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0
早晨八点, 阳光正好。
裘母背着小冬阳在楼下附近的公园溜达,隔远见到类似裘盼的身影。
她半信半疑地跟过去张望,确认了, 连忙喊:“盼盼!”
裘盼闻声回头, 裘母已经走上来了,皱眉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女儿出差前交代过要去两天一夜, 最快也得今天傍晚才能到家。
裘盼淡声说:“事情办完了就早点回来。”
裘母:“声音听着哑哑的,喉咙不舒服?”
“没有啊。”
裘盼朝小冬阳递手,裘母边解背带边说:“别以为天气热了就掉以轻心, 一早一晚温差大,最容易着凉感冒的。”
“嗯。”
“这么早有车回来吗?坐高铁?”
“是坐高铁。”
裘盼接过孩子,抱着亲了亲, 和裘母往家的方向边走边聊。
裘姥走路不便, 没下楼,留在阳台晨运晒太阳。她跟裘母一样, 对裘盼的提前回来又惊又喜, 忙着去厨房给热早餐。
裘母嫌她手脚慢, 把人赶去了客厅,自己动手。
裘姥又想帮忙收拾行李,裘盼没让, 从行李袋里翻出了几包在东市买的特产腊肠。
裘姥把腊肠放鼻下细细地闻:“真香啊, 油香油香的,让你妈蒸一些下粥。”
老人家准备去厨房,但发现了什么似的盯着裘盼的脸不安地问:“盼盼,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她凑近去看孙女, 眉头皱得紧紧的。
裘盼笑笑:“宾馆的床太软了,不好睡。”
裘姥恍然大悟的样子, 感同身受地点头:“对啊对啊,宾馆的床软得跟要塌了一样,不好睡。你等会还去上班吗?”
“不去了。”
“那就好,留家里补一觉,我给你看孩子。”
裘姥拿着腊肠进厨房,叹着气跟裘母念叨:“盼盼昨晚没睡好,难怪了,我昨晚也没睡好,总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有事。”
裘母:“你哪天睡得好?别诅咒孩子了。”
裘盼抱着小冬阳在客厅坐着,小冬阳用一双小手捧着妈妈的脑袋努力地又啃又亲,没一会裘盼的头发就沾满了口水。
裘盼任由她,行李袋放在脚边,望着哪里出神。
裘母从厨房出来,吩咐她:“发什么呆?去洗个澡,洗完吃早餐。”
浴室里,裘盼站着淋热水。
湿热的温度洗脱了一身疲倦,却洗不掉脑里氤氲的片段。
肌肤上的触感依然难忘,亦深亦浅的痕迹斑驳撩人……
双手不自觉地抚上腹部。
昨夜他看着这里,低问:“还好吗…”
剖宫产后,腹下的疤痕仍淡淡可见。
他想必好奇,低头钻研,炽热的指腹贴着疤痕,从一端滑至另一端……
是她放纵了,羞涩,羞愧,不可对人言。她选择悄然离开,在他熟睡之时。
……
第二天。
裘盼回到公司,老板直接把人叫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昨天前晚,快48小时了,你为什么都不接电话?”老板黑着脸问。
裘盼神绪平静:“我不想接。”
老板猛地拍桌:“你什么态度?有你这样的员工吗!”
之后把裘盼在东市报警的事摊了出来,指责她处事死板,擅作主张,罔顾公司声誉……
裘盼不声不响,眼睛看着老板的办公桌,站着不动。
“你现在,马上,去东市,撤销对老汪的指控!”老板下令。
裘盼抬眼看他:“不可能。”
老板往门口挥指:“那你以后别来上班了,滚!”
“什么意思?你要解雇我?”裘盼问。
“废话!不想被解雇的,就按我说的去办!”
裘盼点头:“行,解雇就解雇。麻烦你依照劳动法给我赔偿,否则我去劳动局举报。”
老板:“你……”
裘盼转身走人,老板什么表情又说了什么,她通通不管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看了看,原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
裘盼空着双手,无视周围十几双八卦的眼睛,坦然地离开了公司。
走到公交站,有人在身后叫她。
老板娘小跑着追了上来,愧疚地说:“抱歉,我没帮上忙。”
裘盼看着她没接话。
老板娘面露难堪:“老汪是老板的堂弟,当年开公司跟他家借过钱……这事搞成这样,老板会想办法把老汪捞出来的。”
裘盼一点都不关心这些,公交入站了,她去排队。
一张经理的名片递到她面前。
“那边应该有空缺,”老板娘说,“待遇还可以,你想去的话我帮你问问。”
裘盼没接,上车后坐在窗口位,公交缓缓地驶离,老板娘在站台无言地目送车尾离开。
……
长仁医院,产科手术室外。
陈家岳一出来,家属就涌上前团团地把他围住。
“我老婆怎样了?”
“我女儿怎样了?”
“我姐怎样了?”
……
手术室里的产妇先前有过两次胎停,这胎是第三次怀孕。孕期小心翼翼,可惜仍患上妊娠高血压。今天下午突然抽搐,口吐白沫,家属吓得第一时间把她送来了医院。
陈家岳摘下手术帽说:“母女平安。但孩子只有32周,要进保温箱。”
家属们破涕为笑,那个新爸爸模样的男人紧紧握着陈家岳的手千恩万谢。
有护士过来找家属办理入住新生儿科的手续,家属们开始分工,你负责大人我负责小孩的,热闹又忙碌。
这种虚惊一场的情景是陈家岳最愿意看到的。
回到办公室,陶羡不知几时来了,站在办公桌旁盯着他的电脑看。
“你要买钱包吗?”她问他。
陈家岳的电脑页面停留在购物网站上,显示着各款设计相仿的钱包,都带姆明图案。
陈家岳不是卡通迷,什么迷都不是,他太忙了,没时间钻研产科以外的事物,但陶羡知道姆明对他来说不一样。
陈家岳看了她一眼:“不要打听别人的私隐。”
他说话语气不重,脸色也寻寻常常,但莫名地有一种心情不愉快的痕迹。
自从去东市参加完交流会回来,他就这个趋势了。
陶羡解释:“我刚进来刚看到的,没特意翻。”
陈家岳不接话,看了看墙上的电子挂钟,该下班了。
如此又一天。
他摘掉眼镜放进抽屉,脱下白大褂,洗手擦脸再披上西装外套,要走。
“家岳,你怎么了?”陶羡直觉他有点不妥。
“没什么。”陈家岳走到门口,握着门把手拧了拧,说:“锁坏了,麻烦通知维修部。”
之后走了。
陶羡:“……”
他是真的不高兴了。
……
陈家岳又开车到了那家逢周二打折的超市,推着购物车逛了有半小时,最后只买了一瓶矿泉水。
拿着水在超市附近溜了半圈,抬头看两旁的居民楼,低头继续往前走。
这一带老住宅区了,饭后时间很多大人带着孩子出来散步玩耍,穿着凉快的孩童们欢乐的喧哗声此起彼伏。也有推着婴儿车的,扇着扇子跟邻居闲聊。抱着小娃的新妈妈们围在一起聊育儿经,科学的传统的都过一遍。
放眼望去,繁华的人,只是没有一个是认识的。
陈家岳也去了两趟GIVE ME BAR,没进去,就在外面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酒吧门口进进出出的红男绿女。
如同他所预料的,又是没有一个是认识的。
夜里难得没有急召电话,陈家岳却不像以往那样能安安稳稳地睡一个长觉。
他醒得早,入夏之后,天也亮得早。
住院部的天台依然了无人烟,永远只属于他陈家岳一样。
曾经这里有过访客,她又强又弱,又远又近,来去无踪。那时候的天空没有这么亮敞,远处高楼的薄影也不如今天清晰。
钱包里夹着的照片翻出来看,视野内却冒出另一副朦胧的脸孔,不知道想哪了,直到急召电话乍然大响。
……
昨晚有5位产妇顺利分娩,升级为新妈妈,值夜班的陈爱云把产妇资料整理好交给接班的同事,然后坐着。
同事问她:“还不走?”
陈爱云说:“有点事,你去忙吧。”
同事没时间多管,按点挨个病房去查了。
陈爱云坐在护士站无聊地刷短视频,刷到一个讲“如何引起心上人的注意是一门很考究的学问”。
看得正入神时,陈家岳走到前台交代:“9号床手术有出血情况。”
陈爱云连忙放下手机,接过资料迅速记录,等完事了陈家岳也走了。
陈爱云从抽届拿出一盒草莓,小跑着追上去。
“陈医生,还没吃早餐吧。”陈爱云把草莓递给陈家岳。
“不了谢谢。”
“我自己种的。播种松土施肥,累得很,给点面子嘛。”陈爱云把草莓往前送了送。
陈家岳随手拿了一颗。
陈爱云跟着他进办公室,催着他快点尝尝滋味。
前几天她在医院食堂偶尔听见后勤部的人在聊天,提到陈医生和梁医生很爱吃草莓,尤其是陈医生,一个人能吃光一盒。
一个大男人居然爱吃酸酸甜甜的初恋一样的草莓,有点可爱。
陈爱云花了时间去各大商场超市搜罗不同品种的草莓,终于买到了一盒她满意的,估计陈家岳也能很满意。
她其实不想在办公室这么扎眼的地方送他草莓的,毕竟秀恩爱死得快,越高调往往越容易踩坑。
但他往日会去小憩的小空地最近都不见他出没,也许太忙了。
陈家岳从抽屉翻出什么资料,赶时间似的又出去了,根本没空闲回话。
等他两个小时后回来,陈爱云已经走了,那盒草莓端端正正地留在他的办公桌上。
又忙了一阵,护士长进来递上一份去年动手术的产妇清单,需要陈家岳签名。
陈家岳看着清单,一页页翻,翻到最后一页,名单中间有“裘盼”两个字和她的联系电话,一个座机号,一个手机号。
陈家岳默默看着,在页底签上了名字。
护士长这时说:“陈医生的草莓看着很好吃。”
陈家岳看了眼被挪到角落的那盒草莓,不太记得它的来历了,大方说:“喜欢拿去。”
“那我不客气了。”护士长拿了一颗尝了口,“哇,味道好棒。”
“都送你。”陈家岳说,一边把文件递了回去。
“谢谢陈医生!”护士长接过文件,端起整盒草莓去护士站,把人都招来了一起吃,很快一盒草莓就没了。
陈家岳找出白纸,把记住的号码默写在纸上,之后好几次拿起座机照着号码拨,拨出之前又皱着眉放下。郁郁寡欢地靠进办公椅,歪头看向门口。
那边付朝文笑嘻嘻地走进来,身后跟着的女生有点脸熟。
“李老师的学生,Jam Jam。”付朝文把人拉到陈家岳办公桌前,“头发变成酒红色而已,不认得了?”
“是葡萄红,葡萄红!”Jam Jam炸毛。
陈家岳不认得人长什么样,但记得有这号人物。
之前她在肿瘤科病房大吵大闹,什么都敢说也什么都敢骂,不出两天成了医院“名人”。付朝文事后还找陈家岳吐过槽。
“你俩没事了?”陈家岳问。
“没事啊,我们有过事吗?没事没事,”付朝文敲着陈家岳的办公桌:“走,去吃饭,我请客。”
“没胃口。”
“去吧。随便吃两口。”
“不去。”
“你怎了?”
“没怎的。”
“……”
付朝文看到桌上那张写着数字的白纸,随口问:“谁的号码?”
陈家岳皮笑肉不笑,收起白纸将它揉成一团。
陶羡这时在门口路过,看见付朝文在这里,进来说:“你在这啊?知道全世界都在找你吗?”
付朝文:“??”
有一对父子在医院社工办吵吵闹闹,虽然都穿着病服是病人,但火气十足,差点要动手打起来了。他们是付朝文负责的一个案子的案主,社工办其他同事拉不住架,正到处找付朝文回去救火。
付朝文摸了摸衣袋裤袋,呀,手机忘带了,难怪。
他焦急回去,拉着Jam Jam走。
Jam Jam甩开他的手:“找你又不是找我,来回半小时我有病啊?要滚自己滚。”
“那你在这里好好呆着,等我回来。”付朝文把人按椅子上坐,跑了。
陶羡打量Jam Jam:“你就是李老师的学生?”
Jam Jam没应话,也撇嘴打量陶羡。
陶羡笑了笑,转向陈家岳:“李老师的病情有恶化的迹像,杨主任那边建议她终止妊娠马上治疗。你怎么看?”
陈家岳坐着,手上捏着纸团说:“这样最好。但具体要看病人的配合度。”
陶羡:“这等于无解,李老师要是配合的话也不会拖到现在了。”
还想多聊两句,跟陈家岳聊公事最没隔阂了。产房那边却来电话找人,陶羡忙着接听,走了。
办公室里剩下陈家岳和Jam Jam。
Jam Jam听见刚才陶羡说的,骂骂咧咧:“他妈的这还要生,生生生生他妈逼,害人害己。”又抱怨付朝文:“死柚子,说好请吃饭的害我起这么早,妈的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磨磨唧唧的死柚子……”
等人最烦了,度秒如年,她唯有拿手机玩微信游戏跳一跳来打发时间,跳不过5步就挂了……
Jam Jam又口吐芬芳:“%&*@$&#¥!”
陈家岳抬眼看她,想叫她别说脏话,却忽地冒出个新主意,问Jam Jam:“能不能帮个忙?”
第41章
Jam Jam拿眼看他:“你问我?”
陈家岳:“是。”
“什么忙?杀人放火我不干的。”
陈家岳把捏成团的白纸重新铺整开来, 点着上面记下的两串号码说:“帮我打电话联系这位裘女士。”
Jam Jam凑过去看,问他:“你为什么不自己打?”
陈家岳:“打完请你吃一个月饭,餐厅随便挑。”
这不就是一个月的免费饭票?Jam Jam心动了:“怎么打?”
陈家岳把办公桌上的座机推过去:“就问裘女士在不在, 她接听了换我跟她说。”
又拟了几场情景对白, 之后先拨打座机那个号码。
接通了,Jam Jam问:“你好请问裘女士在吗?”
“没这个人!”对方凶巴巴说, “以后永远都没这个人,别再打来了,再打我就报警!”
说完暴力挂线, Jam Jam的耳膜差点被震伤。
“妈的这什么人!”Jam Jam想拨回去骂对方,被陈家岳拦住了。
接着打手机那个号码。
头两次对方直接掐断,第三次了才接听。
对方冷声问:“哪位?”
之前接听座机的是把女声, 听得出年纪不小, 这回是把男声,年纪不大。
Jam Jam捂住话筒跟陈家岳做口型:“男人。”
陈家岳面无波澜。
“哪位?”对方不耐地又问了句。
Jam Jam:“喂您好, 这边是长仁医院产科部, 请问裘女士在吗?”
电话那边:“不在, 有事?”
Jam Jam无缝回答:“这边需要简单地给裘女士做个产后回访的。”
那边:“都半年了才做回访,你们没事吧?”
“不好意思哈,我们医院是分阶段做回访的, 请问下次回访还是联系这个号码吗?”
对方默了默, 应了声“是”。
“请问可以提供一下裘女士本人的手机号吗?”
“我号码就是她号码,给我打就行。”
“……”
挂线后,Jam Jam说:“虽然没找到人, 但你必须请我吃饭一个月的, 不许赖账。”
“知道了。”陈家岳面无表情,将记号的白纸撕烂扔掉。
……
顾少扬的宝马停在路边, 他坐在驾驶位看着手机出神。
这医院回访到最后也没有问裘盼的情况,打了个寂寞。
裘盼在月子中心时,顾少扬跟中心经理聊过,说她恢复得很好。
确实如此,不然她也使不上力气拿茶杯把他的额头砸出血。
顾少扬拿指腹轻轻地磨蹭额头上的疤痕。
受伤后他没有处理过,任由它发展,无所谓了,一道疤而已。再多二道三道都无所谓了。
长叹口气,却不知道叹了些什么出来。顾少扬扔下手机,开车前往会所。
宋元清早就到了,人躺在包厢里的沙发背靠,双脚搭在茶几上,仰头望天吐着长长的烟圈。
一袋子递了过来,顾少扬在旁边坐下说:“小冬阳的衣服玩具,叫菲姐帮我给盼盼。”
宋元清有气无力地说:“自己给去。”
顾少扬才不可能自己给去,他把袋子往宋元清怀里硬放。
宋元清说:“菲菲跟盼盼闹掰了。帮不了你。”
顾少扬愣了:“什么时候的事?”
宋元清把烟举到放在脑袋旁边的烟灰缸,抖了抖烟灰继续抽:“你俩签协议前。于嫣没告诉你?”
又是“于嫣”,顾少扬心里有底了。他打量宋元清说:“难怪你死气沉沉的。殃及你了?”
宋元清自嘲地笑,朝半空吐出长长的烟圈,唱着:“来又如风,离又如风,或世事通通不过是场梦……”
顾少扬头疼:“别唱了,你唱得很难听。”
宋元清不听,继续唱自己的:“我不过是人非梦,总有些真笑亦有真痛……”
五音不全,耳朵的灾难。顾少扬脑补原唱,本来不怎么样的心情更提不起劲了。
他看着那袋子给小冬阳准备的衣服和玩具惘然沉默。
原来除了他和宋元清、于嫣和曾芷菲,裘盼在这座城市里就没有其他可以托付的朋友了。
之前还以为有曾芷菲在她身边,能有人处处庇佑她维护她。
现在连曾芷菲也没有了,她一个人怎办?
顾少扬低头苦笑。
妈的,关他屁事,人家有新欢。
……
丁倩在厨房把刚刚出炉的老火汤盛满保温瓶,换身衣服背上肩包,和林友山一起出门了。
从林宅出发,林友山把车驶至长仁医院的后门,带着母亲经员工通道进入了疗养部。
“爸。”
“姥爷。”
俩人进去VIP病房喊了声。
老丁在阳台坐着轮椅晒太阳刷短视频,懒懒地应了声“诶”。
“我在走廊看到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丁倩笑说。
小女孩太可爱了,扎着麻花辫,五六岁正是最有趣的年纪。
老丁说:“是隔壁房间的孙女,早上把小皮球踢进来了,聊过两句,小孩子机灵得很。”
丁倩把老火汤盛满了一碗,林友山端去阳台给老人家。
“什么汤?”老丁问林友山。
“什么汤?”林友山复读机一样问母亲。
丁倩:“霸王花炖猪肺。你这几天有点咳嗽,喝一些能清心润肺。”
老丁接过汤碗低声跟林友山说:“你妈老爱吃霸王花了,人却一点都不霸王,一辈子温温吞吞的。”
林友山:“这不跟我爸绝配吗?”
