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市里有名的粤菜酒楼, 曾芷菲是常客之一。
早上起晚了,时间不当不正的,来一顿粤式brunch, 把早午饭一并解决了。
唐明给她夹白灼菜心, 淋上青椒泡的酱油,再把青椒夹走放进自己嘴里。
服务员端来清蒸牛肉丸, 拳头般大,唐明把它切成四份,再夹给曾芷菲。
“不吃。”曾芷菲说。
“牛肉不胖人的。”唐明知道她一直有节食, 但她吃得实在太少了。
冷声命令:“拿走。”
“……”
唐明夹走四分一,曾芷菲拿眼瞪他,他不情不愿再夹走四分二。
隔壁桌走了一轮茶客, 刚收拾完, 服务员就领着新茶客过来了,说着:“这边不对着出风口, 空调小一点, 你们看可以吗?”
裘母伸出手感受从天花顶吹下来的冷风, 点头:“是小了,可以。”
“姥姥坐吧。”裘盼扶裘姥坐好。
裘姥叹气说:“这里暖和多了。没想到啊都夏天了,还这么冷。”
裘母说她:“哪个室内场所夏天不开空调的?就你事多, 喝顿早茶都要换座位。”
“没事的姥姥, 下次出来我提醒你带件外套。”裘盼安抚老人家,一边把女儿小冬阳抱上婴儿座椅坐好。
服务员帮她们把点心从原来的那桌一份份搬过来,小冬阳看到酱油凤爪了, 兴奋地往茶桌上够:“爪爪, 爪爪!”
裘盼把女儿拉回座位,给她擦完小手, 往她的专属小碗里夹去一块凤爪。
小冬阳心急,妈妈的筷子还没拿走,她就上手塞嘴里啃了。
小冬阳长大了许多,扎着牛角辫,小脸蛋又白又胖,明眸皓齿,看着既像裘盼,又像顾少扬。
基因真是奥妙。
曾芷菲可以想象变成男装的裘盼,但无法想象穿女装披长发的顾少扬。
画面太辣眼睛了,无法直视。
可这俩人的结合体,小冬阳小姑娘,样貌却出奇的天然顺眼,看着舒服,没有半点违和感。
想当初她只是婴儿,一天睁眼才几小时,其余时间不是闭眼睡觉就是吃或者拉。
那时候还跟她妈妈约定要上契当她的干妈呢。契没上成,当不了她的干妈,是她曾芷菲没有福气。
眨眨眼孩子都一岁了。
不止,有一岁半了。
裘盼也比以前精神多了,脸色红润眼里有光,打扮也讲究,外人看着只会认为她是一位幸福的年轻妈妈,没有人能猜到她经历过什么样的离婚过程。
“看什么?”唐明把脸凑过去,顺着曾芷菲的视线角度往隔壁看。
看到了,唐明有点惊讶:“那个女的,是你合影里的同学吗?”
曾芷菲的手机里有一张大学时拍的双人合影,唐明认出隔壁桌那位年轻妈妈便是相中人。
曾芷菲低眼喝茶,没接话。
“要过去打招呼吗?”唐明揣测她的心思:“如果觉得不方便,我回避。”
“回避什么?”曾芷菲看向他。
唐明:“……”
曾芷菲沉了脸色:“跟你说过多少遍,我能带着你到处去,就不怕被人知道。”
唐明埋头吃了两个叉烧包,不哼声了。
“嘭锵!”
隔壁桌传来异响。
小冬阳不小心把茶杯推地上了,茶杯摔碎,服务员反应迅速,带着扫把过来善后。
裘盼倍感抱歉,站起身帮忙。
裘母批评小冬阳:“看吧,把茶杯打摔了,姥姥有没有跟你说不要玩茶杯?那不是玩具。你要听话。”
小冬阳知道闯祸了,扁着小嘴,要哭。
裘姥看不得,紧张地把小人儿抱住哄:“没事没事,太姥姥在。”
裘母说:“你能在几年?别把孩子宠坏了!”
裘姥说:“能在几年是几年。你别管我!”
裘母来火了,喊裘盼:“你之前不是说给小冬阳找幼儿园吗?找,快找,把孩子送去幼儿园,比在家强。”
裘姥急了:“送什么幼儿园?小冬阳连话都说不明白,在幼儿园挨欺负了怎么办?”
裘母:“幼儿园都有监控,那些人不敢的。”
裘姥听了笑话一样:“不敢?有什么是不敢的?记得盼盼上幼儿园那头几天吗?天天裤脚里兜着屎,回到家一身屎味,可怜死了。”
裘母:“哪有天天?就头一回两回。”
裘姥:“就是天天!都是我给她换给她洗的,我能记错吗?”
“你记错了。”
“才没有。你是不是也想小冬阳天天裤脚兜着屎回家?”
“夸张,危言耸听。”
裘盼帮服务员收拾完茶杯碎,回到座位上说:“吃东西呢,别提屎。”
裘姥用心良苦地劝:“盼盼啊,千万别焦急送小冬阳去幼儿园。我和你妈都在,能帮你多管几年的。”
裘盼说:“去了幼儿园有老师带着,有小朋友做伴,挺多好处的。”
裘姥说:“上学是早晚的事,肯定要上的,但留在家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小冬阳还小,在家能呆多久就多久吧。”
裘母说:“你别管了,让盼盼自己拿主意。”
送不送小冬阳去幼儿园,裘盼仍没定断。这事若跟长辈讨论,没完。
她抱起小冬阳说:“我带孩子去洗洗手,你们多吃。姥姥,那皮蛋瘦肉粥都凉了,快吃吧。”
洗手间有公共洗手池,成人规格,小冬阳够不着,裘盼只能抱着她帮洗,挺费劲的。
旁边来了人,是与曾芷菲同桌的男生。
他用另一边的水龙头搓洗一条手帕。手帕看着像沾了酱油,男生拿洗手液搓了又搓,冲了好几遍水,扬开看,洗干净了。
他满意地把手帕叠好收起,临走时见裘盼要去抽纸巾给孩子擦手,他嗖嗖地给抽了几片递过去。
裘盼接了:“多谢。”
唐明笑:“不客气。”
转身出去大厅,回到座位上,把手帕递给曾芷菲:“洗干净了。”
曾芷菲不接:“脏了就扔,洗来做什么。”
唐明看着手帕说:“又没烂没坏,扔了多浪费,你不用我用。”说完拿手帕擦了擦脸。
曾芷菲笑他:“用女人手帕你不觉得娘炮?”
唐明看她:“这得问你,你说我娘不娘炮?”
曾芷菲斜他一眼,心里怪舒服的:“吃饱没?吃饱走了。”
唐明招呼服务员拿来饭盒,把吃剩的全打包了。
结完账,曾芷菲去柜台问:“打烂一个茶杯要赔多少钱?”
收银员说:“68。那是景德镇的上等骨瓷茶杯,我们老板特意花钱订制的。”
曾芷菲说:“这么有心,怎么不把地毯也订制了?”
收银员:“好的,我向老板反映。”
曾芷菲递去会员卡,报了桌号:“那桌的单,我结。”
……
裘盼回到座位时,隔壁的茶桌已经空了,服务员正紧密地收拾,很快又坐上了一轮新茶客。
吃得差不多,结账时服务员告诉她:“曾总已经帮你们付过了。”
裘母没听仔细:“什么总?”
裘姥也没反应过来:“谁啊?认识吗?”
裘盼谢过服务员,抱起小冬阳跟裘母裘姥说:“回家再说。”
酒楼外等车的时候,裘姥想到了什么,高兴地问:“盼盼,帮我们结账的是不是你那个同事?”
裘盼被问糊涂了,哪个同事?
“那个呢,那个,圣诞节那个,当医生的那个。”
裘盼听笑了,说:“不是他。”
“哦……”裘姥有点失望,又问:“那你跟他在医院有没有经常见面的?”
裘盼半真半假说:“工作上有需要的话会见面。其它没别的。”
裘姥笑眯眯:“没关系,有机会接触就多接触。好饭不怕晚,良缘不怕迟。”
“什么良缘?”裘母在旁边正色道:“少乱点鸳鸯。”又提醒女儿:“不要被你姥姥误导,乱生心思。人家几斤几两,自己几斤几两,都要称过比过。高攀低就都没有好结果的,你要听妈的话……”
裘母接下去会说什么,裘盼已有预感,她不想听:“知道了知道了,我又没打算做什么,不用老强调我提醒我。”
裘母:“那刚才给结账的到底是什么人?欠些不明不白的人情对你没好处。”
裘盼:“……是菲菲。”
……
长仁医院住院部产科。
护士站的护士激动地叫喊:“陶主任!又收花——!”
