾地上的血迹。
谢观微偏着头, 用指腹压了压额角。
他心里烦。
对赵睿的存在,谢观越来越不能容忍。
惊夜和惊澜收拾好, 谢观阴沉地开口:“拿笔墨来。”
谢观写了一封诏书,令苏成业攻打赵睿。诏书写完了,谢观沉思了片刻,又把苏成业的名字划掉,改成了秦斌蔚。
惊夜和惊澜都退了出去,谢观倚靠着椅背,脸色不愉地合着眼。
沈聆妤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不言不语地陪伴着。
过去了好久,谢观忽然睁开眼睛看向沈聆妤,他问:“沈聆妤,你怎么不说话?”
沈聆妤一直望着他,她眨了眨眼,疑惑反问:“说什么?”
谢观皱眉:“说谢谢,说感动啊。”
沈聆妤愣了一下,喃声:“这些都是虚话,没什么用……”
“可是我想听。”谢观打断她的话,“说来听听,说你心中震撼,说你感激不尽无以为报,下辈子当牛做马。”
沈聆妤默默听着他的话,等他说完,她问:“你需要什么吗?冷不冷,要毯子吗?或者去床上躺一会儿?你……疼不疼?”
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
“疼。疼得要死。”
沈聆妤一双细眉拢出愁绪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盯着谢观没什么表情的脸,哽声说:“我们回京吧……”
“别哭啊。”谢观屈起的手指在她的额角弹了一下。
沈聆妤的眼泪落下来,她哭着说:“外面太危险了,暗处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我们回京好不好?”
谢观语气随意:“死就死了。”
他向来不在意这条性命。
“那我怎么办呢?”沈聆妤哭着问。
谢观望着她泪水涟涟的样子,认真地解释:“如果我死了,凌鹰卫会把你平安送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惊夜和惊澜也会一直守着你,保你一生平安。”
沈聆妤听着谢观这话,觉得他是真的不在意生死。她哭得更凶,摇头说不要。
“那你要什么?”谢观伸手抬起沈聆妤的脸,指腹去捻沾她脸颊上的泪。
她要什么?
沈聆妤平静了一息,吐字清晰:“要你好好活着。”
谢观没接这话,他半垂着眼,用指腹慢条斯理地去擦沈聆妤脸上的泪。
他的沉默让沈聆妤害怕。她心里生出全天下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孤凄感。她急急双手去握谢观的手腕,溢满泪的眼眶里是央求。
“别哭。死不了。”谢观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整个握在掌中。
沈聆妤垂眼,望着两个人交握在自己的手。他的掌中永远温暖,被他握在掌中,那种全天下只剩下自己的孤零零滋味便散去了。
沈聆妤觉得自己今日真是太丢脸了,怎么就哭成这个样子?谢观需要休息,而不是面对一个哭哭啼啼的她。
她扯了扯唇角,柔柔对他笑:“去休息吧。好好睡一会儿。”
谢观确实有些乏。他没立刻起身,而是问:“你呢?”
沈聆妤没想过这个问题。
谢观也没等她回答,他站起身时,顺势去推沈聆妤的轮椅,推着她一起往床榻去。
当谢观弯腰将沈聆妤从轮椅里抱起来的时候,沈聆妤整个人都惊了,急忙说:“不用!不用!别扯到伤口……”
沈聆妤的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谢观放在了床榻上。
谢观皱眉回头望了一眼后肩,才在床榻上躺下。谢观服用的汤药中有助眠的成分,他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沈聆妤安静地侧躺在他身边,睁着眼睛望着他守着他,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抬手去试他的额温。
——惊夜说,要小心烧起来。若烧起来证明体内的毒没有除尽。
在沈聆妤再一次伸手去试谢观的额温时,谢观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沈聆妤一惊,急急问:“我吵醒你了吗?”
谢观没回答,而是说:“靠过来些。”
沈聆妤心里顿时一惊。若是以前,谢观才不会问她,总是随手一捞,就把她往他自己怀里塞去。此时这样要求,是他身上难受一点力气没有了吗?
沈聆妤压着心中惶惶,靠近谢观。她像以前两个人拥眠时的姿势,拉过谢观的手,放在她的腰上。她凑近他怀里,将脸埋进他的胸口。
“允霁,你要快些好起来。”沈聆妤在谢观的怀里呢喃。
好半晌,谢观轻“嗯”了一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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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发现在暗处跟踪自己的人不见了。这个发现让他心中不安。
外面响起叩门声,谢云一怔,紧接着又是一喜,急忙起身走到门口。房门拉开,立在门外的人却不是想见的人,谢云眼底藏着的那一丝喜色黯下去。
“真的是八郎。”惊袂行礼,“参见殿下!”