老丁陷入思考:“俩人都温吞慢热,可以说绝配,也可以说不配。”
林友山无语:“都多少年夫妻了,讲这些。”
老丁不服:“你先讲的。”
病房里的丁倩大概没听见俩姥孙在阳台的对话,正忙着替老父亲收拾病房。
“不用收了,护工每天早上都来打扫。”老丁探着脖子看进来跟她说:“你要是有时间,不如跟远修约会约会。”
“林医生工作很忙的,我不能打扰他。”丁倩说。
老丁:“结婚几十年了,还林医生前林医生后,你不觉得这很见外?我看人家都老公老公地叫。”
“林医生是一名好医生,我这是尊敬他。”
“俩夫妻之间讲的是爱。”
丁倩默默听着,虽然老父亲说病房已经收拾过了,但她仍能找出一些细处去整理。
“喂”,老丁拿拐杖敲了敲已经躺椅刷手机的林友山:“劝劝你妈。”
林友山很严肃:“我在想工作呢。”
老丁顺着问:“信息科的工作量不大吧?”
“现在不大,以后很大。”
“你要搞什么?”
“开山辟路,懂吗?”
“不明觉厉。”
有人敲门,进来一位年轻的女士,牵着丁倩在走廊碰见过的小女孩。
年轻女士是小女孩的妈妈,说小女孩有个小玩具弄丢了,吵着要过来找。
老丁让林友山将他连人带椅推进病房,亲自弯腰从茶几下层翻出一个小玩具递过去:“是不是这个?”
“是是!”小女孩蹦蹦跳跳的,可高兴了。
年轻母女告辞后,丁倩看着她俩的背影出神。
这小女孩长得真像妈妈。
丁倩的两个儿子,两个都长得像各自的爸爸,看来只有生女儿才会长得像她。
老丁叹气:“要不是年纪都大了,我真希望你和远修能再给我添个外孙女。”
丁倩低头没哼声,倒是林友山炸毛了:“开什么玩笑?就离谱!走走走,我要上班。”
老丁回过神,叫住他:“回来,帮我给你哥带盒草莓。”
“什么草莓?钛合金版?”
“我战友家的果园种的,刚摘下来很新鲜。”
“等他来时你直接给他不就行了?我很忙的。”
林友山老不乐意了,老丁训他:“叫你办就办!”
林友山:“……”
……
林友山回到医院信息科的办公室,扭了扭脖子松了松筋骨,视线落到那盒草莓上。
烦。
他拿座机给住院部产科去了个电话:“喂,这边信息科林友山,麻烦通知你们的陈医生来一趟谢谢。”
挂线。
搞定。
至于钛合金来不来就不关他的事了。
差不多九点的时候,助理敲门进来:“林经理,来应聘的到了。”
应聘者穿着得体,形象不错,林友山开玩笑说:“可惜我们这里不需要前台,不然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应聘者笑笑:“谢谢夸奖。”
“这是硬件组那边的岗位,工作内容非常……”林友山摊手耸耸肩,一副“傻的都识做”的表情,“简单。”
他列了几个例子,简单到他觉得无聊,懒得再列。
工作内容听着没有意思不具挑战,但长仁医院很大,人又多,所以工作量一点都不少,有老员工退了,岗位空了出来就要补人。
眼前这位来应聘的,托了九曲十八弯的关系找到林友山。
林友山随手给个人情轻而易举,反正又不是关键岗位,养谁不是养。
对方的简历很简单,内容不多,林友山没兴趣深究,提的问题也比较马虎,闲闲地给三个月试用期,工资按规定来,到时候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如无异议,择日不如撞日,即时上班。
差不多谈完了,门被敲,进来的是陈家岳。
林友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拿起桌面的那盒草莓递给他。
陈家岳伸手接过,不经意地往左下方扫了眼,坐在那里的应聘者也抬起脸看他。
产科的护士跟他说林友山让去一趟信息科时,陈家岳是当作没听见的。
没一会姥爷给他打电话,他才知道去信息科做什么。
陈家岳不想去,嘴上应姥爷两句了事。
姥爷是人精,岂会被他轻易打发,说:“这是我战友果园试验田的新作,吃完给我写800字的点评,作弊的话后果自负。”
陈家岳:“……”
刚好他闲下来了,出去走动走动没坏,草莓也颇有吃头,去就去吧,顺顺老人家的意思。
事情就是如此,他忽然挺感激姥爷。
第42章
裘盼依时抵达长仁医院的信息科, 来应聘硬件组组员的岗位。
工作是前任老板娘给介绍的。
裘盼起初不领情,毕竟印象已经坏了,没理由这么傻再去冒险。
前任老板娘好言相劝, 说这是三甲医院里的职位, 跟外面中小型私企不一样,不需要有经济效益上的追求。工作内容和人员成份也不复杂, 是许多人眼中的香饽饽,她托上托下托了很多层关系才找到这个机会。
总而言之,不去的话等于错过一个亿。
“非亲非故, 这么好的工作为什么要介绍给我?”裘盼直接问。
老板娘沉默了半分,说:“假如我成为你,我也希望能有人这样帮助自己。”
对于要不要接受这份介绍, 裘盼举棋不定, 她仍在等待更合心水的工作邀请。
是裘母裘姥催她去试试的。
医院的工作啊,多好啊, 跟公务员差不多, 旱涝保收, 听上去又光鲜体面。
俩老怕是不了解今时今日连医生都未必有编制了,医院里的普通合同员工也就那样。
奈不住“医院”两个字魅力大,好比“学校”“机关”“国有”一类的存在, 俩老催得紧, 裘盼也不想呆在家浪费时间,姑且去试试。
长仁医院信息科的林经理看上去相当年轻,也许她应聘的职位本身技术含量不高, 又是介绍来的, 所以面试只是走走过场,内容简单到与放水无异, 裘盼甚至有一种被应付的感觉。
经理的办公桌上放着一盒草莓,看上去红彤彤的,个头又大,不知道好吃不好吃。
快聊完时有人敲门进来,裘盼保持着坐姿,没乱看人。
那人从身后走到她身旁,套着白色袖子的手臂越过办公桌接了那盒草莓。
草莓就在她脑袋旁边,她闻到清新的果味,还有淡淡的……
裘盼抬头看向那人。
那人也恰巧低头看她。
陈家岳披着白大褂,戴着一副薄薄的清澈的眼镜。裘盼一眼认出了他,下一秒,她祈祷是认错。
林友山低眼看了看手机,抬眼时见陈家岳人仍在,有点惊讶。
他干嘛还不走?
站在那里不动,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的新员工看,新员工恨不得把脸埋进衣领里躲起来了。
林友山:“……”
干什么这是?
搞事?
“就一盒草莓。”他用不欢迎的语气对陈家岳说,“拿完走人。”
陈家岳又看了眼裘盼,转身走了。
裘盼燥热的脸慢慢抬出来,接下去林友山跟她又聊了几句,她硬撑着状态,不敢再失礼。
林友山吩咐助理带她去座位交代工作。
助理挺热心亲切的,裘盼听她介绍完后试着问:“刚才进林经理办公室的,是我们部门的同事吗?”
“怎么可能。”助理笑道:“那是产科的陈医生。”又小声说:“我们林经理同母异父的哥哥。”
“陈医生”,裘盼忽然记起她躺在手术台上生孩子时,帮她动刀的那位就被称为“陈医生”。
她问助理:“产科有几位陈医生的?两位?三位?”
“就一位。”
裘盼:“………………”
……
午饭时分,长仁医院的食堂人山人海。
沈嘉欣一眼望见陈家岳,小跑着挤到他跟前打招呼。
陈家岳原本心不在焉,站在队伍里排队打饭,想着什么重要事情似的没有表情。
见到沈嘉欣了,他笑了笑,还问:“在这边上班习惯吗?”
“太习惯了。”沈嘉欣笑得很高兴,“谢谢你帮我找工作,这顿午饭我请客。”
陈家岳说:“那我也请客,庆祝你找到新工作。”
沈嘉欣:“行啊,一人请一顿,记住了。”
“记住了。”
沈嘉欣心花怒放,在长仁医院里的便利店打工了半个月,最有价值的莫过于此时此刻。
身后有人拍她肩膀:“靓女,你是不是排队的?”
大家都一字型排队打饭,就她像个鼓包一样挂在队伍外。
“当然是,我明明站你前面的。”沈嘉欣从陈家岳身旁退到他身后,又跟后面的人说:“你退一点,别挤。”
陈家岳跟她说:“你站我前面吧。”
沈嘉欣秒答:“好啊。”
她缩着肩膀站到陈家岳前面,暗喜,又怪不好意思。他很体贴,后退了半步,像护着她不被挤到一样。
食堂另一边,信息科的老同事领裘盼来吃饭。
裘盼随大家在角落坐下,还没动筷,就听见谁低呼:“是陈医生!”
裘盼心跳漏了一拍,抬眼看,才知同事说的是看见了陈家岳在远处。
他正在排队打饭,与并排而站的女生说笑。
“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居然在正点碰见陈医生吃食堂了。”
“那女的谁?”
“新来的,便利店的人,听说是陈医生介绍的。”
“不会是圈外女友吧?”
裘盼远远地望着陈家岳,他有女朋友吗?
不应该吧。
他在队伍里往后退了退,那女生缩着肩膀低着头站到他前面去,俩人继续聊天。
信息科的同事小声说大声笑,说有患者在长仁的点评系统里留言,强烈建议医院将陈家岳调去妇科。
裘盼没明白,问为什么。
“看产科的都带球了,动心了也没办法啊。看妇科就不一样了,还能抢救一下。”
“……”
有同事笑说:“只要没有官宣,那陈医生还是单身,我还是有希望的。你们谁要单挑?”
“你不如考虑他弟弟,近水楼台。”
“太嫩了,没他哥有味道。”
“已婚已育已死谢谢。”
“单挑就单挑,怕你?”
同事开玩笑地问裘盼:“你要不要一起单挑?”
裘盼觉得是时候,说:“我离婚了。”
同事们:“OH~?”
裘盼又说:“现在带着女儿生活。”
同事们:“OH~!”
裘盼笑笑不再说话,低头吃饭。
有同事好奇问:“你一个人带孩子吗?有没有人帮忙?”
裘盼说:“我妈妈和姥姥都在帮忙。”
“嘿,那就得了,还要男人干什么啊。”
“有人帮忙跟没人帮忙是两个世界,你挺幸福的了。”
裘盼由衷说:“我妈妈和姥姥真的帮了我很多,全靠她们全力支持,我才安心出来上班。”
同事们听得感动,顺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谁给看孩子谁不给,姥姥看得好还是奶奶看得好,早生娃好还是晚生娃好,聊得挺热闹的,直到有人影靠了过来。
裘盼离得最近,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看完低下头,冷静地给自己喂了两大口干饭。
“陈医生!”
身边的同事热切呼唤,陈家岳跟她们打招呼:“你们是信息科的?”
“对呀对呀,电脑系统软件硬件有什么毛病尽管找我们!”
陈家岳笑了:“一定。”
他看了看裘盼,她坐着埋脸吃干饭,一勺一勺的,也不怕被咽着,黑漆漆的脑瓜越点越低。
有同事忽说:“陈医生要不要一起坐?我们有位置!”
边说边挪凳子。
裘盼:“……”
惨。
跟在陈家岳旁边的沈嘉欣问:“有两个位置吗?”
同事:“呃……我们挤挤。”
陈家岳说:“不了,我赶时间,你们慢用。”
他拿着外卖盒饭走了,沈嘉欣也跟着走了。
同事大呼失望,裘盼这才不再喂自己吃干饭了,拿起水杯吨吨吨地喝水。
……
盼扬信科公司。
于嫣推开顾少扬办公室的门,进去不见有人,准备走,办公桌上传来“嗡嗡”的声响。
顾少扬的手机落在那了,于嫣过去拿起来看。
一串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新公主到步,各式各样各种体验,老客户八折优惠。
办公室门又被推开,顾少扬从外面回来了,边走边跟尾随身后的梁工聊话。
“手感方面不够丝滑,主页界面看起来简约,点进去后布局太复杂了,根本就是骗人。”
“我也觉得,下周吧给你整出来。”
“没有下周,必须这周。”
“那只能007了。”
俩人看见于嫣,梁工打了声招呼。
于嫣跟他说:“梁工,最近技术部的进度怎么回事?快的快不了,慢的慢悠悠。”
梁工说:“缺人嘛,正在招了。”
于嫣:“毕业季都快过了,人这么难挑吗?”
梁工:“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我看上他,他看不上我,他看上我了,我又看不上他,怎办?就跟谈恋爱一样,两情相悦才能有下一步进展啊。”
于嫣哼笑:“哪来那么多两情相悦。”
顾少扬回到座位上说:“涨薪10%再招。”
于嫣:“不行,薪酬制度有章有程,技术部说涨就涨的话那其它部门怎么办?”
顾少扬:“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但是……”
顾少扬语气加重:“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于嫣看他,他也拿眼看她,俩人都不好脸色。
梁工打圆场:“都是我的错,我再想想办法。”
顾少扬失笑出声,身体靠进办公椅背双手抱胸,看着于嫣说:“那于总你说说有什么妙招,你手段多,我们愿闻其详。”
于嫣也双手抱胸,望向窗外沉着脸不接话了。
顾少扬跟梁工说:“按我说的办,立刻马上。”
“好的再见。”梁工闪人。
顾少扬低头处理工作,打了个电话叫了两名员工进来吩咐任务,签了几份文件,让助理冲咖啡,一刻没闲着。
没多久,于嫣拿着他的手机递过来问:“这是什么短信?什么公主?”
顾少扬扫了眼:“不认识。”
于嫣又问:“对方怎么会有你的号码?”
“不知道。”
“我把短信删了。”
“随便。”
有问有答,于嫣却依然相当不爽。
算了。
她调整自己,把顾少扬的手机放回办公桌上,说:“我今晚约了顾阿姨吃饭,她让我叫上你。”
顾少扬翻着文件:“晚上要跟梁工他们开会。你们去吧,我结账。”
“可以开完会再来,我们等你。”
“会开到很晚的,别等了。”
“没关系,边吃边等。”
“我跟梁工他们吃外卖。”
于嫣越听越不高兴:“就一顿饭的时间,你都不愿意给腾出来?”
顾少扬好笑了:“你不也经常加班不吃饭?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是于总你的座右铭啊。”
于嫣:“那我现在要求你去吃饭,不加班。”
“不行,双标有害健康。”
于嫣忍着火气说:“少扬,别再跟我打对台了。”
“我有吗?”
“你有。”
顾少扬再度靠进办公椅背,摊着手问她:“那你想我怎样?”
想他怎样?
答案显而易见。
可顾少扬的表情与架式像是真要听吗?于嫣要脸,说不出口。
顾少扬往下说:“你跟我妈打交道,我没反对。你经常去我家一呆呆半天,我没意见。你离间了盼盼跟菲姐,我也一声不哼。你说吧,你还想我怎样?”
于嫣冷笑:“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盼盼。”
顾少扬看着她不回话。
于嫣像捉到把柄一样盯着他:“前段时间你跑了一趟东市,干什么去了?”
顾少扬轻笑:“你连我去了哪都知道,那我干什么了你还用问吗?”
于嫣:“与其浪费时间做无回报的事,不如抽时间陪顾阿姨吃饭,她说很久没跟你一起吃饭了。”
“嘿~~呦。”顾少扬叹了声,抬手抚额,指腹磨蹭着那道疤痕,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说:“于嫣你这是干什么啊?”
于嫣被他这个反应整得有点不会了。
顾少扬敲着桌面说:“绕来绕去还是绕到饭上,我现在缺饭吗?我手头上有多少事要做,你于总比谁都清楚。你却在这里啰啰嗦嗦的喋喋不休就为了一顿饭。能不能公私分明,能不能以公司的利益为先?于嫣,不要这样恋爱脑,这不是你。”
于嫣无言以对。
第一次有人拿“恋爱脑”这种“低级”词汇来形容她。
那人还是顾少扬。
好笑,太好笑,她怎么可能是“恋爱脑”?
她看起来永远是女强人,不少人以为她是以事业为重的高质量单身女性。家人劝她不要因为工作而耽误婚姻,老想着给她安排相亲。
她跟“恋爱脑”八杆子打不着。
可是回头看看,这些年来她对公司全心全意的付出是为了什么?
钱,她从来不缺。
对于这个行业也谈不上热爱。
就是这么一个不缺钱也不怎么热爱这行业的她,掏心掏肺地给公司卖命。
图什么?
这公司名叫盼扬信科呢,又不叫嫣扬信科。
图什么?
……
成功入职长仁医院信息科硬件组的裘盼,她所在岗位的工作内容比较基础和琐碎。
日常就是接求助电话,然后去解决。
比如帮门诊的呼吸科医生换显示器,帮收费处的同事连接打印机。今天去骨科装光驱,明天跑健管科换掉没反应的鼠标,后天行政部开会,要提前和设备科的同事一起调试电脑网络和连接投影器……
长仁医院很大,每天东南西北的跑遍每个医院角落,腿都废了。
工作时要蹲要爬,又要钻桌底,攀墙角,能上能下的十项全能。
所以熟悉了工作范畴之后,裘盼上班都不再穿裙子和带跟鞋了。
累是有点累,但人在医院所做的工作都是为救死扶伤的医护打辅助,裘盼觉得与有荣焉。
某日她又接到了求助电话。
电话那边有她认得的男声客气地说:“麻烦来一趟住院部产科,电脑连不上网了。”
第43章 0DT YFK
护士领着裘盼进去陈家岳的办公室:“陈医生, 信息科的人到了。”
陈家岳站在办公桌前一筹莫展地盯着电脑发愣,这会抬眼看到裘盼。
她穿着简洁的连帽T恤和牛仔裤运动鞋,黑溜溜的长发扎成厚厚的马尾。
护士领完路就走人了, 裘盼站在原位看着陈家岳, 想过去,又不动, 挺纠结。
陈家岳看了她半晌,开口问:“你是来修电脑吗?”
裘盼说:“是啊。”
陈家岳指指电脑:“那你修啊。”
裘盼说:“你先让开啊。”
陈家岳:“……”
他靠到旁边的文件柜站着,看着裘盼走过来站在他原来的位置上, 弯腰对着电脑操作了几下鼠标,然后蹲下/身往办公桌底钻。
连不上网,首先检查网线有没有松脱。
裘盼在桌底翻主机背面, 陈家岳的问声传来:“有什么问题吗?”
