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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劳力士

    (在顾卫国家的地窖里!)

    远远一看, 林白青就知道他俩是在聊张子强,因为薛昶的口形就在说张子强。

    顾培双手抱臂,眉头紧皱,似乎是在拒绝什么。

    而薛昶唾沫横飞, 口若悬河, 应该是在说服顾培。

    此时别的大夫还没下班, 看病的人已经全走完了, 后院没有人。

    林白青又从诊堂进去, 转到后院铁门处, 想听听他俩到底在聊些啥。

    车是靠墙停着的, 那边的玻璃没开,但顾培这边的开着。

    俩人皆看到她从诊堂里出来,但林白青朝着药房去了, 俩人也就没关窗户。

    她假装往药房去, 开门之后却弯腰,悄悄绕到了墙边, 隔墙听着。

    刚走近,就听顾培说:“就算你有两个狙击手配合, 还都是神枪手,但万一你没认准人, 跟错船了呢,伤及无辜了呢。而我岳母是个普通人, 也只在二十年前见过张子强, 她人在M国,不可能回来配合你的任务, 我建议你不要冲动。”

    薛昶问:“既然你岳母没见过, 你爱人, 小大夫呢,她有没有见过张子强,我能不能带她上船,让她帮我去指认人?”

    顾培有点生气了:“薛昶同志,那是整整20个亿的现金,你的任务是拿回它。至于张子强,既然军区领导都没有计划除掉,你就不要冒险了。”

    “我知道。20亿的现金,不但有张子强勒索来的赎金,还有一大堆来源不明的黑钱,要光明正大的出海,港城警方跟瞎了一样,不闻不问,非要逼着我们大陆警方出手,但那个张子强这回我非除掉不可。”薛昶又说。

    顾培语气冷冷,反问:“如果你除不掉张子强,还拿不回二十个亿呢,你死了一了百了,二十亿就任由它流向海外?”

    “所以我需要你在我身上装填定位器和□□炸药,以做后手。”薛昶又说。

    见顾培在瞪自己,他又说:“我做了金属关节,它正好可以做为□□,而且我带来的炸.药就是针对人体而研发的,非常稳定,不会乱爆的,再说了,我也不一定会用,也许我们在拿钱时就能除掉张子强。”

    ……

    听到这儿,林白青大概明白薛昶这趟要执行的任务是什么了。

    话说,港城首富之子被张子强绑架了。

    首富有两条路可走,要嘛交赎金赎人,要嘛报案,让警方帮忙找孩子。

    大概是担心儿子的生命安全,首富在儿子被绑架后并没有选择报案。

    而是,先给了张子强几千万做保证金,然后用三天的时间筹集了十个亿的现金,并备了船只,让张子强带着钱大摇大摆,离开了港城。

    在上辈子,因为首富没有报案,所以警方也就没有追究,任由张子强大摇大摆,载着十个亿的现金从港城离开了。

    但到将来,二十年后,据他出狱的小弟回忆,当时船上不仅有从首富家勒索来的十个亿,还有原来张子强劫运钞车劫来的一个多亿,另外有八个多亿的,不知名的黑钱,那是港城警署一帮黑白通吃的大佬们多年来攒下来的巨额身家。

    借着这次绑架案,它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公然离开了港城。

    至于钱最终去了哪里,据他小弟透露,应该是tai国。

    虽然到了1997年张子强就被捕了,但那二十个亿却再也没找到。

    而如今这桩绑架案,明面上是绑架,但其本质,则是眼看港城回归,警署,司法等部门那帮黑白通吃的大佬们坐不住了,要把贪来的赃款从港城转出去。

    他们自己要运钞出境,当然就不但不会动张子强,还会帮忙配合。

    港城回归在即,楼市股市全盘跳水,绑架案频发,就会造成一大批富人因为恐惧而带着钱逃离港城,那到了97年,国家接手的,将会是一个怎样的港城?

    海军部队应该是想扼制这种混乱现状,所以要截留那二十亿,以震慑全港。

    ……

    话说,林白青上辈子从来没跟部队接触过,当然也不知道港城在回归之前,还曾有过那么多的惊心动魄。直到这辈子嫁给了顾培,又找到沈庆仪,才知道在1997之前,海军部队盯着一水之隔的港城,曾经为了它多么惮惊竭虑过。

    二十亿港币,要兑换成人民币,将是整整八十亿。

    而八十个亿,都够海军部队一年的军费了。

    那么一大笔钱,要能截留下来当然好,再好不过了。它不但能重挫港城军警两界那帮大佬们的锐气,也会震慑张子强,让他不要那么疯狂。

    而按目前的情形来看,林白青觉得上辈子,薛昶应该也执行过这个任务。

    不过照她的回忆里的情形,他这次任务应该没能完成。

    要不然,就算他除不掉张子强,只要能追回二十亿,将来的张子强也不会那么嚣张的,但在上辈子,在97年前,张子强还绑架了港城第二大富豪,勒索了六个亿呢,借着那次绑架案,他应该又弄出去了不少钱。

    好好一个国际大都市,在回归之前,被张子强以一已之力搅的元气大伤。

    ……

    林白青继续听着,就听顾培又说:“薛昶同志,只有恐怖分子才会搞人体炸.弹,我只是个普通的医生,不是恐怖分子,所以抱歉,我帮不了你。”

    薛昶着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呀,这炸.弹就是咱们的秘密部门研发的,还有,你不是说你岳母被张子强害的逃亡了整整二十年嘛,你就不想做点什么?”

    手拍大腿,他嚎了起来:“杀了他呀,弄死他呀,咱们来个快意恩仇!”

    顾培是个理性,理智的人,不讲快意恩仇那一套,还特别反感薛昶这种冲动和鲁莽,皱眉半天,他忽而说:“薛昶同志,这只是个任务,你也只需要完成任务即可,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想拼命?”又问:“你是不是什么心事?”

    林白青不在车里,自然不知道车里的情况。

    而在车里,随着顾培问完话,薛昶突然大手捂上眼睛,未语,但整个人哽噎了起来,哽噎了半天,又压着嗓门,跟只哀兽似的,于喉咙里哀嚎着。

    顾培给他这突然的崩溃吓到了,问:“薛昶同志,你怎么啦?”

    薛昶竭力抑制着激动,好半天才哑声说:“边防缉毒任务比较重,我下手也比较狠,我爱人和我闺女……我闺女,那时才16岁,被他们给全弄死了。”

    顾培说:“毒贩子把你女儿,妻子给杀害了?”

    薛昶点了点头,又平静的说:“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那帮人也已经整体逃到港城,投奔张子强了。我上次来东海就是查他们的,现在既然有机会,我当然要一举除掉他们,所有人!”

    顾培明白了,薛昶之所以不惜违规在体内安装定时器,炸.药也要杀了张子强,是因为害死他妻女的毒贩子,如今就在张子强的手下。

    虽然他们能称一声同志,但只是因为任务原因而接触的,相互之间并不了解。

    而且就算知道了,了解了,听起来薛昶所经历的事情确实足够叫人悲愤。

    但涉及医生的原则,顾培是不会动摇的。

    所以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络一个心理医生治疗你的心理创伤,但任务的事,我建议你以大局为重,不要因为想拼命就坏了大事。”

    说完,他把车钥匙放到车上,对说:“车你可以开回深海军区,等用完了,喊个人给我开回来就行,那么,咱们再见吧!”

    顾培下车了,薛昶默了会儿,从绿书包里翻出个什么东西,也追下车了。

    后院的铁门是从外面锁上的,但车就堵在铁门上,绿书包又在驾驶座上,林白青一探手就给够过来了。

    打开绿书包,里面有一大沓照片,应该全是港澳情报科的人悄悄跟踪,拍摄的全是张子强团伙,有他们跟警署警察见面的,还有他们上茶楼吃饭的,或者凑一块儿开小会,内部打架的,而其中有个五十出头的男人,在每一张照片上,他都会跟在张子强的身边,而那个人,林白青见过,还交过手。

    所以那个人林白青是认识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A4纸文档,打印稿。

    标题是,《□□炸.药在人体内部各个位置的稳定性实验报告》。

    再看作者,林白青嗓门猛然一紧,因为它赫赫然写着:02号实验员楚青图。

    她爸,□□炸. 药,人体内部的稳定性?

    这是林白青第一次触摸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却被吓的毛骨耸然。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薛昶说她爸是提都不能提的人了。

    她爸爸研究的这个领域,看起来确实够吓人的。

    薛昶去追顾培了,俩人交涉了片刻,被顾培甩开,不得已只好折了回来,林白青也赶忙把所有东西塞进他的绿书包里,把书包又扔了回去,躲到了墙后面。

    她脚步轻,薛昶的注意力又全在顾培身上,所以并没有发现她。

    薛昶上车后收回了绿书包,在继续哀声叹气着。

    林白青则蹑手蹑脚回到前堂,从前门回家了。

    ……

    柳连枝一白天都在老宅里帮忙照料楚楚,不过她当然不用做什么,喂奶换尿布,陪孩子玩的皆是保姆,她依旧忙自己的,只要盯着保姆就成。

    而等顾培夫妻回家,她和保姆就会离开,回自己家去。

    顾培先一步到家,楚楚闷闷不乐的,撇着小嘴巴在她宽敞舒适的大地毯上爬来爬去,看到爸爸进来也不甚高兴,反而别过了小脑袋,只给爸爸个屁股看。

    顾培也坐到了地毯上,默默看着女儿的小屁屁,收拾着地毯上凌乱扔着的玩具。有他的曼达洛人,还有帝国风暴兵,现在全成了楚楚的玩具,她想砸就砸,想拆就拆,顾培早晨走的时候都是好好的,等他回来,就被楚楚大卸八块了。

    顾培也已经习惯了,晚上一回家,先默默安玩具。

    突然,小丫头猛然转身,手脚并用,青蛙一样蹦蹦哒哒朝着门口爬去,饶是顾培有准备,但她仿佛心里早有所料,在爸爸要抓时停了一下,可就在爸爸以为她不动了时,突然手脚并用,窜上门槛,小屁股一扭,已经爬到外面了。

    外面是青石台阶,是很脏的,也是顾培绝不允许女儿爬的。

    但小丫头哪懂啥叫个脏,在青石台阶上爬来爬去,看到妈妈从院外进来,咧开嘴巴呀呀了半天,突然喊:“mua……妈!”

    林白青快跑两步把闺女抱了起来:“再叫一声?”

    “mua……妈妈妈妈!”小家伙连迭声儿,喊着说。

    林白青在女儿肉嘟嘟的小面颊上香了两口,笑着说:“喊爸爸。”

    楚楚看了眼爸爸,却嘟起了小嘴儿,显然,她不是不会,而是不想喊。

    很奇怪的,爸爸在她身上付出的可比妈妈多多了。

    而且林白青能确定的是,顾培疼女儿,是真当成眼珠子疼的。

    但楚楚的眼睛里似乎永远只有她。

    小家伙已经饿的不行了,闻到妈妈身上的奶香味儿,奶瘾冲头,脑袋止不住的晃,眼泪止不住的流,小脑瓜子往妈妈胸前抵着,要先解奶瘾。

    看到奶了,小狼崽子一叨,再一吸,妈妈给疼的咬牙闷哼。

    柳连枝在顾培回来之后就走了,小青去上夜大了,此时家里就夫妻俩。

    林白青直觉,自己应该能帮薛昶一些忙,正好顾培又是知道海军部队的计划的,她遂直接问了:“海军部队打算截留张子强的赎金吧,具体要怎么截留?”

    顾培刚才看到妻子从药堂里出来,也知道她对张子强比较感兴趣,估计他刚才跟薛昶说的话她全听到了,而且薛昶刚才还游说他,想让林白青出马。

    他遂也不隐瞒,索性直说了:“张子强在拿到赎金后会乘坐游艇到公海,目前我们得到的情报是,届时还会有两艘一模一样的游艇跟他汇合,之后钱转移到其中一艘游艇上,海军部队会把那艘游艇劫回来,以保那些黑钱不外流。但薛昶有点意气用事了,他觉得这样不够,他还想一举端掉张子强团伙。”

    林白青默了会儿,小声问:“就不能扔个炸.药包,把另外两艘游艇全炸了?”

    顾培用看薛昶的眼神看了妻子片刻,才说:“首先,海军部队是军人,不是恐怖分子,不能在公海随意开枪开火,再,你记得咱们的线人董必超吧,就是董佳倩的父亲,为了锁定钱最终会在哪一艘游艇上,他作为卧底也出海了,而他要乘坐的一艘游艇,是载有黑钱的,最终会回港城,要两艘全炸,他也得死!”

    是林白青想的太天真了。

    要知道,张子强看起来是个无脑的悍匪。

    但他的幕后,是一帮黑白通吃,狡猾无比的警署与司法界的大佬们。

    就好比这次绑架案,虽然首富没有报案,但人家还是准备了三艘游艇,一艘上是钱,一艘上是张子强,而另外一艘上,则是警署大佬们的马仔。

    那其中就有海军部队的线人。

    在这种情况下,部队非是恐怖分子,是不可能连已方的卧底一起炸掉的。

    能把二十亿劫回来,不让它流落海外,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女儿正在汩汩吃奶,摸上女儿的面庞,林白青默了半天,忽而抬眸,笑问丈夫:“如果有人能确定张子强在哪艘船上,咱们能不能直接把船炸了?”

    顾培其实也考虑过这件事的,他说:“首先,部队不可能同意在薛昶体内装填炸.弹的,再,届时薛昶等人是要以送补给油为借口接近游艇,上船之后,因为运钞的游艇上人比较少,所以准备劫持它,而他们上船之前对方要搜身的,一旦被查到外置炸.药,他们很可能当时就会被击毙,到那时,他们连张子强的面都没见到就会被击毙,那将是无谓的牺牲。”

    他以为林白青跟薛昶一样,急于让张子强伏法,只是因为沈庆仪。

    而且张子强早晚会被抓,再狂,顶多也就狂到1997。

    所以他又劝妻子:“如果真能击毙他,海军部队肯定会击毙他,但现在是,我们只有一艘小渔船,顶多核载四人,而且对方所有人全程蒙面,在分开时,我们将无法锁定张子强在哪艘船上,就更甭提炸他了。”

    林白青紧追着问:“如果有人能锁定他在哪艘船上呢?”

    顾培心里隐隐觉得不太妙,没说话,目光紧紧的,只是盯着妻子在看。

    林白青依旧在笑,从兜里摸出张照片来放到了顾培面前。

    这是她从薛昶那儿拿来的,张子强团伙的合影,照片上总共四个人,应该都是他的心腹,而其中,走在他身后的,是个五十出头的男人,只露了半个脑袋。

    见妻子一个劲儿直笑,却不说话,顾培愈发觉得不妙了。

    继而,他就听妻子说:“这应该是张子强团伙的二号人物吧,一个智囊类型的人物,张子强上哪艘船,他也会上,对不对?”

    顾培接过照片看了看,明白了:“你见过他?”

    林白青跟张子强素未谋面,按理,这辈子应该也不可能谋面的。

    但她跟其人,却有着扯不开的缘份,而这,得益于她的中医身份。

    话说曾经,林白青接诊了一个怀有无脑胎儿的女患者,她的名字叫樊绮梦,她当时为了让林白青帮忙保孩子,还曾带人威胁过她。

    林白青无奈之下,招来了东海市局所有的公安,才摆脱了樊绮梦的纠缠。

    而在樊绮梦来就诊时,带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那人一来就跟林白青交上手了,还被她暴揍了一顿,而他,恰是照片中,一直跟着张子强的人。

    樊绮梦是张子强的情妇,而照片中的这个人,应该是樊绮梦的堂哥,他功夫不行,但为人很聪明,虽然只打过一次交道,但林白青试出来了,他的脑子比拳脚好用,而且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还在混道,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是一个智囊。

    别的手下可能会跟张子强分开,但是,他的智囊,参谋,军师,狗头师爷一类的人物,是肯定会全程跟着他的。

    而最妙的是,这人左腿略有些瘸,他是一种体态问题,是掩饰不了的,林白青只要再见面,肯定能看出来。

    而且几乎每个人的体味都是不一样的,林白青特别擅长闻人的体味儿,她记得对方身上那股复杂的体味,只要见了面,不用他说话,林白青就能闻得出来。

    聊了这半天,顾培可算明白妻子的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你也想上船,通过锁定这个二号人物来锁定张子强会上哪艘游艇,继而让海军部队炸了它?”他先说。

    这时楚楚终于吃饱了,心满意足的舔舔嘴巴,还想玩会儿她的粮袋的。

    但爸爸也一直瞅着呢,只等她吃饱,立刻把她抱过去拍嗝儿了。

    而楚楚为什么不喜欢爸爸,就是因为他总是这样,将她从妈妈的怀抱里抢走。

    给女儿拍着嗝,顾培否定了妻子的想法:“不行,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

    他只是个普通的军医,不是公安,也只会执行组织分派下来的任务,对于抓捕罪犯没有薛昶那种狂热劲儿,也挺不理解妻子的,毕竟她还在哺乳期,还有女儿,她是不能冒险的。可刚才的薛昶疯狂到想往体内植人体炸.弹就够叫顾培觉得不可思议了,但现在,他的媳妇儿野心勃勃,竟然也想上船。

    涉及妻子的身命安全,顾培当然一口回绝。

    林白青正在想该怎么劝服丈夫,却听外面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来:“乔引娣,我就不该听你的,一把唆哈,现在可好,欠那么多债,你说怎么办?”

    顾培跟妻子对视,那是顾卫国的声音,几年不曾见过,他竟然回来了?

    而且他在骂乔引娣的话,难不成俩人已经结婚了。

    此等热闹自然是要凑一下的。

    顾培抱着女儿,还在拍着嗝儿,先一步出去了,林白青也紧随其后。

    这两年顾培将整个院子用水泥重新砌了一遍,台阶,院墙都整体翻修了一遍,唯独跟顾卫国家相邻的那截子矮墙,因为他不同意让动,就一直放着。

    因为墙矮,俩家子属于一踮脚就能看到彼此的。

    这几年因为炒股而过得风光,顾卫国偶尔回来,总喜欢隔墙显摆一下自己。

    但这回听他跟乔引娣吵架的语气,应该是被股市套牢了,当然也没心情显摆自己了,此刻还在骂乔引娣:“他妈的,从当初被你唆使着偷金表到现在,我除了倒霉就是倒霉,不停的倒霉,偏偏我还甩不掉你。”

    乔引娣正在给个一岁多的男孩儿喂饼干吃,听到金表二字,连忙说:“卫国,小声点,张子强一直没找到表,还在四处找呢,你提金表,你不想活啦。”

    说起金表,林白青隔墙插话了:“你俩说的啥金表呀,不会是张子强的金表吧?”

    顾卫国和乔引娣一愣,同时转身,看到林白青在墙沿上,顾卫国讪笑着说:“小婶你可别乱说,什么张子强的金表,我们没听说过。”

    “不会吧,前几年报纸上报道过的,张子强的金表一块市值18万,我好像记得卫国你原来半夜出门找过表的,该不会那些表你藏着吧?”林白青又说。

    乔引娣一听也是面色煞白,忙说:“小林大夫,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张子强啥人物,咱啥人物,您这样乱说,要被人听去,我们还活不活了?”

    又摇孩子的小手臂:“叫小奶奶。”

    这个男孩儿上辈子林白青见过,就是顾卫国和乔引娣生的老大。

    才一岁多,还不会喊人,孩子倒是挺乖巧的。

    林白青隔墙笑问:“你们结婚应该很久了吧,孩子都这么大了?”

    乔引娣有点尴尬,搡了顾卫国一把,说:“小林大夫问你话呢。”

    见他目光直勾勾望着顾培怀里那个肌肤雪白,眼儿大大,粉丢丢的糯团子,也很惊讶,因为顾培和林白青的相貌已经是人中翘楚了,而那小女孩儿,她挑了父母的优势来长,小小一点人儿,皮肤白的跟牛奶似的,圆圆的小鼻头透着俏皮,一双眸子清澈见底,不过她瞧着并不乖,眼神比乔引娣儿子的还要凶点。

    顾卫国看看林白青,再看看那个小女孩儿,虽然表面很平静,还在笑,但他的脑子在此刻欲要炸掉,因为在他做的,那个跟林白青结婚了的梦里,林白青是不孕不育的,反而,他在外面生了好几个孩子。

    那个梦时灵时不灵的,顾卫国也就没在意过了。

    但乔引娣生的儿子在他梦里是出现过的,这证明梦有迹可寻,也是因为在梦里乔引娣颇有些小聪明,这几年从找金表到炒股,顾卫国一直带着她。

    虽然俩人没结婚,但同居,又生了孩子,就算是夫妻了。

    可在他梦里没有生育的林白青,怎么会跟顾培生那么可爱一个小女儿的?

    一看孩子就是林白青的,因为她比之原来丰盈了不少,一看就在哺乳期。

    顾卫国特别惊讶,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想就孩子的事多问几句,但这时林白青又说:“我不会往外说的,你们要有表就卖我一块吧,我挺想要块金表的。”

    她要再不提金表还好,说起金表,顾卫国突然起脚,先踹了乔引娣一脚,紧接着就把她拖进了屋子里,压低了嗓门吼问:“金表呢,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乔引娣一边嘘嘘,示意顾卫国小声点,又苦着脸说:“表张子强拿走了呀。”

    当初林白青偷表时,屋子里只有乔引娣一个人,而且她还私藏了五块,直到现在还在顾卫国手里,曾经炒股能赚钱的时候,他顾不上追究金表,但张子强仿佛是个逃不开的魔咒,就在昨天,他绑架了首富之子,股市今天一开盘就大跳水,顾卫国可是借债炒股,不但赔光了不说,还欠了一屁股的债,他就又想起那些金表了,他说:“你放屁,张子强如果真拿到表了,怎么可能直到现在还在四处的表,那些表一块已经涨到二十万了,乔引娣,你要再不把表交出来,老子早晚弄死你!”

    乔引娣可真是欲哭无泪,抽泣着说:“天地良心,要不我再死给你看?”

    “你死有个屁用,整整四百块表,砍半都能卖四千万,就是从你手里丢的,你要不交出来,老子早晚弄死你!”顾卫国压抑着嘶吼说。

    毕竟一家人,他也没礅防着顾培夫妻,所以他们虽然在屋子里吵架,但顾培夫妻是能听得见的。

    林白青本来还在想,该怎么跟顾培说金表的事,没想到今天顾卫国会吵出金表来,她为了游说顾培让她上船,也就不瞒着了。

    拉着顾培往回走了走,她踩了踩地面,说:“金表就在这儿。”

    顾培一愣,但旋即醒悟过来了,哑声说:“你放的?”又说:“卫国家的地窖?”

    一个只有林白青自己知道的秘密,她已经藏了好几年了,此时说出来,自己的心都怦怦乱跳。

    是的,四百块劳力士金表,就在顾卫国家的地窖里。

    而说来也是可笑。

    顾培一直试图跟顾卫国商议,要填了地窖,重新砌墙,让两家人彻底隔开来。

    但顾卫国这几年因为赚了钱,也为了显摆自己的阔气,还为了争那一亩三分地,死活不同意填,所以塌了的地窖就一直那么歪着。

    在表丢了之后,他曾经把灵丹堂,顾家老宅全翻了一通,但没有找到表。

    于是就一直在怀疑,是乔引娣私藏了表。

    但他却从来没有多看过一眼那个塌陷了的地窖。

    他把它当成个恶心顾培的玩艺儿,就任它塌陷着,眼看墙都要垮了,不管,就那么故意放着。

    那四百块金表就在他家的地窖里,安安生生的,已经躺了快三年了。

    普通人跟张子强没什么干涉,但拿了他的表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海军部队忌惮他在广省公安系统的势力,都要从边疆调公安来剿他。

    试问,一旦他不死,被他发现表在林白青手里呢?

    会不会来追表,要追表,会不会砍了她的手。

    而林白青还有一个必须要张子强死的原因,就是她重生以来最重要的事,中医事业。

    ……

    顾培怕顾卫国听见,拉着妻子回了房,又刻意坐在门口位置,始终盯着外面,才又问:“你打算怎么办?”

    林白青得跟顾培算一笔账,她说:“没有人知道我拿了多少块劳力士,别的我可以上交国家,但我想留下四十块,一块卖十万,我就能有四百万块,而要有四百万,我就不需要外资的投资,也能够招聘人材,建设中医实验室,做国际专利组织需要的各种实验了。有实验数据,从电疗针灸到各种中成药,我也就可以申请国际专利了,但如果没有,我就只能引进外资,可中医是国粹,是国医,如果从我手里分了股权给外资,那我就是中医的罪人了。”

    见顾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她又说:“你也不需要做什么的,只需要跟军区协调一下,让我上船去协助薛昶就可以了,成吗?”