谢云对于凌鹰卫找上门来并不意外,他让惊袂跟着他进屋。他走到书案前,拉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封信,递给惊袂。
“帮我交给七哥。”谢云道。
“是。立刻快马加鞭送去给陛下!”惊袂面上挂着喜色,“陛下知道殿下还活着,定然十分高兴!”
想起谢观,谢云脸上也浮现温和笑意。对于大难不死后的重逢,谢云既感慨又期待。
惊袂临走前又说:“殿下,如今陛下有私事要办,并未与大军同行。殿下身体抱恙不宜长途跋涉,不若回京城等候?”
谢云颔首,微笑着说:“信中有写。”
惊袂便不再多嘴,禀告给谢云留了些凌鹰卫的人手,然后退下。
谢云立在窗口,望着窗外的晚霞,回忆起许多以前家中的旧事。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过去仿若就在眼前,却又再回不可拥有。
得知谢观活着,谢云确实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他相见,去见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可惜他身体实在是太差了,出了京城没多久就病倒了。
从过去的回忆里回过神,谢云斟酌起眼下,又开始因为暗处盯着他的人消失了而不安。
暗中保护谢云的人之所以离开,自然是因为丹娘的交代。
自从将谢云仍活着的消息透露给凌鹰卫,丹娘就觉得没有必要再派人暗中保护谢云了。她安排的人绝对不会有凌鹰卫的本事大。
而且,她也确实不想再和谢云有瓜葛了。
此刻,丹娘所在的地方叫清元庄,一个地方很大人口却不多的地方。不过这里靠近往来枢纽,虽然眼下不够繁华,可丹娘很看好这这里,所以将客栈开在这里。
客栈不过是第一步,供给经过往来的商队用。过一段时日,她还会再开酒楼、茶肆、棋社,甚至是丝绸坊、赌坊等。
丹娘脸色有些难看得坐在桌子旁,桌上摆着算盘和账本。她本来在算账,现在也应该厘清这些账目,可是精神不济,实在没有力气。
小莲在外面叩门,禀告将大夫请来了。
丹娘最近身体各种不舒服,今日终于决定请个大夫来瞧瞧,若是有什么隐症也好早日治疗。
大夫被小莲领进来,询问了几句丹娘哪里不舒服,然后拿了小枕让丹娘将手搭上去给她号脉。
大夫的手只是在丹娘的脉象上放了一下便松开,他很快站起身,道:“恭喜夫人,您是有了身孕。”
丹娘怔了怔,立刻说:“绝不可能!大夫误诊了!”
“绝对不会误诊!”大夫说得笃定。大夫甚至反问:“已经快五个月了,夫人应当有觉察啊?”
小莲在一旁脱口而出:“怪不得夫人最近胃口不好什么都吃不下人还丰腴了……”
小莲打量了一下丹娘的脸色,不敢再多说,悄悄将大夫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丹娘一个人了,她仍旧陷在巨大的震惊之中。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不敢置信地摇头。
这不可能。
丹娘第二次嫁人时,是为利。她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子,又很担心漫长的孕期,以及照顾孩子会太分心,影响她的生意。所以她在第二次成亲之前用过秘药,永久性地损坏了自己的生育能力。
从用过那秘药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来过月信,所以她也不会怀疑那秘药失效。
现在告诉她怀孕了?
这怎么可能呢?
丹娘呆坐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受自己怀孕了的事实。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她便要考虑如何处理。
她应该毫不犹豫地堕掉这个孩子。
生养一个孩子实在是要花费太多的心力,也一定会影响她的生意。可是她当初可以决绝地永远损坏生育能力,而如今肚子真的有了生命,却不能再像当初那样决然。
丹娘开始思考生下这个孩子的可行性。
除了影响她忙于挣钱之外,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是对他好吗?这个孩子若生下来,他没有父亲,只有一个声名狼藉的母亲。
丹娘又想起谢云。
若这个孩子生下来,对谢云也不好。他日后成婚,婚前有一个外生子,实在是污点。
丹娘又开始思考隐瞒谢云,随便找个父亲。毕竟她名声并不好……
丹娘又摇头。
不行,这世上不会有永远的秘密。若将来谢云婚姻美满儿女伴膝时,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呢?岂不是破坏了他的生活?