裘盼说:“网线接头松了, 插紧就好。”
“怎样插?”
怎样插?
用手拿着插。
半秒钟的事。
裘盼弄完了转身退出去,冷不丁地撞上了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陈家岳不知什么时候也半蹲下来, 上半身探进了桌底。
桌底空间狭窄, 他呼出的气息直接扑到她的皮肤之上, 温温麻麻的,周围全是他身上经典松木的气息。
裘盼屏住呼吸,不动。
“抱歉。”陈家岳往后退, 让出了大部份的空间, 裘盼缩着肩膀低头爬出去,站起来后偷偷吁了一口气。
陈家岳也站起来了,解释:“我是想看看怎样插网线。”
裘盼目不斜视盯着电脑操作, 确认没问题了说:“网络修好了。”她放下鼠标, “再见。”
转身就走。
身后的男人胡乱敲了敲键盘,说:“没修好。”
怎么会, 明明能打开外/网了啊。
裘盼折返回去重新操作电脑检查,陈家岳这会说:“骗你的。”
裘盼:“……”
她想走,去门口的方向却被陈家岳挡住了。她有点慌张,怕再呆下去自己就应付不了了。
“怎么来医院上班了?”陈家岳问她。
裘盼说:“我不能来医院上班吗?”
“能。”
裘盼心想,那就对了。
陈家岳低头看着她,她侧着脸没看他,厚厚的马尾搭在一侧肩膀上,心里越来越不镇静。
“那晚你去哪了?”他到底问了那回事。
裘盼破防了,紧张地低声说:“你不要告诉别人。”
“告诉别人什么?”
“告诉……”
可恶,他也是坏人一个。
裘盼的表情在细微地变化,也许心里在骂他流氓无赖。陈家岳笑了:“你还没回答我。”
他问了两个问题,要回答哪个?
“我去了高铁站。”裘盼说。
那夜事后她不辞而别,天未亮就悄悄走了。她在高铁站坐到日出,上了最早的那一班列车离开。
陈家岳问:“为什么走?”
裘盼:“……”
为什么不走?
萍水相逢,露水姻缘。他在榻上殷勤的付出令她忘我放松,她不尽感激。但这就是借来的半宵慰藉,过眼云烟不属于她,迟早要归还。
她也不敢不走。
虽说开口提出的是他,她自知脱不干关系。若要定断谁是主谋,她和他都半斤八两。
没有感情基石的一夜温存纯粹是冲动的产物,清醒之后说不定他比她还要无颜面对。不走只会徒生尴尬。
这些话要怎样说出口?索性不说了。裘盼岔开话题,抬脸问他:“我生孩子那天,是不是你帮我做的手术?”
陈家岳说:“是。”
原来手术的刀口是他切的,难怪他对那道疤痕执迷。裘盼耳根微热,又问:“那我在天台的时候,你认得我?”
陈家岳:“是。”
“在酒吧也认得?”
“你不也认得?”
“你一直知道是我?”
“知道。”
裘盼不懂了:“你为什么不说?”
陈家岳反问:“你不知道是我?”
“不知道。”
生孩子那天,躺在手术室的裘盼只管紧张。生完孩子了又烦离婚的事,与裘母置气,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陈家岳去过病房给她做检查,但都戴着口罩和眼镜。当时的裘盼精力有限,没有心情盯着他看然后分析他是谁是谁。
她猜测过陈家岳是医院的人,只是再怎么猜也猜不到会是帮她动手术的“陈医生”。
住院部产科的走廊其实贴了主要医护的照片与简介,包括陈家岳的:临床医学博士,副主任医师,擅长危重症手术救治……
裘盼但凡有心有力地留意几眼,也不至于这么乌龙。
糊里糊涂的,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陶羡这时敲着门进来,“家岳,7号床的术前四项全阴。”
裘盼回过神,往旁边挪开了两步,拉大了与陈家岳的距离。
陶羡看到她:“你是?”
裘盼点点头:“你好,我是信息科的裘盼。”
“信息科?”陶羡问陈家岳:“电脑坏了?”
“对,但已经修好了,再见。”裘盼说完就走。
“等下。”陶羡想起了什么,“你叫裘盼,是不是去年平安夜在这里剖宫产的那位?”
裘盼心想,这记忆力真好。
“是我。”
陶羡笑了,指指陈家岳:“你那天的手术是我和陈医生做的。”
“原来如此,谢谢你陶医生。”裘盼转向陈家岳:“谢谢你陈医生。”
陶羡好奇:“你认得我?”
哪认得,陈家岳她都没认得。不过早前在信息科听过这两位医生的八卦,深入人心,来的时候在走廊墙上也看到了“陶羡”的简介。
显然这个解释起来又费劲又不礼貌,裘盼说“认得”,这最省事了。
陶羡对裘盼似乎很感兴趣,继续说:“你那天是有惊无险,多亏陈医生还没下班,来得及帮你动手术,不然晚一步就会错过了。”
裘盼听着,抬眼看陈家岳。
陈家岳没说话,也没看谁,目光朝着哪出神。
“你先生是盼扬信科的顾总对吧,他那天打电话来医院,直接找到我们的领导,特意叮嘱给你安排VIP病房,真好。”陶羡又说。
裘盼:“……”
她客气地回了两句,找个理由走了。
陶羡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说:“当总夫人的人怎么来信息科上班了?打发时间?”
陈家岳回到电脑前,学着裘盼刚才那样操作电脑,嗯,网络连通了。
回信息科的路上经过便利店,天气有点热,裘盼进去买了瓶冰镇的甘蔗汁,给她划价结账的收银员正是在食堂与陈家岳一起走的女生。
“一共五块半谢谢。”女生手脚麻利,一双朗目水润闪亮。
……
裘盼下班买了些葡萄回家,小冬阳坐在客厅地上一张张地撕旧报纸呢,边撕边咯咯笑。
看到妈妈了,又扑腾着要抱抱。
裘母拦着,催促裘盼先去洗澡换衣服,她说:“医院病菌多,你消完毒了再抱孩子。”
小冬阳没达到目的,扁了扁嘴就哇哇哭。
裘姥心疼小曾孙,说:“消什么毒,盼盼又不是去当医生护士,她坐办公室的能接触多少病菌?孩子一天没见妈妈了,不让抱多可怜啊。”
裘母脸色要变,怕俩老人又闹矛盾,裘盼马上说:“注意点没坏处的,我现在就去洗。”
裘姥嘀咕了两句,见到葡萄,又张罗着要喂小冬阳吃。
“不要吃,这么小的孩子很容易咽坏的。”裘母不让。
裘姥:“哪能这么容易咽坏,葡萄很有营养的,小冬阳应该多吃。”
“不行。”裘母把葡萄收起来,进去厨房做饭了。
裘姥偷偷把葡萄拿回去,悄咪咪地给小冬阳喂,高兴地小声说:“喜欢就多吃,多吃啊孩子,全都给你,是不是很甜?”
葡萄又水又甜,小冬阳第一次吃这个人间美味,眼睛都亮了,恨不得一下子全塞进嘴里,边吃边哗啦啦地淌葡萄汁。
裘母炒完了一盘菜,抽空往客厅看了眼,发现了,不得了,马上怒吼:“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叫你不要喂!你自己不剩几年时间吃东西了就以为孩子跟你一样吗?孩子有大把岁月吃各种各样的美食,不用你替她焦急!”
裘盼换好衣服出来了,见状忙道:“姥姥,喂孩子吃葡萄不能整颗喂的。”
她从厨房拿来碗和勺,教着裘姥说:“葡萄太大了,孩子咽了的话会喘不过气,要把葡萄弄成小瓣再喂……”
裘姥连连点头:“哦哦哦,原来这样,小冬阳你看,还是妈妈温柔细心……”
裘母没好气地哼了声,回去厨房继续忙了。
小冬阳边吃妈妈喂的葡萄,边撕报纸,乐开花了。
裘姥告诉裘盼:“你小时候也这样撕报纸的,一玩玩一天,可高兴了。”
裘盼说:“小时候懂得少,快乐总是特别简单的。”
裘姥说:“长大了懂得多,也会发现快乐真的是很简单的。像我,天天看你们一眼我就很满足了。”
小冬阳把葡萄吃得满身都是,衣服都遭殃了,裘盼不得不带她去冲澡。
裘姥弯腰收拾地上被撕碎的报纸,收着收着竟捡到了一张银/行卡,翻过面看,卡背后写着“顾冬阳”三个笔锋带劲的字。
“哎呀,这钱啊,这可是钱啊,怎么能丢在这里的?”裘姥赶紧去厨房门口训裘母:“你们的钱啊不能乱放乱扔,丢了怎么办?赚钱多辛苦啊!”
裘母正噼里啪啦地炒菜,没听清,只当裘姥又在啰嗦。
裘姥把银/行卡拿去卧室放进抽屉,担心她们谁又粗心大意弄丢了,于是找来几片小冬阳的尿不湿把卡掖着挡着。
裘盼抱着干干净净的小冬阳进来穿衣服,裘姥把训裘母的话又跟她讲了一遍。
小冬阳又蹬又踢的,耍脾气不愿意穿衣服呢,裘盼怕她着凉,手忙脚乱地应话:“知道了。姥姥,帮我递一下小冬阳的裙子。”
“好呢。”裘姥也围着孩子去忙了,直到裘母在外面叫:“开饭!”
一家四口围着小饭桌吃晚餐,裘盼给小冬阳喂南瓜牛肉粥,边喂边自己吃。
初夏时节,天黑晚,天边像洒了水彩,又蓝又红的顶漂亮。
咸蛋黄一样的夕阳照在阳台上,晾衣杆上挂了好几件没见过的小衣服。
裘盼问:“妈,你给小冬阳买新衣服了?”
“啊?不是你买的吗?”裘母有点懵,“中午收到的快递,写着你名收的。拆开全是小冬阳的衣服玩具,我以为你买的。”
裘盼最近没有网购,她从垃圾筒翻出快递包装袋和寄运单看,寄件人是空白的,但写运单的笔迹是谁的,她看出了。
裘母追着说:“是不是你买的?如果收错了要通知快递吧?哎呀衣服我都摘标洗了,还能退吗?不能退那麻烦了,那料子一看就贵,赔人肯定要很多钱。”
裘盼说:“是顾少扬寄来的。”
裘母:“……”
裘姥嚼着鸡肉,不疾不徐说:“他始终是小冬阳的爸爸,能有心给孩子买点东西是好事。比你爸强多了。”
裘母跟着说:“反正衣服都洗了,退也退不了。吃饭吧吃饭。”
裘盼没哼声,回到饭桌继续给小冬阳喂粥。
陶医生跟她提起顾少扬时,她有一种时空颠倒的割裂感,此时的顾少扬不是彼时的顾少扬了。从离婚后到今天,他和她,她和他,都再没有联系过。
这不要紧,正如裘姥所说,他始终是小冬阳的爸爸。裘盼在提离婚的时候也说过,她不会拦着他看孩子爱孩子,他若想尽一个父亲的责任,随时欢迎。
晚饭的气氛变得有点古怪,裘母找话说:“在医院上班还顺利吧,能不能过试用期?”
裘盼说:“挺好的,希望没问题吧。”
“早知道当初就让你念个师范专业,出来当老师够稳定,要么考公务员。”
“我不喜欢当老师,也不喜欢当公务员。”
“那你喜欢什么?学电脑的?”
“这么多专业里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裘盼说:“但我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
裘姥点头:“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能知道其中一样就好了。怕就怕什么都不知道,一辈子就跟傻子一样活着白费了。”
……
裘盼买回家的葡萄小冬阳非常爱吃,裘母见家务处理得差不多了,白天带着小冬阳出门打算去再买一些。
这老小区附近住了不少老人家,老人家看到小孩子都喜欢得不行了,总会上来逗一逗摸一摸,还要抱一抱的。
裘母不太乐意,谁知道对方干净不干净有病没有病的。婉拒的次数多了,过来逗的人自然就少了。
超市里上架了红彤彤的草莓,小冬阳也是厉害,看到了就伸手够,被鲜亮的颜色紧紧吸引住了。
买一盒给小孙女吃吧,裘母看了看价格,妈呀,几十块钱一盒,一二三四……才十五颗草莓,折合两三块钱一小颗,这是镀了金还是镶了银啊?抢钱吗?
“不好吃不好吃,姥姥给你买大葡萄。”
裘母哄着孩子走,之后买了两大袋食材,一个人一双手拧着往家走。
袋子不争气,半路破了,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掉了一地。
“唉,见鬼了……”裘母一边吐槽一边捡。
她在袋子的破口处打了个死结,继续拿来用。
有路人好心帮忙捡,裘母一个个接过道谢。一只皮肤细白的手递来了一袋盐,她看向对方,愣了愣。
曾芷菲见裘母没有接过去的意思,自行将那袋盐塞进她手中的袋里。
裘母没作声,收好东西了就往前走。
曾芷菲不甘心地跟上去:“裘阿姨,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裘母边走边跟空气说:“哼,试问如果被欺瞒的是你,你又会怎样?”
曾芷菲:“我不知道,但我有我的难处。”
裘母轻笑:“做事情从来只有想做与不想做的区别,有没有难处都是其次。”
曾芷菲走到裘母前面,挡住她的去路:“裘阿姨,那如果你是我,两边都是你十多年的好朋友,你怎样做?”
裘母:“……”
曾芷菲看向她怀里背着的小冬阳:“盼盼没告诉你顾少扬出轨的是谁吧。”
裘母预感到不安,尽量给自己做心理准备,但听见“于嫣”的名字时,仍然抵不住万万没想到的震惊。
裘母眼眶红了,忍着哭腔说:“你们这算是盼盼的朋友吗?你们都是盼盼口中最好的朋友啊!她从来都是一心一意对待你们,从来没有半点坏心思。搞成这样,我都不知道是她傻,还是你们不值得!”
曾芷菲想说“没有”,却说不出声。许多话堵在心里,又好像全是废话。
她把一个袋子塞进裘母的手里,走了。
对面马路,一个年轻的男生在等着她。
裘母望过去,男生发现后连忙躲开了脸。
翻看曾芷菲给塞的袋子,里面装的是两盒草莓。
第44章 0
长仁医院全年无休, 24小时运作,裘盼所在的信息科也不例外,日常需要轮值夜班。
她在医院忙里来忙里去, 偶尔会碰见陈家岳。
见过他拿着面包带风地赶路, 见过他穿着西装便服从停车场往住院部飞速奔跑。
去产科门诊帮忙重置叫号系统时,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原来他每个月会有四天在门诊坐班,只接诊由其他产科医生转介的高危产妇。
经过诊室门口时不由自主地往里瞧了瞧,他恰巧抬头望出来, 目光严肃。
裘盼心虚地撇开眼,低头转身走。
……
这日第一次值夜班,八/九点的时候裘盼接到社工办公室的求助。
找到地方了, 里面只有付朝文一人, 正在打电话。
他不太高兴地跟电话那边说:“人呢人呢?跑哪了?你以后别再用我的电脑玩小游戏了,你看看, 又中毒了。喂?喂!”
对方可能挂了他线, 他气得无语。
裘盼在门口敲了敲门:“你好, 我是信息科的裘盼,来修电脑的。”
“哦哦,请进请进。”付朝文收起手机把人请了进去。
裘盼坐下来看电脑, 付朝文的电脑中毒了, 一打开网页就自动跳到涩涩的网站。
裘盼:“……”
旁边的付朝文比她还尴尬,拍着后脑勺假装找文件背过身去了。
裘盼按步骤处理,帮他重装系统, 又依工作守则提醒他:“医院很多电脑都连了局部网, 一旦病毒传了开去,会严重影响到医院的运作, 包括病人的治疗的。”
付朝文赔着笑说:“抱歉抱歉,但你放心,我这电脑独一无二,绝对不会连累大家的。”
重装系统得等,等的过程都离不开无聊俩字。
付朝文看了裘盼好几次,看得裘盼不自在了,主动问他:“怎么了?”
付朝文说:“你看起来比以前精神多了。记得我吗?你生完孩子后我去过你病房几次的。”
裘盼笑了:“记得,谢谢你。”
付朝文也笑:“怎么这么突然,突然就来医院上班了?”
裘盼说是别人介绍的。
“今晚要通宵吗?习惯不习惯?”
“还行吧,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位同事。你也值夜班?”
“是啊,跟全医院一样,社工办也是24小时服务的。你不知道,其实凌晨之后最多人需要支持和帮助。”
“怎说?”
“一个迷信的说法,死神爱在半夜拉人。二是夜深人静的,悲伤会放大好几倍,有些家属接受不了,会特别崩溃。”
裘盼说:“那你们的工作很伟大,就像心理医生一样去安抚他们。”
付朝文连连摇头:“没没没,我们没心理医生工资高,只不过是这也懂点那也懂点,然后整合资源提供给有需要的人。”
“那也很厉害,我看其他医院好像没有社工。”
“以后都会渐渐有的。”
聊着聊着,付朝文忽问:“听说你离婚了?”
裘盼愣了愣。
付朝文:“呃,我是不是唐突了?没事没事,当我没问。”
裘盼没计较,坦荡道:“我是离婚了。”
“带着孩子?”
“嗯,家人在帮忙照顾。”
“不容易,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随时找我,我手头上的资源都可以介绍给你。”
裘盼笑了笑:“多谢。”
系统重装完毕,电脑恢复正常,她收拾工具准备走。
付朝文说:“诶,你记得陈医生吗?你的主刀医生。”
“……记得。”
“他今天也值夜班。”
裘盼笑笑:“大家都辛苦了。再见。”
付朝文见人走远了,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喂,去年VIP718的那位妈妈,叫裘盼的呢,来信息科上班了。”
电话那边:“我知道。”
“她真离婚了。”
“我知道。”
付朝文奇了:“你怎么都知道?”
而且知道得比他还要早。
那边不耐烦:“我很忙,挂了。”
之后就真挂线了。
……
两位同事一起值夜班,大家轮流休息。
裘盼虽然犯困,却睡不着。
从办公室的窗口往外看,可以看见住院部大楼。听说值夜班的医护几乎要彻夜不眠不休,还要处理各种突发情况和病人,比她这种值夜班艰巨多了。
凌晨三点几,住院部的妇科打电话来说B超设备好像有点不对头。
裘盼接的电话,说:“这应该马上找设备科,我们是信息科……”
“啊?你们不都一样吗?先过来看看啊!”