    “所以你想上船,想协助公安杀掉张子强,只是因为你想筹集资金建实验室,所以不得不出手表,又怕张子强不除,会惹来麻烦。”顾培说。

    是的,这恰是林白青一个普普通通的,经营着一家小诊所的小大夫不得不除掉张子强的原因。

    为了她的中医事业,外婆柳连枝倾尽了积蓄,但也只够盖一栋楼,她就花光积蓄了。

    楚春亭倒是有古玩,但那些东西大多是文物,在国内有价无市,要拿到苏富比拍卖行,国际卖家才能抬高价格,可在他那种老爷子的原则里,文物是不能往外卖的。

    而如果引进外资,林白青就必须出让股权,但把中医的股权给外资,不说中医届的同仁,她师父顾明第一个不答应,他在天有灵,会生气的。

    因为中医是国粹,是国人的传承,出让股权给外国人,说难听点就是汉奸行为。

    可桥本制业已经在M国展开电疗针灸的临床实验了。

    还是跟M国军方合作,它会迅速取得大量的实验数据,用以申请专利。

    在这种情况下,林白青再不加快脚步,跟上辈子似的,中医的国际市场,就依然会被ri本和han国瓜分。

    ……

    见丈夫依然轻轻拍着孩子,却不语,林白青摇着女儿的手,打起了亲情牌,她说:“我水性很好的,要有不对,我为了楚楚也不可能拼命的,我即使跳船,也肯定会游回来的。”

    “那是公海。”顾培提醒说。

    能从公海游回来,她想的也太天真了。

    “赌一把嘛,万一可以呢?”林白青松开女儿的手,抓上了丈夫的手。

    这男人皮肤白,因为保养得宜,气色也特别好,不但生得好看,而且是一种健康,阳光的好看。

    而他要是生气了,肤色就会变成象牙似的,没有血色的白,整个人就会显得阴郁,沉戾。

    此刻他的脸色就成了象牙白,目光望着门外,只从面部看不出喜怒来。

    林白青也不知道丈夫会不会答应,就一直在摇他的手。

    楚楚也感觉向来总是心平气和,很温柔的爸爸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还不懂得什么叫生气,也不懂什么叫危险,但小婴儿天生就是会逗人的。

    平常她对爸爸爱搭不理,可要爸爸生气了,她也是会哄的。

    八.九个月的孩子,会喊妈妈就已经很不错了,但她努力了半天,终于喊出了:“pa……pa!”

    又用她的小手手去摸爸爸的脸,再喊:“pa……pa!”

    第132章 神秘人

    (就是楚青图)

    见爸爸不应声, 楚楚奶声奶气,卖了好大力气,再喊:“pa……爸。”

    结果爸爸还是不理她,小丫头伤心了, 张大嘴巴哇的一声, 眼泪与鼻涕齐飞, 朝着妈妈要抱抱, 嘴里嘟嘟囔囔:“mumumu……mua!”

    林白青团过女儿, 摘了她的奶巾子替她擦着眼泪, 柔声说:“爸爸听见楚楚喊爸爸啦, 他特别开心,但这会儿他有点忙,等会儿他就会哄你的。”

    楚楚再看一眼, 见爸爸还是不看自己, 也不看妈妈,伤心的泪眼婆娑, 而每当这时候,她因为没有用过安抚奶嘴, 就想啃啃妈妈的奶,找点安慰。

    林白青两辈子才得来一个孩子, 比较溺爱,孩子有求必应, 女儿小嘴巴凑过来, 她就下意识要撩衣服。

    但顾培有原则,他制止了她:“楚楚现在不饿, 不要给她养成玩奶的习惯。”

    抱过孩子到电话旁, 他又沉默了许久, 抓起妆台上的电话。

    见他拔的是陆参谋长的电话号码,林白青就去厨房收拾饭菜了。

    而等她把饭菜收拾好,他的电话也恰好打完了。

    今天的饭是保姆做的,柳连枝定的菜,全是林白青喜欢的饭菜,蒜茸粉丝扇贝,蚝烙,苦瓜排骨汤,还有一大盆煲仔饭。

    奶孩子的人易饿易渴,林白青端起苦瓜汤来就喝了一气,放下汤盅,就见楚楚望着她,正在舔舌头。

    话说,楚楚是拒绝吃辅食的,米粉和粥,果泥统统不吃。

    但她竟然想喝汤的吗?

    林白青于是舀了一小勺给她尝尝。

    这清淡又微苦的味道,一般人不会喜欢的,她估计小孩子也不会喜欢。

    但楚楚一尝,抿抿小嘴巴,又舔舔舌头,意思是她还想吃。

    而随着孩子伸舌头,林白青发现了,保姆大概水喂少了,孩子舌苔很重,她上火了,而人要上了火,可不得喝苦瓜汤?

    不愧是老中医的女儿,这小丫头还挺有点中医觉悟的。

    林白青连着喂了几勺子,小家伙大约是喝够了,抿起嘴巴,不肯再喝了。

    看丈夫放下了电话,她先跟丈夫报喜:“楚楚吃辅食了,刚喝了好多苦瓜汤。”

    又问:“陆参谋长怎么说的,会考虑我的提议吗?”

    家里换了新沙发,孩子爬行期嘛,为了保证孩子玩的空间足够宽敞,饭就摆在茶几上,茶几也被放在角落里,凳子也取了。

    顾培要吃饭都是席地而坐,此时坐地上望着女儿,他说:“再叫一声爸爸。”

    楚楚刚才叫了他没答应,当然不开心,不但不叫,手脚并用,嗖嗖跟爬远了。

    顾培回过头来,说:“陆参谋长答应了,时间比较急,明晚就登船。”

    有那么一个机会,能控制港城第一大悍匪,作乱分子,海军部队求之不得。

    不仅仅是答应,而是,他们热烈欢迎林白青的加入。

    “明天晚上下班时间吧,我来接你,咱们一起去,应该后天一早就能回来,楚楚这儿,你跟小青安排好,咱们要在外面过夜的。”顾培又说。

    林白青愣了一下,才问:“你也要去,咱们俩都走,撇下楚楚一个人?”

    当人们还没有生孩子的时候,对孩子的想象除了乖巧可爱,是无法更具体的,而当有了孩子之后,就会发现,亲情的羁绊,孩子的可爱并非单纯的外表,而在于她的性格,她的喜怒哀乐,和她对大人毫无保留的爱。

    就好比楚楚,才豆大丁点小人儿,虽然懵懵懂懂,但妈妈的一举一动,一句话都会牵动她的情绪,随着妈妈一问,她也蓦的转头,目光直勾勾,望着爸爸。

    顾培一伸手,小家伙屁颠屁颠爬过来了,奶声奶气,口水四溅:“papa!”

    “爸……爸。”顾培教耐心说。

    小家伙憋了半天,喊:“baaaaabaa!”

    林白青小声说:“你要也去了,万一咱们出了什么事呢,楚楚怎么办?”

    她并不担心自己,因为她的拳脚功夫是从小练到大的,虽然生了孩子之后懈怠了一点,但她的反应能力,行动速度是一般人跟不上的,就薛昶那种人跟她打,胜算都不大,而港城的混混们,拼的是人多,论格斗他们打不过她。

    顾培就不一样了,一个普通人,他还是个手术刀,就算不丢性命,万一要是伤了手或者眼睛,以后可就动不了手术了。

    而且她一个人去,要有什么事情,楚楚还有爸爸,但顾培也一起去,要真出点啥事,难道让女儿当孤儿?

    在这一瞬间,林白青心里浮起了恐惧,她就是婴儿时期被迫跟母亲分开的。

    万幸的是她遇到了一个好养母。

    但楚楚呢,要她出了事,孩子怎么办?

    小家伙此刻伸着手,想要爸爸抱抱,在被爸爸抱起来后,她又掰着爸爸的脑袋,要他去看妈妈,嘴里嗷嗷呜呜的,大概是想促成爸爸妈妈的合好。

    林白青不由的脱口而出:“要不还是算了吧。”

    顾培愣了一下,旋即问:“你又不想去了?”

    林白青是这样想的,其实中医事业,并非她凭一已之力能把它推向全世界的。

    而在国内,有那么一批媒体人,因为长期接受ri本企业的好处,张嘴就是封建迷信,闭嘴就是中医无用,‘中药全是安慰剂’这个概念,也是他们率先提出来的,‘黑中医’已经是一门可以让一个人干到老的职业了。

    一代又一代的中医是沤心历学的在传承医术,在治病救人。

    但一帮‘中医黑’也不遗余力,一直在抹黑中医。

    而林白青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诊所小中医,她的肩膀承担不起那么重的任务,而且在现在,当她有了女儿后,中医于她,远比不上陪伴女儿更重要了。

    所以在这一刻,林白青心里打起了退膛鼓,确实不想干了。

    可要真的就此放手,她前面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就白费了。

    此时林白青格外犹豫。

    楚楚也感觉到爸爸妈妈的情绪不对劲,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大眼睛眨巴。

    顾培因为童年时代犯了大错,凡事谨慎,思虑也深,而且特别理性,是个绝不冒险,也绝不置自己于危险中的人,不过既然妻子已经把利害分析清楚了,他反而比她更理智,也更沉稳。大手揉上妻子的肩膀,他说:“还是去吧。”

    起身拿外套,他又说:“我得去趟实验室,明天晚上下班时间来接你。”

    林白青问:“你去实验室干嘛?”

    妈妈一问话,楚楚也在看爸爸:“哇喔?”

    顾培再揉着妻子的肩膀:“我尝试一下,看能不能一次性炸掉一艘游艇。”

    林白青以为他要往薛昶体内装人体.炸.弹,刚想阻止他,这时顾培突然想起什么来,起身到堂屋,翻来一沓信纸来递给林白青,问她:“这种刀版印刷目前应该用的单位应该不多了吧,我在内地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他拿来的是林白青从《内蒙中医报》社编辑部要来的,那个神秘人的稿子。

    虽然是A4纸,但印刷却用的是老式的蜡板印刷,用的油墨里有红沙柳树脂,而因为它只产自北方,所以这种刀版印刷,也只在北方才有。

    林白青捧着这份稿纸闻了闻,突然就想起,她刚才从薛昶书包里看到的那纸论文,心头一个机灵,她发现两份稿子用了一种油墨,排版也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份稿子和那份论文出自同一个地方。

    顾培还不知道她也看过那份文章,说:“明天记得带着这个,我还要给你看个好东西。”

    今天夜大休息,不上课,小青出去买复习资料了,此时正好进门来,笑问顾培:“姐夫,你又要给我姐送东西呀,是啥好东西?”

    顾培不答这个,拿手绢帮楚楚擦了擦嘴巴,却问小青:“你还要出去?”

    小青跟穆成扬约了要吃饭,只是回来放复习资料的。她点头:“嗯。”

    甭看顾培表面木讷,其实他心里可精的,他说:“是跟你穆大哥出去吃饭吧?”

    小青抿唇,又点头:“嗯。”

    “是要去吃海鲜,或者西餐吧,我昨天见你穆大哥在翻报纸上的餐饮广告,好像还给你买了什么礼物,快去吧,晚上会送你回来的。”顾培一本正经说。

    此刻穆成扬其实就在外面等着的。

    他向来消费方面精打细算,也只想带小青吃个大排档,但顾培已经把话放出去了,小青又满心期待的,他也只好大出血,带小青去吃大餐。

    吃完,俩人逛商场的时候,还给她买了块梅花表当礼物。

    且不说他俩,顾培还要去实验室加班,也走了。

    林白青团着小闺女,去给她洗香香了。

    话说,顾卫国猛乍乍的回来了,因为炒股赔了钱,又开始提金表了。

    林白青就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应该把表挖出来,再换个地方藏着。

    但要挖的话,隔壁有人的情况下她又不好挖。

    给楚楚洗完了澡,她就一直在想,那些表该怎么办。

    而当她刚从浴室里出来,就听隔壁的乔引娣在唤:“小林大夫?”

    待林白青回头,她又笑着说:“我听人说你不但有个地主外婆,还有个财主的爷爷,隔三岔五就要来帮衬你。你这狗屎运可真不错呀,想当初不过一个在顾家讨生活的病孩子,要不是顾家人心善,你早死了,谁能想你竟有这般际遇。”

    她这话说的倒也没错,但味儿不大对。

    林白青抱着楚楚走过去,就见乔引娣也抱着她的大胖小子。

    见她过来,又说:“你这闺女虽小,生的是真好看,长大肯定不愁嫁。”

    这话就更难听了,谁说闺女生来就是要嫁人的?

    对上这种阴阳怪气的女人,林白青也是会耍泼的,她说:“对呀,我闺女就是漂亮,不像你儿子,生的可真丑,丑的都不像我们顾家的孩子。”

    乔引娣一愣,旋即说:“林白青,她怎么就不是顾家的孩子,你血口喷人。”

    要知道,林白青可是经验十足的老中医,虽然不像西医有验DNA的那一套,但自有一套关于遗传学方面的论证,上辈子她没有仔细看过乔引娣的儿子就不说啥了,而现在,她放平了心细看,顾卫国是个大双眼皮,大方脸,还有很大的耳垂,这都是男性容易遗传给孩子的几个方面,但是乔引娣的儿子一点都没遗传到。

    而泼妇吵架,亲子关系和私生活向来是一大利器。

    林白青冷哼:“我就说他不像顾卫国,他丑,怎么,你心里有鬼?”

    她故意这样说,只是想乔引娣安生一点,既回来了就老实呆着,别总隔墙显摆她儿子,但也不知怎么的,乔引娣好像真的心里有鬼似的,面色刷的一白,一声不吭,转身溜了。

    而次日一早,她就听到隔壁传来顾卫国隐隐约约的咒骂声,夹杂着野种,杂种什么的,不一会儿,就见乔引娣抱着儿子背着包,哭哭啼啼的走了。

    过了会儿,顾卫国也出门,走了。

    林白青心头浮起一念:该不会乔引娣的孩子还真不是顾卫国的吧。

    当然,她的好奇心止步于此,今天还有大事,她就先去上班了。

    ……

    晚上要出去,当然得把楚楚安顿妥当。

    小青虽然在家,但她一个人照料一个小婴儿估计够呛,林白青就准备跟柳连枝说一声,让她和保姆晚上留在老宅,给小青作伴儿。

    柳连枝是把顾家老宅当成办公地在用的,虽然大楼整体封顶了,但还有很多后续工作,比如外立面的装饰,门窗,防水蓄水,以及整体的电气化都得做。

    因为整体包给了柳锋,凡有事,柳锋就上顾家老宅跟她商量。

    一高寿老太太了,不用整天呆工地上,她也就没那么辛苦。

    但有个烦心事儿是,自打有了楚楚,楚春亭就总爱往顾家老宅跑。

    而他俩性格不好,就总爱闹矛盾。

    今天林白青刻意分流了新病人,只接了几个回诊,早早就回家了。

    那不,刚到院门口,就听见楚春亭和柳连枝俩你一言我一语,正在打嘴炮。

    因为听见俩人恰好在说楚青图,林白青就没进去,在外面听着。

    然后她就听见楚春亭说:“楚楚随我们楚家人,瞧那双眼睛,跟青图多像。”

    “你的老花眼也该治治了,她的眼睛明明生的像我家庆仪。”柳连枝说完,又说:“庆仪已经定好时间了,大概过一周就回来,她这趟找投资人,也费了老大劲了,但愿那位华尔街的投资人会对咱们中医感兴趣吧。”

    楚春亭今天给楚楚带了个好玩艺儿,一个老式的儿童座椅,四方形,木质的,里面的椅子可以四面旋转,此刻小楚楚正坐在上面打转儿。

    这老爷子虽然会赚钱,但并不会搞企业。

    在他想来,林白青就该拿着金针去给权贵,有钱人治病,轻轻松松赚大钱。

    而柳连枝和沈庆仪在搞的,是要系统性的做一个大企业,当然也能赚钱,但是会很辛苦不说,还要向外国人低头,出让股权,他心里就很不爽。

    一不爽,他就喜欢搞攻击。

    他叹了口气,说:“如果当初我家青图也能出国,以他的学识和经验,只靠古玩一行,就能赚到青青需要的钱,何至于搞帮洋鬼子来低声下气,而且一旦接受外来投资,要分股权吧,青青目前只占80%,再一分,她还做个什么劲儿?”

    柳连枝一听不高兴了:“你的意思是嫌我家庆仪赚的钱少了,楚老,咱算笔账吧,我在青青的事业上投入多少,你呢,你又投入了多少?”

    楚春亭一听她误解了,忙说:“我是说,如果俩孩子当初都出去的话。”

    柳连枝因为这老爷子出钱少,心里本来就不高兴。

    此时就要戳一下老爷子的痛处:“要我记得不错,当年你对楚青图说的最多的就是笨蛋,白痴,废物,怎么,如今你倒想起他的好来了?”

    楚春亭心里浮过一阵悸痛,但下意识否认:“没有吧,我应该没说过。”

    他一否认,柳连枝也上头了,就要穷追猛打了。

    她冷笑着说:“他和庆仪当年是同学,要我记得不错,当年他数理化三科成绩非常好,而你一看,连他的课本都撕了,勒令他去学历史,你当时怎么想的?”

    在椅子里玩转圈圈的楚楚也停了下来,看着太爷爷。

    楚春亭喉咙疾速哽噎着,没有说话。

    柳连枝容声说:“要做古玩生意,需要大量的历史信息储备,而你只教楚青集古玩知识,却让青图去学历史,是把青图当成楚青集的梯子,垫脚石,知识储备库的,也就是说你当时计划的是要让楚青图做一辈子他弟的老黄牛,怎么,你敢打算,却不敢听我说?”

    老爷子面色刷的蜡黄,喉头剧烈抽搐着,显然,被戳中心思了。

    父母的偏心能有多可怕。

    青图优秀的是数理化科,但为了能让他给弟弟青集当垫脚石,提供源源不断的知识辅助,当爹的楚春亭强行勒令,让他去学了历史。

    而且早早就安排他进了饿不死人,但也没有前途的历史图书馆工作。

    也就不怪楚青图会把劳改成当解脱,离家三年,一封信都不寄了。

    其实在亲眼看着自己一手建起来的东海制药最终落入旁人之手后,柳连枝也不希望孙女的股权被不停的稀释。

    她也在打楚春亭的主意:“心里有愧吧,可你家青图已经死了不是嘛,现在就剩个青青了,我觉得您老也甭攥着财富不撒手了,把你所有的铺面卖了,再清一清库房,我再卖掉我东海制药的股权,咱们筹一笔大钱给她,怎么样。”

    听起来外婆这打算不错。

    但这年头不论卖铺面还是卖股权,都好比49年入国军,可不是明智之举。

    林白青听到这儿,也就进门去了。

    她故意走的蹑手蹑脚,但才进门,楚楚立刻停了下来,口水喷溅:“妈妈!”

    柳连枝也问:“这么早,你怎么回来了?”

    林白青笑了笑,却问楚春亭:“您说我爸要能活到现在,他会做什么?”

    楚春亭叹了口气,才说:“做老本行吧,如果跟青集一起做,他们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要是在国外,必定能做的风生水起。”

    柳连枝示意孙女把白大褂给自己,又指挥着保姆给林白青倒水来,却说:“我倒觉得,楚青图才不会给你小儿子当垫脚石,会在别的行业有一番成就。”

    林白青故意说:“要我爸爸干了别的行业,估计楚老就不认他了吧。”

    楚春亭语声淡淡:“怎么可能,我只恨不能以命换命!”

    柳连枝继续冷笑:“真能以命换命,你就能卖铺面!”

    林白青也说:“可有句话说得好,远香近臭,是因为他死了您才惦念他,他要活着,在您身边,又不听您的话,违逆于您,您怕还是要骂他叫孽障吧。”

    不等楚春亭回答,紧接着又问:“要他真的没死,现在就出现在您面前呢,您会怎么做?”

    楚春亭心头一紧,猛然抬起头,一双鹰眼,直勾勾的看着孙女。

    因为死了二十年的沈庆仪回来了,老爷子是经历了死而复生的,所以他心头燃起了一丝星火,突然一念,心说大儿子该不会还活着吧?

    但他转念再想,又觉得不可能,毕竟人家柳连枝一生制药,救人无数,攒了满身福报,而他一生做恶,中年丧子也是报应,哪可能他化成灰的儿子能复活?

    不过心里虽然觉得没希望,但这老爷子向来喜欢夸大口,指着正房,他说:“我儿青图要真能回来,我就给顾明的牌位下跪,给他磕一百个长头。”

    这老爷子一身反骨,一生行事多逆,给他父母都没磕过头的。

    而顾明,是他一生的夙敌,是他的情敌,他愿意磕头,可见诚心。

    林白青憋着笑,心中暗暗得意。

    就说她厉不厉害,能让这嚣张跋扈的坏老头给她师父下跪,磕长头!

    ……

    因为楚春亭没有正面答应卖铺面筹钱,柳连枝心里很生气,就总想借故刺老爷子几句。

    老爷子看话不投机,又想起儿子的死,心里也不舒服,就准备提前走了。

    不过只要他一抬屁股,楚楚就会依依呀呀的乱叫。

    而且看看外太爷爷吧,还要看看外太奶奶,非要他们俩一起看着她,才愿意在椅子里扭着转圈圈,于是相互看不顺眼的俩人,时不时彼此瞪一眼,但只要看到楚楚,就又满脸堆笑。

    终于,在吃罢午饭后,趁着楚楚睡午觉,柳连枝拿白眼把楚春亭给飞走了。

    ……

    怕外婆担心,林白青当然没说真相,只说自己在深海有个急病人,需要晚上去看一趟,让她留下来帮忙照料孩子,喂奶粉。

    柳连枝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而因为孙女功夫过人,也不担心她的安全,不但没有盘问,而且当场答应了下来。

    楚楚毕竟还小,今天又有了个新玩具,吃的饱饱的,就不关注妈妈了。

    到了傍晚,林白青趁着女儿在转小转椅,就从家里出来了。

    顾培开着车,俩人直奔深海。

    他的习惯,只要跑长途,先给林白青拿拖鞋,让她把鞋子换掉,坐舒服。

    再给她一罐冰可乐,让她在旅途中喝。

    去途是夕晒,知道林白青在家没有抹防晒霜的习惯,而他车上一直备着,等她坐安稳了,就把防晒霜再递给她,待她打完防晒,又递给她一份论文。

    结婚好几年了,而且还是林白青当众逼婚的,自结婚以来,顾培也没有亲口说过爱她,或者承诺要照顾她一辈子的话,但他总能在平常生活的细节中,无孔不入,让林白青特别舒服。

    自打有了女儿,九个月了,林白青还没这么放松过。

    喝了一口可乐,放到杯架上,擦完防晒,她还拿着昨天顾培翻出来的那份稿子,从包里翻出来,将顾培给她的一份对比到一起,昨天她其实就想到了,这两份稿子皆是刀版印刷,而且用同一种油墨,就证明它出自同一个地方。

    而她是闻味道,顾培则是从细节来辩别。

    他说:“你看,这两份稿子用的全是七十年代,二次简化的汉字,而二次简化的汉字只推行了三年就废止了,用它的刀版应该并不多,所以我们可以确定,这两封稿子,是同一台印刷机上下来的。”

    又说:“我这份稿子,是薛昶从实验基地申请出来的,本来打算在给我看过之后他就当场烧掉的,但我跟他提了要求,想让你看一看,然后烧掉。”

    林白青此刻正在对比两份稿子。

    味道只能锁定油墨,但林白青还没仔细看稿,这一看,发现了,确实,两份稿子用的,都是曾经短暂推广过的,二次简化的汉字,同样的油墨,同样的简化字,再加上页眉处的油墨晕染都一模一样,这确实是一台印刷机印出来的。

    话说,昨天在看到‘02号实验员楚青图’所做的实验时,林白青就曾想过,在《内蒙中医报》发文章的那个神秘人,会不会就是她爸爸,即使不是,肯定也是他的同事。

    因为涉及化工+人体实验都只能是在军事许可的情况下才能做。

    而照薛昶透的口风,他们的实验基地应该在边疆和内蒙接壤的某个地方,应该是因为离得近,那个神秘人才会把稿子寄到内蒙的。

    见林白青已经看完了,顾培把它拿过去,把车停到路边,才又说:“明白了吧,那个稿件的撰写者,很有可能就是你爸。”

    说完,顾培下了车,就在路边,打火机点火,把稿子烧的干干净净,又把灰烬全踩成粉沫,这才拿卫生纸擦过鞋子,把卫生纸再扔进垃圾箱,这才又上车。

    他一直没说话,林白青一脸眯瞪瞪的笑,心里五味杂陈的。

    薛昶是从基地申请的资料,当然,基地做实验只是在验证一种可行性,并不是说官方允许军人开展恐怖活动,而他申请稿子,打的借口也是要对付恐怖组织的借口,当然不敢说自己要去充当人体.炸.弹,他要敢那样说,是会被即刻停止,送上军事法庭。

    但他申请来的资料,阴差阳错中到了顾培手中。

    而就目前的两份论文来推断,稿子的撰写者很大可能不是同事,就是楚青图。

    因为薛昶说过,别人都有调到普通部门的意愿,只有他不想,准备一直在基地干到天荒地老。

    在部队钻研中医,应该只是楚青图的兴趣爱好。

    而中医方面的科研成果,部队本身是用不上的,他应该是不想让自己基于兴趣而做的各项实验结果就那么随他葬身大漠,才会用匿名的方式,登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份小报纸上,至于谁会取用,他应该并不在乎。

    从证据推论,真相跃然而出,那个神秘人就是楚青图。

    但林白青总觉得不可能,也觉得不真实。

    甚至在想,会不会那一切都是顾明在天有灵,在冥冥中左右。

    一份地方小报,从天南传到海北,是废了手的老中医,参贩子陆庆坤,是他去贩参时看到,买了回来的。

    第一个愿意拿身体做实验的,是穆老爷子,是他让穆成扬按照文章购买的电压转换器,接的针,把电针引到自己身上的。

    之后它才被带到林白青面前,而她为了找那个神秘人,整整找了两年。

    结果到头来,真相却是,那个人竟然就是她的爸爸?

    而就像柳连枝说的,她爸在脱离父权的掌控之后,果然于他自己感兴趣的行业钻研,精进,而且成为了把中医和现代科学结合的第一人?

    电针疗法,寻经感传,经络全息化,全是他的科研成果?

    如果真是那样,于灵丹堂,乃至花国的整个中医事业都是莫大的助力。

    不过目前他还是在役人员,而且他的户口都被注销了,档案记载的也是死亡,那么他的身份能解密吗,他能退役吗,能做一个普通的科研人员吗?