丹娘向来理智。
一个下午过去,丹娘有了结论。
她提声唤小莲:“给我去开堕胎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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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小莲张了张嘴, 想劝,可是既不知道怎么怎么劝,又不敢劝。她说:“大夫已经走了, 我现在再去请大夫来。”
丹娘点了点头。她听着小莲下楼的脚步声, 心烦地拿起桌上的账本和算盘,几次算错了帐, 又是重头来过。
丹娘冷不丁抬头,望向身边的窗口, 这才发现外面已经彻底天黑时辰不早。
“怎么去了这么久……”丹娘皱眉自语。
她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进。”
丹娘没抬头, 心烦地翻着账本。来人走进屋内, 她这才隐约觉察出不对劲, 疑惑地抬头, 撞上谢云的目光。
丹娘讶然,视线越过谢云, 看见小莲在门外探头探脑。
丹娘立刻冷了脸。
小莲吓了一跳, 转身提裙就跑,将楼梯踩得邦邦响。
谢云走到丹娘身边,拉过一张椅子,隔着一张书案,坐在丹娘对面。他先开口:“我们谈一笔生意?”
她既是生意人, 那么谢云就来跟他谈生意。
丹娘正因为小莲的擅作主张而心烦,也不想搭理谢云,她冷冰冰地说:“我不会生下这个孩子。”
抛开所有丹娘不想生下这个孩子的原因, 一段见不得光的不该存在的错误交集, 根本不应该留下一个孩子。
丹娘冷静地对谢云说自己的理由:“孩子是累赘,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你。你我既然了断, 实在不该藕断丝连。今日是我的侍女多事,是我治下不严,是我的错。下不为例,再不叨扰。”
谢云说:“你确实一直都治下不严。”
丹娘不接话,默认。
可谢云却知道不管丹娘对外人多么心狠手辣,她对自己人却总是很宽容,所以才会接二连三发生小芙、小莲的事情。
谢云望着丹娘的眉眼,她脸色发冷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不像以前那样对他娇妩地笑。
谢云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小孩子,嫌弃吵闹和麻烦。可我谢家满门被诛时连孩童也不放过。若祖上得知我有了骨血谢家有了后,在天之灵也能得以慰藉。所以我想请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交给我,我会将他好好抚养长大。你若想他可以来看望他,你若嫌烦,可以当做没有他的存在。”
丹娘转过脸去不看谢云,狠心道:“你有身为帝王的兄长,日后陛下三宫六院,不必担心谢家无后。”
谢云摇头,道:“我与七哥同祖却不同父。他有他的后要延,我有我的后要延。日后他纵有无数个孩子,也不会有哪个喊我父亲。”
丹娘皱眉:“你日后娶妻生子,自然由你的夫人给你延绵子嗣。”
谢云再摇头:“我自出生便体弱,御医诊断活不过而立之年,从未有过娶妻的打算,不想耽误别人家的好姑娘。”
丹娘终于转过脸,竖眉瞪他,怒他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她不能再流露半分对他的关心。
一阵两厢对望沉默之后,谢云问:“如何才肯生下来?你所有的顾虑,我都可以答应。”
丹娘不说话,谢云再说:“不知道长大了会不会像我。”
丹娘桌下放在腿上的手微微地抖,她开口:“我可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谢云桌下放在腿上的手也在抖。闻言,他眼底立刻浮现一抹亮色。
“他一出生,你就把他弄走。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他。而且,”丹娘微顿,“谢云,你我也再不相见。”
“好。”谢云一息犹豫都没有。
他答应得太痛快,丹娘迟疑了一下,道:“君子一言,不可悔。”
谢云立即又说:“绝不反悔。”
丹娘将盯着谢云的目光移开,望着窗口。外面檐下的灯笼随风晃动,影子落在窗上。
她狠心说:“孩子出生我会派人送去给你。你可以走了。”
谢云站起身,说:“你既不想见我,我不再来打扰。过两日会派人送些吃用,不是为你,只是为了我的孩子。”
丹娘望着窗口,不回头不说话。
谢云深看了她一眼,只能转身往外走。
“吱呀”一道关门声,结束了两个人短暂的相见。
门外,谢云好似打赢了一场胜仗,长长舒出一口气。他看了一眼自己发抖的手,将其背在身后,皱眉望向紧闭的房门。
他要付出怎样的忍耐,才能做到忍住没去拥抱她。
好在最终阻止了她。谢云知道丹娘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至于他答应她永不相见……
丹娘以为他是君子重诺。
可是他愿意在她面前当小人。他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当一个无赖。
谢云久立在门外不肯走。
他今日,应该没有太狼狈吧?