对方语气焦急,裘盼也跟着焦急,担心动作慢了会闹出人命。她赶紧跑去住院部,又同时给设备科打电话。
幸好虚惊一场,B超设备只是插座出了点问题,也没有病人急需救治。
裘盼跟设备科的同事一起离开,等电梯时听见路过的护士在说:
“楼上产科出事了,有位产妇没救过来。”
“谁?”
“好像是陈医生负责的。”
“天呀……”
裘盼听愣了。
医院每天都有人离世,这一回她与来拉人的死神只隔了一个楼层。
21世纪了,女人生育依然是“玩命”。
电梯到,裘盼进去后盯着按键,产科就在楼上,要不要去看一看?
隔着一层楼,她仿佛能感受到楼上的紧张与痛心。
旁边设备科的同事按了一楼,电梯下行。
裘盼在心里叹气,算了,她在值班,不能擅离职守。
回到信息科呆到天亮,白班的同事来了,值夜班的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回家去了。
也许未习惯,也许心里藏了事,裘盼整夜没睡,神志中有一种混沌的清醒。
离开医院时与下夜班的护士擦身而过,她们都在聊产科产妇离世的消息,说是因为羊水栓塞。
隔远望见陶羡,她小跑着四处张望,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她也望见裘盼了,跑过来问:“有见到陈医生吗?”
裘盼摇头,问:“陈医生还好吧?”
陶羡叹气:“看来全医院都知道了。我不知道他怎样,也没找到他,这才担心。”
昨晚她不用值班,出事后她马上接到通知赶回医院。产妇在手术台上离世,身为科室主任的陶羡需要处理的后续工作太多了,她没有余力关顾陈家岳的情绪,只见他看上去还算镇静。
直到今天早上,事情初步地告一段落了,陶羡想私底下和陈家岳聊一聊,他人却不见了,手机也落在办公室里。
“你要去哪里找?”裘盼问。
陶羡:“去儿科。”
付朝文负责对接家属,忙不过来。陈家岳也许会去找蔡伟然说说话。
陶羡急急忙忙走了。裘盼回头望着住院部,犹豫再犹豫,然后折返而去。
住院部顶楼的铁门虚掩着,裘盼轻轻推开,探出脑袋悄悄地往外张望。
清晨的曙光中,一抹白色人影站在天台的栏杆外面,突然往下沉。
裘盼心里一紧,背着肩包冲过去:“陈医生!”
陈家岳站起身回头看。
裘盼慌神地朝他招手:“快回来!”
陈家岳扶着栏杆利落地翻身,回到了安全地带。
裘盼松了口气,不由得说:“别想不开。”
陈家岳说:“掉了东西,去捡回来而已。”
他把一张薄薄的东西,像是照片,擦了擦放回钱包里。
他往回走,站定在裘盼跟前,见她脸色沉沉,眼圈发黑,问:“值夜班?”
裘盼“嗯”了声。
陈家岳:“还不回家?”
裘盼:“……”
“回家吧。”陈家岳看着她说,“回家睡一觉。”
裘盼鼓起勇气:“我听说产科出意外了。”
陈家岳低了低头:“是。一位新妈妈,没救回来。”
裘盼沉声安慰:“别太难过。”
“没太难过。当医生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早晚要面对。”话是这样说,陈家岳也勉力地笑了笑,但他脸上的神绪并不轻松,眼里也没有光。
安慰人是一件十级难度的事,裘盼不知道怎么做,只好道:“你已经尽力了。”
陈家岳说:“死神来得太快,我好像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尽力。”他望向远处,淡声道:“她是我第一个没救回来的产妇。她才当了四分钟的妈妈。她才看了孩子一眼。她才咳嗽了一声。就这样走了。”
裘盼听着很伤感,都是母亲,都躺过手术台,都经历过孩子出生那一刻的激动,假如换作是她……没敢细想,眼眶已经泛红。
“她知道吗?她知道自己要走吗?”
“如果知道,那最好了,起码她可以在心里跟孩子道别,跟所有她在乎的人说再见。”
裘盼湿了眼:“是不是羊水栓塞?”
“尸检才能确认。大概率是。”陈家岳低眼看地,“如果再给我1分钟时间,1分钟的时间……”
他仿佛回到了当时的手术室,如果多1分钟的时间,他可以先这样那样再这样那样,产妇就有可能幸免于难……
没有如果。
陈家岳戴着眼镜,薄薄的镜片后眼神专注,亦黯然失落。
夏日天空晴朗,早出的太阳把人晒出了薄汗,空旷的天台上就裘盼和陈家岳两个人。他和她的影子在灰色的水泥地面斜斜地长长地叠在了一起。
楼下不知怎么回事,有汽车不停地按喇叭,闹得厉害,后来估计有保安去处理了,又安静了下来。
陈家岳仰头望顶上无际的天空,浅蓝色的没有一片云,空空荡荡。
就算真的有神灵,也未必是住在上面吧。
无声叹气,低头看见裘盼。
她默默地站在旁边,眼眶和鼻尖微红,似偷偷哭过,看他的目光有淡淡的哀愁和怜悯。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陈家岳问她。
裘盼说:“陶医生在四处找你,她很担心你。”
“你告诉了她我在这里吗?”
“没,我不确定你会不会真的在这里。”
“为什么会是这里?”
“猜的。”
“因为你来过。”
“……嗯。”
她来过。那时候她哭,他静静地守在旁边。这回轮到他,他看着没哭,她却似明白,静静地守在旁边。
陈家岳跟她说:“你该回家了。”
裘盼点头:“你也快回去吧,陶医生很担心你。”
她也担心他,但没必要说了,道别一声,转身离开。
俩人的影子越离越远,如两条平行线渐渐拉开了距离。
不知到哪一天才会再有交集了。
或许其他人亦如此,一个转身,就留下无数的未知,只是……
“等等。”陈家岳叫住了裘盼,跟上来朝她递手:“手机借一下。”
裘盼从肩包翻出手机递给他。
陈家岳按了几下就把手机还回去,裘盼看了看,他拨打了一个陌生号码。
她不觉问:“这谁?”
他说:“我。”
“……”
“你晚上有没有空?”他接着问。
裘盼:“?”
陈家岳拉过她一只手。
他的掌心温厚如初,微微粗粝的指腹贴着她的皮肤,握劲不重不轻,却跟他的人一样沉稳。
裘盼脑里不自觉地滑过那夜的画面,忽然又如那夜一样,抽不回手。
陈家岳低头摘下眼镜,把它叠好放进她的掌心,说:“我要留下来处理报告,估计要忙到晚上。晚上我去找你,你到时把它还给我。”
裘盼抬脸看他,他不戴眼镜的时候,目光更清晰更明了。
她心跳有些乱,不知怎的问了句:“你不戴眼镜能看得清吗?”
问完就觉得自己蠢,之前几次接触他就没戴眼镜的啊。
“看不清,”陈家岳回答她,“跟瞎了一样。”
裘盼:“……”
“所以你今晚必须把它还给我。”陈家岳把眼镜往她的掌心压了压。
裘盼好像听懂,又好像不完全听懂,无措地说:“我晚上……要管孩子,家人都在……”
“那你来我家,我一个人住。”
“我不知道你住哪……”
“等收短信。”
“……”
裘盼呆站着,茫茫然地看着掌中的眼镜踌躇不前。
陈家岳帮了个忙,缓缓地将她的手合上。
她终于握住了眼镜,耳边有男人的提醒:“拿好了。记住。”
第45章 0 DT
裘母洗完澡出去客厅, 见裘盼站在阳台踮着脚尖往外看,过去问:“看什么?”
她顺便也往外张望探个究竟。
外面的路灯把街道照得橘黄橘黄的,已经夜了, 来往的行人和车辆零零星星。
有什么好看的?
裘盼笑笑:“吹风而已。”
裘母:“……”
夏天的风又闷又热, 越吹越傻。
“快睡吧,十一点了。”
“嗯。”
裘母进卧室后, 裘盼又看了眼手机。
备注为“陈医生”的电话号码除了在白天发来了一条地址信息,再也没信。
他说他会忙到晚上,十一点了, 该忙完了吧。
难道又要值夜班,on call 36小时?
裘盼从衣兜掏出陈家岳的眼镜,举至额前细细地看。
黑色的金属镜框纤细柔韧, 又轻又巧, 质量不一般。
这估计是一副近视眼镜,度数不深, 所以镜片很薄很薄。透过清沏的镜片看世界, 景物有细小的变形, 久看之后脑袋有一点点的晕眩。
裘盼闭闭眼甩甩头,把陈家岳的眼镜小心地收起,放回衣兜里。
十一点半了。
他是不是事情未处理完?
抑或路上遇到意外?
不会是把早上的约定给忘了吧……
怎么连一声招呼都不给呢。
唉。
裘盼回到客厅, 虽不想承认, 心里淡淡的丧气仍令她无法忽略。
算了,睡觉算了,不等了。
她甚至要关掉手机。
关机那一瞬, 新短信来了。
陈医生:下班了。
裘盼:“……”
她跑回阳台踮起脚往楼下看。
看不见什么。
捧起手机回复, 不知怎的变文盲了一样,话不会说, 字不会打了。
内容编了删删了编,最后只回了一个字:嗯。
陈医生:你住哪?我来接你。
裘盼回他:不用,我住得近。
她住得近,离他很近,近到裘盼不可思议了半天。他俩住的房子同一户向,同一格局,在同一幢楼里。
只不过她住7楼,他在3楼。
陈家岳到家门口时,见裘盼从楼上下来,挺惊讶:“怎么从天而降了?”
裘盼听了想笑,心里不那么紧张了,竖起食指往天指了指:“我住在7楼。”
“真的?”
“真的。”
陈家岳笑了:“果然近。”
他推开家门,打亮灯,请人进屋。
裘盼进去看了看,不由自主地夸:“你家好整洁。”
都是这幢老楼的老房子,但房子跟房子不一样。裘盼租的顶楼那户是名副其实的老破小,陈家岳这户则像当年开发商精心打造的样板间,放到时下依然看得出硬装的质量和软装的品味。
陈家岳脱下西装外套挂到衣架上,开了空调,给裘盼递去一杯饮品:“冻鸳鸯,解热。”
裘盼认得那是医院便利店的纸杯,摇头:“我怕睡不着。”
陈家岳看了看墙上的摆钟,说:“对不起,临时有事所以晚了。”
“没关系。”裘盼低头从衣兜掏出眼镜,还给了他。
陈家岳让她坐会,自己进去厨房了。
裘盼没坐也没乱走,眼睛四处瞧了瞧。客厅的墨绿色真皮沙发好像古董,能坐人吗?能躺人吗?沙发角几摆了一副相框,只见侧面,看不清正面,旁边是一小尊……姆明??
裘盼走过去弯腰看,真是姆明啊,才拇指般大小很可爱,哪买的?
正想着,厨房“嘭锵”一响,打烂东西了。
陈家岳洗了些草莓,端盘子时手滑了,陶瓷盘子摔地上碎成了大大小小的几片,草莓散落了一地。
他半蹲着一片片一个个地捡,裘盼进去蹲下帮忙,他笑话自己:“丢人了。”
裘盼心想,他昨天值夜班,遇上了事,今天又忙到现在,超过24小时没有休息了。换作是她的话,早就神志不清,连路都不会走了。他才摔了一个盘子,不丢人。
都捡完了,裘盼打亮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扫描似的斜着角度照射地面。
她解释:“这样能看清楚有没有小碎片遗留。”
真照到了,裘盼用指腹将它们轻轻拈起再扔掉。
陈家岳赏面地拍了拍掌:“见识了,跟神探一样。”
裘盼笑了:“经验而已,家里有孩子,凡事要格外小心。”
“除了这个,你有没有其它经验?”
“什么其它?”
俩人在厨房里半蹲着,陈家岳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他看着她说:“比如有些人离过婚了,就不会再接受新感情。你会不会?”
裘盼看向他,很快又低下眼,努力地平静说:“我不知道。”
“为什么?”
“不确定遇到的是什么人,到最后又是什么结果。”
陈家岳:“如果那人是我,你的答案会不会不一样?”
裘盼心里敲着鼓,再次看向他。
他静静地与她对视,似乎有无限的耐心等待她的回复。
还眼镜只是幌子,有些事情他没有提前说,裘盼却早已猜测了整整一天。
他问得不算直接,又挺直接,可好像差了点什么,心里不太踏实。
裘盼说:“我离婚了才几个月。”
陈家岳:“我不介意。”
裘盼:“……”
她想说,她介意。
低声道:“我们并不了解对方。”
陈家岳说:“那晚之后,我想我应该是了解你的。”
裘盼愣了愣:“哪晚?”
“东市那晚。”
裘盼担心自己听错:“你说东市那晚?”
“是。”
裘盼:“……”
东市那晚有什么特别?以至于一晚他就觉得了解她了?
因为睡了一次?
就因为这样?
请问他从中了解到她什么了?
曾芷菲带她去GIVE ME BAR时说过,男人消遣女人,和谐的话会想长期消遣……
似是那种调调了。
裘盼一下子消沉。
难怪差了点什么,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她不认为现在是适合开始的时候,但他若出于这种理由,那什么时候都不是时候。
事情变了味,是她之前想得太美好了。
裘盼耿耿于怀地看向别处,发现手机的电筒仍然亮着,强烈的光束聚焦于地板某处,多费电啊,她赶紧把它关掉。
之后站了起来,很累似的扶住灶台,深深叹了口气,挤出个笑容说:“盘子都碎了,这草莓就不要吃了。”
陈家岳也站了起来:“盘子是盘子,碎了跟草莓没有关系。”
裘盼听得心里发堵,什么叫没有关系,他是不是有弦外之音的暗示?
裘盼说:“盘子摔了,草莓跟着掉地,不是同样遭殃吗?”
陈家岳:“这个品种的草莓挺硬的,不易摔坏,你尝尝看。”
他朝她递去一颗。
裘盼不接:“我刷过牙了,不吃。”
陈家岳笑了:“再刷一次,不费功夫。”
“怎么不费?”裘盼忽然恼道,“很费!费心费力费时间,费水费电!”
陈家岳歪头看她:“怎么了?”
裘盼回过神,低头握住双手,懊悔了。
她真糟糕,这样子很不好,人家又没有欠她的。
不过是她想多了想歪了而已,怪人家做什么?
裘盼道歉,接着无力地说:“我们住在同一幢楼里。”
于茫茫人海,这叫有缘。
“但从来没有遇见过。”
擦身而过,这叫无份。
陈家岳说:“排班时间不固定,没办法。我住这里有十年了,跟其他邻居也很少碰面。”
裘盼摇头:“我敲过你家门,没人应。”
“什么时候?”
“挺久之前了。”
“可能值班,可能在睡觉,我一个人住,有时候听不见也正常。”
不正常。
就是天意。
陈家岳问她:“你为什么来敲门?”
裘盼说:“孩子有件衣服掉你家阳台了。”
衣服就钩在他家的阳台防盗网上,她当时来了三楼敲门,没收获。那衣服小冬阳穿得好,她没想放弃,第二天第三天过了几天,又来敲了几次门,都没收获。
她怀疑三楼的这一户没住人。后来钩在防盗网上的衣服不见了,大概是又被风刮走了。
陈家岳:“什么样的衣服?”
裘盼:“一件黄色的小背心,见过吗?”
肯定没有。
陈家岳想了想,说见过。
他去了卧室,没一会从里面传出问声:“是不是这件?”
裘盼从厨房走到客厅,望着那边卧室敞开的门口,无措了。
孩子的衣服她早就当作弄丢了,提出来只是当一个引子,引出她想说的“我们没有缘分,并不合适”。
不管他出于什么理由,他始终帮过她几次,给双方一个体面的下台阶,然后转身离开了结一切,大家都不用难堪。
现在上半段交代完了,下半段却有点跑偏,怎办?
那边卧室门坦然地敞开着,裘盼的视野只见到里面的衣柜门板,至于男人在里面是站着还是坐着抑或躺着,她看不见。
该不该像那天晚上一样悄然离开,还是应话进去?
那是他的卧室。
客厅可以坐客,洗手间可以借用,厨房可以参观,唯独卧室是私人地方,对外人来说不能随便进出。
再等等吧,他会出来的,只要她不进去。
卧室没再传出声响,那句“是不是这件”后,房子处于对峙般的静默之中,卧室里的人在等,客厅的人也在等。状态胶着,空气也不流动了。
裘盼看向沙发角几上的姆明小像,恍然觉悟,陈家岳是不会出来的,要打破僵局唯有是她进去。
进去吗?
不进了。
孩子的衣服真的早就丢了,她不相信他会捡到。
还是进吧。
直接走人说不过去,太无礼了。
就当作跟他正正式式说一声再见。
裘盼游说着自己,迟疑地迈步,走走停停,面积不大的客厅她走了一个百年,到了卧室门口小心翼翼地往里探看。
陈家岳就站在里面,脸朝她,手上拿着一件黄色的小衣服,正是那天被风吹丢的小冬阳的小背心。
裘盼喜出望外,进去接过衣服。衣服干净整齐,被保存得很好。
“是不是它?”陈家岳问。
“是它!”裘盼失而复得地把小背心看了又看,真神奇啊居然没丢,太惊喜了。
她跟陈家岳说谢谢,抬眼时发现人不见了。
转身找,见他站在卧室门口。
陈家岳眼看着她,反手扶着门板,缓缓地推着它去合上。
这是一种询问。
裘盼若开声,门会停下来。
但她没有。
门合上了,“咔”一声,落了锁。
这成了一种宣告。
往后裘盼回忆起这个晚上,才敢说自己看着他关门落锁,虽感意外,却不害怕。深究的话,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纵容。
“你干嘛?”裘盼本能地问。
陈家岳看着她:“焦急回家吗?”
裘盼说:“焦急。现在就走。”
她拿着小背心往门口去,陈家岳背靠门板站着,没有让路开门的意思。
他说:“你住7楼,这么近,不用焦急。”
不给她时间思考,他又说:“你其实不想走,对不对?”
裘盼惊讶地看着他,他从容地与她对视,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眼睛仿佛在说“我都知道,你投降吧”。
既好看,又压迫。
裘盼躲开了他的目光,不够,又背过了身。只要他看不见她,或者她看不见他,她就不会狼狈紧张。
然后抵抗地说:“胡说八道。”
“是我胡说八道。”陈家岳的话音近了些,“那我认真问,你认真答,能不能不焦急走?”