    还有,他既然在役,在报纸上刊登文章,会不会触犯法律,她要把事情声张出去,会不会给他造成麻烦。

    再就是,因为他身份的特殊性,会不会就像薛昶说的那样,他的身份会永不解密,一直到死。

    这一路,林白青都在想这个问题,转眼车就到深海了。

    但俩人并没有到海军军区,而是到了军用码头,薛昶和跟他一起来的那俩军人就在码头等他们。

    薛昶属于即使拿出证件来,也要被人误认为是假证的那种人。

    他又粗又黑,还壮,眼神杀气腾腾,根本不像个公安,反而像个混社会的。

    而另外两个军人,据顾培说,是专门从边疆选拔出来的,不但格斗厉害,枪法也厉害的狠手。

    三个人今天穿的都是便衣,就在码头站着。

    于接下来的任务,林白青不好奇了,现在最好奇的是她爸楚青图。

    见他俩来了,薛昶带路,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林白青故意押后一步,先从包里翻出她留存的稿件来,开门见山问:“你看看这文章,眼熟不,认不认识?”

    薛昶一看纸质和排版,以为是自己给顾培的那份文章,一把抓了过来,低声厉斥:“小大夫,你懂不懂什么叫规则,知不知道这东西要阅后即焚?”

    但仔细一看上面的内容,又说:“这又是什么东西,哪来的?”

    林白青想了想,又问:“在你们的特殊部门工作,可以私自往外写信发文章,往报纸上发文章吗,比如说,绕开安保,自己悄悄去发信?”

    薛昶给她这天真的发问问笑了,说:“小大夫,那可是大漠深处,鸟都飞不出去,谁能私自往外发信发文章,不可能的,特殊部门所有文字性的信息都要经过几个部门的审核才能往外发。”

    这么说的话,就证明楚青图并没有违反规定,是经上级部门的审核后才发的稿子。

    那么,她即使把事情说出来,于他也不会有坏的影响。

    而剩下的事,就得薛昶回去才能办了。

    话说,在听说薛昶的妻女都因为毒贩子的报复而亡后,林白青也很怜悯他,当然也担心这回的任务,而且他是承诺过的,说等今天的事情一完就会回边疆。

    林白青也想好了,给他们仨一人赞助一张机票,让他们早点回去。

    不过前提是,得把今天的任务完成。

    “对了,今天晚上的任务不危险吧,你不会鲁莽到胡乱跟人拼命吧?”她遂又说。

    薛昶蓦的止步,却是回头看了眼正在后面跟另外俩军人聊天的顾培,问她:“你男人不是说有一种仪器查不出来,但是威力非常强的炸.药吗,那到底是啥?”

    林白青一愣,回头看自家男人,他下班来的,穿的依然是军装,走在俩边疆来的,皮肤黑中透红,外貌粗糙的军人中间,他的肤色显得格外的白,五官也给衬托的格外清秀。

    她大吃一惊:“有吗?”

    顾培只是个医生,兼研药学,但这些怕跟炸.药没关系吧!

    这时薛昶又说:“是他自己承诺的呀,说有一种可以带上船,而且威力非常强的炸.药,这次的任务,我们可全指望他呢。”

    林白青惊呆了,她男人那么厉害的吗?

    第133章 雷酸汞

    (这不会就是她爸吧?)

    走在港口, 按理十月不该冷的。

    但今天的风格外刺骨,空气中有零星的雨沫在飞,又潮又湿,刺骨的冷。

    其实昨天顾培就说过, 他要想个办法炸掉游艇。

    但当时林白青以为他是跟薛昶一样异想天开, 要犯个错误。

    不过既然连薛昶都不知道是什么, 那就肯定不是。

    而顾培一个医生, 他做的什么东西竟然能炸掉一艘游艇的。

    她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薛昶说:“你是他媳妇, 人命关天的大事, 他不告诉我, 总得告诉你吧,他准备要自己带上船的,万一闹出人命呢, 我们都得死, 他不告诉你怎么行?”

    林白青骤然止步,她这时才反应过来, 顾培应该是做了一个什么东西,而那个东西必须他自己带着上船, 而且是个特别危险,有可能让他丧命的东西。

    看顾培过来, 她忙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薛昶也说:“顾军医,这件事是你配合我们, 你总得告诉我是什么东西吧。”

    顾培面容冷冷, 语气淡漠:“涉及军事机密,抱歉, 我不能告诉你。”

    薛昶反问:“你得要我配合, 掩护吧, 我都不知道你带的是什么,我怎么掩护你?”

    顾培说:“你只需要执行你自己的任务即可,我的我自己会来的。”

    薛昶简直要急死了:“万一有危险呢,我怎么掩护你?”

    见林白青面色煞白,顾培忙安慰妻子说:“它只是一种尝试,成功的机率并不大,但失败的可能性非常大,不过它不会危害到我们的生命安全的”

    他这样一说,林白青的心里安稳了点,可薛昶不高兴了:“顾军医,我们说好可是要炸船的,合着你只是闹着玩儿,没把它当回事?”

    顾培说:“薛昶同志,炸船的前提是要保证所有人的生命安全,安全第一。”

    薛昶面对的是杀害他妻女的仇人,他要的是所有人死,安全算个屁。

    气咻咻点了支烟,他猛吸两口又故意砸到顾培脚上:“都什么时候了还他妈跟老子谈安全,你可真不愧是个拿手术刀的,菩萨在世都得给你挪地方。”

    顾培可是有洁癖的,一看烟头落脚上,也瞬时气白了脸。

    他俩这一吵,俩军人面色簌簌的,估计是怕林白青害怕,其中一个安慰林白青说:“嫂子,老薛同志就那个脾气,你不要害怕,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的。”

    就在刚才,听说顾培也要上船时,林白青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但听他跟薛昶吵了一场,她莫名的就不担心了。

    顾培跟薛昶是截然相反的性格,说难听点,他是个胆小鬼性格,从视力到手指,每一寸皮肤,再到身体健康,他都爱惜无比。

    他很理性,也很惜命,是不可能为了某一件事情而拿性命去冒险的。

    但是,金属仪检测不出来,又能爆.炸,还不会伤及他们的到底是啥东西?

    林白青其实也跟薛昶一样好奇。

    转眼要上船了,话说,顾培向来习惯背双肩包,船上有几军人,看到他来,笑着来迎,一个指着他的双肩包说:“东西就在这包里吧,我们来拿来着?”

    就在刚才,薛昶拿烟头砸他的鞋子,顾培都没激动。

    但见有人来碰他的包,他居然难得的激动了,远远就在阻止:“不要动。”

    几个军人吓的齐齐僵住,有一个小声试问:“它不稳定吗,会爆吗?”

    顾培看了眼妻子,才摇头说:“不会,在我手里就不会。”

    薛昶又问林白青:“他的包里到底有啥,定时炸.弹,还是专门只听他的话的定时炸.弹,他说爆就爆,他说不爆就不爆,就那么听话?”

    其实林白青跟薛昶一样,也是一头雾水。

    几个军人跟在他身后,像簇拥一枚行走的弹头似的,簇拥着顾培走了。

    薛昶也想跟,但被军人们给阻止了。

    他看得出来的着急,急的抓耳挠腮,跟另外一拔人走了。

    旋即,船启航了。

    虽然不知道是开向哪儿,但林白青直觉应该是港城。

    来的时候她以为的是,既然要她去辩认人,那么,至少要让她上船。

    而且她想的比较简单,认为情报部门的人不了解张子强团伙,她就是来认人的,所以她还有点担心,怕自己产后身手不那么敏捷,要拖大家的后腿。

    但其实事情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港澳情报科的人追了那个团伙那么久,不可能不了解他们。

    他们也是做了足够的准备的。

    林白青被喊来,只是来协助他们工作的。

    所以,林白青被一个自我介绍是情报科科长的,姓吴的同志单独请到了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里有电视机,还有堆叠如山的录像带。

    看电视上的画面,以及录像标号,应该是偷拍的,张子强团伙的影像。

    吴科长一看就是个老烟枪,因为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都给烟熏的黑黑的。

    而这间屋子里有机油,烟草,柴油,海腥,各种味道混合,林白青莫名熟悉。

    放开电视,吴科长点了支烟,说:“你说的人我们知道,叫老樊,他在帮派中排不上号,但确实跟老大形影不离。他的瘸腿确实是个显著特征,但是……。”

    见林白青皱眉,吴科长掐了烟,又说:“你注意看,这份录像带上他腿有点瘸吧,但再换一份,发现没,他突然就又不瘸了。所以他的腿不是一直瘸,而是时而好时坏,时瘸时不瘸,那么,你这个判断方式我们就不能采纳。”

    林白青此刻就在看录像,那个叫老樊就在录像画面上,正在走路。

    确实,他的腿看起来好好儿的,行动自如。

    吴科长再换了一盘,调到一个位置,这一盘里他腿看起来就又有点瘸了。

    连着看了七八份,有两份老樊的腿是瘸的,但剩下的都是正常的。

    瘸腿是个非常显著的特征,但时瘸时不瘸的,当他蒙面,你怎么判断他?

    林白青也觉得这人有点蹊跷,遂一份份录像带换着看,想看是怎么回事。

    吴科长抽空出去一趟,又回来了。

    他手里有两只一模一样打火机,未语先笑,又说了句对不起才说:“小林大夫,听顾培同志说你的鼻子特别灵,可以以味识人,这两只打火机一只是薛昶的,另一只是我的,要不咱们先闻一闻?”

    看来这是要验证她的嗅觉。

    打火机试嗅觉还真是个好东西。

    首先,它用的是柴油液体,味道辛辣刺激,会遮掩一部分携带者的体味。

    再,薛昶和吴科长都抽烟,身上的烟草味也会遮盖掉一部分体味。

    拿他俩的打火机试她,这是拿她当警犬?

    见她来接打火机,吴科长又说:“要不行就算了,我们也没指望这个。”

    林白青已经抓起一只打火机了。

    嗅了嗅,再嗅嗅另一只,她指着后一只说:“这个是你的。”

    吴科长在打火机上做了记号的,接过来一看,惊了:“你还真有个狗鼻子。”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点难听,他又忙说:“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你的鼻子确实厉害。话说,你是怎么闻出来的,你这鼻子有特异功能?”

    林白青笑着说:“你一直在海上,身上有海腥味,薛昶刚登船,他身上没有,这只打火机上有一股很浓的机油加海腥的味道,当然是你的。”

    吴科长拿着打火机陷入了沉思中。

    老樊的腿时瘸时不瘸,就很难判断了,而体味,是必须接近了才能闻。

    但上级领导明确说过,绝不允许军人家属以身涉险,怎么办?

    终于,他说:“上面有命令的,安全第一,任务第二,是不允许你登船的,但既然你鼻子确实厉害。我再去申请一下,尽量安排你登船吧。你等着……”

    林白青想到些啥,忙说:“不用了吴科长。”又问:“外面什么天气?”

    吴科长说:“看着像是要下雨。”又说:“我还是去跟领导协商一下吧。”

    林白青再说:“不用了。”

    又解释说:“我只见过老樊一次,而他身上最浓烈的味道就是你身上现在的味道,烟草加海腥,再加机油味,我原来以为这个味道比较特殊,是他身上独有的,但从你这儿,我发现这个味道很普遍。所以它不能被做为依据,而要想要断定哪个人是他,还是从腿来。”

    顿了顿,她又说:“今明两天,只要他出海,腿就肯定会瘸。”

    吴科长:“???”

    “今明两天,他的腿会瘸?”他以为听错了,重复了一遍。

    林白青坚定的说:“对,我确定,今明两天他的腿肯定会瘸。”

    吴科长听完,先是皱眉,再想笑,但他又竭力忍住了。

    终于,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目光中五味杂陈,盯着面前的女人,又说:“你确定今天明天他会瘸?”

    “是的,我确定。”林白青说。

    吴科长的脸瞬间变的扭曲。

    这女的是顾培的妻子,是个女中医,因为太年轻了,吴科长并不信任她。

    刚才发现她鼻子确实灵,才有了几分佩服,但什么叫老樊的腿今天就会瘸?

    难道人家瘸腿还会通知她?

    她是算命的,还是说她会做法,让老樊瘸腿?

    本来一个女同志,军人家属申请来参加任务,大家既好奇,也很敬重她。

    但涉及线人的生命安全,她这话说的毫无根据,吴科长都有点生气了!

    不过毕竟搞情报的,见多识广,他也有他的涵养,遂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而从这一刻开始,他要见识的,就是来自一个老中医的专业性了。

    ……

    林白青又说:“吴科长您应该没有近距离跟踪过老樊吧?”

    老樊因为年龄大,不主事,在团队里没啥影响力,情报科对他的关注很少的。

    吴科长点头:“他确实不是我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如果你专门跟踪他,你就会发现,他有风寒引起的慢性关节炎和滑膜炎。”林白青指了指窗外,说:“关节炎最怕阴雨天,还怕出海!”

    吴科长一咂摸,惊声说:“他瘸是因为他有老寒腿,怕风怕雨,怕湿寒?”

    要知道就在刚才,他还以为林白青是在胡扯,装神弄鬼。

    但此刻又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为什么一个人时瘸时不瘸。

    年青人不懂,但老头老太太肯定懂,是因为风湿病,关节炎和老寒腿!

    吴科长手拍大腿:“我爸就是老寒腿,我怎么就没想到老樊也有呢?”

    又磕磕巴巴说:“刚才真是对不起,我连常识都忘了,竟然怀疑你的专业性。”

    林白青心理年龄大,又一生行医,早就宠辱不惊了。

    她笑着说:“很正常,事中者迷嘛。”

    “那你就不用登船了,就在这儿配合任务,快看录像吧。”吴科长说着,又走了。

    毕竟他一个人认可可不够,他还得去跟上级汇报,商讨嘛。

    ……

    话说,林白青今天来,准备好了拳头和脚,还把这些年看的港片全回味了一遍,准备要登上绑匪的船,跟电影里似的,来跟绑匪大开杀戒一场。

    但事实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顾培他们应该已经走了,去了哪里林白青并不知道,而她也只是个参考意见。

    她提的意见上级采纳了,然后,情报科还得确定这个意见。

    而到了凌晨两点,通过港城的情报人员,最终确定了,老樊确实有关节炎。

    是的,老中医没看错,他确实有关节炎,有多次购买药物,入院治疗的记录。

    而当遇上今天这种阴雨天,他必瘸无疑。

    但林白青的任务还没完,吴科长对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反复看录像带。

    除了瘸腿之外,要她从外貌到体态,说话时的姿势,各方面来分析老樊其人。

    直到凌晨四点,林白青实在困的不行,趴桌子上睡着才算完事。

    第二天一早醒来,安排她洗了个脸刷了个牙,馒头小米粥就咸菜,匆匆吃了点早饭,就依然是盯着各种录像带上的老樊来看。

    狭窄的船舱,机油,海腥,录像机的胶片味道,再加上胀奶,一整天时间,搞的林白青险些蜕了一层皮,就这样熬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夜里十点,黑咕隆咚中,林白青跟着吴科长,还有另外几个人上了一艘小船,而划了没多久,几个军人连扶带拽,又拉她上了另一艘船。

    初时林白青以为自己是又上了一艘小船,但跟着他们从窄窄的楼梯上下了一层,才发现它里面竟然格外的大。

    虽然不了解军事,林白青大概猜了一下,这应该是一艘潜艇。

    头一回来这种地方,林白青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不敢动,也不敢乱看。

    大概过了几个小时,她被吴科长带到一个挤满了人的地方,还没等林白青反应过来,她人已经在潜望镜前了,吴科长就在她耳边:“看到人了吧,往左数第三个,他现在没有动,等他动的时候,你注意观察。”

    林白青看到的,是亮灯的甲板,上面所有人都着黑衣,蒙着脸,而因为有吴科长的提示,她去找左三的人,正好这时左三的人走了几步。

    海上风大,而且十月,连续的阴天,风湿病外加滑膜炎的人的走姿林白青再熟悉不过了,她说:“没错,就是他。”

    “再多看看,确定一下,这关系到我们线人的生命安全。”吴科长说。

    林白青再看了片刻,见对方掐了把腰,坚持:“就是他。”

    老樊的整个大腿因为关节炎而是僵的,下意识的,他就会揉腰以缓解。

    旁边另有人也说:“我也确定他就是老樊。”

    还有人说:“我也是这个意见。”

    吴科长环顾一圈,说:“既然意见一致……那就发信号吧!”

    ……

    林白青蓦然一惊,这就要开始了?

    已经一天两夜了,准备了那么长时间,但事情发生却只在转眼之间。

    也是直到事情发生时,林白青才懂得什么叫作战。

    以及,当训练有素的军人执行起任务来,有多么的果决。

    不过就在林白青以为任务总算开始,自己还能接触点别的新领域时,事情似乎重新陷入了僵局,她被排挤到了外围,而所有人都沉默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说:“那玩艺儿真的会爆吗?”

    吴科长叹了口气,说:“但愿吧。”

    另有人问:“金属仪器都测不出来,到底什么东西呀,真能炸游艇?”

    吴科长回说:“顾军医说有70%的概率,他就一医生,不要抱太大期望吧。”

    顿时,所有人又都陷入了沉默中。

    大概因为顾培只是个医生,而且他玩的是一种很新的东西,大家并不信任他。

    但林白青比较了解顾培,以她对他的了解,要说某件事有70%的概率,应该就是满打满的有把握,而转机出现在两个小时以后,突然,仪器前有人说:“爆了。”

    吴科长忙问:“离的这么远都能检测到?”

    那人摘了耳机,一脸不可置信:“对!”

    一帮人你看我我看你,几乎所有人在倒吸气:“还真他妈爆了?”

    “牛逼呀!”另有人说。

    林白青依然一头雾水,但总感觉丈夫应该是干了一件很新奇的事情。

    她胀奶胀的厉害,衣服都快湿了,实在不想再呆在这密闭狭窄的空间里了,还好,吴科长看出了她的不舒服,专门派人把她送到上面,又是一通折腾,才回到她初来时,上的那艘船上。

    这时林白青才发现天麻麻亮,这应该已经是第三天了。

    她心里很着急的,因为一般情况下,停乳超过三天身体就会回乳,而她就楚楚那么一个小豆丁儿,她是打算要喂奶喂到一岁。

    又疲又累的,她找了一张椅子,一歪,就睡着了。

    ……

    林白青是被薛昶的大嗓门给吵醒的。

    “顾培同志,咱交个心吧,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可是一大夫呀,你不是握手术刀的嘛,你到底搞了啥东西,威力他妈的能那么大?”他说。

    林白青睁开眼睛,第一眼差点没认出顾培来。

    他是从来没脏过的,但今天头发油不拉叽趴窝在头上,胡茬生了一大截,而且他正在系扣子,指缝居然是黑的,系扣子,一系两个油乎乎的黑点。

    此刻的他,都可以用邋遢来形容了。

    而这整件事情,要薛昶来形容,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惊心动魄,但顾培不一样,当然了,他是个医生,手稳,性格更稳,也知道林白青着急,他遂把自己这边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跟她交待了一下。

    大概就是,薛昶他们伪装后,以运送油品为由,劫了运钞船,而顾培,只负责在油品里装了不会被检测到的爆.炸,以及,保命,保护自己的安全。

    具体的过程他不便细讲,而从此刻薛昶的神态来看,任务应该是完成了的。

    也就是说钱被薛昶他们带回来了,而那个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炸了。

    当然,事情才刚刚发生,那个人死没死,还是得看新闻通报。

    而任务虽然完成了,但薛昶是个在边疆专门生产各类铜质导火.索,引线等武器的铜厂工作过,现在又在公共安全领域工作的老公安,他于一切新式的危险品都好奇无比,此时抓心挠肝的,就想知道顾培到底是搞了个啥玩艺儿。

    但出门已经连着三天了,护女狂魔顾培已经有三天时间没见过女儿了。

    而因为事情的特殊性和不确定性,他们也没跟家里人通气儿。

    此时船正在靠岸,顾培经林白青提醒,才发现自己手脏的厉害。

    忙在甲板上找了个水管子冲了冲,等船一靠岸,拉起妻子就走。

    薛昶还在后面追,想问个究竟。但人家两口子一上车,一脚油就走了。

    车一路跑着,俩人皆闻着车里弥漫着一股臭气。

    对视一眼,相互嗅了嗅,才发现是他俩身上三天没换衣服,没洗澡的馊味儿。

    当人有了孩子,就跟单身时代完全不一样了。

    此时他们最着急的不是任何别的事情,只有楚楚。

    而因为是部队的任务嘛,按规定不能带通讯设备,林白青连传呼都没带。

    就不说打一落地,睁开眼睛就没离开过妈妈,母乳都还没断的楚楚此时哭成啥样子了,柳连枝,楚春亭和小青几个,估计此时也急的魂都飞了。

    果然,车一路飞驰,才到灵丹堂门口,林白青就暗叫一声不妙。

    不说家里人,他们夫妻三天没回家,街坊邻居都给惊动了,在巷口张望。

    看到她的车来,赵静一个蹦子进了药堂,而等顾培停车时,柳连枝抱着楚楚,小青跟在后面,皆是一脸的又惊又喜又怕。

    “这都三天了,电话打不通,人也找不着,你们上哪去了?”柳连枝问。

    小青也说:“医院说不知道,问军区吧,也说不知道,你们到底咋回事?”

    楚春亭也在,但全程并没有说话。

    楚楚毕竟还小,而且她记忆中的妈妈永远是香香的,现在妈妈变的好臭不说,脸也脏脏的,小丫头大概不认识妈妈了,看都不看妈妈一眼。

    但就在林白青以为女儿已经不认识自己了,遂收拾衣服,准备要去洗衣服时,却见小家伙的眼睛里突然溢了两眶眼泪,泪眼婆娑,直勾勾的盯着她,而等她拿起衣服要出门,小家伙也在同一时间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自打生来,这还是楚楚第一回 哭的如此伤心难过。

    直到林白青把她也一起抱到浴室里,在她的小浴盆里盛满了水,俩人一起洗澡,又把陈奶清了,给她喂了些奶,小家伙这才止住了抽噎。

    柳连枝和楚春亭都差点急出毛病来。

    尤其柳连枝,要不是穆成扬帮忙做针灸调理,要发心脏病的。

    楚春亭虽然好一点,但也急的三天没合眼了。

    虽然趁着林白青去洗澡,顾培给二老解释了一下原委,但俩人还是很生气。

    毕竟老人嘛,最是护短的,楚楚伤心,他们就生气。

    楚楚难过,他们就更生气了。

    楚春亭老爷子一生气,就又开始放大话了。

    “虽然我也不是个好家长,但我对我家青图都没像你俩一样,孩子再小也是个人,出门怎么能不跟她打招呼,说走就走的?”他忿忿不平的说。

    这回柳连枝没搭腔,毕竟楚春亭对他儿子,可远不如顾培夫妻对楚楚。

    ……

    家里的事并不大,随便一处理就完了。

    而林白青眼下最着急的,还是想要尽可能早的联络上楚青图。

    因为沈庆仪陪着那位有乳腺癌的女博士,计划的是下周就要来了。

    而且她这次打来电话时,那位女博士新一期的化疗已经结束了,也已经拿到检测结果了,她的病情也进一步明朗了,对方在化疗后,虽然目前还没有出现淋巴结转移的情况,但概率特别大。

    中医在治疗乳腺方面,最好的就是银针加中药,但炎性乳腺癌是乳腺癌大类中比较难治疗的,林白青想辅以电灸理疗,看会不会效果更好一点。

    可电灸跟普通的针灸不一样。

    就好比电灸治疗帕金森,这是楚青图先研究的,而他,是基于庞大的实验数据基础做出来的推论,并被穆成扬落到了实处。

    再换一种病症,如果没有实验数据,穆成扬也不敢。

    同理,林白青也一样,她只是个土中医,没有数据是不敢冒险的。

    所以基于一种疾病,自私点来说,她迫切的需要楚青图的帮助。

    就更甭提楚青图是她的亲生父亲,怀着妻女已死的悲凉,在沙漠里整整呆了二十年,于亲情上来说,也该让他回来,跟沈庆仪团聚了。

    而这些事还得找薛昶,所以哄乖了孩子,估摸着薛昶的任务应该也已经完成了,林白青先打听了一下从东海到边疆的机票,发现倒也不贵,一张票是280,她遂准备了一千块钱,让顾培给军区打电话,联络薛昶,及早送他们回去。

    而顾培把电话打到军区一问才知道,薛昶自己买了机票,已经回边疆了。

    估计他那么积极,应该也是回去帮她联络爸爸了,林白青心里很感激,当然,也只能继续等着消息。

    早在三年前薛昶来治病时,俩人就互留过电话号码和通信地址,林白青遂也每天都在留意药堂的电话,一直在等薛昶来电话。

    但连着三天过去了,药堂也没有接到边疆来的电话。

    林白青心急,遂照着薛昶留的电话打了过去,不过并没有找到人。

    接电话的人说他不在,至于他去了哪里,对方也说不知道。

    这就让林白青愈发纳了闷了。

    已经好几天了,她不知道是特殊部门不放人,还是薛昶压根就没帮她找人。

    如此一直到周末,这时林白青都计划好亲自去趟边疆了。

    吃完早饭,她正在翻电话簿,准备打电话找柳堰订机票,家里的坐机却猝不及防的响了起来。

    顾培抱着闺女,此刻就在妆台前,正在看闺女拆他的帝国风暴兵,听到电话响,接了起来,喂了一声,旋即对妻子说:“是薛昶,要找你。”

    林白青才接过话筒,就听到电话里响起薛昶熟悉的笑声来。

    “小林大夫吧,我这儿有个人,我估计你很想跟他聊一聊,但是呢,这人我找的可费了老鼻子劲儿了,你要想跟他说话,得先答应我个条件。”他说。

    林白青抬头看顾培,顾培也在看她。

    同一时间,俩人都有一种预感,他说的那个人肯定就是楚青图。

    就在第一次见沈庆仪时,林白青都没那么紧张。

    在潜艇上,有那么一瞬间,她要决定一船人的生死,她没也没紧张。

    但楚青图跟别人,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他不仅仅是她生理学上的父亲,电灸理疗,循经感传,经络全息,他是自顾明之后,第二个可以在中医学上给林白青做师父的人。

    她一紧张,只觉得自己嘴皮起了静电,麻麻的。

    舔了一下唇,她问:“什么条件?”