“喔呵~”
听见喊声的医护们再忙也抽空起哄两声凑热闹。
陶羡来了,护士把花束递过去:“又是火热的红丝绒玫瑰,这赤果果的表白想假装看不懂都难。”
花束很大,花朵新鲜娇艳,微香扑鼻,养眼养神。
陶羡没接:“照例,每个病房送一朵。”
护士可惜了:“你又不留吗?江医生前前后后都送了十多束花了,你全都送出去。”
陶羡笑:“你要是喜欢,送你也行。”
护士说:“如果是江医生送给我的,我肯定要。”
陈家岳路过,护士招呼他:“陈医生,过来签一下排班表谢谢。”
陈家岳过去接过文件和笔,低头签字。鲜花太惹眼了,他不可能看不见,也难得感兴趣地问:“又是江医生送来的?”
神经外科的江医生连续十数日给陶羡送花,全医院都知道。
“是呢。”护士说,“陈医生,你觉得江医生好不好?建不建议陶主任冲?”
陶羡无语地看了眼护士,却留心着陈家岳给的答案。
陈家岳笑了笑:“男人看男人跟女人看男人不一样,陶主任也不需要我的建议。”
陶羡:“……”
护士说:“可我觉得江医生很优秀,虽然传闻比较花心,但一物降一物。陶主任,说不定你能降得住他。”
陶羡说:“我谢谢你。别聊了,快把花送去病房。”
吩咐完就走了。
护士一边拆花束一边嘀咕:“这么精贵的花全送人了,江医生知道了会不会暴走……”
放在花束里的花店名片被随手放到一边,陈家岳扫了眼,电话记住了。
当天下午,来自同一家花店的送花员手捧一束白玫瑰现身于信息科,信息科的人惊呆了。
有人问:“送错地方了吧?”
又有人问:“谁?是谁?这么张扬洒狗粮,没良心!”
送花员说:“请问谁是裘盼?”
众人:“……”
裘盼在潘驰的办公室聊系统细节,聊完出来了,捧着笔记本电脑边操作边回座位,全程低眼盯着电脑屏幕看,丝毫不知所有人都注视着她。
“盼盼姐,”小周提醒她,“收花。”
裘盼:“?”
有人朝送花员指了指裘盼,送花员马上过去把白玫瑰奉上。
接着一堆人围了上去打听:
“谁送的谁送的?”
“看看有没有留言卡!”
“我去!这花店的花超贵,但又超漂亮!”
“白玫瑰,好纯洁好纯真好低调,我好爱啊!”
裘盼懵在其中,一头雾水。她好像连花都不认识了,更别说这花什么来历了。
放在衣兜的手机震了震,似是微信来新信息。
她忽然未卜先知,大胆推断眼前这束白玫瑰是陈家岳给送的。
“喂喂喂,是不是江医生送的?他最近老送红玫瑰给产科的陶主任。”
“我擦!一个送红玫瑰一个送白玫瑰,两个极端,他搞什么鬼?”
“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别人,赌十根辣条!”
裘盼:“…………”
……
陈家岳倚着墙站,远远望着花店的送花员捧着白玫瑰进去信息科,然后空着手出来离开。
他拿手机给裘盼发微信。
微信客服小秘书:喜不喜欢?
没等回复,他就收起手机转身走了。还在上班,趁着空档出来溜两步,顺便去便利店买杯冻鸳鸯醒一醒神。
沈嘉欣在值班,幸运地便利店里没什么顾客,她悠闲地托着下巴跟陈家岳说话:“我上早班时你上夜班,换我上夜班了你又上早班。时间总是对不上,有缘无分。”
陈家岳说:“医院24小时运作,没办法。”
怎么没办法呢,总会有办法的。只是没有人去解决。沈嘉欣是有点失落的。
“叮当~”
便利店进来了付朝文。
“嗨~~沈姐姐。”他热情地跟沈嘉欣打招呼。
付朝文经常来光顾便利店,不少时候都会带着那个爆炸头,做她的提款机。
付朝文会聊沈嘉欣说话,开口闭口就叫“沈姐姐”。沈嘉欣起初对他只是应付,跟他又不熟,不明白他哪来的兴致跟她搭讪。
后来得知他跟陈家岳是好朋友,沈嘉欣待他的态度便友善了许多。
“什么姐姐?我没大你们几岁,不许把我叫老了。”沈嘉欣叉腰,摆出一副姐姐要生气的模样。
付朝文:“哈哈,女生都不爱被叫老。那就叫‘小沈姐姐’好了。”
“小沈姐姐”听起来又萌又青春,沈嘉欣挺满意的。
留意一下陈家岳的反应,他在旁边听着笑,笑得宽心自然。
沈嘉欣更满意了。
付朝文挑了几样零食和饮料,又买了两根雪糕,都不是他的口味。
“给Jam Jam买的,她在李老师那里。”他说。
陈家岳问:“李老师最近状态怎样?”
付朝文:“不错。人一旦积极起来,连死神都怕。”
陈家岳认同,又聊了几句,便要回去产科了。
人走出了便利店,看了看手机,有微信新信息了。
盼盼PANDA:啊!!!!!!!!!
微信客服小秘书:这么喜欢?下次继续。
盼盼PANDA:[裂开]
第61章
信息科的同事追着问是谁送来的白玫瑰, 裘盼笑笑道:“朋友送的。”
“男朋友?”
“估计是追求阶段的准男朋友。”
裘盼以笑代答,一个字都不多说,免得多说多错。
幸好白玫瑰里没有放留言卡, 签收单上也没有落款送花人。不然的话哪怕只是一个“陈”字, 都够她心虚到落荒而逃。
有同事替她争气地找老牛炫耀:“那个哪个村的皇帝,快来看看这大束的白玫瑰, 人家比你这个单身狗有市场多了!”
老牛:“知道了我不瞎!”
花是好花,质量极高,颜色纯粹, 品种优良。裘盼一路捧着它回家,一路受到从3岁到80岁的羡慕注目。
家里的裘母裘姥比同事们问得更多更细,裘盼说:“下班路过花店, 见是特价就买下来了。”
她下班后确实去了一趟花店, 不过是去买花瓶。
气质优雅线条柔美的白色玻璃花瓶跟这一束白玫瑰完美搭配。
娇艳欲滴的鲜花谁见谁爱,裘母也不例外, 但是:“能特价到哪里去, 看着就很贵。没事别老买了, 省点钱。”
裘姥说:“买些便宜的也好,家里有花点缀一下,生活品味都不一样了。”
裘盼应着说好, 私底下给送花的那人发微信义正辞严地说:以后别送了!太招摇![裂开]
微信客服小秘书:这是商量还是要求?
盼盼PANDA:要求, 谢谢[微笑]
微信客服小秘书:这样要求不行。
裘盼:“……”
那得怎样要求啊陈医生?
微信客服小秘书:见面再说。
等凑到时间见面了,根本没余力谈“要求”,只剩“求饶”了。
……
信息科的开发组成立有半年多了, 近半年的加班成果是管理系统现雏形了, 下周将在相对不那么生死攸关的健康管理科投入试运行。
林友山对这个进度尚算满意,人去了潘驰的办公室讨论下一步关键。
差不多时, 裘盼来敲门请假。
潘驰问:“又去做检查?去吧去吧不用请。”
“不是,”裘盼说:“我想请一天假带女儿出去转转。”
潘驰:“喔呵,具体怎么个转法,你有行程表吗?给林经理过过目,他说没问题就没问题。”
林友山:“干什么?自己的下属自己管。”
潘驰:“我这不是担心会被你质疑拖进度嘛。”
林友山笑骂:“去你的,我没那么苛刻,少丑化我。”
两位给她计工资发工资的人左一句右一句地打趣,裘盼耐着心听,等拿到假条后,她抓紧时间上网去隔壁西市新开的史努比游乐场订购门票。
隔壁西市新开的史努比游乐场,玩乐设施都是针对7岁以下的幼儿。硬件组的同事有提起过,评价不错,近期暑假还有三人同行一人免票的优惠活动。裘盼动了心思,正好一家四口去活动活动。
假请好了,票订好了,日子也到了,出发时却不太顺利。
裘姥不舒服,躺在床上不愿意动,说不去了,要留家里休息。
裘盼和裘母哪能不担心,张罗着要带裘姥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不去不去。年纪大自然机器坏,小病小痛不用治的,治也治不好。我躺会就行。”
裘姥越不配合,裘母越生气:“躺躺躺,如果躺着就能好,那要医院医生做什么?你快起来,我们去完医院,没什么事了,还能高高兴兴带小冬阳去游乐场。”
裘姥说:“不用管我,你们去你们的,我好得很,只是有点困。”
这老人家,一会说不舒服,一会说只是困,不知哪句真哪句假,又不肯去医院,裘盼和裘母干焦急。
小冬阳几天前就听妈妈说要去游乐场玩,天天念着要去要去。今早起来听说真要去了,高兴得连蹦带跳,早早穿好衣服吃好早餐,乖乖地坐在门口盼着出发。
左盼右盼,都不见大人们有动静,小冬阳等不及了,拉着妈妈衣角叫:“去去,去去!”