他的体温从背后接近,松木香味慢慢笼罩过来,触发了无法言喻的微微的麻感。
裘盼吃力地冷静:“怎样算不焦急?”
“多处20分钟,30分钟,40分钟……”陈家岳的话音近在耳畔,吐出的温热的气息悄悄钻进她的耳窝。
一双手从背后而来,似有若无地搭住了裘盼的双肩,似有若无地滑落了她两条手臂,似有若无地轻轻扣住了她的双手。
再游移至她腹间,话音在她耳边低吟:“刀口我再看看。”
男人的指尖无声无息地施着妖法,于所过之处留下细小的电流涌入她身躯。裘盼软了,站不稳地往后微倾,下半秒,后背贴上了一副灼热的胸膛。
她颤了颤,挣扎着转过身后退了两步,抬眼看向陈家岳。
他身上的衬衫纽扣如数解开,半遮半掩似炽铁,裘盼碰了一眼,抵不住地融化成水。
她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立场,就像墙头草,前一刻说着要走,这一刻却想着投降。
投降就投降吧。
不了解就不了解吧。
没结果就没结果吧。
合不合适也就那样吧。
眼前这副胸膛,她曾经在梦里偷偷地看过很多次。
这些羞话又能与谁说。
认输就认输吧。
陈家岳朝她走去,裘盼抬手无力地挡了挡,她心中有许多话,说了至关键的一句:“你有没有女朋友?”
“从这一秒开始,你就是。”
裘盼摇头。
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不想?”
“我……没准备好。”
“随你。”
说是随她,却半点不随她。男人递手,温柔地扣住了她的后颈,低头。
裘盼明白了什么叫做身不由己,她闭上双眼,贴上他的胸膛。
接触是玄妙的,她和他不算太熟悉,也不太了解,却像相识了许久,交流过许多,如鱼得水。
裘盼回头寻找男人的唇,咬上。
陈家岳回应她一个长长的吻,顺着她的脸额到耳垂,至颈项……
情至浓处,陈家岳埋脸她怀里,搂着她久久沉默,忽然低喃:“我好难过…”
他没再说话,宽厚的双肩也会微微颤抖,无声的哽咽一再抑压。
昨夜产科的意外,于外人早已过去,于他却永远不会过去。
生命就此流逝,初生的孩儿就此失去至亲,他眼看着,却无能为力,叫天不应,叫地不闻。
谁人知晓,镇静如他,心有多痛,手有多抖,呼吸犹如窒息。
裘盼低头抱紧他:“我知道…”
她眼角湿润,怀里一片湿凉。
……
第二天裘盼起晚了,不吃早餐就要出门上班。
在客厅陪小冬阳玩的裘姥问她:“盼盼,你昨晚几点睡的?”
裘盼弯腰穿鞋:“啊?”
裘姥说:“我半夜醒了,听见有水声,是不是你在洗澡?都快两点了。”
“嗯,太热了起来冲个澡舒服点。姥姥我走了,妈我走了,小冬阳拜拜。”裘盼说完就急忙忙跑了。
“妈……妈……妈……”小冬阳朝门口举着手喊。
裘姥听乐了,笑着教:“对对,叫‘妈妈’,‘妈妈’。”
小冬阳跟着学:“妈……妈妈……”
“小冬阳真棒!还有‘爸爸’,‘爸爸’……”
“‘爸……妈……妈爸……”
裘母从厨房出来,听见后不悦了:“喊什么爸爸?喊妈妈。”
裘姥说:“有什么所谓,都要学的,小孩子这时候最容易学这俩词了。”
裘母哼道:“喊爸爸没用,人又不在,听着烦。”
“不烦不烦,没准喊着喊着,就真的把爸爸喊回来了。”
“呸!盼盼要跟她爸复合的话,我第一个反对!”
顾少扬出轨就算了,他却竟然是跟于嫣出轨。一个丈夫,一个闺蜜,试想女儿知道真相时会有多痛苦,亏她当初还隐瞒小三身份,默默承受伤害,又要面临生产……回想种种,裘母既替女儿心痛,又替女儿服气,她挺过来了,没要生要死的一蹶不振,好样的。
裘姥哼笑:“你真是闲的,当初他们结婚你反对,后来他们离婚你反对,将来他们复婚你又反对,你有什么是不反对的?”
裘母心想,她劝女儿别跟顾少扬结婚,女儿不听,劝别离婚,女儿也不听,劝别要孩子,女儿还是不听,她女儿又有什么是听的?
“只要她听我的,我就不反对。她才多大人啊,我吃盐多过她吃饭。”裘母说。
裘姥摸着小冬阳的脑瓜:“她爸知道给买衣服玩具,证明有心思,早晚会来看孩子的。再说了,我们盼盼这么好,重新找一个伴也不是没可能的。对不对啊小冬阳?”
小冬阳咯咯笑,露出了四颗白白的小门牙,伸手要揪太姥姥的白头发。
……
上午十点多,丁倩换好衣服出门。
“太太,中午饭回来吃吗?”保姆问。
“不回了。”
丁倩用林友山教的方法,在手机APP上叫了辆车,上车后说:“长仁医院,走后门,谢谢。”
到达停车后,丁倩往外看了眼,说:“这是正门,麻烦你绕到后门。”
司机说:“老板,我按导航走的,而且赶时间跑下一趟,前门后门一样的啦。”
丁倩:“……”
她下了车,抬头望顶上“长仁医院”四个大字。
夏日的阳光太过耀眼,心悸隐隐发作,她低下头捂着胸口急步走进了医院。
医院是生离死别之地,对她来说更甚。即使过去了多少年,即使她在这里生产了两个儿子,可生的快乐依然无法抹掉死的悲伤。
丁倩甚少现身于行政楼,稍为年轻的医护和职工认识她的不多。
院长楼层的保安拦住她的去路,问她找谁。
丁倩说:“我找林医生。林院长。”
办公室里的秘书放下手头的工作,问她有没有预约。
丁倩:“没预约……”
秘书:“那你找林院长有什么事?”
丁倩:“就是……说些事……”
秘书和保安:“……”
秘书说:“林院长今天没有时间,我帮你预约后天再来?”
丁倩:“后天?”
保安插话:“如果是找林院长看病就算了吧,你下一楼出门左拐去门诊挂号,我们医院有很多中医师的。”
丁倩:“不是,我……”
秘书身后的院长办公室门打开了,林远修出来了,跟身后尾随的梁思学交代事情:“先这么定,不然人手不够会影响病人……”
“林医生。”丁倩朝他喊了一声。
林远修看见她了,有些愣然。
“师母?”梁思学走上前跟丁倩打招呼,“很久不见了,来找师父?”
丁倩笑笑点头。
林远修跟梁思学又吩咐了几句工作,梁思学先走了,林远修再领丁倩进去了办公室。
秘书和保安面面相觑,传说中林院长的妻子,丁老院长的独女,产科陈医生和信息科林经理的母亲,就是她?
开眼界了。
院长办公室里,林远修让丁倩坐在他的院长办公椅上,给她冲了杯红茶,丁倩细抿了一口,水温和茶味恰好。
林远修站在旁边扶着椅背低头看她,丁倩不好意思了:“林医生,你要是忙就不用管我,不要耽误你工作。”
林远修问:“怎么突然来了?”
“我……”丁倩微微叹气:“听说家岳出事了,我担心。”
林远修笑笑:“我就猜到。”他说:“不用担心,已经跟产妇家属解释清楚了,他们当中有人是医生,能理解。家岳也回家了,今天明天都不来。他看着没什么,但肯定会有打击,他需要休息。”
丁倩松了口气:“那就好。”
之后无话,办公室安静得有些尴尬。
直到林远修说:“中午一起吃饭?”
丁倩又松了口气:“好。”
林远修看了看时间:“我要先去一趟放射科,你在这里坐着等我。”
“嗯,你忙吧。”
林远修帮她理了理耳侧有点乱的发丝,走了。
丁倩独自留在他的办公室,静静地喝着茶。
林远修的办公桌很简洁,除了工作文件,唯一的私人物品就是一张全家福照片。
照片里丁老院长坐中间,丁倩和林远修站在他身后,还是孩子的陈家岳和林友山分别坐在老人家的两旁。
一家人看上去和睦优秀。
丁倩又看了看办公室的四周。
最近的十多年长仁医院发展得极快,新大楼新手术室新设备数不尽地推出,这院长办公室却数十年如一日,摆设和装修都有些旧了。
过去她父亲在这办公室工作了几十年,丁倩知道在林远修眼里,在长仁医院所有人眼里,她先是丁老院长的女儿,再是她本人。
娶了她,在长仁就约等于平步青云。医院里人尽皆知的行情,她怎么可能不了解。
是以由此,当年年轻有为的林远修才没有介意迎娶丧夫携子的她吧。
丁倩拿起办公桌上的全家福,默默地看,指尖划过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林远修的脸上。
他为人谦和,细心斯文,相敬如宾地过了二十多年,她是幸运的。
能这样过一辈子,丁倩很满足了。虽然有时候心里会隐隐的落空,但,只要不细想,就当它不存在吧。
第46章
长仁住院部, 产科楼层。
沈嘉欣抱着粉色的餐盒,出了电梯直奔陈家岳的办公室。
“那位女士,你找谁?”护士站的陈爱云站起来把人叫住了。
沈嘉欣说:“我找陈医生。”
陈爱云打量她, 说陈医生不在。
沈嘉欣:“那他什么时候在?”
“不知道。”
“没事, ”沈嘉欣拍拍怀里的餐盒,“我把东西放他桌上就好了。”
陈爱云说:“医生办公室是重地, 闲人不能随便进的。”
沈嘉欣听了不太乐意,这小护士的眼神不太友善,架子也不小。
“不好意思, 我不是闲人。我是陈医生的朋友。”
“从年头到年尾,自认是陈医生朋友的不要太多。”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这人有毛病?当个前台而已,咄咄逼人什么?”
“我不是前台, 我是专业的护士, 有责任维护病区的安宁。”
“我又没吵,进去很快就出来的。”
“谁知道你, 陈医生的办公室连我都不能随便进的。”
“你是你, 我跟你不一样。”
“怎不一样了?”
陶羡在病房里听见了吵声, 出来看了看,皱眉责问:“吵什么?都吵什么?”
陈爱云告状似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沈嘉欣马上解释:“昨晚陈医生救了我, 我想答谢他而已。”
陈爱云差点要翻白眼。
好一个“救”字。
夸大其辞。
陶羡看了看沈嘉欣手中的粉色餐盒, 告诉她:“陈医生今天明天都休息。”
“啊……”沈嘉欣失望地瞪了眼陈爱云,吱唔了几下,她问陶羡:“我能不能把东西放他办公桌上?”
陈爱云冷笑:“陈医生休息, 你听不懂吗?”
沈嘉欣反驳她:“我没问你。”
“别吵了。”陶羡说, “你不介意东西可能会放坏的话,去吧。”
沈嘉欣进了陈家岳的办公室, 护士站那边陈爱云抱怨道:“陶主任,你惯着她做什么?”
“我不是惯着她。”陶羡说:“非原则问题没有必要过分咬死。以后别为小事跟人争执不下了,影响不好。”
陈爱云不服气,但没再多说什么。
她绝对相信陶羡一眼就看得出沈嘉欣的意图,通俗些说,她们都是“情敌”。
可陶羡和陈家岳有过交往,俩人的感情有底子,身份又是“主任”,地位与陈爱云的不一样,自然无法代入陈爱云的危机感。
沈嘉欣这种份量的对手对陶羡根本构不成威胁。
陈爱云气陶羡的“大方”,也气自己的逊色。
明明近水楼台,却至今没有把握到机会上位。
要怪就怪她只是一名小护士。
假如换一个角色,比如是手术室的护士,当陈家岳的左膀右臂,俩人合作无间心有灵犀,那今天这种场面她会不会更游刃有余?
越想越觉得对头。
陈爱云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妈,我想进手术室当护士。
母上大人:有追求,闺女加油!
……
陈家岳的办公室整齐干净,桌面简洁。
沈嘉欣把餐盒放在正中间,太扎眼了,有点喧宾夺主,于是挪到了旁边。旁边好像不够惹眼,万一他太忙没留意怎办?又稍稍往中间移了移。
今明两天他都休息,等到后天的话,餐盒里面的食物都变质了吧。
唉,算了,总好过无功而返。至少他回到办公室看到餐盒,能实实在在地知道她来过。
陶羡敲了敲门,人站在门口看着沈嘉欣问:“你身体没大碍了吧?”
沈嘉欣笑笑:“没事了,多谢关心。”
厉害,她昨晚晕了一下,就几乎全医院都知道了。
陶羡说:“你血糖比较低,不建议过度节食了,身体要紧。”
沈嘉欣有自己的考量,跟陶羡客气了两句就走了。
办公桌上的粉色餐盒跟四周冷硬肃穆的办公氛围格格不入,那不是陈家岳会欣赏的颜色。
不过既然是沈嘉欣送来的,他应该不会太排斥。
陶羡叹了口气,出去把门关上了。
……
昨晚便利店的职员突然晕倒,陈家岳“英雄救美”地把人公主抱到急救科。今天医院上下包括信息科都在八卦这件新闻。
裘盼关心问:“哪个职员?”
“就是那个,食堂那个呢。好像姓沈。”
裘盼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很晚了,十点?还是十一点?差不多吧。”
有人说:“很正常嘛,哪个医生遇到了都会出手相助。”
“他俩之前就关系挺近。”
“我听急救科的人说,陈医生等她醒了才走的。”
“好像还送她回家了。”
裘盼默默听着,难怪陈家岳昨天那么晚才到家,救人要紧。
“唉,原来陈医生喜欢便利店小可爱的那一挂。”
“什么小可爱,那收银员的年纪比陈医生还大。”
“哦,所以他喜欢御姐?”
“看上去清心寡欲像老干部,没想到口味这么新潮哈哈哈……”
裘盼:“……”
不知想哪了,脸有点烫,怕被同事看出来,她低着头进去了茶水间。
开冰箱找了瓶冰镇的矿泉水贴着脸滚,感觉恢复自然了才敢回到座位上。
将近中午时,陈家岳给她发微信:中午回家吗?
裘盼藏着掖着手机屏幕,万一被看见了,同事们茶余饭后的八卦女主角就会变成是她。
名正言顺倒还好。问题是裘盼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与陈家岳的关系纯粹是始于冲动,续于需求,将来会怎样收场,心里始终缺底。
她回复他:不回。
陈家岳:晚上几点下班?
裘盼想了想,回复:5点半,回家吃饭陪孩子什么的,一般要忙到十点后。
言下之意,如果要见面,晚上十点之前都不可能的。
陈家岳应该是看明白了,回了一个“嗯”字。
裘盼往上往下拉了拉对话框,寥寥数语,俩人的交流就结束了。
她左划,想删掉聊天记录,可不知怎的又不想删,可又纠结怕被人发现……
换个策略,她把陈家岳的微信名改为“微信客服小秘书”。
幸好陈家岳没有用真人头像,他没时间也没兴致去设置,所以用的头像是微信自带的默认图案,裘盼的联系人列表里仅他如此,识辨度第一。
傍晚下班,裘盼在小区附近看到陈家岳的车停在路边,他的车早上的时候就已经停在那个位置了。第二天上班下班,车依然停在那里,仿佛没有动过。
老小区没有自己的停车场,外面路边的收费停车位都是先到先得的,位置不固定。
裘盼有些感慨。同样的一段上班下班的路,在之前,她没有碰见过陈家岳的车。
他的车款很特别,假如碰见了她一定认得出。
现在倒是上班下班昨天今天都碰见了。
好比她怀孕的时候会发觉周边的孕妇特别多。她拎铂金包时,又几乎到处都是拎铂金包的。
这叫什么效应来着?
晚上过了十点,等家人都睡了,裘盼悄咪咪地出门去三楼。
陈家岳在家穿得随意,一件T恤上衣加一条长筒睡裤了事,简单却很减龄。裘盼挺愿意看他这种家居装束的,也许是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顺眼,西装白大褂睡衣,各有各风味。
陈家岳收拾了一袋垃圾,裘盼来了后他下楼去扔。
客厅地上放着两副哑铃,裘盼好奇,想拿起来举一举。
呃……巨沉,文丝不动。
陈家岳回来了,觉得哑铃挡路,一手一副拎起来把它们放到角落去了。
裘盼钦佩,问他是不是在家这样锻炼的。
陈家岳说是,又道:“不锻炼怎么抱得起你。”
裘盼在心里数,他抱过她几次了?数着数着,觉得自己不正经,刹停换话题:“你这两天休息都没出去过吗?”
“嗯。不想动。”
“那在家干什么?”
“没干什么。”陈家岳说:“也就歇一歇,睡一睡。锻炼看书,翻些电影。然后等天黑,等你来。”
裘盼心肝颤了颤:“把我说得跟蝙蝠一样,大半夜才出没是吧?”
陈家岳笑了出声,拉开自己的衣领,歪脖露出了一片颈项,问她:“蝙蝠姐姐,你要不要吸我的血?”
裘盼不争气地接不上话了。
男人的颈项干净修长,线条结实,突起的喉结有着最原始的标识。
裘盼是蝙蝠的话,她有尖牙的话,保证瞬间能把他的血吸干吸净。
……
在家休了两天,陈家岳整顿好自己重新去上班。他说早上要载裘盼一程,以后正常排班轮值,就不一定能凑得巧一起上班下班的了。
裘盼回复微信:不用了。
微信客服小秘书:用。
盼盼PANDA:我没准备好。
又来一句:不想被人知道。
过了好一会,微信客服小秘书:随你。
……
上午后勤部开例会,午饭时间过了会议才结束。裘盼和设备科的同事收拾好投影仪等器材,商量着食堂应该还有剩饭剩菜,一起去碰碰运气。
“裘姐,管后勤部的副院长姓付,跟社工办的付社工是亲戚吗?”路上设备科的同事问。
裘盼没研究过这个问题:“我不太清楚。”
设备科的同事叹气说:“我弟弟念社工专业,毕业了才发现很难就业,要么工资贼低。长仁有社工办,听说工资还行,我想帮弟弟打听打听。”
裘盼说:“付社工人挺亲切,也挺健谈的,你可以去问问他的意见。”
设备科的同事点着头,忽道:“看,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她们在食堂看见付朝文了,设备科的同事赶紧上去打招呼。
裘盼正要跟上去,付朝文身后冒出了陈家岳。她顿了顿,转身走了。
逃跑得太明显,付朝文看出了什么,问身边的陈家岳:“你干什么坏事了?人家见你就调头跑。”
陈家岳看着那个逃远的身影说:“她是见了你才调头跑。”
……
走得急,连饭都没有打,裘盼只好去便利店买了个速食盒。
划价收银的是沈嘉欣,她看上去气色不错,应该没有大碍了。
途经门诊大堂时听到吵闹声。望过去,顶着酒红色爆炸头的Jam Jam被一位老太太拽着不放,Jam Jam哭丧着脸,就差叫救命了。
午休时段门诊大堂几乎没人,裘盼过去问怎么回事。
Jam Jam叫道:“我被碰瓷了!”