    薛昶也有他自己好奇的点,而那个点在顾培身上。

    他说:“我问过部队领导了,他们说顾培炸船用的是一种化学品,只要不涉及具体的公式,就没什么好保密的,我不是恐怖分子,也不懂化学,就给我原材料,我也造不出炸.弹来,你让他给我讲个大概,注意,必须我是能听懂的。”

    楚楚看看爸爸,再看看妈妈,又指电话:“咦?”

    林白青在看顾培,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哑声问:“能说吗?”

    其实她也挺好奇的,一个医生,他到底做了什么,炸了一艘船。

    顾培看着电话,好半天,尽量通俗的说:“在一桶油的底部,有一个隔层,里面有雷酸银,雷酸银你知道吧,它本身就是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特殊物质,对热,压力和电都极其敏感。”

    薛昶可是在铜厂干过的,这方面也算半个专业人士。

    他旋即否定了顾培,说:“雷酸银我知道,老式炸药嘛,那得引线才能爆的。”

    顾培说:“将它包裹在砂砾上,快速的摩擦和振动,就会让它发生爆.炸。”

    薛昶以为自己懂了:“你的意思是,他们搬油品的时候,油品炸了?”又说:“不可能呀,那我们搬油瓶的时候它为啥不炸?再说了,光是点雷酸银和沙子就能炸了船,你唬我呢?”

    顾培耐心说:“当桶中有油,压力稳定,它就不会爆.炸,而当油品被清空,轻轻的碰摔都会导致桶子内部的雷酸银发生爆.炸,但这只是第一次。而真正威力大的,是其中包裹的,结晶状的雷酸汞,它导致了二次爆.炸。”

    这下薛昶更眯糊了。

    他又问:“雷酸汞,这个我没听说过呀,它是啥,外面有卖的吗,市面上有没有,犯罪分子能不能拿得到,有没有可能复制它?”

    顾培都要失去耐心了,耐着性子说:“涉及到化学公式,我一时跟你讲不清楚,如果你想了解它,倒也容易,另外找个时间给我打电话,或者随便咨询那个高中的化学老师,他们都懂。”

    薛昶虽然在化工厂干过,但他不懂化学,听了个云里雾里。

    而专业就是一旦垮了领域,在完全不懂的情况下,想问问题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问。

    他默了半天,还是闹不明白,感慨说:“你要是个犯罪分子,我怕还真抓不到你。”

    在电话里不停的长嘘短叹着,感慨了半天,又说:“你不是个医生吗,哪懂这些东西的?”

    林白青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她男人干了一件大事,但就她也搞不懂,他一个文质彬彬,斯斯文文的,只会拿手术刀的大夫,是怎么闷声干了那么一件惊天大事的。

    而就在这时,电话里突然响起一个醇合,又悦耳的,播音腔式的男性声音来。

    他说:“现代医学和化学本来就是互通的,而所有现代化的兵器,都离不开化学品。”

    在电话里,那个人声音里透着从容,带着淡淡的磁性。

    他又说:“所以薛昶同志,如果是一个精通化学的医生,他确实能造出你想都想不到的武器!”

    林白青猛的一个机灵,心说这不会就是她爸吧?

    他的声音,这么好听的吗?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个机油的文儿:

    《你管这叫动物园》BY张早更。

    梁锦绣大学毕业选择回家种地。

    家里包了片林场,种了樱桃苹果核桃山楂等各种果树,然而因为她的到来,一下子变得特别精彩。

    猫头鹰带着刚抓的老鼠上门求助,怀孕的花豹来坐月子,爱上家猪的野猪求成全。

    满林场的国家保护动物。

    这一切,都因为她可以和动物沟通。

    动物不能说话,但什么都懂。

    百岁草龟压在心底几十年的话:我主人守寡几十年不值得,那个男人压根不爱她,外面一直有女人。

    无处求助导致抑郁的蓝猫:有人要害你肚子里的孩子。

    第134章 七叶一枝花

    (糟了,他看到儿子的生魂了!)

    这真的就是她爸爸吧。

    林白青以为他会跟沈庆仪恋爱, 性格应该也跟沈庆仪一样,会是一种天生的高高在上,比较高冷的性格.

    但并不是,虽然还没见面, 可他的声音就让她觉得, 这是个性格很好的人.

    而且于一瞬间, 林白青终于恍悟, 楚春亭为啥讨厌大儿子了.

    楚青图性格的随和, 能从他的语气里透露出来.

    那种随和跟她已经仙逝的师父顾明很像。

    所以, 他果然是一个从性格到谈吐, 都跟顾明非常相似的人。

    他应该还不知道具体情况,是被薛昶强行拉来的,此时也一头雾水, 在问薛昶:“电话里的人是谁, 也是我们单位的吗,竟然能合成一级雷酸汞。”

    薛昶还沉浸在能炸掉一艘游艇的爆.炸物中, 追问:“雷酸汞还分级?小楚同志你不就是搞化学的嘛,能不能具体跟我说一下, 雷酸汞到底是啥,怎么来的?”

    楚青图解释说:“汞跟硝酸作用生成□□, 再跟酒精反应生成雷酸汞,通常是粉沫状的晶体, 而如果加入硝酸甘油, 爆.炸威力会大大增强,但也会让它相对稳定, 不容易被引爆, 既然电话里这位同志还在外围辅助了雷酸银的话, 我想,他在雷酸汞里应该就还加入了硝酸甘油,那么,它应该不是粉沫状,而是纯白色,指甲盖大小的结晶体,对吧。”

    隔着电话,薛昶问顾培:“顾培同志,你加硝酸甘油了吗,是他说的那样吗?”

    正所谓英雄惜英雄,顾培都被楚青图的专业能力惊到了。

    他说:“是的,为了增加爆.炸的威力,我确实在雷化汞中加入了硝酸甘油,但因为它相对稳定了,不好爆炸,所以我才在外围又辅助了雷酸银.”

    楚青图在笑,应该也挺佩服顾培的,说:“年轻人,你化学学的不错的。”

    这时薛昶还没有介绍,但林白青已经迫不及等了。

    她有些紧张,抓上女儿的手,试问电话里的人:“请问,您是楚青图先生吗?”

    楚楚也跟着一声:“哇喔?”

    林白青以为他至少粗略知道个大概,也知道自己是谁。

    但显然并不是。

    对方声音依然很从容,平和,也很好听:“你们是,薛昶同志的朋友?”

    这时薛昶才语无伦次的说:“怪我怪我,主要是顾培同志那一手玩的太漂亮了,让我一路都只想着炸.弹的事,忘了说正事儿了。小楚同志,猜不到对面那女同志是谁吧,就是你闺女,就你爱人,是叫沈庆仪吧,她都活着呢,快来……”

    楚青图捏着电话,目光死死,盯着薛昶。

    “上回咱们不就提过,就是东海那女孩子,说是你闺女的,不是骗子,她真的是你闺女。”薛昶笑着说:“是不是很惊喜呀?”

    他俩早在两年前,就谈论过一回妻女。

    但当时楚青图否认了,薛昶也把林白青定义为了骗子。

    而在沉默片刻后,楚青图手里的电话滑落,再默了片刻,他挂掉了电话。

    电话里只剩一阵盲音,楚楚一听,也跟着嘟嘟了起来,喷了一嘴口水。

    现在的电话还没有来电显示功能,也拔不回去,林白青和顾培也就只能等着。

    林白青的心跳的怦怦的。

    顾培竟然也有点莫名的激动。

    因为通常情况下合成的雷化汞都是小颗粒状的晶体,而他那天晚上在实验室合成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叫特级雷化汞。

    确实是指甲盖大小的白色晶体。

    这个实验顾培头一回做,在做之前也没有找到过相关文献。

    就证明他是第一个合成它的人。

    但楚青图单凭他的只言片语就能推导出结果,可见他在化学专业有多牛了。

    再看妻子,顾大军医都觉得不可思议。

    当初娶林白青的时候,他可万万没想到,他的老丈人,会是一个化学大牛。

    ……

    再说薛昶这边的情况。

    这是位于东疆的,一片沙漠中的绿洲地带。

    湖水清清,白杨环绕,建于六十年代的红砖瓦房,因为干燥而晒的漆面斑驳的白墙上,[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八个大字依然鲜红明亮。

    炽热而又明艳的阳光洒在屋子里,洒在一个满头华发的男人脸上,他缓缓举起一只手背上满是疤痕的手,摘下眼镜,一张褐黄,清瘦的脸上眼眶深陷着。

    他穿的还是六五式的老军装,绿色都被洗褪光了,青不青白不白的。

    膝盖和肘窝处还有缝的仔仔细细的大补丁,颜色是更旧的军装。

    好半天,他一直沉默着,直到警卫科的人提醒:“楚工,您的电话已经挂掉了,您的电话权限也用完了,您看您……”

    男人蓦然回过神来,去看电话,下意识伸手要抓电话。

    警卫科的人提醒说:“您得先有批条才能打电话。”

    这是基地,内部人员在没有上级给予的批条的情况下,是禁止跟外界通讯的。

    男人在这儿呆了二十年,当然知道规定。

    他点了点头,对警卫人员道了声辛苦,起身出来了。

    穿过清扫的干净整洁的大院子,路过一排排紧锁的门,一直走到最后面,一间挂着蓝色门帘的门口,颤了几番手,掏出一只小钥匙来打开铁锁,进了门。

    一张行军床,一张办公桌,上面皆罩着一层薄薄的砂砾。

    这是沙漠地带的常态,桌子几个小时不擦,就会沾一层砂砾。

    床每天晚上必须要扫,否则沙子会咯的人睡不着觉。

    他习惯性摘下抹布先擦桌子再擦凳子,请薛昶坐了,自己也坐到了床沿上。

    将眼镜放在膝头,他竭力抑制着发抖的双腿,问:“真是……我的女儿?”

    薛昶在工作中一点都不粗,凡遇事,胆大心细,为人果决。

    但他在感情方面是个比较大大咧咧的性格,也因为他太大大咧咧,从来没有关心过妻子女儿,疏忽了她们,才会在她们死后那么难过,后悔。

    在情感上神经大条,他也就不会照顾不到别人的情绪。

    而他回来到现在,总共四天。

    回单位述了个职之后,他就给自己请了个假,专门跑到曾经招蓦楚青图的老领导家里,去跟老领导交涉楚青图的情况,商量他的去留问题。

    然后又申请来基地跟他见面,还帮他申请了一次打电话的权限。

    这才是他一来,就拉着楚青图去打电话的原因。

    在他想来,此刻的楚青图应该狂喜,激动,说不定要跳起来。

    但面前一头白发,满身补丁的男人似乎并不惊喜,反而,一脸惶恐与不安。

    薛昶急的差点要跳脚,一咂摸:“你还不信呀,对了我还有她跟你爸的照片!”

    见对方不接照片,他纳闷了:“你这人咋回事,当初要自杀,大家救了你三次,你还拔了他的枪,非要死,老司令没办法才销的你的档案吧。这都多少年了,说起你家老爷子,老司令很愧疚的,你呢,二十年不敬老父亲,已经是个不孝子了,孩子的照片你都不看,你这也太,太……”太铁石心肠了吧。

    这就得说说当初楚青图之所以档案会被报死的原委了。

    那是在‘大偷港’事发之后,他看报道上人全死了,以为妻女皆亡,本就心如灰死,当时正好在什河子有一帮男知青混子,整天不干活,还总是骚扰,尾随女同志,以威逼利诱的方式逼她们跟他们睡觉。

    而一睡,不就得结婚?

    它其实也是强.暴,而且是不触犯法律的强.暴。

    然后楚青图就跑去单挑他们,其目的应该就是想同归于尽。

    但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他一个人捅了三个重伤,还有一个性命垂危,而他自己虽然奄奄一息,但是竟然还活着。

    那件案子震动了整个边疆。

    而在兵团老司令亲自审问楚青图时,他趁人不注意,夺了卫兵的枪,照着自己脑门就是一枪,幸好老司令当时踢了一脚,才让他打偏了。

    再后来,老司令跟上级沟通后,就有了一场针对流氓地痞的严打。

    至于楚青图,明面上报亡,但他本人却进了基地。

    那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他一呆二十年,苦行僧一样,无欲无求的。

    而薛昶在头一回查到这个人时,第一感慨的就是:他可真是不孝。

    要知道,他爹还活着呢,兵团一直在经他爹寄抚恤费。

    他自己也活着,却二十年报死,已经做好了一生不与其见面的打算。

    就说他狠不狠。

    而上回说起女儿,他坚持说死了,薛昶也就罢了。

    但现在有证据呀,有照片,他爹,他女儿都在上面,他都不看?

    “小楚同志你怎么回事,你这心是石头做的吧,你这是不打算认亲人?”薛昶提高了嗓门我。

    楚青图蓦的声粗,却问:“她跟谁长大的,她妈妈吗,也是地富反坏阶级吗,她能读书,能上学吗,能参加工作吗,她……”

    他哽噎了两声,又试探着问:“还需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吗?”

    目光相接,对视的刹那,薛昶心中突然浮起一股彻骨的寒意来,打了个寒颤。

    正所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楚青图进基地的时候正在闹革命,批地主,斗□□,打牛鬼蛇神。

    他在那个年代是劳改犯,而他的妻子,是资本主义大小姐。

    他们每天都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那是他最怕的事。

    可现在呢,讲的是凡事往钱看,争做大富翁,人人又抢着当地主。

    楚青图在他的专业领域当然很牛,他是整个生化基地的骨干力量。

    但他的意识被时代甩的太远,他内心根植的恐惧,也跟现实早就脱结了。

    时代的车轮滚滚碾过,只留下满身伤痕的人们。

    薛昶再塞照片:“看看嘛,照片上还有你爸呢,还别说,你家老爷子可真是,龙骧虎步,一身霸气!”

    说起他爹,东海那位活龙王,啪的一声,楚青图手里的眼镜杆断了。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是拒绝,是排斥,也是抗拒。

    不过对于孩子的好奇终是战胜了他对父亲那种复杂的拒绝和抗拒。

    他伸手来接照片。

    那是一张过年时全家聚在一起拍的照片。

    楚青图扫了一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忙又戴上眼镜,眼镜啪一声掉了,他又够书桌上的一副新眼镜,这一看,瞳孔地震!

    因为照片上不但有他爸,竟然还有他爸的死敌柳连枝。

    而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并肩坐在一起,笑的从容而又平和。

    就好像交缠几十年的争斗,锋尖对麦芒从未发生过似的。

    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又是谁,能让他们俩坐到一起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女孩子的脸上,那是个格外特别的女孩子。

    她的眼神凶凶的,正在瞪他老爹,唇角却又似笑非笑,满脸写着嫌弃。

    而在看到女孩子的一瞬间,楚青图仿如深埋流沙中不知多久的壁虎,终于能从地底钻出了头,猛吸一口空气。

    是了,那确实是他的女儿。

    虽然他头一回见,但他确定那是他的女儿。

    多神奇,他的女儿竟然敢那么瞪着她暴戾乖张的爷爷看?

    这还没完。

    薛昶点了支烟,见楚青图直勾勾望着照片,笑着说:“猜猜她在干啥工作?”

    楚青图皱了一下眉头,又摇了摇头。

    薛昶拍拍大腿:“当年我那痛风你记得吧,骨头缝里面长石头,哎哟喂那个痛呀,就是她给我灸了一针,配了些药,好了。”

    楚青图点了点头:“她竟然已经参加工作了,还是个中医。”

    “对了,你猜她还会干啥?”薛昶在笑,但眼睛红的厉害。

    楚青图没说话,目光回到了照片上,就听薛昶哽噎着说:“她能放翻我!”

    楚青图蓦的回头,一脸疑惑。

    “你闺女练了一手好拳,真的能放翻我。她能放翻老子。”薛昶说着,哽噎了片刻,一大老爷们,嚎啕大哭了起来。

    楚青图记得他说过,他的妻子沈庆仪还活着。

    他当然还想问更多的消息,可看薛昶哭的那么伤心,他一时间问不出口。

    而整整二十年了,他的妻女还活着,他的女儿竟然能跟他爸坐上一张桌子?

    那他的妻子呢,她人在哪里?

    楚青图于他的家是那么的好奇,急切。

    急切的想知道一切!

    不对,他想回家,他想立刻就回家!

    ……

    再说林白青这边。

    今天周末,她专门在家等了一整天,但并没有再等到边疆来电话。

    当然,楚青图的心情她可以理解,以为妻女俱亡,结果大漠二十年,不但有女儿,孙女都有了,他一时间估计接受不了,得给他点时间让他慢慢接受。

    林白青让顾培打听了一下特殊部门的工资,发现还挺高的。

    就她爸那种部队籍的科研人员,工资跟大学高级教授同档,一月应该在两千元左右,所以原则上她爸应该不缺钱。

    不过凡事要往最坏处打算。

    所以她又翻出薛昶的地址来,到邮局给薛昶汇了两千块钱。

    只要薛昶能让楚青图从基地出来,两千块足够他买机票,回东海,回家来。

    当然,涉及保密单位,她爸又是搞生化武器研发的,估计一时半会他回不来,林白青暂且就把在工作方面寻求爸爸帮忙的事给撇下了。

    那位女博士的乳腺癌,她准备单靠自己,以她自己的中医手段来治疗。

    而那个手段说来比较让人头痛,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个毒方!

    ……

    关于爸爸还活着的事,她肯定要告诉二老和沈庆仪。

    正好妈妈是后天的飞机就会回来,也说好了,一来就会到灵丹堂。

    再加上柳连枝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在做针灸,林白青就打算后天等妈妈来了,一家团聚时再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而因为柳连枝身体不舒服,单让保姆带着又不放心,正好今天林白青要去寻一味药,干脆就又挂了诊牌,自己带着孩子出门采药去了。

    上辈子因为没有孩子,每个月林白青都要抽那么两天的时间专门出门采药。

    花国疆大物博,各地植被当然不同,所产的中药也不尽相同,不过东海是块风水宝地,越到山里头,溪水边,越是有些好药材。

    原来的林白青出门不方便,但现在有柳连枝的车,喊上司机,也就可以轻轻松松出门了,她去的也不远,其实就是安阳县,她曾经的老家。

    这一片因为山高林深,常有些好药材。

    林白青运气也不错,进山后就在一块溪流旁,采到了一大筐的药材。

    楚楚也算婴儿中的王者了,生来还连路都不会走,就跟着妈妈爬山越坎,大山森林全见识过了,小家伙头一回外出,乐的一路伊伊呀呀的。

    赶傍晚回到药堂,正好一帮实习大夫还没下班,林白青遂喊了大家过来,要让实习大夫们看看自己今天新采来的药,七叶一支花。

    一帮实习大夫才在学中医,只懂得学校的教本宣科,其中一个说:“这药咱药堂不就有嘛,林大夫您干嘛非要自己出门去采一趟?”

    另有个小女孩知识面更丰富一点,说:“我看您给有些乳腺癌患者就开过这个药,就是咱药堂自己的,是市场上没货了您才自己去采的?”

    穆成扬也正好收拾完下楼,他更懂,一看,试着说:“你是给那个马上要来看病的,得了乳腺癌的外国女博士准备的吧,纯野生的七叶一支花?”

    几个实习大夫对视一眼,因为知识层面的不同而误解林白青了。

    而且误解的有点不太地道。

    一男实习大夫试着说:“是因为咱们头一回接待洋病人,您怕市场上的药不好,才专门自个儿去采的药?”

    另外几个实习大夫有点吃惊,心说不会吧,林东家不像个崇洋媚外的人呀。

    这涉及到二十年后的医学知识,刘大夫也不大懂,但立刻说:“不可能。”

    但也问林白青:“咱药堂就有七叶一支花呀,你怎么想起来专门去挖它的?”

    林白青拈起一支药来,说:“因为病人已经动过手术,且已经化疗,放疗过了,而化疗和放疗是近代,从西方发展起来的治疗手段,它会改变整个人体环境,而应对这种改变,咱们中医并没有适应的老方子,我目前也正在琢磨,尝试,就比如七叶一支花,它于别的乳腺癌并不适用,但于炎性乳腺癌有奇效。”

    见实习大夫们皆在点头,她又说:“目前药堂的七叶一支花都是家培的,你们可以对照着尝一尝,就会发现,药堂的只是微苦,而我采来的特别苦,相应的,我采来的药性更好,毒性也更大,而药堂现有的,毒性和药性都会低得多。”

    七叶一支花有毒,当然不能吃,但大家都是中医大夫,尝药是他们的基本工作,更何况东家这是在教他们知识,所以大家一人揪了一点在嘴里尝着。

    穆成扬揪的最多,嚼着嚼着,突然说:“师妹,这七叶一支花既是中药,也是毒药,咱们国人是习惯了,大夫开啥吃啥,你说人家外国人,还是博士呢,会不会一听成份有毒,人家就不敢吃了?”

    刘大夫也说:“外国人的理论可跟咱的不一样的。”

    病人马上就要来了,她会是林白青这辈子,第一个接诊的西方人。

    但跟上辈子,她只是接诊了一个普通病人所不同的是。

    这个病人是个极凶险的炎性乳腺癌,还是放疗后。

    在西方,现代医学其实已经宣告不知,给她算好生命终止期了。

    对方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来花国尝试中医,其实抱的也安慰疗法的心态。

    这时林白青给人家开的方子里有毒药,人家能接受吗?

    而且刘大夫是个妇科老大夫,但现在林白青所涉及的,是她从来没有学习过的领域,所以她还得问问:“小林,你这方子真的可行吗,我可没这样开过药。”

    林白青笑了笑,对大家说:“等病人来了,只要她愿意接受治疗,我会把整个治疗过程跟大家细讲的,这是个新方子,大家跟着我,一起验证吧。”

    毕竟她是东家,而且说了是要验证新方子,也是要大家学习新知识。

    穆成扬就率先说:“可以呀,到时候你随治随讲,我也跟着学一学。”

    几个女实习大夫顿时吃吃笑了起来,一个说:“穆大夫您是个男大夫呢,就别学治疗乳腺了吧,听起来怪怪的。”

    还有俩对视,撇嘴,一脸嫌弃。

    穆成扬纯粹只是想学技术的,怎么莫名其妙的,好像就变成流氓了?

    聊到这儿,大家也就散了。

    话说,林白青基于她现在所知道的,那位女博士的身体状况而准备的药,是她在二十年后,癌症普遍会接受化疗和放疗的情况下研究出来的,专门针对癌症术后的药方子,也算是她接力顾明之后,自己于中医领域钻研和创新的成果。

    而且既然说是个毒方子,性状带毒的中药,可就不止七叶一支花一种。

    当然,考虑到那位女患者是个学者,也是想从根本上让她信任中医,她专门把方子中几样有毒的药材给了顾培一封,让他带到实验室给她做了个成份化验。

    也准备好了等病人一来,就亲自给她讲解药方的。

    转眼就是两天后,病人也如期来了。

    除了沈庆仪外,还有她的上司Saruman,以及病人的父亲Louis,还有病人Mila,Saruman是个瑞士人,Mila是他表妹,当然父女都是瑞士人。

    他们当然没有亲自去灵丹堂,因为CIBA跟军区有合作,所以Saruman跟军区领导协商了一下,就让他表妹Mila住到军医院的疗养中心了。

    这样,既有现代化的仪器可以随时监视Mila的身体,也可以尝试中医。

    沈庆仪上回来的时候林白青才在孕期,现在小宝宝都出生了,她还没有见过,一落地就打电话给林白青,让她带孩子上军医院,亲外婆想要见一见。

    这是周内,林白青还要坐诊的,所以赶着他们安顿好之后才过去。

    柳连枝和楚春亭今天也在家,而现在于他们来说,天大地大,楚楚第一。

    听说沈庆仪回来先不回家,反而要让林白青把孩子抱到医院去,就不甚高兴。

    他俩终于在某件事情上达成了一致意见,都认为沈庆仪不够疼孩子,对楚楚不上心!

    林白青心里却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当然不是关于沈庆仪,而是那个新来的病人,Mila,她估计对方的身体状况应该很不好,女性便于照顾女性嘛,所以沈庆仪才会专门陪她去医院。

    其实楚楚小身板儿硬朗着呢,不但爬得快,还不到十个月,已经跃跃欲试的想要走路,带出去多走一走也没啥,林白青遂带上女儿,直奔军医院。

    沈庆仪就在楼下等着。

    她上回来的时候林白青还在怀孕,转眼外孙女九个月了,她才头一回见。

    远远伸着手要抱孙女,她目光却在女儿身上:“你不是还在哺乳期,怎么瞧着那么瘦?”

    孩子再小她也是个人,林白青先跟楚楚介绍了她的外婆,又一本正经问她,看愿不愿意让外婆抱抱,耐心哄着,直到小家伙伸了伸胳膊,表示愿意让外婆抱抱了,林白青这才把孩子给了她。

    接过孩子,沈庆仪环抱上外孙女,说:“顾培就在楼上,可以给你做翻译,你快去看病人吧。”

    其实要是别人抱着,而林白青要走,楚楚都会不高兴的,毕竟小孩子,虽然她还不会说话,不会阻止,但她会撇下小嘴巴,泪眼婆娑的看着妈妈,让妈妈知道,当她离开,小宝贝有多难过。

    大概是基于血缘关系,她跟沈庆仪倒是挺亲的,此刻趴在沈庆仪的脖子上,就嗅上了。

    而林白青进了病房,见到病人,顿时,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病人Mila应该只有四十出头,因为放疗,头发已经掉光了,她躺在病床上,看起来约有一米八的身高,也是个大个头,但是因为病,骨瘦如柴的。

    而她的父亲Louis,和她表哥Saruman之所以对中医感兴趣,是因为Saruman当时被金针治疗好了阴囊癣,于中药,则持着排斥态度。

    他们此刻正在跟顾培讨论着什么,虽然林白青听不懂,但从他们比划的姿势看得出来,他们说的是针灸。看到她进来,几个人停止了交谈,Saruman用僵硬的中文说:“你好,林小姐。”

    林白青跟他打了个招呼,也跟病人的父亲打了个招呼,直入主题,就去给病人面诊,捉脉去了。

    而在她捉脉时,Saruman一直在用英文说:“我们只想尝试针灸,绝对不接受任何中药,因为据我所知,70%的中药都含有对人体有害的物质。Pio,我希望你告诉你的爱人,我们只要针,上次她用来治疗我的,那种神奇的针,不要任何药物。”

    病人的父亲Louis相对要平和一点,则说:“如果需要用到中药,我们也希望你们能先清除其中的有害物质,给我们一份更加安全的药物,而且如果开始治疗,我希望你们能治愈我的女儿。”

    顾培手里就有一大沓他自己做的,各种中药材的含量测定表,看着表,他都有点头大。

    当然了,术业有专攻,药得林白青来开,如何解释她的方子,也得她自己来。

    病人Mila跟沈庆仪算是好朋友了,她对中医的接受程度,比她父亲和表哥似乎还要高一点。

    此时林白青捉着她的手腕,已经有半个小时了,她先用虚弱的口吻问:“你能讲英文吗?”