“小冬阳乖,太姥姥不舒服,我们可能不去了……”
小冬阳只听见“不去”两个字,懵了懵,接着“哇”一声暴风哭泣,哭着叫喊:“去去,去去!”
“小冬阳乖,不哭不哭,妈妈下次再带你去……”
“别哭了,你太姥姥不舒服呢,要懂事,懂事!”
小冬阳不管,只管哭,只管拉着妈妈指着门口往外走。
小曾孙哭得这么伤心,裘姥心疼坏了,硬是爬了起来,指挥着喊:“你们走,快走,带小冬阳去玩,别让她伤心,我没事,快走!”
屋里老人喊小孩哭的,又吵又燥,裘盼和裘母心烦不已。
最后还是裘母拍板:“盼盼,你带小冬阳去,哪怕只去半小时,也叫去了。我留在家看姥姥,放心吧,有什么事我马上打120。”
裘姥:“能有什么事,乱打120警察捉你……”
裘母:“闭了吧你!要躺就赶紧躺,别添乱了!”
裘盼不敢走,裘母再三保证:“你妈我眼不朦耳不聋手脚也灵活,照顾你姥姥早习惯了。以前在老家不也只有我们俩吗。去玩吧,答应过孩子的事别食言,早去早回。”
裘盼这才点头,再三叮嘱后抱起小冬阳,背上妈妈包,出门了。
按了开关键一样,一出门,原本哇哇哭喊的小冬阳立马收声了。
去西市车程要2小时,裘盼昨天替一家人预约了专车。先前以为去不成,把预约取消了。
现在要重新预约。
八月中,一年之中最热。带娃出门,裘盼做好了上战场打仗的准备,涂满防晒霜,戴着棒球帽遮阳,短裤束着短袖T恤,够凉,脚穿平底运动鞋,就算攀山越水都难不倒她。小冬阳也是戴着遮阳帽,穿着夏款的清凉小裙子,小脸蛋小胳膊小腿全都涂上了宝宝专用的防晒霜。
就等车来接了。
裘盼抱着孩子在马路边低头预约司机,一辆车影缓缓停到她跟前。
抬眼,是黑色的老款雅阁轿车。
陈家岳降下车窗,上下打量她:“真的是你。”然后问:“怎么回事?”
裘盼实说,陈家岳听完了笑:“游乐场我很久没去过了,带上我?”
裘盼:“你昨晚值夜班,才下班,还是回家休息吧。”
“能去玩我就精神了。”
“那游乐场的设施挺幼稚的,你不会感兴趣。”
“正好,太刺激的我也不敢玩。”
“天气这么热,带着孩子会很辛苦的。”
“所以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可是……”
前阵子收白玫瑰已经被人贴上她有一个疑似男朋友的标签,万一被人撞见……
裘盼拒绝。
陈家岳下了车,走到女人跟前低头看她:“那我不去了,听你的。”
这就乖了。
他又问:“抱着孩子站这么久不累吗?”
哪能不累呢?胸前一个娃,背后一个包,裘盼早出汗了。
陈家岳拉开后座车门:“上车坐会歇歇,等你的车来了我再走。”
听上去挺美好,裘盼犹豫了两秒,上车了。
才坐好,车门被关上,“啪”的一声,落了锁。
裘盼:“……”
始作俑者返回驾驶位,拿出手机导航去西市的史努比游乐场。
裘盼说他:“你这跟拐骗有什么区别?”
生气是生气,但又好像不是太生气,主要是有点担心。
“没区别。”陈家岳坦荡做人。
裘盼:“……”
开车之前,陈家岳打了个电话:“蔡伟然,你的婴儿安全座椅在哪买的?有现货吗?别八卦,挂了。”
裘盼听诧异了。
去西市要上高速,全程手抱小冬阳的话着实危险。预约的专车都不带儿童安全座椅,她有想过自己买一套带上车用,但下车之后呢?抱着小冬阳,再抱一个比小冬阳还沉的安全座椅?
不切实际。
陈家岳有车,给她来点实际的。
到了婴幼用品店,店老板推荐了一款进口货,三合一可以用到10岁,价格2899。
陈家岳掏钱包,裘盼抢着结账。
店老板乐了:“谁结账不都一样?现在的年轻人啊结婚了还搞AA制,谁掏钱谁不掏的,分得比楚河汉界还要隔绝。”
裘盼忙道:“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
店老板:“啊?哦哦哦,好的没关系,在我店买东西不查结婚证。”
裘盼:“……”
她转身去付款的间隙,陈家岳在另一边掏钱给买了一辆婴儿车,可以带上飞机的便携折叠款,价格跟安全座椅一样。
裘盼用看大冤种的眼神看他。
她家住七楼,没电梯,平日带娃用婴儿车搬上搬下的非常不方便。小冬阳没坐过婴儿车,不习惯坐自然就未必愿意坐。这婴儿车到头来也许一次都用不上,还花了2899买,不是大冤种是什么?
陈家岳:“照你这么说,买安全座椅也是大冤种。”
裘盼:“不一样。一个解决安全问题,一个只是提供便利选择。”
陈家岳笑:“能用上一次就值了。”
裘盼不跟他犟了,心想用不上就挂闲鱼转卖出去吧。她说:“我微信转你钱。”
钱转出去了,等着他收。结果——
微信客服小秘书:肉偿。
裘盼抬眼看人,那人光风霁月若无其事地走出店外,将折叠婴儿车放到他的车备箱里。
店老板两三下功夫就把安全座椅给装好,边装边夸陈家岳的车保养得好。
三十多年的老车了,医院里的人很多都听说过,这是他亲生父亲留给他的。
车内干净整洁,气味清新,车椅座皮光泽依然,坐在里面犹如置身于古董车。
唯独那安全座椅太过现代时髦,整体有点出戏。
小冬阳对这专属的座椅好奇得很,裘盼把她放椅里,系上安全带,她不哭不闹,到处看到处摸,像发现了新大陆。
裘盼放心了,小声教着:“小冬阳,坐前面的是陈叔叔,他跟我们一起去游乐场。”
小冬阳还没研究完这座椅呢,没空搭理妈妈。
裘盼哄着:“小冬阳,叫叔叔,叫呀。”
小冬阳不叫。
驾驶位的陈家岳说:“等熟悉了就好,不用勉强。”
2小时的车程不短,陈家岳跟着导航走,车开得又快又稳。小冬阳在安全座椅坐得舒服,坐着坐着就睡着了。裘盼往窗外看风景,看累了,竟也睡了。
醒来时已经到了游乐场,陈家岳连车都停好了。
千里迢迢,一心带孩子来玩,原以为小冬阳会如愿以偿地兴奋,谁想到她会被游乐场门口负责欢迎的史努比人偶吓倒了,哇哇大哭非要妈妈抱,四肢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缠着裘盼。
婴儿车?什么玩意,不坐。
裘盼抱着孩子,陈家岳跟她说:“包给我。”
她还没反应过来,陈家岳已经解开她的妈妈包背带了。
“很沉的。”裘盼跟他说。
妈妈包里装的都是换穿的衣服汗巾尿不湿水瓶等等,每一样都挺轻,放在一起重得出乎意料。
陈家岳把妈妈包放在婴儿车里推,有点显摆似的:“看,值了。”
裘盼:“……”
夏天的阳光没人性,能晒死人。幸好游乐场建了许多树荫,一路顺着走,又有湿气喷雾,不算难受。
走到看不见史努比人偶的地方了,又跳出来一个查理人偶。小冬阳怕怕,紧紧搂住妈妈不愿坐婴儿车也不愿下地。
又走了一段路,情况依旧。
裘盼:“……”
救命,她抱不动了。
“我抱。”
陈家岳朝小冬阳递去双手。
小冬阳不要,扑进妈妈怀里,悄咪咪地怀疑地斜眼盯他。
陈家岳跟她说:“我们去买气球,买棒棒糖,买冰淇淋,买玩具。”
总有一样能吸引你。
小冬阳果然心动了,抬起身犹犹豫豫吱吱唔唔地往陈家岳那边去。
陈家岳轻快地将小人儿抱起,又举了几下高高。
小冬阳乐了,咯咯笑。
裘盼跟陈家岳说:“她很沉的,我歇几分钟就还给我吧。”
“是挺沉,”陈家岳把小冬阳掂了掂重量,“比出生时沉多了。”他看向裘盼:“你养得好。”
阳光热烈,耀眼得有点眩目,裘盼晃神。