老太太指控她:“你这个当义工的不帮老人家,我要投诉你!”
Jam Jam喊冤:“大婶,我说了上百遍了,我不是义工!”
老太太不听,一边嚷嚷着让她帮忙操作自助机挂号。
这是小事,举手之劳。但问题是,Jam Jam不懂怎么操作机器。
“我帮你。”裘盼问老太太要了身份证,在自助机边按边问挂什么科,挂哪个医生,几点看病。
弄好后取了挂号纸,裘盼连同身份证一起还给老太太,说:“阿姨,我们医院穿红色马甲的才是义工,这位同事穿黄马甲,是社工,她有其它任务的。”
老太太办成事了心情自然豁达了许多,她松开Jam Jam说:“原来如此,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我是见你头发够红够扎眼,好认好找。”
Jam Jam:“…………”
裘盼又跟老太太说:“医生下午两点半上班,你先回家吃饭休息吧。”
“不了,来回走很麻烦,我在这里等就行。谢谢你了姑娘,谢谢啊。”老太太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翻出自带的馒头干着吃。
Jam Jam小声嘀咕:“死老太婆,拽死我了他妈的。”
裘盼听见了,皱眉看她:“你怎么回事,自助机不会操作吗?”
Jam Jam:“不会就不会,关你屁事!”
裘盼:“……”
Jam Jam把黄马甲脱了下来,不穿了,惹事的围裙。她把黄马甲往裘盼怀里一扔:“你爱当你当个够。”
裘盼猝不及防。
“咦?你姓裘?”Jam Jam动作间瞥见了裘盼挂身上的工作牌,问都不问就伸手拿起它看。
裘盼谨慎地把工作牌收了回来,应了声“是”。
Jam Jam:“这姓挺少见的。我见过两次。”
听得出她为此而自豪,裘盼随口回了句:“在哪见的?”
Jam Jam骄傲地拢了拢发型:“请我吃雪糕,姐就告诉你。”
她自来熟地搭住裘盼的肩膀推着她往便利店走。
裘盼:“……”
在便利店Jam Jam精准地挑了款最贵的雪糕,还没结账就拆开了吃。裘盼挑了瓶矿泉水。
结账时沈嘉欣接过Jam Jam递的雪糕包装袋划价。这爆炸头经常跟姓付的社工一起来,每次都必定挑最贵的东西买,每次都不用她自己掏钱。
沈嘉欣多看了眼裘盼,这回不是付社工,哪又是谁做爆炸头的提款机?
收银台前Jam Jam边咬雪糕边说:“那个姓‘裘’的是陈医生想找的人。”
裘盼边付款边问:“哪个陈医生?”
“产科那个帅哥。”
沈嘉欣递小票的动作缓了缓。
裘盼也愣了愣,问道:“找来做什么?”
“不知道,没找着。”
“什么时候的事?”
“忘了。”
“……”
Jam Jam挺得意的:“不过陈医生照样请我吃了一个月的饭,爽歪歪。”
说这话时她和裘盼已经走出了便利店,裘盼不禁问:“陈医生这么闲吗?”
他忙得连自己的饭都未必吃得上,何来美国时间请人吃饭还一个月?
Jam Jam:“给钱就行,我还管他闲不闲?神经。”
裘盼:“……”
之前拽Jam Jam的老太太仍坐在门诊大堂的角落干吃馒头,Jam Jam夺过裘盼手里的矿泉水,扔下一句“借来用用”就跑了。
她跑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婆,吃馒头不喝水,咽死你。”
老太太抬头,见一瓶水在眼前左晃右晃的,她伸手接:“谢谢啊谢谢。”
Jam Jam把水藏到身后:“谢你妹!谁说给你的?”
老太太:“……”
Jam Jam心里舒坦了,把水又拿出来放进老太太怀里:“拿去拿去,记得多谢我,我叫Jam Jam,姐的大名。”
老太太:“贱贱?小姑娘怎么起这样的名字啊?”
“是Jam Jam!不是贱贱!”
“贱什么?”
“#¥%#%#%……”
裘盼看笑了,没再管,往办公室回去。
那瓶矿泉水她本意就是给老太太买的。
……
又忙了半天,陈家岳坐下来喝口水歇会。想起在食堂那个逃跑的身影,他翻出手机查微信,“盼盼PANDA”的头像是一个胖乎乎的熊猫背影,又憨又圆,安安静静。
他给熊猫发去了一个:?
她大概在忙,没马上回复。陈家岳也要继续忙,直到天黑了再看微信,有回复了。
盼盼PANDA:[太阳]
第47章
工作日, 惹眼的红色捷豹跑车稳当地停在某知名美容院门前。
在门口恭候的女侍者小跑上前拉开驾驶位的车门,躬腰道:“于总好。”
于嫣把车钥匙递给女侍者,下车领着从副驾位出来的顾母进去了美容院。
这家美容院的名堂很响, 顾母耳闻已久, 今日第一次光顾。
里面富丽堂皇的装潢很耀眼,金色的巨型珐琅器, 金色的水晶大吊灯,金色的落地玻璃门。
顾母边走边叹:“这也太金灿灿了。”
像闯进了金山一样。
于嫣说:“以前流行这种奢靡风,以示尊贵。现在不一样了, 她家新的分店就改走极简主义风。”
顾母听着,觉得词都挺新鲜,也没多问, 只点头。
在VIP套房沐浴更衣后, 于嫣和顾母接受了全套的皮肤护理和按摩服务,前后花了近五小时。
顾母照着镜子细看自己的脸, 法令纹浅了, 鱼尾纹少了, 苹果肌饱满了,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她啧啧称奇。
女侍者端上时令水果和养生花茶,夸赞道:“顾太太的皮肤天生丽质, 比一般人都好。可惜外面环境污染严重, 灰尘大,所以有了些伤害。只要定期修复自然就能保持水润年轻。”
顾母听乐了:“你们真专业。”
女侍者双手递上一袋子:“顾太太,这是我们店的招牌护肤品, 法国进口的奢侈品牌, 于总特意交代送给你的。”
顾母惊讶:“送我?那多不好意思啊。”
于嫣半躺在贵妃椅,笑说:“这护肤品很好用, 我自己也在用。”
“很贵吧?”
“不贵,才几万块。”
顾母乐呵呵地接过袋子:“这还叫不贵啊。”
“顾阿姨用完这套护肤品后,保证顾叔叔眼前一亮。”
“嘿哟,我都替他生了个儿子了,他还敢瞧我不顺眼?”
女侍者给准备了各式各样的茶点,问准于嫣后,微微躬身退出去了。
顾母翻看袋子里的瓶瓶罐罐,感慨说:“还是于嫣你懂得生活。不像盼盼,她连一瓶化妆品都没给我买过。”
于嫣端起茶杯尝了口新沏的桂花茶,说道:“盼盼自己的化妆品也不多。少扬也不喜欢花花绿绿太过张扬的。”
顾母想起了什么,拿手机给顾少扬打了个电话:“儿子啊,我和于嫣刚做完了美容……晚上一起吃饭吧……啊?哦……哦哦,那好吧,你别太忙了,记得吃饭。”
挂线后顾母嗔怪儿子:“真是的,老是加班加班,叫他出来吃饭难过登天。”抬眼看了看于嫣,又替儿子打圆场:“算了,男人嘛,工作第一。”
于嫣笑笑,没接话。
“于嫣啊,”顾母煞有介事地叫了她一声,等她注意过来了,顾母说:“你看你,做美容前和做美容后,区别不大啊。年轻就是本事,皮肤好,状态好,什么都好,不焦急。”
于嫣摸了摸自己的脸:“没区别也要做啊。家里人给安排了相亲,要得得体体地去见人,不能丢家里的颜脸。”
“相亲?”顾母意想不到,“什么时候?”
“快了,在定时间。”
顾母皱眉:“别啊于嫣,你这么年轻,又漂亮又本事,不焦急结婚的。”
于嫣叹气:“我三十多了,眨眨眼很快就会四十。我想生儿育女,自然是不适宜太晚结婚的。”
“不不不,你有钱有条件,国家也号召晚婚晚育。到时候花钱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肯定没问题的。生孩子而已,很容易的,晚几年没关系。”
“不是我说了算呢,家里的长辈已经发话了。”
“这……”
于嫣低脸喝茶,没有再往下聊的意思。
顾母思前想后,起身去洗手间了。
进去锁好门,她给顾少扬又打了通电话,压着嗓子劝:“儿子啊,你今晚真的不能跟我们吃饭吗?工作再忙也要吃饭啊……你就过来陪几分钟吧,几分钟也行,总不能老让人失望……儿子,儿子?哎哟!”
电话被挂了,顾母也无法,在洗手间干转了几圈,洗洗手出去了。
外面于嫣也正好在聊电话,等她挂线后顾母笑道:“看来你也很忙,要不今天就这样吧。”
于嫣笑:“你误会了,是我家人打来,催我落实相亲的时间而已。”
“啊?定了吗?”
“放心吧,不是今天。我答应过今天要陪顾阿姨你的。”
顾母不太自在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口,才发现杯里的桂花茶早就凉了。
呆够了,离开美容院的时候外面天空仍然亮敞。
在大堂,于嫣和店长聊话,顾母无所事事,左看看右看看的。
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破破旧旧的运动鞋,廉价味浓郁的T恤和牛仔裤,迎面走来。
顾母还没瞧明白,听见于嫣喊了声“菲菲”。
曾芷菲当作没听见,径直往美容院里走。于嫣走到她面前,她才不得不停下来。
“菲菲,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于嫣看着她说。
曾芷菲摘下墨镜,瞧瞧她,瞧瞧旁边的顾母,冷笑:“献殷勤献到这里来了?”
于嫣说:“晚上一起吃饭吧。我在文华订了位。”
曾芷菲:“别,看着你俩我什么都吃不下。”
顾母听见了,拿眼瞪她。
于嫣也无语,后低声说:“宋元清说你一个多月没回家了,你要不……”
曾芷菲黑脸:“我爱回不回。你管好你自己得了。”
于嫣:“……”
她转过脸,看向那边不远处立着的年轻男人,上下打量。
年轻男人神情窘迫,无处安放自己一样,低下头无声地背过身去。
曾芷菲冷眼看着,抬步往里走,一边打响指召唤女侍者:“Cindy,跟我进来。”
女侍者和年轻男人紧跟其后。
顾母探头探脑地追看远走的人影,问于嫣:“那男是谁?”
于嫣默了默:“不认识。”
顾母又轻斥:“那菲菲做什么?黑口黑脸的说话又难听,谁得罪她了?”
于嫣笑笑:“她可能来例假了,我们走吧。”
……
进了VIP房间,曾芷菲把女侍者支走,门才关上,手里的墨镜就狠狠地砸向唐明。
“你躲什么?你刚才躲什么!”曾芷菲瞪着他问。
天知道于嫣打量唐明时,唐明缩头乌龟般的鬼样子够曾芷菲膈应好几年了。
唐明接住她的墨镜,低头挪到墙角坐了下来。
曾芷菲跟过去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给我站起来!”
唐明吃痛,揉着腿照做。
“挺直腰!”
他挺,比曾芷菲高多了。却不知怎的,又微微地往回缩了缩。
曾芷菲气得牙痒痒的,质问他:“是不是我曾芷菲不配?你连昂首挺胸站我旁边都做不到?”
“不是。”唐明叹气,小声嘀咕:“我本来就见不得光。”
曾芷菲:“……”
自知之明得太自觉了,她霎时接不上话。
唐明忧心问:“她们会不会告诉你老公的?”
曾芷菲:“爱说不说!说了更好。”
唐明:“……”
曾芷菲消了些气,说话不那么凶了:“我问你,我给你的钱呢?”
唐明老实道:“在啊。”
“够你买新衣服新鞋子吗?”
“够啊,我买了。”
“那你穿啊,穿出来给我看。”曾芷菲嫌弃地扯了扯他身上的破T恤:“别老穿这些穷飕飕的,人家看了以为我虐待你。”
唐明解释:“要去上班,弄脏了怎办。”
“扔。再买。”
“我舍不得。”
曾芷菲愣了愣,盯着唐明看,越看越觉得苦着脸的他委屈巴巴的。明明长得周正清俊,人高马大,却一副长期受气的小媳妇模样。
曾芷菲好气又好笑,她伸手扣住男生的后脖子,踮起脚尖吻他。唐明低着头迁就,双手扶着她的腰。
吻毕,曾芷菲告诉他:“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做人有舍才有得。自信点,我敢带你出来,你就有资格堂堂正正地站我旁边。其它事你不用管,我会处理。”
……
长仁医院。
骨科机器人应用大楼来了一批新电脑,裘盼和硬件组其他同事一起安装,又和机器人技术专员搞联机联网,忙了一轮,回到信息科咕噜咕噜地灌了大半瓶水,才坐下来缓一缓劲。
林友山的助理领着三位男士进去了经理办公室,裘盼无意地看了眼,认出了站头位的那人,相当诧异。
过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出来了。站头位的那人往裘盼这边看,见她有留意到自己,便稍稍地往外面指了指下巴。
裘盼意会,起身出去,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和对方碰头。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是在这边上班吗?”梁工问裘盼。
裘盼点头。
梁工:“什么工种?长仁的信息科有适合你的岗位?”
裘盼简单地说了下工作内容,梁工听完叹气:“多无聊啊,你这是浪费时间。”
裘盼笑笑:“至少目前稳定。我也在找其它机会。”
“我给你介绍吧。”
“不用了。”
梁工认识的,顾少扬也会认识,那她也会被认识被标签。
现在又不是走投无路,可以和以前划清界线地生活,为什么又要去扯上关系?
裘盼不愿意这样。
梁工:“唉,你和少扬搞成这样,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当时还以为是愚人节的玩笑。”
裘盼不想提这些了,岔开话题:“先前跟着你的那两位是?”
“技术部的新同事。”梁工说,“小周和小肖离职了。”
裘盼惊讶:“为什么啊?他们一直做得很好。”
“好是好,”梁工又叹气,“你们离婚之后,少扬的脾气不怎么的,要求又多又高,小周小肖向来都有个性,一不小心吵起来了,就说你走了他们也要走……”
裘盼听了苦笑,有些感动又有些唏嘘。
“那你领着新同事来长仁做什么?”
“谈合作。”
“什么合作?”
“你们长仁的信息科,打算自己开发医疗管理系统。”
“不会吧?谁说的?”
“那位林经理说的啊。”
“……”
长仁的信息科大体分为硬件组和软件组,裘盼隶属硬件组,日常跑腿处理摸得着的电脑问题。
软件组负责维护全医院上下使用的管理系统。小至预约挂号,大至收支分析,全由一整套关联的管理系统在后台运作。
这套正在使用的系统,是外购的。
软件组的同事自嘲是“传声筒”。系统出了问题,他们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就打电话问外购单位,人家怎么说他们怎么操作,再不行,人家上门来直接解决。
是以软件组常常羡慕硬件组的工作有自主性,能独当一面,起码不是“传声筒”。
硬件组反过来羡慕软件组工作轻松,不用费脑子,出事了有外购单位做背锅侠。
俩组像商业互捧一样你看我好,我看你好。
不过不管哪组,就裘盼对信息科的了解,他们不像有能力去做系统开发,何况是复杂的医疗管理系统。
梁工说:“所以林经理要找企业合作,我们收到消息就过来聊聊看。他应该很讨厌你们目前合作的系统公司。”
这个裘盼有听软件组的同事抱怨过。林友山年轻气盛,计算机专业出身,跟老字号的系统公司互相瞧不顺眼,夹在中间的软件组如履薄冰。
裘盼问梁工:“盼扬不是只做移动端的开发吗?PC端的以前都没做过。”
梁工:“少扬想开发其它领域的市场吧,对我们来说只是难易的区别。”
裘盼:“那林经理跟盼扬合作的机会大不大?”
梁工耸耸肩:“说实话不大。”
裘盼暗里松了口气,又道:“梁工,不要告诉顾少扬我在这里上班。”
梁工说:“你跟少扬好不回去了?”
裘盼摇头。
“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怎么问少扬都不肯说。”
“你别问了,我也不想说。就当我跟他感情不和。”
“……好吧。”梁工临走前又劝裘盼:“别在这里上班了,浪费时间,你可以去更好的企业更好的岗位的。”
“可是我……”裘盼低头,“我也没什么本事,在盼扬的时候贡献也少,不像你们。”
梁工:“你是我们的主力之一,怎么可能贡献少?”
裘盼有点懵:“我是吗?”
梁工失笑:“不要妄自菲薄,把在盼扬做过的项目详详细细列在简历上,我保证你会很抢手。”
……
送走梁工,回到信息科,见林友山的助理在茶水间边刷短视频边沏茶。
裘盼有所考量,进去寒暄了两句,再打探问信息科是不是要开发系统。
助理微惊:“你怎么知道的?”
裘盼实话实说:“那位梁工是我的学长,以前是旧同事。”
助理:“噢难怪,不过这不是什么机密,你们早晚都知道的。”
裘盼说:“开发系统成本很高,医院能同意?”
助理:“你以为外购就便宜吗?不但不便宜,还受气还不好用,还有信息泄漏的风险。幸亏我们林经理背靠大山,才敢动这样大胆的想法。”
话题聊起来了,助理也顺便告诉裘盼,林友山计划外聘专业公司进驻信息科,信息科再聘几位专才代表长仁医院,双方联手合作,务求自行开发的新医疗管理系统符合和满足长仁的需求。
裘盼动了心思:“专才?工资多少?”
助理给她比了几根手指。
“这么高?”