    林白青点了点头,用英文说:“我想,医院应该已经告诉您您的身体状况了吧?”

    Mila虽然很瘦,很虚弱,但显然是个很乐观的女性,她耸了耸肩,说:“谁知道了,也许明天就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但即使那样,我也应该过好今天,不是吗?”

    因为Saruman一直在吵金针,林白青也就先谈金针,她对Mila说:“每一种疾病的治疗方法都是不一样的,您父亲应该也有阴囊癣,我可以拿金针帮他做治疗,以让您亲眼看到,并相信我的能力,而您的病……”

    Saruman目光炯炯,插话:“你能治愈它?”

    “不能。”林白青说。

    中医又不是神仙,包治百病,怎么可能治愈一个放疗都治不好的癌症病人。

    但她又说:“我可以尽量延长病人的寿命,也许是半年,一两,或者三年。”

    本来她估计的比较乐观,想着也许可以让Mila活的更久一点的。

    但就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林白青也只能说得保守一点。

    见病人和家属都在沉默,她又说:“如果我要治,就必须用到草药,而且其中有三味药都有非常强的毒性。”

    病人和家属全愣住了,涉及中医,是他们不懂的领域。

    不过Saruman对着大家耸了耸肩膀,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说:看吧,中药果然有毒。

    林白青从顾培手里要来了含量测定表,而在这厚厚的一沓单子中。

    七叶一枝花的相对来说算是一味比较温和的药材,其中还有半夏,剧毒,另有南星,也有毒。

    她当然希望能帮这位Mila女士治病,因为看得出来,对方有非常强的,求生的渴望。

    而关于中医辅助治疗癌症的术后,在将来,癌症病人普遍要放疗化疗的背景下,前景也会非常大。

    林白青希望这辈子自己能尽早展开实验。

    但不论她有多想,选择权在对方,她不能给病人做决定。

    要不要做治疗,还得他们自己来决定。

    ……

    这时林白青想的还是,一会儿跟这个病人聊完,她就去跟妈妈聊关于楚青图的事。

    当然,她也没想过楚青图最近就能回来。

    不过其实,当时薛昶一回边疆就去帮楚青图跑各种手续了。

    再加上最近兵团正在安置基地的科研人员们,所以他的手续办的很快。

    阔别家乡二十年,楚青图归心似箭,等一拿到上级允许他离开的手续,就催着薛昶带他回石市,买火车票,准备回家。

    还是薛昶提醒他可以买飞机票,他于是又改了飞机。

    薛昶既替他高兴,也替他着急,索性车一开,直接把他送到了乌市,机场。

    一路送楚青图登上飞机,他跟个老父亲似的,既欣慰吧,又难过,开车回程,一路哭哭笑笑的。

    他又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了,工作堆积如山,回去后一忙,也就忘了通知了。

    当然,在他想来,这并不算啥大事。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所谓的惊喜,还差点闹出人命来!

    楚青图下了飞机,因为薛昶说他女儿在灵丹堂工作,他遂打了个车,直奔灵丹堂。

    此时下午两点,楚楚被抱走之后,柳连枝和楚春亭就转悠到灵丹堂的后院,在等着沈庆仪。

    楚春亭喜欢唧唧歪歪,而且事关孙女的药堂,他就看啥都不顺眼,见穆成扬抽烟就要说叨两句,见有俩小实习大夫打打闹闹的,洒了药材,眉毛一竖,也想骂人。

    柳连枝在这方面向来和气,不喜欢责备小辈,忍不住就劝说:“人老了最忌讨人嫌,您都把儿子骂死了,还改不掉您这信口开合的臭毛病?”

    楚春亭气的咬牙:“我是在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他俩是一见面就吵架的,他一下就真生气了,又说:“我家青图是烈士,柳教授,您可是个学者,原来很有涵养的,现在怎么也这样不严谨,信口开河?”

    柳连枝原来确实比较严谨,没根据的话从不乱说,但自打有了林白青,又有了楚楚,她就慢慢的,从一个没有人味儿的老知识分子,变成一个有人味儿的老太太了,也学会挖苦人了。

    后来发现挖苦这一招对付楚春亭特别管用,就将它发扬光大了。

    而此刻,看老爷子被她气的头发眉毛乱炸,她心里还挺开心的,正想再挖苦几句,忽而一愣,失声说:“那怕不是……”又说:“你家青图?”

    楚春亭一听,咦,这老太太,不但会挖苦人了,还学会虚幌一招了?

    他也来句:“咦,快看那是谁,楚楚回来了。”

    柳连枝本来也以为自己是看错人了,再一听说楚楚回来了,就把楚青图忘了,忙问:“哪呢?”

    楚春亭翘个二郎腿,哼哼了两声,一副你骗我我也骗你,你能咋的得意样子。

    但他才得意完,就见一个穿着泛白的老军装,浑身补丁的人从铁门外经过,他也被吓了一大跳,因为那衣裳,那身材,那眉眼,那行走的步态,分明就是他儿子楚青图。

    老爷子心说糟了,他怕真要老糊涂了,他竟然看到儿子的生魂了。

    第135章 夫妻重逢

    (她团着女儿,一如当初在车站分别时的模样)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未改鬓毛衰。

    这灵丹堂,要不是那块老牌匾,楚青图都认不出它来。

    一路走,楚青图一路感慨。

    时代的变化可真大呀, 机场就有方便的面包车可以四通八达, 而曾经那个灰突突的, 被他老爹打压的摇摇欲坠的灵丹堂, 如今竟然变的这般典雅堂皇。

    所以就像薛昶说的, 世道早就变了。

    他目标明确, 只找女儿。

    行色匆匆进了门, 他问:“请问,林白青林大夫在不在?”

    此刻小青和刘大夫还都在楼上午休,中午只有俩实习医生在楼下值班。

    见来人一身补丁又满头白发, 一副老眼镜吧, 柄还用毛线缠着。

    因他一身书卷气质,跟个老教授似的, 俩人遂问:“您是来治病的,还是……”

    “我有事要找她, 她在……”他手指:“楼上?”

    “不不,她今天去军医院了, 不在药堂,您改天再来吧。”实习大夫说。

    他说:“好的, 谢谢!”

    然后转身就走。

    看他出门, 俩实习大夫对视一眼,一个说:“这位老先生应该有七八十了吧, 瞧他童颜鹤发, 身板儿倒是挺硬朗, 气色也不错。”

    “估计乡下来的,瞧那一身补丁,估计家里挺困难。”另一个说。

    楚青图怔了怔。

    曾经的人们以补丁为荣,补丁是人们的保护色,身上补丁越多越光荣,但如今,人们竟然开始嫌弃衣服打补丁的人了。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衣服,心里有些疑虑,要不要去买身新衣裳。

    但想见女儿的心更加迫切,而如今黄面的队伍壮大了,一出来,好几个车窜到他眼前,其中一个野蛮的司机直接一把将他拽上了车。

    他知道军医院,也知道女儿的丈夫就在那儿工作,是以,直奔军医院而去。

    而他来时,看到他的是柳连枝,等他走时看到他的则是楚春亭。

    老爷子虽然对外叭叭,宣称大儿子是烈士,是为了救人而英勇牺牲的,但他内心其实比谁都知道,儿子的死在于去边疆,而去边疆,是因为想要逃离他。

    所以,儿子,确实是他害死的。

    是人就有私心,就只偏疼自己的孩子。

    如今的柳连枝有女儿有外孙女,一家俱在,从容而又平和。

    此刻他们就是在等沈庆仪的归来,而当沈庆仪回来,楚老爷子就要想起儿子,他心里就会难受,他就会看谁都不顺眼。

    也是因为他心里不舒服,要挑点事,逮谁骂谁。

    但是他此刻看到什么了?

    他的儿子?

    而更刺心的是,他分明看到儿子还穿着离家时那满是补丁的旧衣裳,面容还是曾经的模样,却又满头白发,竟是比他还要苍老。

    在这一刻,老爷子想起的不仅仅有儿子,还有革命那些年,他为了搞古玩,借着权势坑的一帮老地富反坏们。

    所以在一瞬间,他就认为是儿子的生魂显灵了。

    而人是这样,像柳连枝,她一生行得正站的直,坦坦荡荡,就会越老越平和。

    楚春亭不一样,他因为年青时干了太多坏事,到了老来,甭看他表面嚣张跋扈,但那都是装出来吓唬人的,他其实特别胆小,不怕活人,就怕冤鬼索命。

    而他的人生,何其可笑,儿子就是最大的冤亲债主。

    大下午的,晴天白日,冤亲债主上门。

    老爷子吓的面色煞白:“柳教授,那怕还真是青图。”

    柳连枝被他拿楚楚臊了一下,然后就一直在瞪他,并没有看门外,楚青图又走的比较急,所以等她再回头时,门外已经空空荡荡了。

    她是女性,老来腿脚更灵敏,于是起身追了出去。

    但毕竟她年龄大了,走的慢,而等她出门时,楚青图已经不在了。

    不过回头看着蹒跚而至的楚春亭,她说:“你也看到了吧,一个跟你家青图一模一样的男人,但满头白发,还浑身打满了补丁。”

    她也说:“该不会真是你家青图回来了?”

    身在泱泱种花家,人人都会讲点迷信,柳连枝也不例外。

    她也想不到楚青图还会活着,基于他是个早死的亡者,她发挥想象,问:“楚老,这些年,你是不是从来没给青图烧过元宝和衣服?”

    逢年过节,人们都要给死了的亡人烧元宝,烧衣服,供他们在泉下享用。

    而在九十年代,在先于全国而富起来的东海,早就没人穿补丁衣服了。

    所以楚春亭也迷信了,还越说越深了:“可能他嫌弃我的元宝是脏钱,不愿意用?”

    柳连枝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他性格像他妈,还真是个刚洁性子。”

    楚春亭的俩儿子从小习武,小儿子青集习的八卦掌,大儿子青图习的太极,天性柔中带刚,也是个孤高自赏的性格。

    而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老父亲卑鄙的行事风格。

    所以真的是他吧,他死都不肯原谅老父亲,宁可满身褴褛,也不要老父亲烧的元宝衣裳,要穿一身补丁?

    这个念头一起,楚老爷子整个人就不合适了。

    大中午的,今儿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十月的天气,秋高气爽,楚春亭却面色蜡黄,浑身筛糠,大汗淋漓。

    柳连枝看他不对,轻轻碰了一下:“楚老?”

    这就得说,幸好穆成扬有个抽烟的坏毛病,此时刚好从门里出来,火还没点着,只见楚春亭直挺挺往后倒去,忙上前一扶,回头喊:“快来人,这儿有病人晕厥啦!”

    又对柳连枝说:“很可能是中风了。”

    再喊小青:“小青,开窍剂呢,要安宫牛黄丸,不对……苏合香丸……不对……”

    小青刚从屋子里冲出来,还差点撞倒了同样在往外跑的老张大夫,回头又多碰上刘大夫,差点撞了个仰倒,一听他又说不对,折了回来:“你到底要啥?”

    穆成扬也着急,捉脉看眼睛,再摸大动脉。

    这老头额头不烧,瞳孔没散,手脚也不凉,它既不像心脏病突发,也不像中风,但人又休克了,七八种开窍剂,到底该用啥?

    穆成扬虽有医术,但没有经验,而此刻的楚春亭,脉搏正常,心跳正常,瞳孔也正常,虽气若游丝,但呼吸并不急促,可就是厥过去了,不醒。

    不说穆成扬,随后赶来的几位老专家一诊脉,也全傻眼了。

    束手无策。

    终于,老张大夫说:“咱打120吧,拉医院去算了。”

    就这样,被大儿子的‘生魂’吓到的楚春亭,中医都救不了,眼看要上120急救车了。

    而这时,楚青图趁坐的黄面的,也到军医院门口了。

    看他一身补丁,乡巴佬打扮,估计是个乡下老头,黑车司机讹了他一百块。

    看他打开随身背的绿书包,黑车司机眼睛都直了,因为里面居然是满满一包用牛皮纸包着的十元大团结。

    楚春亭从中数了十张出来,递了过来,声温而谦和:“谢谢你。”

    这年头的黑车司机都是混混出身,一看这乡巴佬背了一大兜子的钱,司机动了邪念,趁着他要下车时突然伸手,准备从中悄悄捞一沓出来。

    结果白头发的‘乡巴佬‘好似早就预知似的,一个滑手挡开了司机的手。

    司机想着乡下人嘛,欺负了就欺负了,一拳过去,想要硬抢。

    谁知他一拳挥过去,‘乡巴佬’不过单手轻轻一挑,他的手就被甩开了。

    楚青图不想纠缠,所以只是挡开对方,背起书包就要下车。

    但司机的小爆脾气上来了,他欠腰一够,扯到了绿书包,心说小样儿的,我干脆就抢了你这书包,一脚油跑掉,反正没牌子的车,看你上哪找我去。

    但他才扯到包,楚青图突然反手就绞,司机甚至没看清人家的姿势,只觉得书包带子在他脖子上勒啊勒,缠啊缠,转眼之间已经勒到他的喉咙在咯咯响了。

    这白头发的‘乡巴佬’居然有两下子,会打架?

    而就在司机以为自己要被勒死时,楚青图收手,笑着说:“同志,对不起了。”

    而等他人走远了,好半天,司机才隐隐约约有点反应过来,他竟是会功夫的。

    司机大为震撼,心说一身补丁的白发老头,竟然会功夫?

    ……

    说回林白青这边。

    她进病房,帮Mila女士看病去了。

    楚楚和外婆留在外面。

    虽然她爸爸就在这儿工作,而且军医院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顾军医有个视若眼珠子的小闺女,但这还是楚楚头一次来军医院,也是她第一次见外婆。

    毕竟自楚楚一个月林白青就上班了,早晚不在家,孩子也习惯了妈妈不在的生活,而且沈庆仪是林白青的母亲,身体的本味跟林白青是一样的。

    所以虽然妈妈走了,但楚楚并没有哭闹,而是乖乖团在外婆的怀里。

    她跟林白青一样,是个嗅觉特别敏感的孩子,而医院又是个味道特别复杂的环境,所以这整个环境于楚楚来说都新奇无比。

    闻到路上有消毒水的味道,她就要努力嗅一嗅,说声:“喔.”

    再看一个路过的老太太,小鼻子也要嗅上一嗅,再说一声:“喔!”

    碰到个护士姐姐经过,闻到人家身上香香的,她也要喔一声。

    小家伙脸儿圆圆,鼻头皱皱,一脸认真的模样,格外可爱。

    沈庆仪连女儿小时候的照片都没看过,而且总为自己想不起曾经而苦恼,此时望着楚楚,心中隐隐约约浮起一段画面,是她坐在火车上,怀里团着个粉雕玉琢的小玉团子的画面,记忆中满车厢的人都在夸她孩子生的好看。

    还有人拿着糖水罐头,有人拿着饼干,还有人手里捧着桔子,而她当时的心情特别愉悦,想起这些,沈庆仪蓦的止了步。

    她对二十年前的那段历史是极其厌恶的,也极度逆反。

    就花国,如果没有女儿在这儿牵着,她也绝对不会想回来。

    她对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所有的人,除了女儿,就连亲生母亲柳连枝,她都有些抗拒,每每来,也只是为了看望女儿。

    当然,就促成Louis先生为灵堂投资一事,柳连枝和楚春亭其实都不太愿意。

    因为他们认为,外国人持股中医并不妥当,只是碍于事情一直是她在搞,也实在从别的地方弄不来钱,才没有明确表示过反对态度。

    但沈庆仪并不反对,因为她跟楚青集的思维是一样的。

    她虽然爱这片土地,爱这个国家,可她不爱这片国土上的人们。

    她觉得他们愚昧,盲目,自私,恶毒,不值得她去爱。

    不过望着鼻头皱皱的,一脸认真的小楚楚,在她的脑海中浮现的,曾经的记忆里,是一些虽然贫穷,但又善良的人们,和那些善良的人对她的好。

    这让沈庆仪突然意识到,这片土地上并非全是恶人,还有许许多多善良的人们,给予过她莫大的帮助,但她却全都忘记了。

    话说,别看楚楚总是开开心心,皱着鼻子像只小狗一样。

    但其实她也是有脾气的,而她向来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摸自己。

    此时被外婆抱着,她在院子里四处嗅嗅着,突然闻到一股自己从未闻到过的奇怪味道,见是几个白大褂推着一辆车经过,遂仔细嗅了起来。

    而恰好就有个女护士,忍不住捏她的小脸蛋儿:“宝贝,你生的好可爱呀!”

    楚楚虽然好奇各种味道,但有些特别刺鼻的化学品,比如其中含有害物质的,且会影响她鼻子的,她就特别反感。

    而这个护士手上抹了一种很香的护手霜,就是工业化学品调出来的,它停留在皮肤上,浓烈,霸道,会影响楚楚的嗅觉,而她要发起脾气来,那可是很凶的。

    所以本来乖乖的孩子,随着护士捏了她肉嘟嘟的小脸蛋,她哇的哭出了声。

    这一声简直跟小喇叭似的,高亢嘹亮。

    小护士被吓到了,忙对沈庆仪说:“阿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又来揉楚楚:“宝贝对不起,姐姐是不是弄疼你啦?”

    “喔喔,呜呜……呀……”楚楚指着远处,嘴里叨叨咕咕的。

    一直记不起任何往事的沈庆仪团着小孙女儿,于她的哭声中,脑海中却一直在浮现女儿林白青小时候的画面,基于那种记忆,她有点懂这哭泣的小婴儿的心思了,掏出湿巾替楚楚揩着脸,她问:“楚楚不喜欢脸上的味道,对不对?”

    楚楚还不会说话,也无法准确表达自己,但她只要舒适了,就不哭了。

    而她还在找刚才那种味道,就探着身子,扬着鼻子一路的嗅。

    沈庆仪抱着她一路走:“咱们楚楚想去逛逛呀,是去这边?”

    楚楚手指远处:“喔喔喔。”

    沈庆仪于是抱着这几个月大的小婴儿,顺着她的手指一路走,但走着走着,乍眼一瞧,吓了一跳,因为她们走到太平间的门口了,此刻太平间的门开着,几个白大褂正在送人进去。

    楚楚闻了一路了,那是一股很特殊的味道。

    她还小,不懂得怕,也不知道那是尸腐之气,是死者散发的味道,深嗅了一口,小小的人儿,跟她妈妈似的,就把这种味道记在自己的记忆里了。

    沈庆仪一看是太平间,又恰好风拂起白被罩,露出一张死人脸来,给吓的毛骨悚然,当然转身,急匆匆的就往回折。

    而同一时间,楚青图大步流星,先到门诊楼,问到顾培在办公楼,于是又一路到办公楼,问到顾培的办公室,上了楼,见门锁着,正准备问人,就听隔壁一间办公室里,几个人在议论,一个说:“要这次那位外籍友人真叫灵丹堂治好了,高院长,以后咱们是不是考虑一下,把军区的中医门诊给林白青做?”

    另一个则在揉脑袋:“你没听顾培同志说吗,炎性乳腺癌,乳腺癌中最凶险的一种,我刚才陪着病人去疗养中心,我看过了,人已经不行了,就不说灵丹堂,林白青了,神仙来了也难救。”

    “哎呀,难得有个外籍友人对咱们中医感兴趣,却是那么一个病,这你说,咱们想搞搞宣传都不敢,真是愁人呐。”刚才那个说。

    楚青图是很善于捕捉关键信息的,他一听就了然了,顾培在疗养中心。

    于是他又快步下楼,找人打听了一下疗养中心的地址,遂急匆匆往那边去。

    一条长路,两个人从两边而来,皆是匆匆的,没看路,竟险些撞到一起。

    而楚青图蓦然止步,扶人的瞬间,仿如雷轰天灵盖。

    竟然是他的妻子,二十年晃眼,她团着女儿,一如当初在车站分别时的模样。

    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在跟他说对不起。

    楚青图的目光从妻子的身上,落到那个脸儿圆圆,粉丢丢的,小团子的脸上。

    她哇喔一声,嘴角溢了一滴口水出来,那分明是他的女儿,二十年前分别时的模样。

    二十年沧桑,楚青图满头白发,一身恓惶风尘。

    可妻子头发乌黑,面容姣美,团着孩子,还是曾经那般,年轻漂亮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楚春亭:儿子变鬼都不原谅我,我死了算啦!

    作者:猜猜他还要闹啥妖蛾纸?

    第136章 学术论文

    (中西医被她爸爸给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

    在俩人差点相撞的刹那, 她习惯性去护孩子,自己的胳膊却差点被树枝划到。

    幸好楚青图手快,一把拂开了路边的树枝。

    而当初在火车站分别时,沈庆仪就是如今这样, 抱着个粉粉糯糯的小团子。

    她本不想离开边疆的, 因为那是她从小到大, 唯一没有受过歧视, 还有人尊重的地方, 但她不得不离开, 她还不得不带着女儿回到东海市。

    她雄心勃勃, 计划着要偷渡去港城,给女儿一个美好的明天。

    当时的楚青图也很天真,被弟弟楚青集的偷渡给迷惑了, 而且青集走之前专门跟他说过, 说自己会等,让他一定要偷渡, 所以楚青图把偷渡也看的很轻易。

    直到‘大逃港’事发,一夜之间海上满是浮尸, 他才知道,偷渡是九死一生, 而他的妻子,是在他的许可和承诺下, 带着女儿踏上那条不归路的。

    不说楚春亭被儿子吓丢了魂, 在此刻,楚青图也被妻子吓丢了魂。

    他想过妻子还活着, 但没想过她会抱着女儿, 就这样, 以二十年前的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后退了两步,试着唤:“庆仪?”

    沈庆仪没说话,倒是她怀里的孩子发声了:“哇喔?”

    沈庆仪刚才抱着孩子去了趟太平间,有点被吓到,再加上楚青图满头白发,又一身褴褛,跟她在照片上看到的,那个青春年少,风华正貌的男人大相径庭,所以在看到对方的五官时,她虽然心里也咯蹬一声,觉得他有点熟悉,但并没有过多理会,只点了点头,说了声对不起,抱着孩子转身就走了。

    楚青图又不知道妻子失忆,就这般,相见不相识,俩人擦肩而过了。

    而那小婴儿,当然不是林白青,因为她早就长大了。

    她是被外婆背抱着的,此时还在看楚青图,嘴里依然依依呀呀的。

    当经历过生死,就别的什么都是小事情了。

    何况楚青图还是个性格最随和的人,他默了片刻,整了整衣服,跟了上去。

    而沈庆仪刚进疗养中心,到楼下,就迎上顾培和林白青,Saruman,以及Saruman的叔叔Louis几个从楼上下来,正在讨论Mila的病情。

    原来Saruman以为林白青不懂英文,就是跟顾培交流,而现在,当发现她懂英文,口头表达能力还不错之后,就来跟她做交流了。

    几个人一路往咖啡厅去。

    楚青图看到了,他的女儿,他的孙女,他的妻子,他好奇,遂也跟了进去。

    而林白青这边是,当用中医的手段,她亲手给Mila女士诊过脉之后,还要向Louis先生展示她的针灸技术。

    此时几个人落坐,Saruman刻意跟沈庆仪坐到了一起,并眼楚楚打招呼:“Hi!”

    而要说句题外话的,就是关于他和沈庆仪之间了。

    他在多年前追过她,但对方没答应。

    而Saruman呢,因为隐疾,跟他舅舅一样,被迫单身多年。

    在隐疾好了之后,当然会享受人生,享受性.爱,但是人,就难免会对婚姻产生好奇,而当他想结婚时,当然想要一个情绪稳定,性情温柔的女性,而单身多年,且有儿女,又对他们极好的沈庆仪当然是首选。

    所以Saruman其实一直在持续的向沈庆仪求婚。

    他也乐观的认为,以他的优秀,她早晚会答应,此时看林白青和楚楚,是当成家人的,而楚楚对他也挺感兴趣,因为白种人身上有种独有的膻味,也是他没有闻过的,那不,他伸手一要抱抱,沈庆仪不想给,但楚楚却伸着两只小手,当场就投入了Saruman的怀抱。

    “WOW!Little Sweetheart!。”Saruman感慨说。

    面对女儿的病时,Louis先生就只是个病人家属,但此刻,他同时还是一位投资人,而因为Saruman当时形容的比较夸张,他是把针灸当成一种魔法的。

    同时因为他的疾病在裤.裆里,对方说要在咖啡厅里治疗,他心里很抗拒的。

    而当细细的金针被拿出来,他惊的耸了耸肩,看Saruman,目光仿佛在说,就这样一枚细细的针,就在这样的地方,你认为它能治疗我的病?