小冬阳初出生时,是陈家岳双手把她抱到她眼前的。
“这是天赐的礼物。”
彼时陈家岳如是说。
他出于真心,只是不知她当时听得揪心。
眨眼至今,孩子从胎儿变成婴儿,再长大成会说会闹会走会跑的小不点了。
陈家岳又再次抱上孩子了。
他单手抱着小冬阳往前走,另一手推着婴儿车,腿长力壮,负重走路依然带风,比她轻松多了。
裘盼追上去:“车给我。”
买了气球,吃了冰淇淋,手里又拿着棒棒糖,小冬阳乐开花了,把史努比人偶忘了,也愿意下地自己走了。
无知者无畏,小冬阳一手牵着气球,一手拿着棒棒糖,撒野似的迈步就是冲啊。
裘盼伸手要捉住她,可手一滑,没捉住。
小冬阳的小脚丫步伐小,可速度溜溜的快,又矮又小的个子在人来人往之间左穿右插没有难度。
裘盼怕出意外,紧紧追在后面捉人。
快要捉到时,小冬阳撞上了一双长腿,停下来了。
裘盼头没抬起来就跟对方道歉,抬头了才看见是陈家岳。
陈家岳又把小冬阳抱起来举高高,温声说:“不许乱跑,妈妈会担心的。”
小冬阳转头看到妈妈,咯咯笑地要妈妈抱抱。
裘盼追了一路,汗流浃背,她把小冬阳接了过去搂着亲。
一列史努比小火车在游乐场内缓慢地兜圈行驶,驶到这边来了,小冬阳指着说要坐。
裘盼求之不得。
坐下来歇的感觉不要太好,裘盼带着小冬阳坐在前排,回头看坐在她们身后的陈家岳。
小火车的座位小小窄窄的,陈家岳看着不胖不壮,人坐下来居然也能占满大半排座位。
这设计挤不下两大一小,陈家岳主动坐到后面去。
他也觉得热,把夏款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将里面白衬衫的长袖子挽到手臂中间,露出紧实修长的小手臂,两条长腿在狭窄的空间里困难又随意地屈着。
他平时工作节奏快,高压紧张,状态都是绷紧聚神的。现在却有难得一见的慵懒闲散。
裘盼回头看着他,他也歪头看她:“怎了?”
裘盼说:“辛苦你了。”
在医院值完一夜的班,大热天还陪着到处跑。
陈家岳递手勾了勾裘盼的下巴尖尖:“你得报答。”
裘盼被勾了魂似的,傻傻地问:“你要什么报答?”
陈家岳两条小手臂搭到她椅背上,压低上身仰着脸看她,无声说:“肉偿。”
裘盼回过身坐端正,不理他了。
身后的男人朗声低笑,用手拨弄她幽黑粗柔的马尾。
坐小火车兜了三圈,小冬阳坐不住了,要继续冲。
裘盼牢牢地牵着她的小手,一会问坐不坐旋转木马,一会问玩不玩摇摇车,看到什么就指什么问什么。
小冬阳都摇头,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裘盼心想,不玩也行,散散步也挺舒服的。
走到哪里时,小冬阳仰起小脖子,眯着眼睛看耀眼的半空,跟妈妈说:“玩玩!”
这游乐设施叫飞天蘑菇。
人坐进带盖的蘑菇状吊篮,吊篮会上升至3楼高的距离,再转圈圈。全程没几分钟。
挺简单的玩意,也很受欢迎,排队的队伍很长。
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轮到裘盼他们。
进去坐好系上安全带,工作人员把门上锁,举了举手势,控制室发动。
吊篮缓缓升起,小冬阳兴奋了,要在座位上站起来看外面。
裘盼搂着她不让,顺便往外瞧了眼。
离地不过七八米,悬空感却很强烈,地面的人都仰着脸看他们。
裘盼莫名心慌,不自觉地搂紧了小冬阳,眼睛盯着自己的脚。
“你恐高?”坐旁边的陈家岳察觉到她脸色有异。
“啊?我……”
裘盼弄不懂,她家住7楼呢,经常往下看也没有这种不托底的心慌感。
“闭上眼。”陈家岳搂住她肩膀,把人揽进了怀里,“很快就完了。”
裘盼靠着他,闭上眼点头。
吊篮升至3楼高,顺时针地悠悠转圈。
“转转转!转呀转!”小冬阳在裘盼怀里欢呼,一点都不知道妈妈在忍着不发抖。
尽管闭着眼,身体仍能感知在腾空旋转,脑子和五脏六腑跟着晃。
裘盼把脸埋进陈家岳的怀里,满鼻腔都是他身上的松木香味混着淡淡的汗味,才不至于失控地反胃呕吐。
“哇!球球!”小冬阳忽然大叫,要挣脱妈妈的手。
她的气球没拿稳,飞到吊篮的盖顶了,她要去把气球捉回来。
孩子一扭,这吊篮就跟着动,一边旋转一边左右晃,仿佛摇摇欲坠。
“别晃别晃!”裘盼被吓得不轻,腿都抖了,死死闭住眼。
陈家岳把她搂得更紧,另一只手举起一拽把气球扯了下来,递给小冬阳后将她往裘盼怀里拉了拉。
气球失而复得,小冬阳踢着小腿抱着玩,不叫也不挣脱了。
吊篮仍在转,裘盼不敢睁眼地靠着陈家岳的胸口,在他一连串的动作之后,她听见他无奈地叹气:“你娘俩啊。”
第62章
吊篮终于不转了, 稳下来后缓缓地降落地面,工作人员过来解锁开门。
小冬阳没玩够,叫嚷着:“转转转!”
“不转了不转了。”裘盼抱紧她抖着腿下地。
饶了老母亲的命吧, 她认输了。
陈家岳从她怀里把小冬阳抱过去, 扶着她走到放婴儿车的树荫底下。裘盼扶着婴儿车闭着眼缓气,耳边有陈家岳的问声:“还难受?”
她“唔”了声, 又觉得刚才和此时的自己就像负累。照顾孩子已经够麻烦了,还要照顾她,谁受得了这种苦。
她抬脸跟陈家岳道歉:“对不……”
陈家岳歪头低吻她, 把“起”字吃掉。
吻得平静,温柔,两双温度相似的唇在炎热的阳光下静静地贴在一起。
鼻息互融, 裘盼只闻到陈家岳的味道, 一如既往,闻着就莫名地放心安心, 越闻越喜欢。
陈家岳松开她, 看着她说:“人工呼吸, 好点没?”
裘盼低下眼:“我学过急救,你这人工呼吸完全不合格。”
陈家岳笑了:“回家给你做一个保证合格的。”
裘盼:“……”
树荫郁郁葱葱,斑驳的阳光煜煜生辉地晒在她和他的身上。小冬阳玩着手中的气球, 抱着自己的叔叔和妈妈做了什么, 她什么都不懂。
一阵“嗡嗡嗡”的声音在哪冒出,小冬阳眼利,抬头往天一指:“鸟鸟!”
裘盼和陈家岳抬头往天看。
不是鸟, 是一架无人机, “嗡嗡嗡”地低空飞过,又“嗡嗡嗡”的往哪飞去。
“鸟鸟!鸟鸟!”小冬阳视线跟着无人机跑, 伸着双手要去追。发现怎么伸手都动不了,“鸟鸟”越跑越远了,小冬阳急得要哭。
陈家岳跟裘盼说:“你在这里歇会,我带她去追。”
裘盼没有更好的主意了,腿仍有点抖,她是没心没力去追这无人机了。
游乐场热闹又喧哗,裘盼推着婴儿车在旁边找了排休憩椅坐。
跟前来往着各种组合的游客,有爸爸妈妈带孩子的,有妈妈奶奶或者姥姥带孩子的,有爸爸奶奶带孩子的,也有一个妈妈带几个孩子的。
裘盼悄悄地庆幸,幸亏陈家岳执意跟来了,不然就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要命。她高估了自己的战斗力。就算裘母裘姥跟来了,也未必顶得上一个陈家岳。
想到俩老,裘盼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裘母说一切都好,裘姥喝了点热汤,在客厅躺着看电视呢,脸色和精神都没什么异样,又问女儿玩得好不好。
裘盼说玩得很好,还津津有味地形容小冬阳怎样被人偶吓得不肯下地。
裘母说:“傻孩子,人偶有什么好怕的,叫小冬阳听电话,姥姥要提醒她两句。”
裘盼:“……”她连忙道:“我们要去玩下一个项目了,先不说了拜拜!”