比就业市场上类似的职位还要高一些。
“不然怎么跟外面抢人才?我们林经理要么不出手,要么一鸣惊人。”
裘盼问重点:“那我们内部的同事可以去应聘吗?”
助理拿看傻子的眼神看她:“没事吧,那是名副其实地去当开荒牛啊,绝逼要996你信不信?谁这么想不开啊要去?”
信息科的同事大多拥有高学历,不过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没什么斗心,不想卷,所以才选择进入医院部门躺平养老。
如果是家里有矿的土著,这算盘打得没毛病。
只是裘盼一非土著,二家里没矿。
林友山给她的三个月试用期过了一半,顺利转正的话,她的薪水待遇支付一家四口的日常开支难度不大,主要是她家也节俭。
但长远来看,裘母裘姥会老,要看病就医,小冬阳会长大,要上学念书。裘盼既想替老人准备万应钱,也想替孩子买学区房,如此一来,硬件组岗位的收入显然远远不够。
顾少扬曾经提过某学区的楼盘,裘盼上网搜过,好家伙,10万一平。
其它类似的楼盘单价也差不多,当中还不乏更贵的。比如她正在住的老小区,由于附近的学校很优质,叫价竟高达18万一平,昂贵到令人望而生畏,鞭长莫及。
今天就算没碰见梁工,裘盼也清楚当前这份工作不是长久之计。
第48章 0
也不知是林友山挑剔, 还是替长仁开发管理系统的任务太挑战,裘盼留意了近半个月,这件事情仍没有半点新进展。
她挺失望, 着手修改简历, 把在盼扬的项目写成是“实习”,就是不提“盼扬”的名号, 再外投。
中午之前接到住院部肿瘤科的电话,说病房里的电视机播不了节目,只有雪花, 让去修。
裘盼:“……”
长仁医院病房的电视机都是连接机顶盒的,看不到节目的话是机顶盒的问题。即使是电视机本身有问题,负责维修的也不是信息科, 而是设备科。
只是医院里除了设备科和信息科的同事, 其他人都记不住这个责任范围。
裘盼打电话转告设备科,奈何设备科那边没人接听电话。
裘盼:“……”
算了, 她做不到置若罔闻。
起身去住院部肿瘤科, 找到求助的病房号, 门口铭牌写着“病人:李乐容”。
进去,抢着入眼的是一团酒红色的爆炸毛发,裘盼认得那女生, 之前在门诊大堂遇见过的, 名字叫什么贱贱来着?
病房是双人间,一张病床上躺着脸色腊黄的女病人,身上盖着被子, 单薄瘦削, 拧着眉闭目养神,疑似腹部的位置微微隆起。
另一张病床躺着Jam Jam, 她叠着腿靠在床头,剥着花生米,喝着冰红茶,享受得很。
裘盼凭常识检查电视机和机顶盒,然后告诉她们很抱歉,她不会修,需要设备科的同事来处理。
Jam Jam不依:“管你哪个科,快给我修好它,我们在正在追剧的。”边说边嚼花生米。
裘盼解释她爱莫能助,Jam Jam回话:“修不好我去后勤部投诉你。”
裘盼:“……”
旁边病床的女病人微微睁开双眼,气息羸弱地说:“不修也没关系。我不看了。”
Jam Jam:“我看。”
裘盼忍不住了:“你在这里看电视会影响病人休息的。”
Jam Jam哼笑:“她哪是病人?她是超人。要死了还不管不顾地生葫芦娃。”
裘盼看向女病人。
信息科的同事有聊过,医院里某位癌症女患者怀胎数月,为保胎拒绝治疗。
同事们对此有骂的有理解的,也有纯旁观不带看法的。
假如这位女病人就是当事人,裘盼亲眼目睹了,心情复杂,也有一些震撼。
Jam Jam的热嘲冷讽,李老师不是第一回 听了,她无力地笑了笑,想说什么,但脸容难受地皱了一下,不说了。
裘盼上前低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叫医生吗?”
身后的Jam Jam抢答:“她是痛的。痛得连觉都睡不了。打药又不同意,一直死撑,死顶,死犟,最后死翘翘。”
裘盼无语地回头说:“你不要死字前死字后的,听着很不吉利。”
Jam Jam:“敢做不敢听?自欺欺人。”
裘盼见李老师又闭上了眼,状态不太乐观,便出去跟护士站的护士提了一下。
护士叹气:“我们也没办法,她不同意用药。”
裘盼问:“用药真的对胎儿影响很大吗?”
护士说:“医生会根据情况定剂量的,只是病人自己担心会出差池。”
另一位护士边忙手上的工作边搭话:“她抱着以命换命的心态去拼,当然想保胎儿万全。”
裘盼也怀过孕生过孩子,她问:“据说满32周胎儿就可以提前生出来了,生出来了病人不就可以放心用药了吗? ”
护士无奈地笑:“病人认为胎儿在肚子里多呆一天比早出来一天强。”
另一位护士说:“换个角度看,胰腺癌是最痛的,她痛成这样还能撑下去,是个狠人,我不服不行。”
裘盼:“……”
回去病房,Jam Jam不吃花生米也不喝冰红茶了,拿着纸在一本正经地念:“XX县年仅2岁的小何被父亲遗弃在高速公路,险被撞死,原因是父亲要再婚,认为小何是负累……XX镇湖边发现衣着单薄的小孩在游荡,因为被后妈虐打几天不敢回家……”
裘盼听得皱眉:“你都在念什么?”
“下场啊。”Jam Jam掏掏耳朵:“死了亲妈的孩子的下场。”拿眼看李老师:“你那个葫芦娃十有八/九都是这些下场。”
李老师闭着眼睛不似在听,眉心拧成一团,她不哼声不动作,Jam Jam念着再响亮,她也不给反应。
裘盼这时说:“其实很多孩子跟着爸爸也过得挺好。”
Jam Jam冷眼瞪向她:“笑话!”
李老师睁开双眼了,眼里带光地问裘盼:“真的吗?”
Jam Jam:“真的话我倒立吃屎!”
裘盼跟李老师说:“真的。但就算是真的,你也想陪伴孩子长大吧。”
李老师的眼神又黯然下去:“当然。”
裘盼:“所以你要听医生的建议,医生是救人的,专业的救人,比我们都懂。”
“救个屁,”Jam Jam说风凉话一样,“她那个葫芦娃都不知道有没有遗传病,如果有的话,呵呵那精彩了。”
李老师心里扎了一下,坚持说:“不会有,不会的。我问过杨医生和陈医生了。”
Jam Jam:“哈,你这时候就把医生的话当回事了?”
李老师的丈夫带着医院食堂的外卖回来了,见到陌生的裘盼,客气问她是谁。
Jam Jam说:“修电视机的。”
李老师的丈夫看到裘盼挂着的工作牌,称呼她“裘女士”,说道:“电视机不好使就不好使,没关系的,我们不看。”
他小心地扶李老师坐了起来,把带回来的外卖一一铺开,准备喂饭。
Jam Jam凑过去翻翻这掀掀那的,嫌弃说:“清汤寡水,看着就反胃。”
李老师丈夫端起碗给妻子喂汤,李老师没急着吃,她跟Jam Jam说:“清淡些更健康,你也来吃两口吧。”
“我是有点饿了。”Jam Jam跳起来伸个懒腰,关系很熟络地勾住裘盼的肩膀说:“修电视机的,请我吃饭去。”
被推着走的裘盼:“??”
Jam Jam对医院食堂的食物不感兴趣,她“指导”裘盼用APP点了两份看上去味道浓郁的葱油拌面加大鸡腿。外卖拿到手了,她递给裘盼一份。
裘盼有些意外,接过外卖看着Jam Jam。
Jam Jam反看她:“看什么看?不吃还我。”
裘盼说:“我以为你要吃两份才够。”
Jam Jam:“你想请我吃两份?好办,明天再请。”
裘盼:“…………”
Jam Jam打算在路边找个椅子坐下来就开吃,但人来人往的,谁经过都给瞧一眼,裘盼觉得尴尬,带着外卖去食堂找位置坐了。
Jam Jam跟着去,明天的饭票啊等等她。
这葱油拌面油乎乎黄灿灿的,吃了口,出奇的香。
“地沟油最香了。”Jam Jam满足地说。
裘盼:“……”
Jam Jam刚才照着念的纸随手放在旁边,裘盼要拿去看,她也不拦。
纸上的内容全是哪里谁家没了妈妈的孩子被怎样忽视抛弃甚至虐待……
裘盼惊问:“这都哪来的?”
Jam Jam:“网上大把。”
裘盼又仔细看,看完说:“没有出处没有日期,不像是真实的新闻。”
Jam Jam:“有什么所谓,当真的去看就行了。”
这些不知真假的内容,准妈妈新妈妈一般都会当真的去揪心难过,裘盼是过来人,她放下纸说:“如果听了这些就改变主意,那李老师一开始就不会坚持了。”
Jam Jam:“我不管,我不做点事的话良心会痛。”又问裘盼:“你不觉得她这种坚持很脑残吗?害人害己!”
裘盼说:“我不知道。”
一样米养百样人。做什么选择,拿哪种主意,人始终是倾向于听取自己的心声。
能做到潇洒理智固然所向披靡,倘若做不到呢?
人是人,不是机器,尽管道理都懂,却总有感情用事甚至误事的时候。
有人执迷不悟,有人执迷不悔,有人执迷而返,编织出千奇百怪错综复杂的世界。
Jam Jam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不知道的?就当作是你,你会不会像她那样脑残?”
裘盼:“……”
李老师是为了孩子,裘盼自己也为了孩子做过连母亲都骂她的决定,所以在Jam Jam眼里她多半也是脑残的一类。
但是,裘盼说:“这是一个医学问题,我会从一开始就听医生的建议。”
Jam Jam:“这就对了!你脑子没坏透!”
裘盼有点心虚,问:“你跟李老师很熟的?”
Jam Jam往她身后抬抬下巴:“你问他。”
裘盼回头,陈家岳和付朝文不知几时来了。
付朝文坐到Jam Jam旁边探头看她的葱油拌面:“怪不得了连微信都不回,原来已经在吃了。”
Jam Jam奸笑:“没有你,姐一样有饭吃。”
付朝文:“谁请的?”
Jam Jam朝裘盼抬下巴:“她。”
“啊,谢了裘姑娘。”
裘盼低着头吃面,小声说:“不客气。”
陈家岳像付朝文坐到Jam Jam旁边一样坐到裘盼的旁边,他坐姿规矩,与裘盼相隔的距离也是正常的社交范围。裘盼却觉得太近,近到容易被人看出她和他有关系。
她想往边挪一挪,才发现坐的这款椅子是焊死在地的……
陈家岳穿着西装,没戴眼镜。裘盼知道,他昨晚值班,忙到现在才叫下班,脱下白大褂换上便服,这是要准备走的。
“擦擦嘴。”陈家岳给她递去一片纸巾。
裘盼看着纸巾天人对战。
不接,没礼貌,欲盖弥彰。
接,会不会引起其他人不必要的联想?
她接过纸巾,转手递给Jam Jam:“擦嘴。”
“谢了。”付朝文替Jam Jam接了,纸巾塞到她嘴巴下:“擦嘴,满嘴都是油巨恶心。”
裘盼抿了抿嘴,她不会也一嘴油吧?伸出舌尖悄悄舔了舔唇角,嗯,没有,吃得挺干净的。
陈家岳看着她,又给递去一片纸巾。
裘盼故技重施,接过又递出去。
付朝文又接了,又塞给Jam Jam:“再擦擦。”
陈家岳不信邪似的,再递。
裘盼再接再转递。
付朝文再接再塞。
陈家岳:“……”
他把整包纸巾放到裘盼手边,说:“要用自己拿。”
付朝文以为跟他说,回话:“不用了够了。”他一直看着Jam Jam吃面,吃完面啃鸡腿,他“啧啧”地说:“吃得这么香,我还想请你跟陈医生去吃巴西烧烤呢,看来用不着了。”
“用。”Jam Jam咬着鸡腿说:“后天,后天去。”
“怎么是后天不是明天?”
“明天她请。”
Jam Jam又指了指裘盼。
裘盼:“……”
“喂,我加你微信,免得你跑路。”Jam Jam掏出手机操作,见裘盼的手机就放在桌面上,眼明手快地把它抄了过去,想扫码加好友。
裘盼的手机有锁,但抬头醒屏,显示一条新微信信息,发件人是“微信客服小秘书”。
Jam Jam:“诶,这个是客服公众号吗?我也要加,我微信经常听不了语音,我要投诉他们。”
裘盼迅速把手机夺回去。
Jam Jam按着自己手机说:“为什么我搜不到这个公众号的?”
付朝文凑脑袋过去看:“哪个?”
“微信客服小秘书!”
“有这个公众号咩?我搜搜。”
Jam Jam跟裘盼说:“喂,你加我微信,直接推给我。”
裘盼“倏”地站起来:“我吃完了再见。”
抱着手机转身跑了。
要是她学过隐身术或者遁地术的话,该多好。
Jam Jam看看裘盼剩下一大半的葱油拌面,自言自语:“她那份加了辣椒吗?辣得她脸红成炸子鸡……死老板加什么辣椒,上回辣得我□□疼妈的……”
付朝文还在帮搜那个公众号,陈家岳站起来要走。
付朝文叫住他:“晚上去不去蔡伟然家?”
陈家岳回他:“约人了。”
……
夜里九点多,裘盼在家阳台晾衣服。夏天的衣服好洗易干,活不累人。只是想起中午在医院食堂的洋相,她心累。
屋里裘母洗完了澡,出来帮忙。
“不用了,妈你早点睡吧。”裘盼说。
裘母:“不睡,下午那集电视剧我漏看了,等会重播。”
裘盼乐了:“那电视剧你都看过五六遍了,还看。”
“好看嘛,看七八遍都没问题。”
“那在网上看也行,不用熬夜的。”
“网上看要花钱。”
“没多少钱,我给你开通会员。”
“别,免费的我才爱看。”
裘盼说:“那你等会自己看吧,我要出去锻炼。你别太晚睡了。”
“什么?”裘母看向女儿:“你这话信息量好大呀。”
裘盼猛地心虚,生怕自己无意中透露了什么秘密,晾衣服的动作也僵硬了。
裘母分析着:“我看电视剧也就一个小时,你却让我早点睡,这么说你要在外面锻炼不止一个小时?大半夜的?”
裘盼故作坦然:“这有什么,有氧运动要做至少30分钟才见效的。我不是天天锻炼,今天补上昨天前天的,那花两个小时不奇怪。”
“那能行吗?”裘母认真道:“都几点了还在外面逛2个小时,被人盯上了怎办?”
“不会的,这边治安很好……”
“你要锻炼就在家炼个够,你姥姥天天在阳台甩甩手踢踢腿的照样有效果,你学学,别出外面了。”
“……”
裘母回到客厅坐下,打开电视机调至几乎静音,等着剧集重播。
裘盼慢下晾衣服的速度,发愁拿什么借口说服裘母要出门。
兜里手机响了,有新的微信消息。她打开看,看完望向外面的街道,静静地恍神了几秒。之后收起手机,把衣服晾完,进去客厅挨着裘母坐下,说:“妈,我陪你看电视。”
裘母问:“不去锻炼了?”
裘盼说:“不去了。”
刚才的微信是陈家岳发来的,说医院有急召,他要立刻赶回去,让她别等了。
其实不是第一次的了,他不时会这样,本来有空闲,却忽然要忙起来。
昨晚通宵值班,现在又要回医院,但愿他下午在家有好好补眠休息。
这一晚裘盼睡得不怎么踏实,凌晨四点多就扎醒了,眼睁睁的清醒到天亮。
她早早回到长仁医院,在便利店的冰柜挑了份三文治和冰镇甘蔗汁去柜台结账。
排队在前面的白色背影带着淡淡的松木香味,宽厚的肩膀微微垂落,蒙着一层倦意。
裘盼看着他,站在一米之外没出声。
陈家岳无意地回过头,一见到她就笑了,转过身跟她说话:“这么早?”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疲惫,透薄的镜片后双眼下睑有轻微的青色,也许昨晚又通宵未眠。
裘盼点点头:“早,陈医生。”
收银员:“下一位谢谢。”
陈家岳上前把面包放下,点了杯的冻鸳鸯,回身拿走裘盼手里的三文治和甘蔗汁,一起给收银员划价。
裘盼有点急:“我自己付……”
陈家岳:“我付。”
“…………多谢。”
收银员说:“一共29元谢谢。”
陈家岳边扫码付款边问:“沈姐今天值什么班?”
收银员答:“她值下午。”
裘盼看向收银员,不是之前常见的“沈”。
出了便利店,住院部往右,信息科往左,裘盼跟陈家岳说拜拜。
“等下。”陈家岳朝她走了半步,低头看着她。
裘盼感觉他心情不太开朗,也许要跟她说些什么。
但他没有,只是伸开双手把她轻轻地搂进怀里。
裘盼愣了,定定地站着不动,心里软绵绵一片。
她不敢说,她昨晚梦见了他,梦里他将她抱得很紧,他怀里浓郁的松木香味跟真实的一模一样,闻着闻着人就醒了。
“没人,放松点。”陈家岳的话声从脑后传来。
裘盼听着,更动不了了。
“今晚有空吗?”他问。
裘盼以为自己会哑,却听见那声从远而至,带着回响的回应:“嗯。”
陈家岳松开了她,虎摸两下她的脑袋,转身往住院部走了。
他步履如风,白大褂随风飘晃,他仰起脖,一口气把冻鸳鸯喝光,经过垃圾筒时精准一扔。
裘盼立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看看四周,太早了,真没人。拧开甘蔗汁喝了口,清清甜甜,最独特的果味无可匹敌。
第49章 0X
后来裘盼从同事那里得知, 昨晚陈家岳之所以临时被急召,是因为李老师出了意外。
李老师悄悄起床上洗手间,她不想吵醒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丈夫, 自己扶着墙慢慢地挪去。
期间腹部作痛, 她以为又是胰腺痛,咬咬牙忍过去了。
自从患病, 她的腹部经常会隐隐作痛。一开始痛楚不算严重,近月来却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厉害,会痛得她满额大汗, 腰站不直,饭吃不下,觉睡不了。
医生护士建议打止痛针, 她不的。
痛而已, 死都不怕,何惧痛?