    Saruman对于林白青治疗阴囊癣是有经验的,连忙鼓励他坐下,并又反复强调,中医治病,即使不打麻药也不会有疼痛,并反复保证,她只在面部下针。

    人都有一种侥幸心理,而当遇到人力所无法掌控的事情时,基于一种心理安慰,都喜欢听人乱承诺,所以世界上才会有那么多骗子,还总有傻子上当。

    而Louis来的时候,抱的希望是能治愈女儿。

    结果林白青也就比医院多承诺了几个月,并明言自己无法治愈乳腺癌。

    Louis兴冲冲而来,坐了24小时的飞机,女儿奄奄一息,他也犯了颈椎病,在病房里就有点扫兴了,再看林白青手里那根细到纤毫的针,更加不愿意相信她,站了起来,他双手交岔,说:“Saruman,我不需要治疗,我也不会投资,对不起,我想我要结束这趟荒唐的旅程了。”

    所以还没做治疗,病人家属就打退堂鼓了?

    楚楚都给惊到张圆了嘴巴。

    顾培和Saruman同时站了起来,要安抚Louis,想让他冷静一点。

    但是从中药材有毒,到那根细细的银针,Louis对中医的好奇心已经用光了,当林白青不给他承诺,他就只想回去陪伴女儿,所以他伸手拂人,拔腿就要走。

    而就在这时,比他还要矮许多的,身姿娇小的林白青突然一手卡上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卡他下巴,只听咯咯咯几声响,Louis因为旅途劳顿而犯颈椎病,僵直的脖子突然就能自由活动了,而当颈椎变舒服,人的情绪也会变好。

    其实不过浅浅一手,治表症而已,可它能镇得住场子。

    Louis不知道林白青做了什么,但却也乖乖坐了下来,而就跟上回给Saruman做针灸一样,还是同样的程序,细细一枚金针入肉,也果然不疼。

    但全程不过十分钟,这就完了?

    而且中医不像西医动手术啥的,给你开个刀,让你看到伤口,有可信度。

    也没有那么多的药到病除,当场见效。

    所以Louis虽然感受了它的神奇,但随着自己体验过,愈发半信半疑了。

    当然,他的颈椎确实好了,左扭右扭,脖子灵活了,曾经的不适症状也消失了,这证明中医确实有其独道之处,而因为林白青亲口说了不可能治愈女儿的病,Louis先生在折衷了一番后,对林白青说:“我认为中医是非常神奇的,也有效果的,我想,我可以赠予你十万美元的投资,只需要一个国际品牌广告前缀冠名权,你认为如何。”

    十万美元,折合人民币也得七八十万。

    既是赠予,不要股份,当然好,但是国际冠名权可就复杂了。

    它意味着,将来灵丹牌药物要推向国际市场,前缀得是Louis来命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他不会分钱,但灵丹堂表面看上去,就是他的了。

    怕林白青不懂这些投资规则,也因为她急于申请WO国际专利,急需要钱,怕她要当场答应,Saruman和沈庆仪俩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NO。”

    而林白青在同一时间,也说:“Sorry, but we can\'t do that。”

    Louis虽然是个父亲,但也是个精明的投资者,而在他看来,当在医疗技术上无法超越西医,它就走不出国门,他也不过拿十万块下注赌,玩一把。

    但林白青居然不愿意?

    十万美金,在这个经济环境极差,物价低到发指的国家,它可是一大笔巨款。

    她竟然不愿意?

    而且她不愿意吧,她示意Louis先生稍安勿躁,又说:“我不需要你的钱,而且我将免除Mila女士的医疗费用,只想要一个机会,治疗她的机会。”

    Louis先生可是很精明的,他盯着林白青看了片刻,再看看顾培,大概明白了,毕竟Mila是个外国人,而且她目前还是PCT组织的一员,林白青即使治不好,只要接诊了她,一个西方人,于她的诊所就是一种宣传。

    既然看透了对方,Louis也不给情面,摊摊手,他说:“对不起,我女儿不是你的小白鼠,我不会让你在她身上做没有审批的药品实验。”

    这时沈庆仪和Saruman又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因为他们想做的,是促成投资,可现在双方意见不一致不说,既然治不好,林白青就不该接Mila,而Louis对中医的认知也太过浅薄,所以俩人目前谈的驴唇不对马嘴的。

    他俩就想要插嘴,把话题引入投资的轨道。

    顾培是唯一知道林白青的目的和打算的,则一直在阻止他们。

    而给Mila做治疗,于中医,将会是一个难得的,展现真正的实力与技术的机会,所以林白青则在试图说服Louis。

    她说:“我是拥有国家颁发的,资质的中医,我治疗过无数的病人,乳腺癌案例不在少数,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调病历,而您女儿,如果我不治疗,我想医院告诉过你,最乐观,她只有三十天的寿命了,对吗?”

    是的,其实Mila这次的放疗很不理想。

    医院也说了,她随时有可能去世,三十天是最长期限。

    见Louis突然塌了肩膀,在摇头,她又说:“也许我只能延长一个月,但万一是三个月呢,最多也就一百天时间,您的女儿将永久的离开您,难道您在漫长的人生中,连一百天的时间都不愿意留给她,让她再多看看这个世界,再从容的,没有痛苦的,跟这个世界道个别?”

    这话也是听上去很美,但是,Louis也在抓一个点,拿着一大沓的检测分析报告,他说:“可你要给她用的药品全部各种生物毒性超标……”

    摊手又耸肩,他说:“我曾经听人说花国人的体内有一张金属元素表,我并不愿意相信,但当我看到你要开给Mila的药,我才知道那是真的。”

    双手比叉,他说:“抱歉,我想我们无法再谈下去了。”

    Saruman插嘴说:“但是舅舅,我想我们可以再谈一谈投资。”

    沈庆仪则说:“冠名权不可以,而且10%的股份已经是我们的最大让步。”

    楚楚一看大家吵起来了,也兴奋了,小脑瓜子刷刷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转的跟个小陀螺一样,顾培能做实验,但对中医的了解并不足以叫他加入专业的讨论,当大家都比较激动时,他只会选择保护他的小宝贝儿。

    所以他从沈庆仪手里要来了孩子。

    而就在瞥眼时,有人轻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就看到楚青图了。

    是的,林白青的亲爸,她汇了机票钱,但一直认为至少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的人,昨天薛昶来的电话,今天,他就出现在这儿了。

    顾培估计他应该也在咖啡厅里呆了很久。

    久到,他看到沈庆仪和Saruman在心平气和的交谈,逗孩子。

    久到看林白青给Louis先生做完治疗,以及他们的争吵。

    因为他在要那沓检测报告,顾培遂从Louis手里夺了过来,给了楚青图。

    话说,楚青图身后还有个服务员,一脸尴尬,终于凑到机会,小声对顾培说:“顾军医,他说他是您的客人,不过……如果他不是,我去喊保安。”

    在这个年代,一身补丁,白发苍苍,再加上那副断了柄的眼镜,服务员都拿楚青图当成叫花子了。

    顾培摇头,并示意服务员离开。

    而楚青图,则在一页页的翻着检测报告。

    顾培也在打量着他的岳父。

    一个在沙漠里呆了二十年的人,他的衣服已经洗变形了,没有任何版形可言,松松垮垮的套在肩上,单挎的绿书包上也满是补丁,而他的手,应该是在做实验室有过烫伤,满是撕扯狰狞的疤痕 。

    这看起来,像是个从偏远的,贫困山区而来的老人民教师。

    但他却能只凭只言片语推导化学公式。

    就顾培看来,这都是个叫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人。

    翻了几页之后,他突然说:“诸位,诸位,我想请大家冷静,听我说一句。”

    林白青一回头,因为早有心理准备,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Saruman和Louis看到来了个一头白发,满身补丁的人,也惊的在摊手。

    而沈庆仪,也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她会在第一次碰到这个人时眼熟了,她依然想不起来,但第六感告诉她这个人是谁了。

    而楚青图,在看到所有人沉默之后,用中文说:“关于中草药的毒性问题,我想,我可以为你们讲个案例,就我们所看到的,半夏,英文名Pinellia ternata,其中含有nicotine和choline,天南星,英文名rhizoma arisaematis,其中含有alkaloid和Scorching toxin,以及一些目前还未定义名称的化学成份,是的,它们都对人体有害,但半夏中同样含有对人体有益的organic acid,天南星中有Mannitol,以及Triterpenoid saponin,它都是有益于人体的成份,而在中医用药时,将它们俩比做皇帝和臣子,也就是中医中的君臣……”

    顾培在看林白青,林白青也在看他。

    俩人同时又去看楚青图。

    那一身补丁,那折断了又缠着线的眼镜儿,他是从二十年前来的,花国的知识分子。

    那一身的恓惶与补丁,恰似他这一生的荒诞际遇。

    而他的朗朗的谈吐,却是打不垮,折不弯的,花国旧知识分子的风骨。

    而在默了片刻后,顾培开启了同声传译模式。

    是的,在中医开药方时,半夏和南星,同属天南星科的两味药材,而且是两位含有剧毒的药品,它们总是搭配出现的。

    而在九零年代之前,中医是不做化学成份检测的。

    老中医们凭着师父教的知识与口诀,口口相传,治病救人。

    林白青在将来,国家牵头做各项药品的成份检测后,也曾专门看过,但她毕竟只是个中医,不懂化学,隔行如隔山,专业名词她都记不住,就更甭提站在西医的角度,去论证药材与药材间的相生相克了。

    但是就在此刻,她阔别二十年的父亲,一个久居沙漠的人,他的发缝里还有沙子,他的面色是北地的褐黄色,他瘦的状如行走的骷髅,但是,他只要看看顾培所做的检测报告,就能说出哪些成份是对人体有害的,哪些是对人体有益的,而君臣佐使,中医的专业术语,他把它跟化学结合到了一起。

    而这一旦写成文,它就是一份西方人能看得懂的,关于中医的学术报告。

    他说的太快,又全是专业术语,林白青听不懂的,但顾培懂,所以他能翻译,而Saruman和沈庆仪都懂,因为他们在CIBA,就是在做西药药研。

    在这一刻,在顾培为中药材做了成份分解后,楚青图尝试着,正在用西医的逻辑琏讲述中药,而且浩瀚庞博的各种化学成份仿佛皆储备在他的脑海中,可以信手拈来。

    这是在将来,二十年后,林白青都做不到的事情。

    中西医被她爸爸给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

    ……

    说回灵丹堂。

    开中医诊所打120的其实并不少见,因为总有些急症病人,因为诊所设备不够而需要急救,但同行之中,谁要打电话叫了120,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被同行知道,那够大家笑话好几年的。

    而且穆老爷子最好脸面了。

    穆成扬打电话叫120,给他知道了,他肯定要骂没出息的。

    但人命关天,几个大夫全看过了,无计可施,穆成扬就做主了:“打120。”

    小青连忙抓身去抓电话,但就在这时,躺平在地上的楚春亭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展眼四顾,看柳连枝,说话声音倒是正常的:“柳教授?”

    柳连枝皱眉头:“???”

    “今天十月初一。”楚春亭又说。

    柳连枝不怎么算阴历,不过诊所的墙上就有日历,一看,果然十月初一。

    楚春亭挣扎,穆成扬就把他扶了起来。

    他坚持拂开所有人,小声对柳连枝说:“算帮我个忙,你去买点元宝和衣服,烧给青图,我想,你烧的元宝他应该会接的。”

    柳连枝最反对封建迷信的,本来想骂慌唐,但想起乍眼一看,瞄到的,楚青图的模样,叹了口气说:“好吧!”

    作者有话说:

    楚春亭:你们说我儿子会不会来取元宝?

    作者:你想他来,还是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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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章 烧寒衣

    (跟死了的儿子好好认个错)

    穆成扬听他咕咕叽叽的, 担心老爷子的身体,遂上前说:“大十月的,最近又一直是阴天,天气怪冷的, 楚爷爷有什么吩咐我去办, 就甭麻烦柳奶奶了。”

    楚春亭回头, 见不但有大夫还有病人, 围了一大圈, 竖起眉毛问:“不去干工作, 在这儿凑什么热闹呢?”又拂袖:“就都这么闲, 没事可干?”

    听他骂人时中气十足,穆成扬倒是放心了,看来老爷子没啥大病。

    也知道他的臭脾气不好惹, 穆成扬遂说:“都别看了别看了, 大家都散了吧。”

    楚春亭盼了儿子原谅自己盼了二十年,又在阴历十月一, 寒衣节,于灵丹堂碰上他的‘生魂’, 一下就陷入都陷入封建迷信中,不可自拔了。

    此时也筋疲务竭, 路都走不动了。

    而曾经的敌人柳连枝,如今却成了他的良伴。

    肘着她的手一步一大喘, 回了顾家老宅, 在林白青的床上歪着,他得跟柳连枝好好商量一下, 让柳连枝给他儿子烧些元宝和衣服过去。

    柳连枝也正有此意, 而因为今天是寒衣节, 外面有很多摆摊卖元宝衣服的,遂使着保姆买了一些回来,还特地吩咐要她多买点。

    保姆知道这老爷子财大气粗,特意买了一大箱子的元宝,又把市场上所有的,各种款式的纸衣服各买了一套,但老爷子犹嫌不够,又使着保姆买了两箱子元宝,十几套衣服,纸糊的元宝和衣服堆在院子里,跟座小山包似的,他才罢了。

    其实按理来说在哪儿烧都行。

    但因为是在灵丹堂的后门上碰见的‘生魂’,楚春亭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在灵丹堂附近烧,儿子才能拿得到。

    东海人寒衣节的习俗,一般一过下午三点就可以烧寒衣了。

    但楚春亭当然不要。

    他死鸭子嘴硬,是不可能向活人低头的。

    但准备在柳连枝烧元宝时,于侧面向儿子认个错,道个歉。

    要给儿子道歉,他当然不希望有外人看到。

    琢磨了一下,准备就在灵丹堂焚化医疗垃圾的那个小垃圾台处,烧纸,祷告。

    那地儿清静,肯定没人会看得到!

    不过考虑到林白青有个特别八卦的邻居,赵静婆媳。

    老爷子又给在这附近开酒楼的,自己的小弟朱师傅打了个电话,让他到时候来赵静的铺子里打个哈哈,盯着点儿,别让她们出来凑热闹围观。

    总之就是,万事俱备,只欠天黑,他就准备悄悄向儿子道歉了!

    ……

    说回军医院。

    这趟来的客人,Saruman因为被中医治好过,相信它的前景,一心想促成舅舅Louis和中医的合作,但只限针灸,不包括草药。

    Louis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为女儿治病的,在看过顾培给的单子后,发现中药简直霸称毒物大全,就不想再让中医治疗女儿,也不想再谈投资了。

    而他们有个共同点的认知就是,中草药对人无益,且有害。

    此刻楚青图正在跟他们谈的,是两味比较典型的药,半夏和天南星的毒性。

    在中医开药方时,这两味毒性很强的药经常以君臣的配伍出现,而用中医学的解释,是因为两味药的毒性是相克的,虽然皆有毒,因为毒性不同,在搭配到一起后,其毒性就会中和,在减轻其毒性的同时,还会增强治疗效果。

    这个林白青打小儿就知道,但她只能从中医方面去论述。

    楚青图不一样,他能准确说出每一味有毒物质的英文名,说到激动处,从书包里翻出钢笔和信纸来,就在纸上列公式,以公式的方式,向Saruman和Louis来证明它们是如何相互削减毒性的。

    顾培全程在当同声翻译,但他也是越翻译就越惊讶。

    一个在花国最偏僻,最落后的北地大沙漠里呆了二十年的人,他的化学功底竟然那么深厚,各种化学知识信口拈来,他洋洋洒洒,把沈庆仪和Saruman两个专业人士说的一愣一愣的。

    林白青当然也想多听一点,但她现在是个妈妈,幼儿的妈妈,楚楚一饿就要闹奶了,此时揉着眼睛够着妈妈,到了妈妈怀里时,奶瘾已然发作。

    孩子大了,自己就要撩衣服拱脑袋吃东西了。

    大庭广众的当然不行。

    林白青于是抱着女儿,单独找房间去给孩子喂奶了。

    这是个很小的咖啡厅,就几张桌子,厕所也在大堂,柜台里的女孩子热情的说:“进来喂吧,我给你挡着。”

    哺乳是个很私密的事情,妈妈和宝宝觉得没啥,但外人看到毕竟不雅,所以进吧台,蹲到小凳子上,林白青就拿衣服把楚楚罩了起来。

    小丫头不习惯被蒙着,刷的揭开朝妈妈一笑,林白青再替她盖上,她又揭开,再一笑,好嘛,她是以为妈妈要跟她捉谜藏呢。

    虽然吧台里的女孩子并没有看孩子,但林白青还是轻声哄女儿:“咱们是在外面,宝宝吃妈妈奶奶,别人看到会不舒服的,盖上吧,好不好?”

    要说楚春亭一生主打叛逆,楚楚的一生,主打的就是听劝。

    一开始她不同意,大概嫌黑,但妈妈温声细语的哄了两番,小家伙就乖乖的,躲衣服里面去吃奶了。

    外面,楚青图还在继续讲,而沈庆仪,则悄悄跑吧台来了。

    单膝跪到女儿面前,还没说话,她先流眼泪:“青青,那个……”

    “就是你爸爸,对吗?”她又说。

    很不可思议的,这时林白青还没跟她说那个人是谁,沈庆仪又失忆了,按理来说,如今的楚青图除了骨骼外,因为瘦,也因为那一头白发,跟照片上已经判若两人了,沈庆仪应该认不出来才对,但她竟然只凭直觉就认出来了。

    林白青跟薛昶说过沈庆仪大脑受伤的事,但她估计那个神经大条应该没讲,她呢,怕沈庆仪路上赶得急要出事,当时没说,本来准备见面就说的。

    结果一见面,Mila女士病的太厉害,得先看病,就又没说。

    现在才要说。

    但也不能讲楚青图具体在干什么工作,就只含浑说他是误报的亡故,人一直在沙漠里工作,是因为信息不通,才会误认为妻女皆亡的。

    当然,在知道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赶回来了。

    林白青还想继续说,沈庆仪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不要再说了。

    她跪在地上,扶着女儿的膝盖缓缓转身,在确定了那确实是她的丈夫以后,才要仔仔细细的去打量那个人。

    林白青心里也很酸楚,因为如果不是她重生,她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沈庆仪和楚青图,沈庆仪会一直生活在另一个地方,而楚青图,也许也会在沙漠里孤独终老,而当他们闭眼时,也想不到,亲人就在地球的另一边,遥遥相望。

    她不知道沈庆仪看楚青图时,是什么感觉。

    但多看爸爸一眼,林白青就会多一分辛酸。

    楚家的男人个头都不算高,楚青集就矮,楚青图也不算高,他也才四十多岁,却满头华发,又被风吹糙了脸,乍一看,就是个地道的内蒙边疆一带,普普通通的,中老年男人的模样。

    也是花国知识分子普遍的模样。

    而Saruman,将近一米九的身高,白种人,同样的年龄下,人家一头金发,肌肤紧致,肌肉紧健,单看外表,年轻楚青图十岁。

    林白青也算过来人了,从Saruman的肢体动作就可以看出来,他一直在试图讨好,并取悦沈庆仪。

    而沈庆仪心目中丈夫的模样,是年轻的,浓眉大眼,笑容朗朗,唐国强一样的男神形象。

    可二十年一晃眼,一个背负了二十年丧妻,丧女之痛,做了二十年科研的男人,他已经被风霜岁月磨的不成样子了。

    林白青很担心,怕这个爸爸破坏了妈妈心目中,那个原本的男神形象。

    怕她会排斥,会不喜欢。

    ……

    突然,小楚楚一把扯掉了妈妈的衣服,伸出脖子来,打了个长长的奶嗝儿。

    小家伙吃得饱饱的,开心,笑了俩酒窝儿出来。

    林白青掩好衣服,见妈妈犹还跪在地上,也知道她一时接受不了,遂让她先坐在这儿冷静一会儿,又因为妈妈一直没有安全感嘛,就又说:“你们俩在二十年前没有注册结婚过,你们的婚姻也不受法律约束,如果你想跟他继续婚姻,你就向他说明,如果不想,你也可以在考虑好以后明确的拒绝他。而且你不用担心难堪,一会儿我就会这件事跟他聊的。”

    这时突然响起啪啪啪一阵掌声,但不是Saruman和Louis,也不是顾培,而是一个坐在角落里的陌生人。

    鼓完掌,他竖拇指:“大爷您至少有七十了吧,这水平一般人没有,厉害!”

    林白青一愣,情不自禁喊:“那是我爸。”

    那人看到林白青,再看楚青图,又说:“哟,老来女呀?”

    于一个生化科教授,就在刚才,应该是楚青图最为兴奋的时刻,他潜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沙漠里,潜心二十年,他的科研成果终于可以讲给专业人员们听。

    但他蓦的回头,从酒柜的玻璃上看到一个白发老翁时,自己也吃了一惊。

    因为玻璃里隐约透出的他,与这个环境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他失而复得了女儿,他还见到了妻子,他欣喜万分。

    但他于她们来说,是个早就成碑的亡魂。

    而且他来的太突然,要让她们接受也需要时间。

    他是个从来不会生气的性格,但人比较较真,他笑了笑,说:“我今年45岁,只是老的比较快。”

    那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又说:“对不起,不过您是真显老。”

    楚青图依旧在笑,虽瘦,虽衣着寒酸,但他确实有种旁的男人没有的豁达与风骨,他只笑了笑,就揭过这件事了。

    但回头再看林白青时,他却蓦然变的拘谨,局促,不安,下意识的扯衣襟。

    那是他的女儿,在听说她的消息后,他一分钟都没有耽搁,千里迢迢,跨山海而来。

    但到了近前,却又怯了。

    一个他缺席她生命将近二十年的女儿。

    而如果不是她锲而不舍的寻找,楚青图永远不会踏出基地一步的。

    所以是她找回了他,也是她让他溺于沙海的人生,重又有了新的希望。

    但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而当面对女儿时,楚青图第一次因为自己的精神面貌而忐忑。

    担心自己如此焦黑粗陋,女儿和她怀里那雪团子般的小婴儿会不喜欢他。

    ……

    “爸?”林白青再唤。

    一声惊的楚青图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Saruman的脚上。

    Saruman在喊:“Hi,Man,please.”

    楚青图挪脚,回头说:“对不起。”

    Saruman不认识他,不过英雄惜英雄,很佩服他的专业能力,以为他是军医院的科研人员,他遂用英语对顾培说:“至少你们征服了我。”

    又问Louis:“要不要尝试一下?”

    尝试一下中医。

    Louis虽然不懂化学,但显然,他也被眼镜上缠着毛线的,破衣褴褛的楚青图给征服了,他点了点头,却又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看这位先生今天所讲内容的纸质文件,如果你们愿意给,我会非常荣幸。”

    外国人对知识产权比较重视,所以Louis自认为提了个比较无理的要求。

    Saruman也觉得楚青图不可能给,因为在国外,药理分析一类的论文因为要耗费很多心血,除非公开发表在报纸上,否则,是不会私自给人传阅的。

    当然,这时他们认为,楚青图这一生的科研成果,大概就中草药的化学成份这一项,谁知这时楚青图却笑了起来,说:“它大概在三年前,我在报纸上发表过,报纸应该已经找不到了,我可以重写一封。”

    俩人听不懂中文,在看顾培。

    顾培翻译了楚青图的原话,又说:“到时候我会翻译出来,给你们看的。”

    Saruman和Louis对视一眼,面色簌簌。

    所以他们以为是终身课题的研究成果,只是人家随手一篇专栏文章?

    从爸爸的身上,林白青明白了一个道理。

    真正的强者是不用借助外表就能赢得人的尊重的,他依然破衣褴褛,白发苍苍,但是,Louis和Saruman却抢着向他伸出了手,要跟他握手,以示敬意。

    而给Mila女士治病的事,也在此刻敲定了。

    今天晚上回去林白青就开方子,再在药堂煎好药,届时她和顾培亲自送过来。

    这件事情谈定了,但还有一件事,关于投资事谊,Saruman计划好,今天晚上要请林白青和顾培,跟沈庆仪一起吃顿饭,聊投资的同时。

    外国人喜欢搞浪漫,他还准备了戒指,打算当着沈庆仪的女儿再求一次婚。

    此时他在找沈庆仪,遍找不见,问林白青:“Hi, Where has Yean gone?”

    楚青图还不知道谁是Yean,但他在回头看吧台的方向,因为沈庆仪就那边。

    正好Saruman也看到了沈庆仪,以为她刚才出去了,这时上前,要跟她商量晚上吃饭的事情,还要交流一下,关于楚青图,那位老伯伯有多牛。

    话说,先是薛昶,不跟她通个气儿,就让她爸爸来了。

    再是,楚青图是从大漠里出来的,他应该还不了解这个先进的时代,不知道时代已经进步到,拿着大哥大,随时随地就可以联络了。

    而现在,Saruman正准备邀请沈庆仪去吃饭。

    楚青图千里奔赴,看到妻子身边有个外型那么帅气,俊朗的男人,他心里做何想。

    沈庆仪呢,当她已经丧失记忆,于猛乍乍出现在面前的丈夫,又该怎么接受?

    ……

    此时楚青图双眼浮笑,正望着他的妻子。

    Saruman则一脸狐疑的望着他。

    沈庆仪贴吧台站在墙边,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猝不及防的一出三角大戏,这叫林白青如何调停?