屋内,丹娘垂眸,失神地望着自己的肚子。她有些惶恐,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去当一个母亲。
她也说不清是谢云的“谈判”说服了她,还是她自己舍不得这个生命。
·
沈聆妤一夜没有睡好,时不时就要醒过来查看谢观的情况。看他有没有发烧,也去看他的伤口有没有恶化。
就算沈聆妤松了口气时,谢观突然烧起来。沈聆妤心急如焚,她想唤惊夜进来,可又怕吵醒谢观,只好自己小心翼翼从谢观怀里挪出来,再挪到床边,自己扶着床榻下床出去唤人。可她太急了,刚站起来还没站稳去拉轮椅的时候,轮椅的轮子打滑,她扶着床的手却松开了,整个人没了凭空,一下子摔到地上,轮椅被她碰得朝一侧滑去,撞到桌子上一阵响动。
她摔倒的声音和轮椅与桌子碰撞的声音都不小,沈聆妤吓了一跳,瞬间在心里担心吵醒谢观。她刚回头去看谢观,谢观已经先一步从床上下来,把她抱了起来放在床边。
“吵醒你了?”
“你干什么?”
两个人同时开口。
谢观的手搭在沈聆妤的腿侧,他瞥一眼滑去很远的轮椅,问:“摔疼了没有?”
他望过来的目光噙着指责,指责她的不小心。
沈聆妤小声解释:“你有些烧,我想去叫惊夜……”
她垂下眼睛,有一点沮丧。她只是想帮忙,最终却是在添乱……
谢观拉过沈聆妤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道:“很好,没有烧起来。是你的手太冰了。”
沈聆妤立刻将手心在谢观的额头紧贴,她摇头:“是有些烧的。”
谢观有些没精神,他侧躺下来,声音懒倦:“沈聆妤,你过来亲亲我,比那些药有用。”
沈聆妤怀疑地望过去,见谢观蜷缩着侧躺在那里,样子看上去有些虚弱。沈聆妤知道他胡说的,还是挪靠过去,躺在他身边,再凑过去一点,将轻吻落在谢观的额头。
她回忆着谢观以前如何吻她的样子,将吻从他的额头慢慢吻下去,去亲一亲他的眼睛、鼻梁,最后落在他的唇上,细细地磨吻。
谢观睁开眼睛,近距离地望着沈聆妤。
沈聆妤温柔的眉眼弯了弯,对他笑,再继续在他的唇上浅浅地啄。
谢观突然觉得有一点心虚。
——那个被催眠的老妇人将手里的长刀刺过来的时候,谢观本可以将其击开,并不需要自己用身体去挡。
那把长刀刺过来的瞬间,谢观突然很想知道若他受伤了,沈聆妤会不会很担心?她会不会像衣不解带照顾月牙儿那样陪着他身边?所以,本可以将那把涂了毒的剑打开的他,选择以身来挡。
他如愿看见了沈聆妤的担心。
可她这样担心,谢观心里反倒开始不是滋味起来。觉得自己很混蛋。
沈聆妤向后退开一点距离,将贴在谢观唇上的吻挪走。她望了谢观一眼,又目光躲闪地飞快移开视线。
迟疑了一阵子,她才表情不自然地小声:“你、你还想让我亲你吗?”
谢观不明所以。她刚刚不是正在亲他吗?
沈聆妤知道谢观没有听懂。她的脸上飞上红晕,表情变得更不自然,低低地嗡声:“就、就是你上次……那里……”
谢观听懂了。
谢观的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他一把抱住沈聆妤,将她摁进怀里,沉声说:“不用!”
他已经很混蛋了,若借这个机会这般欺负她,那就是混蛋透顶!