挂了电话,吁了口气。
她无所事事地收拾妈妈包,陈家岳脱下的西装外套也放在婴儿车里了。
花了2899买的全新婴儿车成了“货”车。
裘盼拿起他的西装外套,展开,理顺,轻轻地搂在怀里。
夏款的西装质感轻薄,有他专属的淡淡松香味。
同样属于陈家岳的西装外套,裘盼家里的行李箱也藏着一件。
那一件是冬款,厚实许多,经历也多。
从长仁医院到顾家,到月子中心,再到曾芷菲的房子,然后是现在的出租房,一路颠簸,崎岖起伏,裘盼始终将它带在身边,从没想过丢弃。
……
歇了会,状态好了一些,裘盼给陈家岳打了个电话,知道大概坐标后推着婴儿车去找他们。
无人机追到半路,小冬阳就乏味了,注意力被缤纷的气球吸引了去,那是一个射击气球的游戏摊位。
陈家岳顺着孩子意,抱着她在摊位前排队。
裘盼找来了,他跟她说:“我钱包找一下门票,可以免费玩10发子弹。”
陈家岳拿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裤兜,裘盼伸手去摸,摸出他的钱包翻找。
他的钱包款式相当简约,黑色真皮,手感柔软,看着薄薄的,不像放了多少东西,打开后却见厚厚的一叠红色现钞。
“你带这么多现金出门?”裘盼惊讶。
陈家岳反问:“不好?”
“遇上抢劫的话岂不损失很大?”
“丢钱好过丢命。”
“……”
门票没放在现钞里,而是夹在照片位。抽出门票,不小心,连带底下的照片也抽了出来。
照片巴掌大,微微发黄,是有一定岁数的老照片了。
照片里只有一个小女孩,个头跟小冬阳类似,背靠一尊姆明卡通像,朝着镜头甜甜地笑。
在东市相遇的那天深夜,小冬阳的照片被踩了脚印。
陈家岳那时候说,他有认识的朋友会修复照片……
他也试过对着照片哭泣……
他钱包里也放了照片……
假如他的照片被踩,他也许会把对方揍死……
他口中的照片是不是指这一张?
这个小女孩是谁?是他的谁?现在在哪?
他应该非常珍视。
照片背后会不会写了什么信息?要不要翻过去看一眼?
射击游戏的队伍一直往前挪,陈家岳抱着小冬阳早就挪到前面好几米远了。
“找到了吗?”他问立在原地的裘盼。
裘盼把照片匆忙放好,合起钱包跟上去说:“找到了。”
轮到他们玩游戏了,陈家岳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射击枪。
裘盼把小冬阳抱过去,自言自语:“这很难吧,前面没见谁有射中的,难怪免费送10发子弹。”
这摊位跟其它地方的射击气球游戏没有差异,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气球的颜色更丰富,体积更小。
陈家岳说:“尽人事,听天命。”
又问小冬阳:“你想要哪个奖品?”
“这这!”小冬阳乱指。
裘盼傻眼,笑话孩子:“那要射中8发才给的,再挑过。”
小冬阳不的,就要那个。
“好。”
陈家岳答应着,架起射击枪,瞄准,看着有模有样。
“嘭”一声,第一发子弹射出。
气球墙那边一个粉色球“扑”地炸了。
裘盼震惊,陈家岳射中了。
接着“嘭嘭嘭……”,“扑扑扑……”
剩下的9发子弹也全射中了。
裘盼瞪大了眼,看上帝一样看他:“你全中了!”
陈家岳放下枪说:“有窍妙的,我教你。”
裘盼狂点头。
可小冬阳闹着要拿奖品,有她在,没法教。
陈家岳让工作人员拿下中8发的奖品,送到面前了,小冬阳却不要了。
陈家岳改拿头奖,小冬阳又不要,手一指,指了个安慰奖。
裘盼气笑:“小傻瓜,头奖8发奖都不要,就要一个安慰奖?”
小冬阳哪懂啊,只知道这一刻看哪个顺眼就要哪个。
陈家岳跟工作人员聊了聊,把头奖和安慰奖都拿了。
安慰奖给孩子:“这是小冬阳的。”
头奖给裘盼:“这是送妈妈的。”
头奖无非就是质量还不错的小毛绒熊玩偶,裘盼不客气地收下了。
陈家岳把小冬阳抱过去,裘盼推着婴儿车载着毛绒熊,走了一段路,俩人一递一换,把孩子和婴儿车调过来配合,又继续走。
午饭在游乐场的小卖部简单吃了点,裘盼知道陈家岳喜欢喝鸳鸯,给他买了一大杯冻的。
不过咖啡奶茶鸳鸯之类的饮品,每家出品的口味都有出入,裘盼见陈家岳喝了两口就不喝了,不禁问:“不好喝吗?”
陈家岳:“你没喝过?”
裘盼摇头。
陈家岳把冻鸳鸯递过去:“尝尝。”
裘盼犹豫。
他喝过她喝剩的可乐煲姜,她要不要也喝一喝他喝过的冻鸳鸯?
纠结的小心思挺多,一时没有定断。
陈家岳把饮品又往前送了送,吸管直抵裘盼的下唇,边说:“张嘴。”
也是奇怪,裘盼真张嘴了,吸了一口。
陈家岳问:“味道怎样?”
“不错啊,”裘盼糊涂了:“你怎么不多喝?”
陈家岳说:“喝多了就要找洗手间,那怎么随时候命侍候你娘俩?”
裘盼怔了怔。
午后的阳光太晒了,晒得人心热脸烫。她低头咬着吸管又喝了口冻鸳鸯,冰冰凉凉,微微的苦,淡淡的甜。
……
下午三点多,小冬阳玩累了也困了,趴在裘盼的肩头懵懵松松地要睡。
裘盼试着把她放进婴儿车里,她不依,仍是排斥。
无法,裘盼只好抱着哄睡。
他们决定返程回家,走之前裘盼要去洗手间,那杯冻鸳鸯被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光了。
陈家岳抱着孩子在外面等。
也许困得难受,小冬阳在他肩头上左右拧着脑袋,睡不着。她抬起头,直直地盯着陈家岳看。
陈家岳温声说:“妈妈去洗手间了,睡吧。”
小冬阳:“妈妈?”
陈家岳:“嗯,睡吧。”
小冬阳不睡,审视什么似地盯着陈家岳看,眼神越来越严肃,连小眉头都皱起来了,嘴里叫着:“妈妈,妈妈妈妈。”
陈家岳安抚她:“妈妈很快就回来的,放心。”
“妈妈妈妈。”
“嗯,妈妈会回来的。”
小冬阳忽尔小脑袋一歪,小嘴一咧,甜甜地笑,对着陈家岳甜甜地叫:“爸爸。”
陈家岳愣了愣。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小冬阳叫着,像知道了什么秘密一样,越叫越起劲。
陈家岳静静看着她,他与她的爸爸曾见过一面,但她可能连一面都没有见过。
陈家岳叹了口气,抚着孩子脑袋,把她轻轻地往自己肩上搂,低声哄着:“乖,睡吧。”
女洗手间人满为患,裘盼出来时小冬阳已经睡着了。睡了一路,到了家楼下又很适时地醒了过来。
小区外的停车位爆满,陈家岳要去远处找位置,他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让裘盼带小冬阳先下车回家。
裘盼说:“停远点。”
她怕被人看见。
陈家岳从倒后镜看着她:“别人问起,你就说我是专车司机。”
裘盼:“……”
一言惊醒梦中人。
下车前,裘盼问婴儿车可不可以先放在他那里,改天再去取。她带着孩子拿不上楼。
“可以。”
“安全座椅也先放你这里吧。”
“好。”
“你记得拆下来。”
“知道了。”
都交代完了,裘盼抱着小冬阳下车,背着妈妈包慢悠悠地往家走。
陈家岳看着她们背影一会,踩油找停车位去了。
走楼梯快到顶楼时,小冬阳忽喊:“爸爸。”
裘盼:“?”