    她想了想,准备先把爸爸拉到一边,细细解释一下妈妈的情况。

    不过就在林白青回头,准备借故把爸爸单独拉开时,顾培拉了她一把。

    其实这时沈庆仪已经走过来了,她默了会儿,未语先笑,朝着楚青图伸出了手:“我叫沈庆仪,你呢,是叫楚青图吧,楚同志你好。”

    楚青图也笑了起来,伸出了手:“庆仪同志,好久不见了。”

    二十年未见,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幻想过,当某一天重逢,会是什么样子。

    林白青在自打知道楚青图还活着之后,就幻想了许许多多的场景和画面,但她没有想到,父母的会面方式会是此刻,现在这个样子。

    俩人皆局促,生分,不安,楚青图还在不停的,拉抻着他皱巴巴的衣襟。

    声面一度僵住,但是正好Saruman走过来,沈庆仪想起什么似的,用英文介绍说:“Hi,Saruman,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丈夫。”

    Saruman愣了一下,等想多问一句时,沈庆仪已经拉着她白发苍苍的,丈夫的手出门,扬长而去了。

    此时当然要回家,有什么事也要回了家再说。

    林白青抱孩子,坐在后一排,楚青图坐在前排,而沈庆仪就在她身边。

    话说,原来柳连枝总说她妈主动,但身为女儿,林白青想不到以沈庆仪的高冷性格,在婚恋方面会有多主动,此刻坐在旁边冷眼旁观,她总算能体会了。

    她一直在看楚青图。

    虽然俩人始终没有交谈,但从妈妈的目光中,林白青能看出好奇和欣赏。

    也就是说,即使沈庆仪失忆了,忘记了一切,但二十年没有恋爱过,对任何男人动过心的她,在见到楚青图时,依然会动心。

    她显得特别开心,时不时看眼林白青,就要笑一下。

    欢喜雀跃的,就像饥肠漉漉的小楚楚终于看到妈妈下班时一样。

    说回正事。

    这就要回家了,家里有俩老人,而他们,一直都是认为楚青图已死的。

    要见面,林白青当然要跟顾培俩提前带着药回去,先跟二老打个招呼,尤其是楚春亭,要不然,猛乍乍的看到儿子,林白青怕要吓死那老爷子。

    她的意思是沈庆仪也跟她一起,先回家去,让楚青图先在门外等着,等她把事情讲明白了,确定老爷子不会被吓到了,再让他进门。

    千言万语,先见了老人再叙。

    但沈庆仪看了看楚青图,笑着说:“你们先去吧,我陪着他。”

    爸爸倒比妈妈要稳重一点,他说:“我都可以,随庆仪同志的意见。”

    然后俩人对视了一眼,皆由衷的笑了笑。

    从军医院到灵丹堂又不远,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

    此时恰好饭时,天色已麻,虽然这是个很热闹,繁华的老胡同。

    但此刻巷子里来往的人并不多,位于巷口的灵丹堂也早就关门了。

    停好了车,林白青的意思是直接进巷子,回家。

    但楚青图却转头,却在上下打量灵丹堂。

    沈庆仪好像挺了解他的,问:“青图同志你是不是想进去看看?”

    楚青图刚才来了一趟,着急,没有仔细看,此时确实想去新装修的药堂看看。

    林白青天生感情方面比较大条,说:“等明天吧,爸,我还有很多医学方面的事情要跟您讨论呢,咱们明天再来药堂。”

    顾培却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别劝了,就让岳父岳母去药堂。

    他的包里有西药,林白青有个中药药箱,回家,先跟老人说明情况。

    而人家夫妻重逢,不在于环境,呆的地方,重要的是,要单独叙叙旧的。

    所以,顾培夫妻先回了,而楚青图夫妻,则进了灵丹堂。

    说来也是够巧的。

    此时楚春亭和柳连枝并不在家里,趁着麻麻夜色悄悄跑出来烧纸,就在原本的桑园,现在用来焚烧医疗垃圾的垃圾台后面。

    生于解放前的他们搞迷信还是很有一套的,纸糊的牌位上面写着楚青图的名字,香炉蜡烛黄裱纸一应俱全,金元宝摞成了一个惹眼的小山包,只待点火。

    柳连枝点燃了一张黄裱纸,待它烧成灰,将灰扬到了半空,这在封建迷信上来说,其仪式,就等于是在招引亡魂了。

    而只要亡魂肯来,只要他愿意接受这些钱,从今天开始,楚青图就能成为阴间暴第一暴发户。

    楚老爷子想起他天纵英才,才华横溢,却又英年早逝的大儿子,不由的喉头哽噎,这正好是个背巷子,此时又是饭点,四处无人,他打死跟死了的儿子好好认个错。

    而垃圾焚烧站跟药堂中间隔了一道铁栅槛门。

    所以在院子里,是能看到那边的。

    楚青图进了院子,四处看了看,其实正如顾培所想,看这药堂不过个借口,分离二十年,想跟妻子单独叙叙旧才是真。

    进了药堂的院子,暮色沉沉,院里安静,他正准备跟妻子说什么,余光憋到一个角落处的铁门,先是被暮色中,纸糊的金元宝的鲜亮颜色给吸引。

    再一细看,骇了一大跳,因为一闪而过的火光中,那个背影,分明是他父亲。

    作者有话说:

    楚春亭:儿子显灵啦?

    楚青图:他确定要认错,怎么认?

    我会努力尝试,看能不能再加更一章,不过不太确定,所以大家就不要等啦,明天再来喔。

    第138章 父子

    (他好像学会反抗父亲了!)

    虽然只是火光中的一闪而过, 而且二十年未见,楚春亭的腰弯了,背佝偻了,从曾经强势到不可一世, 如山一般的威严父亲, 变成了一个塌腰佝背, 弯眉耸肩的垂垂老翁, 外貌早已大变, 但楚青图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老爹。

    不知道老父亲为什么会在那儿。

    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但楚青图立刻就撇开了眼。

    楚春亭以为儿子恨他。

    但其实楚青图并不恨, 而且曾经的他总因为自己达不到老爹的期望而不安,愧疚,总觉得他的存在于老爷子是个耻辱。

    上边疆是个坎, 在那儿他跟妻子结了婚, 也找到了更适应自己的事业,而等他成为‘烈士’, 他就彻底的放下老爹了。

    也想好不论今生还是下辈子,生死不复相见的。

    现在他回来了, 但他是为了妻女才回来的,至于那位永远对他无比苛刻的老爷子, 楚青图当然要见,因为那是他的父亲, 血缘, 是只要活着就扯不开。

    不过不像曾经,面对父亲时他总是会忐忑, 不安。

    一个四十由旬的男人, 在面对自己的父亲时, 他已经不会怕,也不会慌了。

    他不知道老爷子在那儿干嘛,也不想知道。

    反而,他急切的想知道妻子当初渡海时是怎么活下去,又怎么不认得他的。

    在暮色中仔细打量妻子的脸,毕竟做了很多人体实验,标本见了太多,而沈庆仪颅顶和鬓额处的血顶机化都很明显。

    他指了指额头,说:“你大脑受过伤。”

    沈庆仪有点忐忑,点了点头,说:“治了,但一直治不好。”

    她曾经想过,如果泉下相见,她会把自己的传奇人生慢慢讲给丈夫听,让他知道她曾经为了一条人命而如何颠沛流离的逃亡过,她又是如何在大脑受了损伤的情况下,一点点靠自学在M国,在CIBA站住脚的,她又是如何回到这片土地的,她有多么漂亮可爱一个女儿。

    也想听他讲一讲他们曾经在边疆的生活,讲讲她和他曾经有过的经历,讲讲她是如何怀孕,生产的,如果能照片的话,她还想看看女儿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一段良好的伴侣关系就是,也许他们多年未见,也许他们相貌早已改变,但性情上的默契是不会改变的,就在沈庆仪要张嘴时,楚青图摸着包,从中掏出一张照片来。

    这地儿光线黑暗,他示意她走到对门的光能照过来的地方,笑着说:“看看吧,你和青青。”

    沈庆仪接了过来,旋即整个人颤了一下,那是一张的影楼照片,上面是年轻时代的她,长长的辫子,花色的棉袄,怀里有个小婴儿,瞧着远不及如今的楚楚圆润可爱,那是个单从照片上看,就肉眼可见的,瘦的小婴儿。

    所以她曾经给予女儿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结合她偶尔回想到的,火车上人们给块饼干,给一勺罐头的画面,她明白了,那时候的她应该特别穷,穷到,就连火车上的路人都要怜悯的地步。

    而就在那般田地下,她还把女儿给丢了。

    沈庆仪听柳连枝讲过很多她小时候挨批挨斗的事,也看母亲说起来就哭的稀里哗啦的,但她因为没有回忆,她无法共情,她甚至从不觉得那是自己。

    但在此刻,接过丈夫给的照片,她终于能感同身受,曾经的自己了。

    她特别难过,无比悲怮,想哭,却又哭不出声来,就只能无声的哽噎。

    楚青图低声说:“我听说你长居国外?”

    沈庆仪点了点头,但旋即说:“其实我早就想回国来的。”

    其实她虽然知道国内有老母亲,有女儿,但从来没有想过回来定居。

    她不喜欢国内的政府,也不喜欢国内的普通人,但在见到楚青图后她就想回来了,她没有记忆,可她感觉跟他呆在一起,自己整个人都是快乐的。

    楚青图是基于妻子已经失忆了,而且他们确实没有登记结婚过,还要想,也许妻子已经另有了感情,所以他斟酌了一下,试着说:“如果你愿意留在国内……”

    他想说如果你想留下,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咱们就办结婚证,如果不愿意,咱们的婚姻关系并不受法律约束,你是自由的。

    但这时沈庆仪却忽而问他:“您在那边,没有再婚吧?”

    楚青图慌的摆手:“没有。”又说:“怎么可能呢?”

    妻女没了,他活着已经是罪孽,怎么可能还再婚。

    怕妻子不相信,又说:“基地没有女性的。”

    但话才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妥,再补一句:“有我也不会结婚的。”

    沈庆仪本来很难过的,但被丈夫的颠三倒四都给逗笑了。

    俩人对视着,笑了半晌,她看着丈夫的一头白发,感叹说:“可真好看。”

    楚青图愣了一下,有些局促。

    沈庆仪又说:“你这一头白发可真好看。”

    黄种人大多老了才会白发,但那时头发也将失去光泽,白而黯淡。

    但楚青图是个中年人,他的头发本身是有光泽的,一头全白,夜光下银色熠熠而闪,确实好看,当然,它也可以被解释为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因为在前二十年里,沈庆仪从未对任何男人动过心,后来她渐渐的,觉得有那么一个男人是自己的爱人,是她喜欢的人,可她从不确定他长什么样子。

    现在,那个人站在她面前了。

    他的一头白发,他的眉弓,眼神,说话的语气,离的这般近时,身上的体味,都是她所喜欢的,她在这一刻有种恍然大悟之感,二十年的寻觅,也终于找到答案了。

    她看自己的爱人嘛,怎么看怎么好。

    话说,这时林白青和顾培已经到家了,也听保姆说俩人出去烧纸去了,但寒衣节烧纸一般都是在巷口,路口,或者大路上,而从南支巷东边的口子出去,是另一条正街,那边烧纸的人也多。

    所以林白青出了门,先往那条路上去了。

    而楚青图和沈庆仪正在叙旧,蓦的,从那后面的小门里传来柳连枝的声音:“这元宝燃起火来特别旺,要全烧了,肯定会引发火灾。”

    楚青图看到过,柳连枝和楚春亭坐在一起的照片。

    但万万没想到老爹和岳母的关系已经进化到可以一起烧纸了。

    俩口子对视,愣了一下。

    立刻,就又听到楚春亭那标致性的,严厉而又中气十足的嗓门:“有我在,不会的。”

    柳连枝问:“万一火燃着桑树呢,你能打水还是能救火,少烧一点吧。”

    楚春亭是不论何时,都能让自己站在道德至高点上指责别人的人,他说:“柳教授,要不是当初你的二女婿告密,我的青图何至于上边疆,又何至于死,多烧点元宝嘛,真要起火了,我给消防队打电话!”

    柳连枝思虑深,是个做事妥当的人,她又说:“这是寒衣节,到处有火灾,你没听消防车一直在呜呜响,再说了,你要把灵丹堂点了,你觉得青青能原谅你,她不得剁了你?”

    说起孙女,老爷子给吓的习惯性一哆嗦。

    但对于儿子的愧疚战胜了他对孙女的怕,他尽量扼制着自己的坏脾气,温声说:“我愧对青图良多,多烧点纸钱吧,我心里能舒服点。”

    柳连枝很怜悯他,但涉及孙女,那是她不可触碰的底线,所以她说:“必须慢慢烧,不能引起火灾,灵丹堂有太多珍贵的药材和医书,那可是青青的,我不允许它们有任何闪失。”

    听到母亲的声音,沈庆仪不知原委,想要过去的。

    但楚青图一把拉住了她。

    他听了一下,大概明白了,老父亲是在给他烧元宝。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即使在革命最严的七十年代,人们到了寒衣节,也会悄悄的烧点纸钱,给死了的亲人花销。

    而他,一直被认为是死了的。

    但是,一世精明,且一生从未落过下风的楚春亭,竟然会觉得自己有错?

    楚青图对他那老父亲,说来心中五味杂陈,但在他想来,当初他死,老爷子哪怕在外人面前碍于亲子关系而哭几句,内心肯定不会太伤心。

    毕竟于老爷子来说,他是个无能,懦弱之辈,是家门之耻。

    他死,等于光耀门庭,光宗耀祖。

    老爷子会真心为他而难过,楚青图并不相信。

    当然,他也不知道那跋扈的老爷子在M国被假洋鬼子险些欺负死,回来又瘫痪卧床,屎尿都不由自主,还天天被个远房侄子虐待的事。

    而楚春亭呢,随着沈庆仪的归来,想想大儿子,此时内心悲怮的不行,威逼利诱着,终于还是让柳连枝开始烧元宝了。

    为了不引起火灾,柳连枝尽量烧的很慢,一只又一只,烧完还要踩一遍灰烬。

    点燃了香,楚春亭就准备跟儿子好好说说曾经对他的误解和不对。

    所以他开口就说:“青图吾儿,人这一生无非衣食住行,吃穿用度,我当初太过苛责于你,叫你不喜,连我这老父亲的钱都不肯受,着实叫我心上难过。我知你是个清高的性子,不喜用我的钱,这些元宝不是我给的,是柳教授给的,你就别耍清高性子了,拿着去用吧。”

    因为他搞的很正式,柳连枝也只好随着他一起迷信,说:“是啊青图,这些元宝都是我买的,我的钱也全是以劳动换来的合法所得,拿去用吧。”

    寒衣节,寒风嗖嗖的。

    风嘛,有时一吹,火会更燃,但有时候一吹,火就会熄。

    恰好有一股风,随着柳连枝的话音落,嗖的扑灭了本就微息的火苗子。

    楚春亭以为是儿子的灵魂在作祟,不想要钱,再回想白天看到他时那落魄的样子,和满身的补丁,心里的火就又腾起来了。

    他遂说:“青图啊青图,清高算得什么,骨气又处得什么,你是死了,不必养妻儿才能清高得起,要你活着呢,有妻有儿,难道你也不为钱财折腰?”

    柳连枝觉得不对,他不是来道歉的吗,怎么骂起人来了。

    她耐着性子说:“楚老,孩子都已经走了,你又何必这样责斥于他。”

    楚春亭一想也是,自己说好要跟儿子认错的,怎么又骂起人来了。

    老爷子哀叹一气,又抽噎了起来:“青图我儿,我恨不能以十年阳寿,换得你一面再见,以偿我当年对你的暴戾和恶劣,可我等了二十年,却见你破衣褴褛,惶惶如丧家之犬,你叫我心如何能安,你又叫我如何能闭眼?”

    柳连枝也深深叹了口气,再烧一只元宝。

    而楚春亭,越是回想那一眼中儿子的落魄,心里就越难受,忍不住又丢了两只元宝的往火里。

    三只元宝一起烧,火焰顿时变大了几分。

    柳连枝是个特别谨慎的人,眼看火苗越来越旺,生气了:“楚老,你再这样要引发火灾的。”

    楚春亭本来脾气就不好,是个很恶劣的性格,就现在,也是迫于林白青的淫威才在慢慢收敛自己,他今天心情又不好,看柳连枝一只只的,好半天才能烧完一只,磨磨叽叽,也烦了,拐杖一捣,说:“你让开,我自己来。”

    “不行,万一遇风吹点火星子,药堂会有危险的。”柳连枝说。

    楚春亭拐杖捣地,声粗:“那你这一只只的,要烧到猴年还是马月去?”

    又说:“你去打电话叫火警来,让他们盯着看我烧,总该行了吧?”

    他们本来就脾气不相投,也是因为儿女才强凑在一起的。

    柳连枝一生气,不陪着楚春亭搞封建迷信了。

    端起纸箱子,她说:“你自己造的孽,凭什么叫别人替你擦屁股。这是我买的,我不烧了!”

    楚春亭一听更急了,伸手就夺箱子:“总共才烧了三只,衣服呢,一件都没烧,你必须烧!”

    但就在这时,蓦的,有人一把抓上他的胳膊,差点将他整个人提溜起来。

    而楚春亭回头,沉沉暮色中,第一眼没看清,刚欲挣开,却觉得不对,再回头一看。

    ……

    小小的元宝照映的火光下,那白发,那满是补丁的衣裳,那肖似他爱人姜云婉的眉眼,那鼻梁,那下巴,那分分明明,是他的儿子。

    他以为这是儿子的生魂,他想挣扎,但儿子立刻强势的拽了他一把。

    他再挣扎,儿子再拽。

    这时柳连枝在抚胸口,沈庆仪在搀扶被吓到要晕倒的柳连枝。

    而找了一大圈没找人的林白青也折了回来,在往灵丹堂这边来找人。

    ……

    二十年后,曾以为阴阳的相隔的父子重逢。

    楚春亭再挣扎,儿子再拽,他再挣扎,儿子再拽,一把又一把,把他拽离了柳连枝。

    他当然不是生魂,也不是鬼,因为他有力量,有呼吸。

    他一把又一把,强硬的肘着老爷子,直到拽离了柳连枝好远,才停下来,喊了声:“爸。”

    楚春亭呆愣当场,他蓦然意识到,他的大儿子好像回来了。

    而且,他好像学会反抗父亲了!

    作者有话说:

    楚春亭:我儿来拿金元宝啦?

    还是楚春亭:我就躲起来悄悄欺负一下老太太,被儿子捉在当场啦?

    第139章 父母爱情

    (他觉得儿子在沈庆仪面前太弱势了)

    先说楚青图, 在听到老爷子口口声声说自己错了时,他大为震撼。

    因为在他记忆里,老爷子崇尚利已,不则手段, 且常常以此为荣。

    而他死了, 老父亲应该开心, 高兴才对。

    但他竟然也会伤心?

    亲耳听到老爷子说愧对自己, 那一刻楚青图心里起了恻隐, 也终于对阔别二十年的老父亲, 有了那么一丝, 不告而别的愧疚。

    但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老爷子的善良总是不会超过三分钟。

    而且他刚愎,自私, 永远只考虑自己, 所以他宁可叫来消防车,也要把火烧的大大的, 他不会去想,在寒衣节, 满城处处火灾时,他这种故意纵火的行为会对消防队造成多大的任务压力。

    也不会去想, 万一他搡倒了柳连枝,将她摔伤, 会有什么后果。

    楚青图本来是想给老爷子认个错的, 谁知别后重逢,父子一见面就是动手。

    假死二十年, 一朝回来, 楚青图没想过逃避, 当然想好了要面对老爷子了。

    他也早就想到了,当看到他竟然没有死,还苟活着,且活成这般恓惶模样,老爷子必然要生气,要愤怒,要用最恶毒的语言嘲讽,挖苦他。

    这是楚青图生来第一次反抗父亲,和他那霸道跋扈的父权。

    他把老爷子拽的远远的,顺道还踩灭了地上的小火苗。

    然后,第一次坦然的在父亲面前抬起头,准备接受他的痛斥与责骂。

    但是,并没有。

    这肯定是楚春亭一生中最为失态的时刻。

    他在其后无数次半夜醒来都要问自己,他怎么就会成那个样子。

    但是,在这一刻,他心里只有于儿子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仔细打量那白发,那眉眼,再听到那阔别二十年,依然熟悉的声音。

    倾刻间,他的眼泪和鼻涕齐喷,颤手就去捧儿子的脸:“我的……青图?”

    楚青图避开了,答了声:“爸,是我。”

    楚春亭小心翼翼,溃不成军,甚至都不敢呼吸。

    怕一呼吸儿子就没了,上下打量着,终于嚎啕出声:“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二十年呐,他的儿子满头白发,竟是比他的还白。

    老爷子们老了就不长肉了,他瘦如枯枝,而他的儿子,竟然比他还瘦。

    从上至下,老爷子疾速的抚摸着儿子身体的每一寸。

    又失声问:“你,你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楚青图也没想到,曾经挺拔又嚣张,如日中天的老爷子能佝楼成一个C。

    他躲避着父亲的亲昵,问:“这些年您过得还好吧?”

    “好,我很好……”老爷子喃喃的说着。

    又在倾刻间嚎的跟个孩子似的:“这么些年,你上哪儿去了?”

    “你都不在,我好什么好,你……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猛的,楚青图被骇了一跳,因为浑身抖的像在筛糠,嚎的像个孩子的老爷了突然抓上他的胳膊,抬头,死死盯着他,两眼闪着狼一样的绿光。

    他还没反应过来,老爷子又环上他,哀求似的说:“以后可别再离开我了。”

    楚青图心里有排斥,反感,但又有点怜悯和不忍。

    他挣开了老父亲,问:“青集也回来了吧?”又说:“他可以陪着您的。”

    “谁,那个孽畜,他回来做什么,他有什么脸回来?”楚春亭寒声反问。

    楚青图再度愣住了。

    在小时候,这老爷子只称呼他叫孽畜。

    甚至,他偏心到,明明年龄差不多的兄弟,楚青集想骑脖子,骑大马马,老爷子就要勒令楚青图当场配合,给弟弟做牛做马。

    而如今,楚青集竟然成老爷子口中的孽畜?

    肉麻还没玩,楚春亭突然想起什么,手拍大腿:“柳连枝,柳教授你快看……”

    他回头时沈庆仪和林白青几个已经不见了,只剩满地滚的小元宝和小纸衣服,给风吹的滚来滚去。

    老爷子蓦的清醒过来:“糟了,柳连枝犯心脏病了。”

    ……

    柳连枝并不信封建迷信,认识自己白天只是眼花了,也不认为有鬼。

    陪楚春亭来烧纸,也不过为了让他心里好受点。

    谁知道突然之间楚青图真的出现了,还把老爷子从她身边给拉走了。

    在那一刻,柳连枝是真以为有鬼,鬼来索楚春亭的命了。

    而她有心脏病的,一声鬼没喊出来,人就不行了。

    幸好林白青赶来的及时,跟沈庆仪俩把她带到了灵丹堂。

    ……

    活了两辈子,林白青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爱情。

    就好比乔引娣和顾卫国,是姐弟恋,上辈子就一直在纠缠,这辈子亦然。

    但要说顾卫国真爱乔引娣吧,林白青觉得并不,因为顾卫国后来另找了一个更年青,更漂亮的二奶,他爱乔引娣的忠心耿耿,也爱另一个年青的肉.体。

    而她和顾培呢,要说爱吧,大概有,但林白青觉得他俩之间是亲情居多,他们彼此依靠,但不是无可替代的,谁离了谁都还能好好活着。

    但是,父母的出现,让林白青有点相信爱情了。

    他们刚刚重逢,沈庆仪还失忆了,而要论外表,楚青图实在恓惶的不成样子。

    但是,就在林白青给柳连枝做完强救,直起腰来,宣告外婆脱离危险的那一刻,她看到妈妈在微笑的同时,猛然一把牵起了爸爸的手。

    相比于主动的妈妈,爸爸是有记忆的,但他反而要表现的迟钝一点。

    一家人难得重逢,何其荒诞,他们重聚在了顾明的家里,在柳连枝脱离危险后,他们还得叙叙旧,而林白青,在给楚楚喂了奶之后,还要抓药,煎药,然后跟顾培一起,给在疗养中心的Mila送过去。

    林白青提着保温杯,顾培开着车,俩人对视一眼,林白青才叹了口气,顾培了然她的心思,温声说:“凡事,计划总不如变化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她是个医生,每天都有几十个慕名而来的病人要治疗。

    她还是个哺乳期的母亲,而顾培作为父亲,是无法替崽崽哺乳的。

    她确实没有把楚青图的回归安排妥当,以致柳连枝差点心脏病发,她自己很愧疚,但顾培并不觉得她做的不好,相反,他觉得她已经做的很好了。

    此刻在车上,顾培还得跟林白青谈一件事情:“楚楚是不是该断奶了?”

    林白青原来是想一岁就给孩子断奶的,但因为楚楚不肯吃辅食,怕孩子营养跟不上,遂往后宽了宽:“喂到一岁半吧,母乳毕竟营养更好。”

    关于喂奶这件事,林白青身为大夫,看过的,基本所有的男性都支持母乳,而且大多都会坚持母乳期尽量长一点,毕竟奶不是他们在喂,他们乐得女性多给孩子喂点奶。

    所以在林白青想来,这只是一件小事,顾培肯定会答应。

    但谁知他却说:“不行,从现在开始准备断奶吧,奶粉我已经帮她看好了,就咱们本地,金牛乳业的婴儿奶粉就很不错,我已经帮她订好了。”

    林白青愣了一下,有点不敢信:“你是说金牛厂的奶粉,3元钱一包的那种?”

    到了九十年代后奶粉在飞速涨价,一包从原来的一元两元,涨到了十几二十块一包,进口的当然价格更高,为了安全故,林白青想给孩子买进口奶粉的。

    但是前段时间她尝了一下,就发现几乎所有的进口奶粉普通油脂偏高,楚楚则先天肠胃比较单薄,消化不了那么高的油脂,所以货虽好,并不适合她的体质。

    而金牛奶粉是个本地牌子,也是市面上最便宜的婴儿奶粉。

    因为太便宜,林白青都把它给忽略了,看都没看过。

    但苛刻如顾培,竟然觉得它好?