那一点心虚,让谢观勉强让自己暂时当一回事正直人。
谢观将沈聆妤抱在怀里,揉了揉她的头,又低下头来,将一个温柔的吻落在沈聆妤的头顶。
接下来几日,谢观几乎没有出屋,一直在养伤。沈聆妤一直守在他身边,时时关注着他的伤。沈聆妤又会在每个晚上,主动去亲一亲谢观。
头两日,谢观还会心虚。他那为数不多的正直,终于没了影子。
惊夜匆匆从院外回来,将一封信递给谢观。
“惊袂送来八郎的信。”
谢观正懒散躺靠在藤椅里晒太阳,闻言,他立刻坐直身去接信,面上表情也肃然了些。
信封上“兄长亲启”四个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谢观的脸色稍微变得柔和了些。
“惊闻兄长健在,心中恸然,恨不得立即相聚,奈何千里迢迢山高水长。只能盼兄长归来早日团聚。云澈一切安好,兄长勿念……”信中写了他这两年多的遭遇,又提及许多旧事。
谢观将这封信翻看了两遍,将其放在胸膛上,他躺靠在藤椅上,眯起眼望向天空。
天穹湛蓝,云朵洒意。
春末夏初的暖阳,给天地万物洒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光芒万丈。
沈聆妤坐在谢观身边,轻轻从他手中抽走那封信,静静看过。她再将信放回谢观的胸膛。她转过脸,望着庭院里肆意生长的花草,微微笑着。
她弯腰,折断一朵红色的娇妍月季,轻轻放在谢云写来的那封信上。
她的视线从那封信慢慢上移,望向谢观。
终于,谢观也可以有他的月牙儿了。
谢观瞥了一眼那朵月季,毫不掩藏眼底的嫌弃。但是是沈聆妤放上来的,他也不会将那朵娇滴滴的月季扔开。
他说:“明日带你去治腿。”
巫族的巫医们医术与中原医术的流派完全不同,在很多地方有着中原医者们没有的秘方。
而巫族最厉害的巫医叫皎巫。这次谢观带沈聆妤过来,正是要找皎巫。整个巫族人都很神秘行踪不定,这个皎巫更是。
谢观提前让凌鹰卫寻找皎巫,并无下落,如今赶来巫族亦是没有见到人。
所以谢观打算明日先带沈聆妤去见皎巫的徒弟。皎巫的徒弟若能医治沈聆妤的腿最好,若不能也可以探听一下皎巫的下落。
第90章
沈聆妤有些担心谢观的伤势不宜出门, 甚至主动提出她让惊夜和惊澜陪着去就好。谢观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的脸色可怕得仿佛下一刻就想掐住沈聆妤的脖子。
第二天出门时,谢观还是陪着沈聆妤一起去了。
皎巫的住处在巫族的深处, 一大片茂密的丛林之后, 穿过那片丛林时颇有些在荒郊野岭开疆辟土的错觉。
道路难行,沈聆妤的轮椅很多地方过不去。谢观抱着她走过。沈聆妤攀着谢观的肩, 时不时要问一嘴他累不累。
谢观每次都耐心地回答不累,私藏在心底的心虚却越来越浓。
穿过这一大片丛林, 视线忽然豁然开朗。皎巫的住处隐在灌木之中,肆意生长的花草鲜艳茂盛得不同寻常。
皎巫的住处有很大一个院子, 院子里随意摆放些长凳。此刻正有一些患者坐在长凳上。
皎巫有七八个徒弟, 她的徒弟正在诊治院子里的求医病患。院子里的一个小药童远远看见谢观一行人, 小跑着进竹屋里去传话。
谢观事先已经打过招呼, 小药童跑过来带路,直接领着他们穿过院子, 进到竹屋里去。
与中原医馆不同, 竹屋里不仅四处可见装满药材的竹篓,而且还饲养着各种虫兽。
接待谢观和沈聆妤的人是皎巫的大徒弟,名宓浑。
宓浑让谢观将沈聆妤放在长椅上,询问了沈聆妤的伤病,又检查了沈聆妤的右腿。
她皱皱眉, 说:“这腿没病啊。”
沈聆妤颔首,有些困扰地说:“看过很多大夫,都是这样说的。可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有知觉, 查不出病因。”
宓浑“咦”了一声, 在沈聆妤的右腿上略用力拍了一下。
谢观立刻冷了脸:“你轻些!”
宓浑吓了一跳,讪讪缩回手。
沈聆妤急忙拉住谢观的袖角轻轻拽一拽, 柔声:“她只是给我检查而已。而且我的右腿没知觉,也不会疼的。”
谢观当然知道沈聆妤的右腿不知道疼,可是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拍打沈聆妤的腿,他气得想把那只手砍下来。
一个小药童突然从外面跑进院子里,一边往里跑一边大声喊:“师父回来了!师父回来了!”