“爸爸,爸爸。”小冬阳指着楼下叫。
裘盼有所意会,暗惊,停下脚步纠正:“那不是爸爸,小冬阳,那是叔叔。”
“爸爸。”小冬阳听不懂,偏执地继续叫:“爸爸爸爸爸爸……”小身板在妈妈怀里使力往楼下拱,要下楼找爸爸去。
裘盼抱不住了,蹲下来放下孩子,虚掩小冬阳的嘴:“嘘,不要乱叫,那不是爸爸,那只是叔叔。”
这招不好使,小冬阳依旧“爸爸”地念个不停,跳着小脚要下楼找。
裘母反对教小冬阳学叫“爸爸”,裘姥不认同,坚持教。
裘盼对此没什么意见,她认为即使没有人教,人也总会学懂叫“爸爸”的。
各种各样的绘本,丰富的电视儿童节目,哪一样的“爸爸”会缺席?
一岁两岁不学,到了十岁二十岁,不用学也都懂了。
没有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张嘴叫“爸爸”张嘴叫“妈妈”,是天然的事,避无可避。
顾少扬给孩子寄过衣服,他是知道地址的。
如果他来敲门,裘盼不会堵着门阻止他见女儿。
他没有来,也没再寄过东西。也许那些衣服是哪里临时多余出来的,他家不需要,才往她家打发。又也许他曾经动摇过,只是最后的决定和当初一样。
小冬阳若知道“爸爸”是这样的,会有多难过?
孩子到了会叫“爸爸”的年纪,叫就叫吧,但不能乱叫啊。
一声“爸爸”所承载的责任与压力有多大,当妈妈的裘盼再清楚不过。她和陈家岳将来会是什么结果,比未知数还要未知,何来底气或者说是资格纵容孩子称他为“爸爸”?
若被人听见了,闹笑话事小,被误会事大。
“小冬阳乖,听妈妈说,”裘盼哄着孩子,“那不是爸爸,那只是叔叔,你不能叫他爸爸。”
小冬阳不知听成什么意思了,扁嘴要哭。
裘盼心疼她,搂着哄:“不哭,妈妈把熊熊给你,你有妈妈。”
她打开妈妈包,把里面的毛绒熊拿出来放小冬阳怀里。小冬阳抱过毛绒熊,对着它叫:“爸爸。”
“别叫了。”裘盼无力叹气,又叮嘱:“小冬阳,我们跟叔叔一起去玩的事,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不要告诉姥姥和太姥姥,好不好?”
一岁半多的孩子,哪知道什么叫秘密?
万一孩子真的说漏嘴了,裘母肯定会问个不停,问出结果了又肯定各种分析教导和劝说甚至批评和反对。
很烦。
见招拆招吧。
楼下转角处,陈家岳拿着西装外套沉默地听着楼上母女的对话。
他运气好,小区对面正好有停车位腾了出来。停车后发现小冬阳的安慰奖落在安全座椅里了,他拿好小跑着赶上来,想给孩子送回去。
楼上的母女协商好了,继续往上走。
陈家岳听着她们敲门,听着有长辈给她们开门,听着长辈问玩得累不累,听着裘盼说:“累,一个人带孩子太累了。”
听着长辈又问:“哪来的毛绒熊?”
听着裘盼答:“我买的。”
听着她们关上门。
楼道寂静了。
第63章 8Y
“小云, ”
刚出手术室,陈爱云就被知会:“陶主任要见你。”
“哦。”
陈爱云摘下手术帽,心里忐忑。
她在手术室上岗了大约半年, 没有出过错, 用功上进认真,不止带她的前辈, 连陈家岳也夸赞过她。
所以陶羡突然找她做什么?
陶羡一开始就不同意她调进手术室,人事科出调配文件了,她仍不罢不休地去追问。
每每想起来, 陈爱云就觉得不爽。被陶羡这么捣腾一翻,低调变高调,名正言顺变得名不正言不顺, 招人膈应。
不情不愿地去到主任办公室, 陈爱云警惕着问:“陶主任找我有事?”
陶羡整理着手头上的科室文件,反问她:“这段日子在手术室都顺利吗?”
陈爱云早有腹稿:“很顺利, 大家都夸我做得好, 包括陈医生。”
陶羡问:“你个人感觉如何?吃不吃力?后不后悔?”
“不吃力, ”陈爱云说,“我愿意在手术室工作,我喜欢所以动力十足, 再累我也有冲劲, 也完全不后悔。”
陶羡笑:“听起来适应得不错。”
陈爱云有些得意:“当然了,术前准备术中协助术后清洁,所有法则要点我倒背如流, 实操严跟步骤, 不缺不漏不少,反应敏捷耳听八方眼利手快, 周姐甚至说我可以独当一面了。”
周姐是她在手术室跟着学习的前辈,长仁产科最资深的巡回护士之一。
陶羡:“周姐也这样跟我说。”
陈爱云暗暗松了口气,有前辈帮她背书,估计陶羡不会乱找茬了。她由衷感慨:“我很努力的,重视每一台手术,照顾每一个病人,对于这个岗位,我问心无愧。”
她能调去手术室,给人有点破例的意味。但她争气,不会让这个破例丢任何人的脸。
“看得出来。”陶羡说,“我也郑重向你道歉,之前反对你的调配,是我不识人才。”
陈爱云愣然。
作为产科主任,科室之首,陶羡日常多少有点官威,算不上平易近人。可她向下属道歉,话说得清清楚楚,态度大大方方,收放自如。而且,她不必道歉的。
相比之下,陈爱云觉得自己的格局一下子小气了。
陶羡接着说:“鉴于你的工作态度和能力良好,我打算把你借调到妇科的手术室做巡回护士。这么一来,你真的要独当一面了。”
陈爱云回过神:“什么?”
陶羡见她的瞬间表情似惊吓多过惊喜,疑惑:“不愿意?”
“不愿意!”陈爱云想都不想,“我要留在产科的手术室。”
陶羡说:“产科手术室本来就不缺人,妇科那边缺。”
陈爱云:“但我就想留在产科。”
陶羡:“为什么?”
陈爱云:“……”
因为想与陈家岳并肩作战,处同一个手术室,做同一台手术,救同一条生命。
可以的话,有朝一日她还要成为陈家岳的器械护士。在他手术中需要哪些工具时,她精准及时地往他掌心一递,递到他的心窝里去,递出默契,递出感情。
这些念头,陈爱云连想办法帮她申请调配的母亲都没有告知,自然不会向陶羡透露半句。
她找说辞:“我对妇科不熟。”
陶羡:“妇产本来就不分科,你说这话太不专业了。”
陈爱云:“妇科太远了!”
陶羡:“……”
妇科就在楼下。
说来说去,给不出一个合理的拒绝理由,原因到底是什么,陶羡没兴致穷究极问,她还有别的事要忙,用一句“你再考虑一下”结束了这段谈话。
陈爱云离开时忿忿不平又委屈难过,都有掉眼泪的冲动了。
真被调去妇科的话,她的计划全作废了。
……
长仁医院疗养部。
老丁坐在摇摇椅上悠悠地晃着,低幅度慢动作的来回摇晃,感觉何其舒适,难怪小婴儿会喜欢。
他也喜欢,晃着晃着都快要睡着了。
一股甜滋滋的独特香味从鼻尖传来,芬芳浓郁,回味无穷。
老丁睁开眼,鼻尖前是一杯黄色的冰淇淋。
“芒果味的!”他猜到了,伸手就要。
陈家岳动作更快,把冰淇淋收回去说:“高糖高脂,不合适你高血压。”
“偶尔吃一口没关系啦,给我。”老丁递手讨着要。
陈家岳不给,坐到老人家对面拿出小勺子挖着自己吃。
老丁看生气了:“我叫护士帮我买!”
陈家岳说:“有人帮你算我输。”
老丁气笑:“臭小子,这么嚣张,早晚有人治你。”
陈家岳听了微微苦笑,低头挖着冰淇淋,沉沉地说:“谁来治啊?”
老丁察觉出异样:“怎了,笑得这么难看?”
陈家岳像自言自语:“担心下半辈子没着落,当天煞孤星孤独终老。”
老丁:“……”
发生什么事了?快三年没谈女朋友的人忽然抒发出对情爱无望的感言,有古怪。
呃,是不是去年圣诞节相亲被拒绝了受到打击?
去年圣诞节,陈家岳依他的要求去和他的战友孙女相亲,后来战友反馈孙女不太满意,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老丁对那场相亲本来不抱什么希望,但万万没想到啊,被嫌弃的会是自己的外孙。
他的外孙要样貌有样貌,要背景有背景,要实力有实力,一米八几的高个身材,正正是“高富帅”的首席样板。
嘿,战友那边居然还不满意。
不识货。
“傻孩子,你这么优秀,大把姑娘等着嫁你,不可能没着落的。”老丁安慰外孙,“要不这样,姥爷给你再安排十场八场的相亲。”
他拿出手机眯着眼查找通讯录,想着该联系谁去张罗。
陈家岳用小勺子一下一下地掘着冰淇淋:“算了,我有阴影。”
老丁:“什么阴影?被一个人拒绝了而已,一家之言不可信,我们再找找看。”
“不找。”陈家岳说,“找也没用。做得再多再好,人家也轻易用一句话抹杀。心塞。”
老丁:“……”
不得了,连说话都带情绪了,一次相亲就被治上,战友的孙女是什么犀厉角色?两个年轻人都交流过什么了?