    要她记得不错,过几年它就会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的呀。

    顾培又说:“我给市面上所有的奶粉取样,做了检测,从生牛乳的品质到益生元,再到乳清蛋白,金牛的含量都是最高的,就用它吧。”

    说起奶粉林白青就心痛,因为在将来的某一段时间,她会接手治疗很多因为劣质奶粉而吃坏肾脏的孩子,一个好好的孩子,因为奶粉,一辈子就那么毁了。

    而就好比喔喔奶糖,金牛乳业等地方性,但有良心的国营小企业,就跟上辈子的灵丹堂一样,没有赶上政府扶持的好机遇,也没有足够的钱来搞营销,就在市场竞争中被淘汰出局,于是撤编裁岗,最后一条路就是被收购。

    反而是偷工减料,造假,利润高的私营企业会活下去,赚的更多。

    正好这时顾培又说:“对了,情报科来的消息,打捞到那个人的尸体了,应该很快就会送到军医院做生物学鉴定,届时我会亲自盯着尸检的。”

    虽然他没明说,但林白青知道他说的就是张子强。

    而要说起张子强,就得说说那四百块金表。

    林白青不缺小钱的,因为柳连枝,楚春亭和沈庆仪等人总是变着法子的给她塞钱,她的零用钱已经是个不小的小金库了。

    而那四百块表一旦上交上去,它就会被送返港城,回到富商手里。

    但富商早在丢表之初就已经拿到八千万港币的赔款了,并没有任何损失。

    如果再找回表,于他来说,等于是正反两面皆赚,赚的盆满钵满。

    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钱都流向了富人,而苦,全叫穷人吃完了。

    林白青有个大胆的想法,她想留下那四百块表,看用什么样的办法把它出出去,换成钱,资助一下像喔喔奶糖,金牛乳业那样的良心国企,让它们在这个时代巨变革的关键时刻活下去,而只要它们能挺过去,到了港城回归,新的千禧年,市场井喷,它们也就能更好的发展了。

    但是那些表该怎么出,这件事又该由谁去办呢?

    林白青得慢慢琢磨出个人来才行。

    ……

    军医院,Saruman不在,但Mila的老父亲Louis在,他倒是个难得的好父亲,早就听闻中成药特别苦,所以在Mila喝之前,自己先要了一点点要品尝一下。

    这副药里面有半夏,南星,还有七叶一枝花,全是比黄莲还要苦的药。

    这药苦到,作为大夫,林白青自己尝了一点之后,都要祈祷自己永远别得乳腺癌的地步了,就说它得有多苦。

    而随着轻轻咂摸了一点,顿时,Louis先生的脸就变成一张痛苦面具了。

    但大概是被楚青图的那番陈述给征服了,他默了片刻,摇醒昏睡中的Mila,鼓励她亲自尝试一下,看看嘛,中药是否如传说的那般神奇。

    在Mila吃药时,他先夸了一下林白青的针灸技术,而此时,林白青才给他的阴囊癣做完针灸,时间并不长,但是,他却单独谈起了关于针灸单项的投资事宜,而且价格开得挺高,占的股权比也不高,他的意向股权只有15%,听他的语气,应该还可以往下谈,谈到10%。

    虽然花国泱泱五千年历史,有非常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但中医与别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完全不同,它是一个可以包含在衣食住行里的大项,而在新的千禧年,全球化的经济剧变中,它悄然的被ri化,han化了,就连M国都了其国际专利股权的一部分,泱泱花国不知几多中医,却要到2010年左右,才有一款中成药挤进国际药品市场。

    如果顾明活着,老爷子大概也要傻眼,也只会苦笑,只会默默的缩在灵丹堂继续医治穷人,而任由他创造的财富流进仇人的口袋。

    林白青自重以来就有野心,想提早申请国际版权,让中医走向国际市场。

    但重生不意味着长脑子,而当她在专业上投入太多时,她就没有时间去关注外界,国际社会所发生的事,她一个人也做不了那么大的事业。

    但幸好她有很多好帮手。

    就好比此刻,她正在想,Louis先生明明那么反对在自己身上下针的,怎么却一门心思的,想投资针灸领域。

    就听顾培说:“听说桥本制业的电针理疗在M国的军营里运用的非常广泛,而且据数据表明,它可以替代会致成瘾性的肌肉松驰类药物,而M国军队中一直有滥用成瘾性药物的习俗,所以军方想把针灸做为军方的固定医疗项目,而一旦引入,它的国际专利持有者,每年将可以从军方拿到上千万的医疗费用,而且一旦M国军方引入,别国军方的引入将是迟早的事,对吗?”

    林白青经丈夫提醒才想起来。

    她上辈子看过这样的新闻,据说在M国军队里,训练后服用肌肉松驰剂是一种风气,而它长期服用是会上瘾的,以致于,军队里有一大部分的瘾君子。

    一帮瘾君子天天只想着磕药,还怎么训练,打仗?

    军方当然不能放任这种局面,而他们发现不用扎进皮肤的,表皮性电疗针灸能够替代肌肉松驰剂,在训练后为士兵们缓解肌肉痛。

    于是就准备禁止所有的成瘾性药物,用针灸替代它。

    而当它在M国部队被正式推行,普及向全世界岂不是迟早的事?

    所以Louis先生是看到ri本人眼看要拿到一份全球化的,军事医疗费的广阔前景,想要借助林白青,尝试着分一杯羹的。

    资本嘛,天生就能嗅到敏锐的,商机的蜜糖,并像苍蝇一样无孔不入。

    而在他想来,林白青应该对他这个提议很感兴趣。

    毕竟他要投的钱会更多,要占的股份也会更少。

    当然,谈生意嘛,他还不忘打击林白青一下:“就目前看来,针灸只是一个常见病的医疗辅助手段,而有我,你们花国中医才有可能在跟桥本制业的拼抢中,占有赢利的机会,风险也将由我们共同承担。”

    在他想来,林白青想要国际市场,就会很乐意跟他合作。

    他甚至有点遗憾,因为在谈成合作时,他习惯于开瓶香槟来庆祝。

    但这儿没有香槟。

    谁知他满心期望,林白青却连话茬都没接,只淡淡笑了一下,看Mila终于喝完了药,对她说:“先吃三天吧,然后做个癌细胞的全面分析,如果数据有好转,而你们也愿意尝试,我们就进入下,全新的一个疗程,没问题吧。”

    Mila苦的皱着眉头,问:“什么样的疗程?”

    林白青笑着说:“药物加针灸,电疗针灸。”

    Louis愣了一下,才又问:“电疗针灸治疗乳腺癌,但你昨天说过,不能。”

    林白青看顾培,就见顾培也笑着摇了摇头。

    他是个老外,于商机嗅的很敏锐,可他完全不懂中医文化。

    是的,针灸在ri本人手里,就只是表皮针。

    但不是因为针灸只能治疗浅表肌肉类疾病,是ri本人手里没有技术。

    就好比电疗针灸治疗帕金森,它是早就已经有理论,有实验数据支持的。

    治疗乳腺癌这一项目前虽然还只是林白青的假设,但是她爸爸楚青图回来了,而他能给予她数据支持,中医又不像西医,在实验方面有那么多严格的手续需要申批,只要Mila女士愿意尝试,林白青就有把握,能让她活得更久。

    当然,Louis先生也将亲眼见证一个在被西医宣告死期后,经由中医治疗,活下去的,活生生的例子。

    全家团圆,此时应该还在等他们,林白青和顾培遂也不跟Louis先生多聊,就从军医院出来了。

    话说,顾培很奇怪的,前段时间从来没提过给楚楚断奶的事,但今天连着提了两次了,而且连时间都计划好了,就这个周末,他还调了一天休,到时候两天时间,要帮楚楚把奶断掉。

    “楚楚还没有准备好,她会哭的,干嘛那么急啊?”林白青不太高兴了,问说。

    顾培耐心说:“婴儿六个月就可以摄入辅食了,而母乳有六个月就足够了,断奶这件事,孩子是永远准备不好的,作为母亲,你必须主动帮她断,就这个周末吧,帮她断奶。”

    林白青还是想不通:“我上班离她很近,喂奶很方便的,干嘛非要那么早断奶,为啥呀?”

    顾培脸红了一下,但没有解释为啥,只又说:“周末吧,帮她断奶。”

    林白青心说莫不是他还想再追一胎,所以要提早给女儿断奶。

    但转念一想,顾培不是那样的人呀。

    丈夫心里在想啥,为啥急吼吼的要给女儿断奶,林白青很是好奇,不过这时车已经到家了,俩人暂且就不聊了。

    而家里面,多年未归,楚青图当然得给老爷子一个交待。

    但他所在的部队是连讲都不能讲出来的。

    所以他只能含混其辞,说自己是在沙漠里的一个油田上工作,是个石油工人。

    楚春亭听完,忙问:“还走不走了?”

    说完,又眼巴巴看着儿子,生怕他说要走。

    但楚青图偏偏就说:“应该还要走的。”

    老爷子被吓到了,颤危危问:“要走了,还会再回来吗?”

    楚青图没答父亲的话,却看沈庆仪,然后轻轻摇了一下她的手。

    沈庆仪于往事全然没有记忆,她也不记得曾经怎样跟丈夫相处过,但很奇怪的,看着他的眼睛和他脸上的神情,她立刻就明白,他这是在欺骗这老爷子。

    再进一步来说,他应该也是在试探她的态度,想知道她还要不要不出国,如果不出,又会不会一直留在国内。

    而她不留下的话他大概还会走,而且就不会再回来了。

    但如果她愿意留下来,他应该也会留下来。

    沈庆仪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CIBA从现在开始,要跟部队专利小组就青蒿素和蒿甲醚展开为期一年的临床实验期,只要沈庆仪提交申请,且愿意调到国内,她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可以呆在东海,盯蒿甲醚的临床实验。

    她于是笑了一下,也摇了一下丈夫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楚青图回头,对老爷子说:“其实我也可以不走的,留在这儿。”

    他的小动作当然没逃过精明老爷子的眼睛。

    老爷子能看不出来吗,才来的儿子,被柳连枝家闺女把魂立刻勾走了。他心里并不高兴,因为他觉得儿子在沈庆仪面前太弱势了,一点男人气概都没有。

    不过也罢,儿子只要还活着,回来了,就比啥都好。

    他也自有他自己的小算盘,此时啪啦啪啦的,就于心中打了起来。

    孙女竟然继承了顾明的手艺,成了一名中医,就在古玩一行不中用了。

    楚青集呢,老爷子耗费一生心血养出来的孽畜,他理都不想理。

    而青图,拥有博厚的历史文化知识,虽说太过仁善是个缺点,但也可以承他的衣钵,叫他楚家的文玩手艺不至断代。

    而基于儿子的跟他说的工作,他说:“干石油没什么技术含量,只需呆在沙漠里,耐得住寂寞即可,也没什么前途。但古玩就不一样了,它可以让你有身份,地位,而有我的余荫,你的路也会更容易走,既然你要留下来,那就跟我好好学,爸的饭碗以后就留给你了。”

    父子间那么深的隔阂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消除的。

    而楚青图最反感的,就是父亲叫他窒息的掌控欲,他才回来,老爹已经在试图掌控他了。

    他蓦的站了起来:“爸,你也早些回吧,我想我们也该走了。”

    楚春亭声粗:“这是东海,有家不回你要去哪里?”

    楚青图紧了紧绿书包,说:“爸,我已经四十五了,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儿子可是骗了自己的,骗了他二十年,骗的好苦。

    重逢的喜悦过去,蜜糖完了还有大棒伺候。

    楚春亭虽然还没掀桌子,但就连在柳连枝怀里的楚楚都察觉到老爷子的生气了。

    因为他的眉毛像刺猬的刺一样炸了起来,根根分明。

    他又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所钻研的领域,现在是准备给儿子衣钵,人家不接,他就又要发飚了。

    “二十年生而不事父,在沙漠里当石油工人做苦力,这就是对我这个老父亲的报复?”

    作者有话说:

    楚春亭:唉,儿子好像还是没啥出息呀。

    楚青图:呵呵!

    记得留个言,作者会努力,再加一更哒。

    第140章 乳腺癌

    (今晚就断奶吧!)

    顾培和林白青进门时, 正好碰上楚老爷子大发雄威,在教训儿子。

    楚青图还要往外走,老爷子气的大吼:“你再走一步,你老子我血溅当场。”

    楚楚应声, 伴奏似的发出一声唔, 好嘛, 老爷子又低眉下气哄重孙女。

    但对上儿子, 剑拔弩线。

    楚青图终归是做儿子的, 只得耐心说:“我有票据, 也有钱, 可以住招待所。”

    但他越是这样,老爷子就越生气。

    因为儿子的话意味着,离家二十年, 他没什么钱, 连宾馆都住不起。

    在这老爷子固有的观念里,强者就必须有钱。

    再说难听点, 他是个大男人,他住招待所没问题。

    但人沈庆仪愿意跟他去又潮又臭, 满是虱子的小旅馆吗?

    老爷子险些就要拍桌子暴怒,但这时楚楚因为他生气了, 远远的伸了手过来,摇着他的胳膊, 老爷子哄孩子的功夫仔细一琢磨, 又把气收了回去。

    老话说得好,看对眼容易, 相处不容易, 沈庆仪这二十年呆在M国, 可谓养尊处优,而楚青图呢,沙漠里呆了二十年的穷石油工人,瞧瞧他身上那破烂的衣裳,再看看他肩上那只磨烂了的帆布书包,楚春亭心说也罢,既儿子自以为翅膀硬了,要撇清他,跟自己的女人单独过日子,且让他去吧。

    就不说沈庆仪不可能跟着他去住招待所,就算住了,能住几时。

    而要他穷,没钱,难不成堂堂一个男人,让女人来养?

    而一个男人一旦被女人养着,那不活成了个笑话?

    也罢,老爷子暂且做壁上观,看戏吧,看儿子能硬到几时。

    闹到很晚,大家全都散了,洗完澡回到卧室,林白青才发现屋子里又多了一样东西,一只漂亮的小婴儿床,床漆上蓝白相间,上面的被褥也是,小被单上盛放着大朵大朵的花,是向日葵,被褥软绵绵的,林白青都忍不住哇的一声。

    而顾培,正在试图把女儿放到床上。

    不过楚楚肯定察觉到什么了,所以她两脚蜷着,就不上小床。

    顾培先是耐心的哄:“楚楚,床非常舒服,快上床,睡觉。”

    几番放不下去,他就要教训女儿了:“再不上床爸爸就该生气了。”

    楚楚可不怕他,小嘴一撇,哼的一声,看到妈妈来,立刻委屈的张大嘴巴一声哇,连蹬带踢的要抱抱。

    在生之前,林白青也计划科学育儿分开睡,但自打有了楚楚之后,她就只想团着楚楚睡,一张床睡不下一家三口,大人的呼吸对孩子也不好,所以顾培这十个月一直在打地铺,林白青明白他的意思,想把女儿分出去,但她不想,楚楚也不想,俩母女就团在一处,而爸爸,在此刻成了楚楚眼中的坏人。

    她边吃奶,还要挑衅爸爸,试探着拿脚踢踢人家。

    顾培也等着呢,等女儿的脚再过去,突然抓起来,张开嘴巴就要送。

    楚楚被吓到了,奶都不吃了,死命蹬着爸爸,要往妈妈往里钻。

    林白青连着哄了好半天,说爸爸是吓人的,小家伙都还没缓过来,委屈!

    终于,孩子闹够了,睡着了,顾培来抱,说:“今天开始就让她睡小床吧。”

    林白青团着粉叽叽,糯乎乎的小团子,听她呼吸沉沉,再嗅一气,奶香香的,舍不得放开,遂说:“不了吧,她夜里会哭的。”

    但她才准备要躺下,偶然一撇,见男人还在床沿上坐着,地上也没有铺,明白了:“你想跟我们一起睡?”又说:“那就躺下,睡吧。”

    “她现在经常半夜要奶,而且一叨就是一两个小时.”顾培忽而说.

    他一直在严格限制小家伙叨奶,玩奶的时间,白天楚楚不敢,半夜睡醒,只要被她叨上,哼哼唧唧,就不肯松了.

    林白青为了多睡会儿,也渐渐习惯了让孩子叨奶.

    顾培又说:“这个习惯很不好,当她叨奶时,你的身体是无法获得充足休息的,而且……”他犹豫了一下,才又说:“它会让你的胸脯下垂。”

    林白青恍然大悟:“你是怕我胸脯下垂,才要给我闺女断奶?”

    今天他说的郑重其事的,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呢。

    竟然是因为怕她胸脯下垂?

    而在看过楚青图和沈庆仪后,林白青算是见识了一种,即使岁月改变了容貌,也改变不了彼此的爱情,这时她当然有点委屈。

    所以女儿还生气着呢,顾培又把妻子弄生气了。

    她说:“即使不会因为哺乳而下垂,当女性老去,胸部也会下垂的,要是你喜欢挺挺的,反正咱们当初谈好的……”

    顾培一噎,就事论事,说:“不会的,哺乳不超过十个月,孩子没有叨奶的习惯,会很大程度减轻后期下垂的发生,所以断奶吧,这是为你好。”

    林白青还是不满意:“但它总会下垂的,就好像人总是会老的,也是会死的好嘛,我才生完孩子你就在嫌弃我了,要不然离婚算了。”

    有女万事足,去父留女,苦命也不是不可以。

    说完,团上女儿,林白青就躺下了。

    顾培坐在床沿上默了许久,但他还是坚持了他的态度,抓开妻子的胳膊,跟抱定时.炸弹似的,将楚楚抱到小床上安放好,等了半天,见孩子未醒,替她掖好被窝,躺到了妻子身边。

    也许真的不是孩子断不了奶,而是母亲在作祟。

    在孩子被抱走的那一刻,胸脯里空落落的,林白青此时都忍不住,要把孩子抱回来了,但随着灯关,顾培旋即环了过来。

    妻子挣扎,他就环紧,她越挣扎,他愈发环紧。

    林白青力气可比他大得多,又因为他抢走了女儿心里不舒服,正想运气,给这家伙好好来上一拳,就听顾培唇在她耳畔,哑声说:“人体器官走向衰老是必然的,但也是缓慢的,而怀孕和哺乳对女性身体造成的损伤是短期的,也是迅速的,而且比如盆骨,骨骼的改变都是不可逆的,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让我有了女儿,我必须对你的身体负责。”

    如果单是为了女儿,顾培当然愿意妻子多喂一点。

    但他也要考虑妻子的身体状况。

    轻轻嗅吻着妻子的秀发,他又说:“不要再想孩子了,早点睡吧。”

    林白青已经感觉到了,他身体的某一种大概已经濒临临界点了。

    她也是后知后觉才想起来,在产后三个月的时候,俩人有过一次,但体验感产不好。

    她在生孩子之前都没有那么痛,而因为痛,她就再也没理过顾培了。

    转身,在丈夫焦渴的唇上吻了一下,她问:“你不想?”

    黑暗中,男人剧烈的喘息着,却说:“我不想的,趁着孩子不在,好好休息。”

    林白青默了许久,咬唇反问:“可是我想,怎么办?”

    男人竟然没动,这狗男人,他竟然没动。

    可就在林白青以为他不会再行动时,忽而就听男人说:“今晚就断奶吧,一会儿她哭你就不要管了,我冲奶粉。”

    然后,男人就强势的吻上来了。

    还是林白青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压抑又克制的粗鲁。

    ……

    转眼,Mila女士已经来了三天,吃了三副中药了。

    当然,这只是最开始,一个简单的调理。

    不是它有多大疗效,能药到病除,而是为了证明,中草药对她的病情不会有刺激。

    第四天在军医院做了一个全面检查,而她父亲Louis,在确定要在国内进行治疗后就把Mila的治疗团队也全喊了过来,当结果出来,就由他们来判断,决定,是否继续接受治疗。

    但Mila的医疗团队也没有接触过中医,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

    所以他们提议,准备到灵丹堂,听林白青先讲一下详细的治疗方案。

    而这,就又得说到楚青图了。

    老爷子精明,想到的事情,他确实全都遇到了。

    他有二十年的工资,前了满满一大书包的钱回的家,但是,钱都是老式的十元大团结,二十年,加起来也就两万块。而如今的东海市,工资虽然还没涨起来,但消费已经很高了。

    他跟沈庆仪去住招待所,在他看来条件很不错,但沈庆仪才住了一晚上就过敏了,浑身起疹子,之后他被迫换了一家宾馆来住,这才发现,如今住一晚上宾馆竟然要三十元钱。

    而在二十年前,他一月的工资才30元,就说物价涨的有多猛。

    他还得要买新衣服,置办各种个人物品呢。

    这一花,才发现钱是真不经花。

    当然,作为长辈,他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来麻烦女儿的。

    而应林白青的邀请,从他回来的第二天开始,俩人就在讨论关于乳腺癌的针灸治疗了。

    诊所来的病人形形色色,乳腺癌也不少,最近刘大夫手里就有两个乳腺癌术后。

    一个比较简单,是原位癌,另一个是浸润性小叶癌,算比较凶险的。

    在征得病人和家属的同意后,林白青先给她们做了针灸。

    而说起这俩病人,林白青就不免又要叹气。

    得了原位癌的那个女病人在得病后丈夫就跟她离婚了,她放弃了化疗,来找中医,就像顾明说的,是当成穷人最后的退路,安慰疗法。

    但其实她只是原位癌,扩散的可能并不大,完全有可能终生不复发。

    可因为她心情不好,治疗效果也就不怎么好,林白青很担心她。

    而另一个女病人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女性,生的很漂亮,性格也很好,心态也很乐观,老公很疼爱,回回来治病都陪着她,儿子也很乖巧,偏偏她的癌,比前一个病人的凶险得多。

    她们是每天来灵丹堂的,形形色色的病人中很普通的两个。

    但她们跟Mila一样,也是林白青想要尽力挽救的性命。

    跟楚青图商讨出来的疗法,只要能治疗一个人,就能治疗千千万万个。

    而留下她们,多活一天是一天,也是林白青为医的使命和意义。

    ……

    约好,在第四天的傍晚,Louis先生和Mila的医疗团队就要来了。

    同来的,据说还有军医院的一帮领导们。

    而因为他们基本都是在现代医学领域工作的,林白青会讲一部分。

    但关于针灸的部分,她想让楚青图来亲自讲。

    但楚青图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他是在听到妻女的消息后,马不停蹄赶来的,而按就近原则,他应该会被调到广省的普通科研单位,在这段时间内,单位于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能出国。

    而只要不涉及军事方面的研究成果,他自己的,中医方面的科研成果是归他自己所有的,他也可以以任何一种形式公开。

    但是,他听说今天来的人会拍照,或者摄像记录。

    那就不行了。

    虽然组织没有明确规定,但他出于职业敏感,不想出现在任何一个摄像头里,被人拍下来的。

    “你来讲吧,我在远处看着就好。”他笑着对林白青说。

    这个爸爸很可爱的,他白发苍苍,看到满大街的西装领带,但不愿意穿,只给自己买了一身老式的立领衣服,他终于换了一副眼镜,但看镜框材质,估计就几块钱,总之,全是很便宜的东西。

    而因他天性所带的温和,以及缄默的气质,在如今这年头,走在街上都没人会多看一眼的。

    但偏偏就是许许多多像他一样的人,陪着国家走过了二十年的冷战。

    他可以在听说妻女皆在后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来。

    他会努力的,积极的去融入这个光怪陆离的时代,但一个科研人员该有的谨慎,他都有。

    因为爸爸不愿意站出来,就得林白青自己来讲了。

    但她也得先让楚青图从他的角度来讲述一遍,到时候好跟来的医疗团队讲。

    此时下午,林白青在后院的药房里,边收拾药,边听爸爸讲。

    “首先是关于PMPS(乳腺术后疼痛综合症),临床通常是药物缓解,而药物势必会加重肝脏和肾脏的负担,这于化疗期的病人,将会是非常大的负担,但以针灸来做缓解,则不必担心药物的副作用,而TEAS(低频穴位电刺激)效果会更好。”楚青图说。

    林白青笑着点头,说:“我们中医会把疼痛分为四大类,肝气郁结,冲任失调,以及热毒蕴结,气血亏虚,可以药物调理,但分穴位而针,治疗效果是最好的。”

    楚青图又说:“再就是激素治疗后的‘类更年期反应’,它所造成的植物神经紊乱,生殖系统萎缩,TEAS的舒缓效果也非常好。”

    林白青连连点头:“在我们来说,就是说,因为化疗会耗伤血气,患者会正气不足,气阴两亏,而针灸的作用,是调节全身的阴阳平衡,气血经络。”

    他俩的知识有相通的点,但又互有不懂,需要相互印证。

    而这一聊起来,都特别兴奋,颇有种知已相逢之感。

    ……

    再说外面。

    穆成扬出来抽烟,就见楚春亭站在药房门前,负手站着。

    他把烟放回口袋,正欲出声问候,老爷子却摆了摆手,霜打的蔫茄子似的出门去了。

    因为老爷子面容瞧着很不好,穆成扬很有点纳闷。

    他早就见过楚青图的照片,也知道其人,看到楚春亭的神色,心说真是奇怪,儿子回来了,老爷子不是该高兴的嘛,怎么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当然,他并不知道,老爷子当初不但不允许妻子行医,而且严令拒绝儿子们学医。

    明知他们都有为医的天赋,就是不让学。

    只为跟顾明一较高下。

    他也一直以为大儿子在边疆果然是个普通的石油工人,玩了二十年的磕头机。

    还在等他穷了,没钱花了就回家跟自己低头呢。

    结果今天偶然来看楚楚,听到儿子跟孙女的聊天,大为震惊。

    他们聊的全是医学专业的相关知识,老爷子一句都听不懂。

    他也突然意识到,大儿子不但会叛逆,反抗,骨头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硬得多。

    作者有话说:

    PS:低频穴位电刺激疗法现在已经很普及了,尤其在韩国,它特别普遍,我这儿就不赘述了。

    磕头机大家应该了解吧,就是油田上那个总是一上一下,像是在磕头的东西,学名游梁式抽油机,

    再,小天使们要学会关爱乳.房呀,平常要多自检,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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