“师父居然回来了!”宓浑立刻笑着跑出去迎接。
惊澜在一旁高兴地拍手说:“运气真不错!”
“你在这里等着。”谢观对沈聆妤丢下这句话,转身出去。
惊夜也跟了出去,惊澜则是留在屋子里守在沈聆妤身边。
沈聆妤也很惊讶。他们找了皎巫那么久,今日过来正好遇见她归家?这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些?她低着头,望着自己的右腿,心潮起了波动。她心里是多么盼望这条右腿能有知觉。她多希望自己可以行动如常……
沈聆妤在屋子里忐忑地等待着。不长的时间,于她而言又仿佛度日如年。
沈聆妤心里明白皎巫很可能是她最后的希望。若皎巫也没有办法治好她的腿,她可能真的要一辈子都拖着一条没有知觉的右腿生活。
生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沈聆妤在心里拼命警告自己要平常心一些。
房门被推开,谢观和皎巫一起进来。
沈聆妤抬头望向大名鼎鼎的皎巫。出乎她的意料,皎巫原来很年轻。那是个美貌的女子,全身裹着藏青的袍子。一双深邃的眼睛望过来,让人猜不透她的年纪。
皎巫视线下移望了一眼沈聆妤,再抬起眼睛打量了一下沈聆妤的五官。她说:“就是你啊。”
很随意的一句话,可是听在沈聆妤耳中,却觉得有一丝奇怪。偏偏她又琢磨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奇怪。
可能是她多心了吧。
“师父。”宓浑走到皎巫面前,对她讲了沈聆妤的右腿。最后宓浑很笃定地说:“我仔细检查过,她的右腿真的没有问题。”
皎巫走过去,在沈聆妤面前弯下腰来,用手心压在沈聆妤的右腿上。
看见皎巫的手,沈聆妤很震惊。她的手上很多皱纹,看上去像一个老人的手。可偏偏又是一张气色极好的脸颊,这让皎巫的年纪变得更加难猜。
皎巫直起身,说:“这腿确实没毛病,连萎缩的迹象也没有。”
“可是我真的一点知觉也没有!”沈聆妤急急说。
皎巫是最后的希望,她真的很怕又是一场空欢喜。
皎巫意味不明地看了沈聆妤一眼,说:“有一个方子可以试一试,但是只是试一试,未必有用。”
“直说。”谢观不耐烦地开口。
皎巫道:“砍活人的腿髓浇之。”
沈聆妤听了个半懂,脸色已经微微起了变化。
她问:“治好的可能性有多高呢?”
皎巫没立刻回答,想了一会儿,才说:“极低。”
沈聆妤张了张嘴,突然失声。
需要去砍别人的腿,才搏一个极低的治愈可行性吗?
沈聆妤不愿意。
“有什么要求?”谢观问。
“不要。”沈聆妤急忙摇头,“我的腿重要,别人的腿也重要。从活人身上锯下一条腿来,我不愿意这样!”
谢观不理解沈聆妤的不愿意。
“只要有可能治好你的腿,把全天下人的腿砍了也无妨。”谢观阴恻恻地开口。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多了许多可信性。
沈聆妤生怕谢观突然就要抓一个人砍腿,连连摇头阻止:“不可以!你不要去乱杀人!”
皎巫立在一旁听着他们两个人的争执。她说:“来我这里求医问药的人,很多人都有不治之症乃濒死之际。你们可以回去等消息,兴许会有濒死之人愿意在死前献出自己的腿,以来换取大量金钱给自己的家人。”
沈聆妤愣了愣,之前并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若是濒死之人,又给他的家人大量钱财补偿,是不是也可以?
“三天。”谢观说,“我们回去等三天。”
皎巫最好能找到这样的人,否则三日后,谢观才不会管对方愿不愿意,必要抓人砍腿来治沈聆妤的腿。
沈聆妤和谢观离开之后,皎巫独自走向后院一处僻静的小木屋,她立在门外,道:“她过来了。你当真愿意?”