不行,哪天得问问战友。
老丁扔下手机:“那就不找,不找了不找了。男人四十一枝花,我们没焦急过。”
陈家岳又苦笑:“花是花,也许是烟花。”
再绚烂也转眼即逝。
外孙耿耿于怀,手中的冰淇淋只掘不吃,眼看都要融化了。
老丁叹气,问:“最近产科怎样?做了几台手术?床位紧张吗?跟妇科合作的讲座定好题目了没?市一派来的学习人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一连串的发问,将陈家岳的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
慢慢聊起劲了,老丁说:“你不能只蹲在产科,去跟你爹学学医院管理吧。”
陈家岳说:“我管医院的话,你另一位乖孙不一定会高兴。”
“你说友山?他热火朝天搞的项目听说快要成功了。”
“烧了医院这么多资金,不成功便成仁了。”
“创造的过程向来都是漫长又煎熬的。我们不懂计算机,没法出力,只好出钱了。”
“说到底你偏心,包庇他爸,对他又纵容护短。”
“我哪有?你别冤枉我。”
“你有,”陈家岳低哼:“冰淇淋不给你吃就对了。”
老丁:“……”
……
驾车离开医院,帮忙开闸的门卫告知陈家岳,他平日惯走的方向路上发生车祸了。
有车胡乱切道,跟其它车撞了,幸好车上的人只受了皮外伤,长仁的救护车正在救援,现场交通堵了。
陈家岳向门卫道谢,旋着方向盘往另一个方向驶走。
过了两个路口,途经红灯,等候时隔远望见林远修的车停在前面道边。
陈家岳开的老款雅阁医院里无人不识,林远修长年累月开的黑色皇冠亦是如此。
那边堵路,都往这边兜了。
红灯转绿灯,陈家岳挂档踩油,快速穿过。他看了眼后视镜,镜里一个看不清是谁的女人钻进了林远修的副驾位。
林远修是姥爷眼中的好女婿,平日在医院与异性接触知分寸懂规矩,陈家岳未有听过关于他的是非传闻。
所以刻意避开医院,在这里接个女人上车是为哪般?
陈家岳望向前方,右拐进了小路停下,后视镜里出现黑色皇冠掠过的车影,他重新驶入主道,远远尾随。
黑色皇冠开得很快,左兜右转。陈家岳一路跟着,咬住不放。
可惜遇上红灯,陈家岳及时刹停,等绿灯后,黑色皇冠早就跑没影了。
在附近慢驶寻找,运气差,没有收获。陈家岳有些不甘心,可又没有办法,只好往家的方向走。
放弃了,运气才来。路上竟又遇见林远修的半截车尾,他正驶入某地下停车场。
抬头看停地场上的招牌,是一家茶庄会所。
陈家岳停在路边,一时没有了头绪。
刚开始时着魔一样去跟踪,心里揣着些不好的预感。跟丢后又松了口气,林远修的为人他略知一二,其实没什么必要。
但机会既然摆在眼前,伸手可及,不去探究明白的话多少有点惴惴不安。
坐进林远修副驾位的女人会是谁,陈家岳有过猜测。
林远修在姥爷身边帮忙打理医院有快十年,近几年才坐正长仁院长的位置。医院管理上有许多事务盘根错节利益复杂,比如药代,几个角色搅起来就是一个江湖。当中林远修如何周旋平衡,陈家岳只闻姥爷夸过几句,具体的老人家也没有多谈。
想借林远修的手做大事赚快钱的人不要太多,那个女人也许是其中之一。
纯粹讲钱倒还简单,就怕不止讲钱。
更怕不是讲钱。
陈家岳后脑枕进椅背,眼盯着停车场的出入口。
一会,他把车开了进去,找个位置停好,跟着指示牌走通道去坐电梯,用手机查了查这茶庄的情况。
电梯上到一层,门一开就有服务员迎上来招呼,问陈家岳有没有预约。
陈家岳说:“我约了林院长。他跟其他人正在谈事,我可以在旁边的包厢坐一会等吗?”
“先生贵姓?”
“免贵姓陈。”
“可以的陈先生,这边请。”
服务员领着陈家岳顺着走廊往里走,有另一名服务员拿着茶盘迎面走来,看见陈家岳了,吃惊:“你啊?”
陈家岳不认得对方:“你是?”
第64章
对方翻了个白眼。
这神态, 陈家岳认出来了:“Jam Jam?”
Jam Jam跟原本领路的服务员说:“认识的,我来。”
服务员喜见乐闻,撤了。
陈家岳问Jam Jam:“你怎么回事?”
她的爆炸头不见了, 如今是黑长直。穿着会所统一的米白色旗袍工作服, 平底鞋,妆容也清雅淡然。
乍一看, 跟经常在医院出没的Jam Jam毫不相干。
Jam Jam托了托茶盘:“上班啊。柚子介绍的。”
“什么柚子?”
“你死党付朝文。”
李老师在肿瘤科积极治疗之余,也积极劝Jam Jam去做正行工作。
没有人说也没有人提,李老师就是知道Jam Jam从事的行业活在边缘。
她托付朝文帮忙介绍一个像样的职位, 付朝文捶胸顿足,他不想帮吗?他不想帮吗?他早就想帮了!
无奈Jam Jam之前我行我素,不领情。
最近这家伙开窍了, 大概是被李老师的唠叨念烦了, 决定上岸,付朝文比李老师还要高兴。
陈家岳也替Jam Jam欣慰, 问她对新工作适应得如何。
Jam Jam说:“开眼界了。来这里的人素质很高, 对我们服务员都客客气气的, 谢谢前谢谢后,我不习惯。”
走廊末端的包厢出来了一位服务员,招手Jam Jam:“来帮个忙, 茶壶摔了。”
Jam Jam跟陈家岳小声打报告:“里面是你爸。”
陈家岳问:“和谁?”
“不认识。”
Jam Jam小跑着去支援, 陈家岳在原地没停留多久,安静地跟了上去。
服务员进进出出清理茶壶碎渣和地板,包厢房门虚虚掩上, 一把陌生的女人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得帮我。”
“急急忙忙找我就是为了这芝麻绿豆的事。”回话的声音是林远修。
女人轻笑:“对我女儿来说是大事, 那对我来说就是大事,对你来说也是大事。”
林远修说:“手术室调配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 你当过手术室的护士,应该比我清楚。”
女人:“我女儿只想留在原来的岗位,你身为院长开口说一句话,易如反掌。”
林远修说:“一而再再而三,会招人话诟。”
女人又笑:“你在长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不满?”
“反正这事我不插手。”
“远修,你答应过我的。”
陈家岳从半掌宽的门缝看进去,只见林远修坐着的背影。
一只戴着珍珠手链的手爬上了他的肩膀,轻轻拿捏,女人用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说:“你要是反悔,那我只好去找你老婆了。”
“佩珊,做人不要得寸进尺。”
“你怕?怕就对了。”
茶壶碎渣和地板收拾完了,Jam Jam拎着扫把拖把出来把门关上,压着嗓子跟门外的陈家岳说:“你惨了!那女人勾引你爸!”
陈家岳问:“她是谁?”
Jam Jam:“都说了不认识。烫了大波浪的卷发,很风骚,年纪不小了,鱼尾纹挺深的。”
陈家岳盯着包厢房门,Jam Jam觉得他神情不妙,以防出事,她把人拉到了隔壁包厢安慰:“别冲动,等我把扫把拖把放好了再回来跟你商量。放心,里面有服务员,不会搞现场直播的。”
Jam Jam匆匆去杂物房,一边拿手机给付朝文打电话:“柚子,你兄弟惨了!”
等她回到那包厢,陈家岳不见了。
……
茶庄会所的地下停车场,林远修独自走向黑色皇冠。他没上车,立在车旁低头想着什么,似乎挺烦恼。
五十多岁的男人,本身就五官英俊身形健康,有了岁月的沉淀和长仁院长的身份加持,浑身是年轻人拍马都赶不上的成熟和成就的魅力。
Jam Jam说包厢里的女人年纪不小,就算年纪小,也不唐突。
身后有人发问:“那女人是谁?”