忍忍就好了, 打针怕对胎儿不好。
就这样痛了忍, 忍完又痛, 反反复复,最后也许就适应了,或者说麻木了, 痛得再离谱, 李老师都硬挺过去了。她有时候痛得再难受,也不愿告诉旁人,自己暗暗忍着, 免得丈夫担心和各种被劝。
以为这一次也如此。直到有鲜血顺着大腿流出, 李老师才懵然了。
人在家的陈家岳接到电话,起身就走。
一路飞奔, 到了住院部Jam Jam在半路杀出,追着他慌张地问:“她会不会死的?会不会一尸两命的?”
陈家岳拿眼看她,没回话,趁着坐电梯的十来秒,他给裘盼发了条微信:急召,别等。
进手术室前,他听见Jam Jam在身后叫喊:“别让她死!保大不保小!”
手术室里已经准备妥当,李老师躺在手术台上,用尽力气抓住陈家岳的衣角,哭着求他:“陈医生,救救我孩子!”
陈家岳沉沉地拍了拍李老师的手。
李老师有所感知,松开了陈家岳的衣角,闭上眼哭。
手术室外,李老师的丈夫双手合十,朝东南西北拜了又拜。
东方的神也好,西方的神也好,北方南方的神也好,求你们保佑保佑!
Jam Jam坐在旁边咬牙瞪着:“你求神保佑谁?你老婆还是你儿子?”
李老师的丈夫没答理她,只管嘴里念念有词地求着拜着。
Jam Jam:“等会陈医生出来问保大还是保小的话,有我在,你别想保小。”
李老师的丈夫依旧没理她,倒是跟她挨着坐的付朝文说:“哪有医生这样问的,你电视剧看太多了。”
Jam Jam:“电视剧也是按照现实来拍的!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付朝文歪头看她:“突然这么有文化?”
“你闭嘴吧烦死了。”
静了一会,Jam Jam又忍不住痛斥:“叫她别生她不听,折腾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还耽误了治疗,活该!”
付朝文叹气:“没有活该不活该的,这种选择有时候是由天性决定的。就像眼见有危险时,一条猫一条狗也会奋不顾身地去拯救和保护自己的幼崽。”
Jam Jam心想,所以街上的死猫死狗特别多,在人看来一文不值。
深夜的手术室外安静得有点瘆人,李老师的丈夫一刻钟都没坐下来过,在那片小空间碎碎念地转了无数个圈。
付朝文好言相劝:“别太担心,陈医生一定会尽力抢救的。”
Jam Jam冷笑:“但凡抢救都能成功的话,那殡仪馆得倒闭了。”
付朝文用手肘顶了顶她手臂,她吃痛,恼了:“我说错了吗?你就让他转圈转个够,没准死神来了以为碰上神经病会调头走!”
李老师的丈夫这会停了下来看向Jam Jam,Jam Jam瞪眼他:“看什么看?转你的圈!继续转,360度不要停!”
李老师的丈夫低声道:“总算说了句人话。”
手术台上,李老师闻着浓烈的鲜血腥味。
过去八个月,有多少人劝过她,她都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动摇过。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与苦?
旁人无法理解,她也没力气再解释了。
然而此时此刻,孩子生死未卜,她不禁反问自己这到底是不是错了?
无论自己是生是死,都把生的机会最大可能的先留给孩子,这错了吗?
也许是,她错了,连孩子都不认为她对,所以决定要离她而去了。
“呜……”
李老师哭得眼睛都快要被泪水粘住了。
肃静的手术室里响着不曾间断的凄悲的哭声,偶尔有金属相碰的微响,有陈家岳吩咐护士的低声。过了不知多久,有人激动地叫了句:“孩子出来了。”
李老师猛地睁开了双眼:“是不是我孩子?是不是?陈医生,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陈家岳忙着给李老师进行下半部分的手术。
李老师长期病弱,体力不济,出血到现在都没有止住。
手术室的另一边,刚剪掉脐带的新生儿被抱了过去抢救。
陈家岳抽空看了眼那边,那边的医护忙得没闲功夫回应。
等陈家岳这边快结束了,又看了眼那边,那边的医生才朝他摇了摇头。
陈家岳:“……”
“陈医生,求求你,”李老师依然在哀求:“把孩子给我看看……”
陈家岳没停手上的操作,说:“把孩子给产妇。”
那边医生:“……”
他们把孩子抱到李老师跟前,有护士轻轻拉开李老师的病服,将孩子放进了她的怀里。
李老师看不见孩子的模样,只感到软软的细小的带着微温的小东西蜷缩成团,轻飘飘地伏在自己的胸口前。
健康的新生儿一落地就会哇哇大哭。
她的孩子却不声不响,安安静静。
李老师泣不成声,轻轻抱着怀里的小东西,吃力地抬起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小东西的后背。
孩子…
我是妈妈…
你是不是生气了…
气妈妈做错了决定…
不愿意跟妈妈了…
没事…
你要走就走吧…
是妈妈不对…
是妈妈不好…
小东西来了人间一程,没来得及看太阳升起,又匆匆忙忙要告别了。
假如有投胎转世,下辈子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假如来生有缘,再见。
夏天,阳光灿烂,草木繁盛,天气再好不过了。
信息科的同事叹气道:“之前我还骂她,觉得不应该坚持生孩子。现在这样……唉,我又特别难过……”
裘盼说不出话,心里大片大片的伤感。
本来再熬个十天半月,李老师的坚持就会有所收获,守得云开见月明,到时候哪怕曾经反对的人,说不定也会由衷地替她松一口气。
可惜世事无常,打破的又岂止是李老师的梦。
是不是不完美的开头就会注定不完美的结局?
回想早上陈家岳的那个拥抱,或许他心里也有遗憾。
……
李老师在产科住了半个多月,明天要转回肿瘤科。陶羡在办公室翻看陈家岳之前交给她的李老师病历,准备跟肿瘤科的杨主任做交接。
陈爱云敲门进来,递上申请资料,说想调去手术室。
陶羡翻着她的资料说:“手术室目前不缺护士。”
陈爱云:“上个月不是才招了一个新的进去吗?”
陶羡:“所以现在不缺了。”
陈爱云:“我知道张护士打算退出手术室,我提前进去实习,到时候可以填补她的空缺。”
陶羡笑:“所以上个月才招了新人啊。”
陈爱云:“……”她沉不住气了:“陶主任,我只是想进手术室。”
陶羡看着她:“为什么?”
“我要挑战自己。”
“你这是挑战死神和产妇。”
陈爱云索性说:“我妈妈曾经是手术室的护士,她希望我能像她一样。陶主任,”她放低声线:“求你给个机会,我一定尽全力做好的。”
陶羡好奇:“你妈妈也是长仁医院的吗?”
“是。”猜到她下一句会问什么,陈爱云预先说:“但是20多年前的了,你不可能认识。”
陶羡点头,又问:“你身高多少?”
“160。”
“平时有健身吗?例如举铁。”
“没……”
陶羡把陈爱云的资料合上,说:“你不够高,手术室的无影灯你调不了。搬动器械和产妇都需要体力,你没锻炼,做起来会很吃力也很耽误。手术室的护士是体力和脑力共存的工作,有时候一台手术做半天,你就得站半天,一天好几台手术,就得站整天,比临床辛苦得多了。”
陈爱云:“……”
“不信?”陶羡拉高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上手臂,曲了曲臂弯,二头肌就鼓起来了。“看我穿衣显瘦想不到吧?没有锻炼,没有充足的体力,很难站几个小时地全神贯注做手术。”
陈爱云听得不是滋味。
明明早前跟手术室的护士打听过,以她的条件不至于连个试试的机会都得不到。
陶羡若是同意,不过是点点头的举手之劳,她却摆道理挑毛病,这不行那不行的,把路堵死。
难道陶羡担心她以此接近陈家岳?
不会,她确信自己的心思无人知晓,才不像便利店那个收银的大张旗鼓。
拿着资料回到护士站,心不在焉地跟踪了几份产妇的病历,陈爱云仍然忿忿不平。
她扔下工作走到角落给陈母打电话吐槽。
“这什么要求啊,我们那时候进手术室哪有这么多规矩……”陈母安慰道:“没事,妈妈帮你想办法,放心吧闺女。”
……
十一国庆假期,除去值班,裘盼前后休了四天。
陈家岳一天都没有休,运气好的是不用天天值夜班,有两个晚上没有急召。
运气不好的是,裘盼生理期。她发微信跟陈家岳说自己不方便,不去他家了。
微信客服小秘书:痛经?
字一入眼,觉得过于直白,裘盼竟有些害躁。后又反应过来,陈家岳这是以产科医生的角度来提问的呀。
盼盼PANDA:没有,我不痛经。
微信客服小秘书:头痛?腰痛?胸部胀痛?
盼盼PANDA:都没有。
微信客服小秘书:那下来。
裘盼:“……”
这好像不产科医生了。
盼盼PANDA:量多,老要换,不了。
微信客服小秘书:产后经量正不正常?
诶,这又产科医生了。
盼盼PANDA:断母乳后试过一来半个月。现在好点了。
微信客服小秘书:明天做个宫腔镜,给你看看。
盼盼PANDA: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微信客服小秘书:之前有位新妈妈,胎儿留了根胎发在她子宫里,月经一来一个月。后来胎发随月经流出来了就正常了。
盼盼PANDA:[震惊]
微信客服小秘书:下来。
裘盼:“……”
又不产科医生了。
盼盼PANDA:我在投简历,想换工作。
微信客服小秘书:哪方面的?
盼盼PANDA:计算机。
微信客服小秘书:信息科不合适?
盼盼PANDA:不太合适。
微信客服小秘书:不太懂。帮你问问。
盼盼PANDA:不用,我自己找。
陈家岳没再秒回,过了好一会才回复:随你。
也没再叫她下楼了。
第50章 0
裘盼将在盼扬的工作经验粉饰之后写到简历上起到了效果, 虽说只是“实习”,但专业的词汇与流程一列出来全是硬货,懂行的不懂行的都挺吃这一套。
美中不足的是到底只是“实习”, 吸引不了太高级的企业的关注。中小企发来的邀请条件不香不臭, 细想就是一鸡肋,去也不是, 不去也不是。
唯有矮子里拔将军,左右衡量下挑了相对最好的那一份邀请敲定细节。对方很喜欢她,一天一个电话催她去报到。
裘盼在上班呢, 电话来了只好躲到外面接听,告诉对方就算今天提出离职,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能去入职。硬件组的工作再简单, 该走的离职流程还是要走, 她做不出拍拍屁股就走的事来。
挂了线,裘盼说不清自己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被人追捧当然值得回味, 被不太相中的人追捧却是另一种滋味。
回去信息科, 进了办公室就发现来事了。
同事们全站了起来, 围着林友山的办公室门口听他说话:“以后开发组就由潘驰担任组长……”
他口中的“潘驰”站在他旁边,林友山赋予重任般拍了拍潘驰的肩膀。
裘盼回来晚了,错过了前面的内容, 但见到潘驰时她有强烈的预感。
林友山的助理恰巧站在最后面, 裘盼问她,她自豪说:“我们林经理发力了。”
林友山花了两个月时间约谈了十几家企业,最终落实与“风驰科技”共同研发为长仁医院度身量做的医疗管理系统。
裘盼感叹, 原来是林友山挑剔。
也真是太挑剔了, 居然要挑业内最顶尖之一的企业,这个合作项目若要概括, 六个字:又精又专又贵。
林友山的助理说:“长仁一个月收的停车费就小几百万,一年就小几千万,风驰的合作费用我们付得起。”
裘盼:“……”
站在前面的潘驰跟大家打招呼,应林友山的要求,他带了两名下属过来进驻信息科。
裘盼曾经在行业大会上见过潘驰演讲,他是风驰的联合创始人,过往的战绩很拿得出手。比如那个一年几十亿人次登录购票抢票却不崩不卡的网站系统,他就是主要的研发人员之一。
潘驰说:“开发组需要招聘若干名开发人员做院方代表,你们是老员工,熟悉长仁了解长仁,正符合要求。如果对开发工作感兴趣的话欢迎向我自荐。”
信息科的同事鼓着掌附和,心底想:傻的才去做开荒牛。
他们不懂,队伍里就有一位“傻的”蠢蠢欲动。
工资高,能跟潘驰学习,做生不如做熟,裘盼找不到放过这个机会的理由。
第二天她带着简历找潘驰自荐。
潘驰打量她:“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硬件组的同事。”
裘盼理解他的弦外之音,正要递上简历解释,又闻潘驰说:“你有点脸熟,我们认识?”
裘盼:“……”
她认识他,他认不认识她她就不知道了。
潘驰将她递出一半的简历接过去看,重点扫读专业相关,看着看着说:“你这些‘实习’内容跟盼扬信科那边的项目不能说很像……”拿眼看裘盼:“只能说一模一样。”
裘盼佩服,潘驰这是对业内的行情了如指掌啊。如果她再隐瞒,只怕会被当成是不诚实的剽窃贼。
裘盼回话:“是我在盼扬信科的工作经历。”
“这就对了。”潘驰又低眼看她的简历,点着简历上她的名字自言自语:“你姓裘……”忽然说:“我知道了,你是顾总的前妻,盼扬信科技术部的。”
裘盼:“……”
她成了顾少扬的前妻这件事业内人都知道了吗?
但愿只是潘驰本人比较八卦。
裘盼掰回主题:“潘组长,我是来应聘开发人员的。”
潘驰将她的简历放一边,拿键盘对着电脑敲什么内容,见裘盼站着,他说:“坐啊,别站着,多累啊。”
裘盼坐下,潘驰把电脑屏幕转向她,键盘也递给她,示意说:“这些题目做一做。”
裘盼一看屏幕就知道是面试考题,她接过键盘仔细地看题写题。
潘驰拿出另一台笔记本电脑忙着什么,又接了几个应聘者的咨询电话。
听着他跟电话那边相约面试时间,裘盼倍感压力。
潘驰还拿出烟,低头打着火机,点烟之前想起什么,问裘盼:“介意吗?”
裘盼正凝神写题,抽空扫他一眼,没有多想就说:“介意。”
潘驰失笑,咬着烟起身出去了。
办公室里剩下裘盼一人,领导不在她轻松多了,写完题目后松了口气。
气松一半,身后办公室门被推开,她把另一半憋回去,站起身告知进来的潘驰:“题我写好了。”
潘驰带着烟味坐回办公椅,把电脑屏幕转回去从头开始看。
他边看边说:“想来开发组不是不行,但林经理要求快狠准,我们压力很大,加班是绝对少不了的。你在硬件组呆久了,不一定能习惯这种工作节奏。”
裘盼说:“我在硬件组没呆多久,在盼扬的时候也加班。”
潘驰:“顾总舍得你996?”
裘盼:“……”她说:“我做得快所以加班少。加班我没问题,007都行。”
潘驰笑了出声:“你行我不行,007我会去世的。”
裘盼:“……”
所以到底招不招她?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话,她的题做得对不对好不好,潘驰却一句点评都没给。
她本来踌躇满志的,现在倒有点偃旗息鼓了。实在不行的话就去之前谈好的那家过度吧,也算是有后路,至少重新回到圈子里了。
裘盼安慰着自己,可心里沉沉地叹气,憋屈又沮丧。
潘驰这会说:“我跟林经理报备一下,把你调进开发组。”
裘盼回过神,见潘驰朝她点头,大喜:“多谢潘组长!”
潘驰往门口指了指下巴:“去忙吧,接下来要忙很久很久很久。”
裘盼起身要走,又坐回去认真地跟潘驰说:“潘组长,请你一个忙。”
“?”
“我跟顾少扬离婚了,以后别再捆绑我和他了,多谢。”
“……哦,好的,抱歉。”
裘盼舒坦了,又道了声谢,出去了。
回到座位,人没坐下,电脑就弹出一封新邮件,潘驰发来的,信开头又跟她道歉,然后是安排任务,要求今天之内完成。
裘盼算了算工作量,看了看时间,好家伙,今天想不加班都难。
裘母在家接到裘盼交代加班的电话,叮嘱道:“忙归忙,别太拼了。”
挂线后裘姥在一旁追问,裘母笑眯眯说:“盼盼升职了,加薪了,要加班呢。”
裘姥高兴了:“真棒,我们家盼盼就是努力。”她跟坐在自己脚边玩耍的小冬阳说:“你妈妈要强,也很强。”
裘母说:“强不强没所谓,逞强更要不得,最重要的是不能自暴自弃。”
裘姥笃定地说:“我们家盼盼什么时候自暴自弃过?她才不会。”
裘母心想,你一知半解,话才说得这么轻松。
不过也行了,从去年年末到眼下,四舍五入就365天了,对于女儿,裘母总算可以真正地放下心安下心了。
……
裘盼第一次加班到晚上八点多,第二次第三次就陆陆续续地忙到九点十点甚至更晚了。
陈家岳向来就忙,这段日子不是他没空,就是他有空她没空,时间上总是凑不到一起去。
好不容易凑一起了,小别胜新婚,俩人痴迷。
游离中却戛然退出,裘盼抱着他找。陈家岳不急,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教我。”
裘盼只觉被吊着一口气,忍着问他教什么。
“插网线。”
“……”
“上次你怎么插的?”
“…用手…”
“然后?”
“…用手拿着…”
“示范一下。”
裘盼:“……”
网线又细又软,哪有像他那样子的,又为难又折磨又受不住……
网线插上了,世界联通,豁然开朗,信息流一波一波地密密交换。
陈家岳还提要求:“插牢了,不许松。”
裘盼不像他那样沉得住气:“…你太坏了…”
陈家岳笑,坐起来去吻她。裘盼咬他。
……
歇下来后,裘盼说下周七天有六天要加班。
陈家岳问:“信息科这么忙?你不是想换工作吗?”
“不换了。”裘盼大概说了下自己转去了开发组的情况。
“系统开发?”陈家岳不太懂计算机,但有些基础的概念,在医院日常工作中也离不开使用系统,他说:“这个项目会不会草率了?”
裘盼转头看他:“草率吗?”
陈家岳:“有魄力去做事是好,但医院所有的资源都应该尽量优先用在病人身上。”
裘盼说:“一套出色的系统能节省你们的操作步骤和时间,最终会惠及到病人的。”
陈家岳想着什么,没接话了。
裘盼差不多该回家,她抬头要坐起身,头皮起了一阵刺痛,不得不躺回去,跟枕边人说:“你压住了我的头发。”
陈家岳:“……”
他坐起身,把裘盼的里衣外衣拿过来递给她。她套上高领的薄毛衣,陈家岳帮她把长发从衣领里掏出来理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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