“愿意。”木屋里传来虚弱的声音。
皎巫摇摇头,沧桑的眼中浮现一丝怜悯。
两日后,皎巫派人去给沈聆妤递消息,她那边有了合适的人选。
这两日,沈聆妤忐忑等待,皎巫送了消息过来,沈聆妤重重松了口气。要不然,她真的很怕谢观随便抓个人砍去其腿。
去见皎巫的路上,沈聆妤对愿意献出自己的腿的人心怀感激,心里想着一定要好好补偿他的家人才是。
沈聆妤坐在轮椅上,被谢观推进屋。
沈聆妤见到了那个病重的人,那是一个极其消瘦的男子,佝偻在椅子里,搭在桌上的手一片枯色,脸上也一片死气的阴黑。
“他得了什么病?”沈聆妤询问。
皎巫说:“毒症,神仙难医,没几日活头了。”
沈聆妤好奇地盯着他,柔声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不管今日的治疗有没有用,沈聆妤都将这个人当成恩人,决定养着他的家人。
瘦小的男人没说话。
“他是哑巴。”皎巫说。
沈聆妤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慢慢转过头拉住谢观的袖子,说:“我的簪子不见了,你帮我找找是不是落在来时的路上了。”
她又对谢观柔柔一笑,说:“我不想你在这里看着,怪吓人的……”
谢观冷眼盯着她,没动。
沈聆妤捏着他袖角摇一摇。谢观这才走出去。他留下了惊澜,让惊夜陪着他一起去找沈聆妤的簪子。
沈聆妤等谢观走远,转过头来望着面前的病弱男子。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她想笑的,眼眶里却一下子涌出泪来。
一声“玉川哥哥”沾满哽咽。
季玉川愣住,继而苦笑,虚弱地沙哑开口:“这样也能被你认出来?”
沈聆妤捂着自己的嘴,不停地掉眼泪,哭得说不出话来。
季玉川抬手,将粘在脸上的假皮面具扯下去。没了这张假皮面具,他的脸色更是阴沉苍白。
“本来以为变成这个样子,就算不易容也不会被你认出来。以防万一折腾了一番,没想到竟然也能被你认出来……”季玉川摇头苦笑。
他许久没有说过这样长的句子,说完之后胸腹间一阵难捱的痛。他缓了缓,对沈聆妤温良地笑。
“别哭。”他安慰,“我命不久矣,最后能为你做些什么,也算死而无憾。”
“听说陛下待你极好,这样很好。很好。”
季玉川又喟然:“陛下终于带你过来了,若你们再不来,我恐怕就等不到了。”
沈聆妤泣不成声。
若没有她,季玉川本可以不遭受这一切。过往十年流水般在眼前晃过,那些无忧相伴的孩童时光那么美好。温润端方的世子季玉川完全不是眼下这般羸弱佝偻模样。
时间能不能倒流?人生能不能重来?她有太多事情想要阻止。
季玉川想要劝哄沈聆妤别哭,可是他连说话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只能无助地看着沈聆妤哭,因为她哭而心痛。
季玉川皱了下眉,视线越过沈聆妤看向立在门口的谢观。
他主动开口:“陛下,草民命不久矣,能医皇后娘娘的顽疾,是殊荣。”
沈聆妤转过脸望向谢观。
谢观冷着脸,他将视线从季玉川身上移走,落在沈聆妤满是泪的脸颊。
谢观走过去,俯下身来,动作轻柔地给沈聆妤擦眼泪,又说:“让惊夜去给你找簪子了。”
谢观的眼神让沈聆妤隐隐不安。
季玉川低下头,不去看谢观给沈聆妤擦眼泪的情景。他对皎巫说:“可以开始了。”
谢观却突然说:“孤不准。”
他捧着沈聆妤的脸,唇角攀出一丝诡异的笑。他指腹轻轻抚着沈聆妤的脸颊,低声:“沈聆妤,孤不准你用他的腿。”
季玉川愣住,慌然想劝,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担心自己一开口,反而是火上浇油。
他希望沈聆妤不要再哭。她为别人掉的眼泪会激怒谢观。
可是谢观已经被沈聆妤的眼泪激怒了。他捧着沈聆妤的脸颊,指腹反复摩挲她眼角的泪湿。
“沈聆妤,如果一定要用别人的腿。若用我的腿,算不算真正的亲密无间合二为一?”谢观唇角的笑容越发灿烂。
他越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很浪漫。
沈聆妤愣住,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谢观突然拿起桌上的刀,朝自己的腿砍去,在沈聆妤的尖叫声中,手起刀落。
作者有话要说:
季玉川:……不至于吧哥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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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三更的88章89章90章都留评的话有小红包~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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