林远修回过头看。
寂静偌大的停车场,陈家岳立在那里,脸色隐怒盯着他等答案,跟许多年前质问他要陈勉的诊治记录一样。
许多年前陈家岳仍是医学院的学生,跟付朝文合谋耍计套到了长仁医院档案室的钥匙。
档案室里存放了长仁数十年来住院病人的诊治记录,年份老一些的全是手写,既珍贵又保密。
陈家岳花了数周时间,翻找出他的亲生父亲陈勉当年的病历。
厚厚的一本历册,翻开里面竟一片空白。
除了封面“陈勉”和内页主治医生“林远修”两个名字,别无内容。
仔细看,不难发现有几页册纸被撕走了。
林远修彼时刚下班,人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准备上车。
陈家岳找了过来,举着白色的病历册朝他质问:“我爸的诊治记录在哪?”
那时候林远修惊愕的表情,陈家岳依然记得,看在他眼里除了心虚别无其它。或许当时太过年轻,他找不到词形容自己复杂的痛心。
亲生父亲过世两年后,林远修迎娶了他的妈妈。
7岁起,小陈家岳随妈妈和这位新爸爸一起生活。
亲生父亲临终前曾握着小陈家岳的手,哭着说:
“家岳,姓林的不是好人,他要害爸爸……”
“替爸爸好好照顾妈妈,爸爸对不起妈妈……”
还有好几句话,小陈家岳听得心惊又难过。
姓林的不就是新爸爸林远修么。小陈家岳做足十级戒备,用警惕的眼神审视新爸爸的一举一动,一秒都不放松。
姥爷和妈妈让他唤“爸爸”,他不肯。他早有全盘的计划,这人要是敢欺负他妈妈,他会一拳把他打倒。
小拳头揣得紧紧的,蠢蠢欲动。
只是没有挥出的机会。
新爸爸对妈妈很好,说话轻声细语,常常微笑,没见过发脾气。对他呢,会抱他,托起他坐在他的肩膀上,带他去踢球,逛游乐场,买最新款的变形金刚和蒙面超人。
即使小陈家岳不给好脸色也不领情,新爸爸仍会摸着他的脑袋,跟他约定下次再玩。
姥爷说,学中医的,性格一般温文尔雅,斯文平和,好相处。
小陈家岳不懂,只懂以前愁眉苦脸的妈妈在新爸爸来了之后笑容多了。
妈妈过得越来越好,不需要他的保护和照顾,他的拳头握得有点多余。
小小年纪的他也抵挡不住一波又一波的“糖衣炮弹”,稍不留神就中了新爸爸的“圈套”,接受了他的“笼络”,举棋不定地唤他做“爸爸”。
小陈家岳矛盾极了,父亲生前的叮嘱他没有忘记,手中的玩具又很香。
妈妈高兴,姥爷和新爸爸也高兴,第二年弟弟林友山落地报到,一家五口丰衣足食,所有的进展好像都是对的。
小陈家岳不知如何是好了,日子就这样在忍不住开心与闷闷不乐的交替之中慢慢过着。
他被告知父亲生前是长仁的产科医生,相当出色,遗憾突患重疾,英年早逝。
记忆中关于父亲的画面不多,幸好都是充满欢笑的片段,陪他过生日,带他游公园,教他放风筝折纸飞机……
他敬爱父亲,以父亲的职业为志愿,考上八年制的医学院之后更想了解父亲当年的病况。
怕妈妈触景伤情,陈家岳没敢问她。去问爸爸和姥爷,这俩人都以‘时间过了太久,记不清了’来回答,只告诉他父亲得的是肝癌。
直到他在付朝文的配合下套到了长仁档案室的钥匙,翻出了父亲那本空荡荡的病历。
父亲生病的那个年代,医术落后,条件不足,放现在也许能治的病,放那时候有可能是不治之症。肝癌就更别说了。
生不逢时,无可奈何,怨不了谁。
可病历空白,被撕掉了几页,这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认为是欲盖弥章,内有蹊跷。
“姓林的不是好人,他要害爸爸……”父亲当年的话又跳着蹦出来了,陈家岳被什么力量往前推着,不得不重新怀疑他唤了快20年“爸爸”的人。
面对继子的质问,当年林远修说:“记录弄丢了。”
陈家岳痛苦地冷笑:“满档案室的资料,谁的都不丢,偏偏我爸的弄丢了?”
林远修说:“都是人手记录和保存的,出差错无可避免。”
“撕掉的几页也是出于差错?”
“应该是,对不起。”
“什么叫‘应该是’?!”年轻的陈家岳忍不住怒吼。
狗屁“应该是”!
狗屁“对不起”!
“我爸到底什么情况?你当他的主治医生到底给治了什么!”
林远修说:“之前有跟你提过,你爸爸得了肝癌,西医没有办法了,我就试着用中医,可惜不见效果。”
林远修是个情绪稳定的人,起初的惊愕一掠而过之后,再难捕捉到他有其它怪异的表情。
以前简单地以为他这是脾性好,或者这个人真的脾性好,但并不简单,甚至深藏不露。
陈家岳能预料到自己再逼问也是白问,转身就走,改而向长仁的老医生打听。
还没打听到有价值的东西,林远修就收到风声出来阻止了。又把长仁档案室的锁给换掉,管钥匙的人也被撤走。
明晃晃的作贼心虚。
读医学院的陈家岳岂会不知医生并非能起死回生的神者,林远修若老老实实给他父亲认真治疗而又无效,谁会怪他?怕什么追问?隐什么瞒?
彼时林远修已在姥爷身边协助打理医院,虽没明说,长仁上下都知道他是将来院长的接班人。老医生忌讳于他,不肯向陈家岳透露半句。
陈家岳干脆去问姥爷,甚至问妈妈。
匪夷所思的是,姥爷和妈妈如出一辙地句句维护林远修。
陈家岳乱了。
假如父亲死于非命,就凭他们这副态度,即使不是凶手也是帮凶。
林宅里,姥爷妈妈弟弟,笑语盈盈,加上林远修,关系融洽父慈母爱,好一个幸福家庭,羡煞旁人。
陈家岳却呆不下去。
有些推测苦于缺乏证据,无法咬定,因此而侥幸的话他说服不了自己。
陈家岳搬离了林宅,独自住在亲生父亲留下的小楼房里。
他拒绝回去,拒绝和住在林宅的人见面,过什么节庆什么日统统与他无关。家人找他,他躲着不见。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抱着断绝来往的决心,经济上也不再依靠他们。
他妈妈丁倩隔三差五就哭着找他,很多年没再哭过的人一哭起来了教人看得不忍心,他却不妥协。
如此五年。
不是姥爷意外摔了,一度被送进了ICU的话,陈家岳和家人的关系会僵持下去。
姥爷昏迷了几天,醒后第一个要见的便是他。
六十多岁的老翁,紧握他的手苦口相劝:“家岳,你爹没有坏心思,没害过人,不要怀疑他了。你亲爹没了,但你还有你娘,你弟,这个家全靠你现在的爹啊。我们活着的人要好好生活,不能被过去困住。念念你娘,年纪轻轻就几经生离死别……她好不容易才有安稳日子过,就当为她着想,就当听姥爷话,别跟爹置气了,回家吧,不然我死不瞑目……”
陈家岳在心里说:你说的不对。
可无法开口跟刚醒过来就把“死”字挂嘴边的病人驳辩。
姥爷握着他的手不放,忧心忡忡,怕一松手就没机会再握,跟当年的父亲一样。
陈家岳依然独居在外。姥爷出院后找各种借口联络他,诉苦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生怕活不到七十岁,之后哄着他回家。
渐渐地,陈家岳偶尔会回去林宅见一见老人。老人哄他过节回家吃饭,十次有一次他会勉强同意。
……
眼前茶庄的地下停车场,对峙质问的情景和当年相似,陈家岳和林远修都不陌生。
“那女人是谁?”
能在这里提出这个问题,八成是看见了什么,又没完全看见。
林远修也不装聋作哑,说道:“不要误会,只是一个朋友。”
陈家岳:“只是一个朋友的话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误会?”
“是朋友托我在医院帮点忙。”
“医院的事为什么不在医院谈?跑来这里掩什么耳目?”
“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在医院谈的,包括医院的公事。”
“我看你们谈的不止公事,还有私事。”
林远修沉默了,陈家岳看见的也许比他想象的要多。
这不是沉默的好时候,犹如默认他与那女人有私人关系。
陈家岳冷着声一字字质问:“那女人是谁?跟你什么关系?说!”
“就是一个朋友,我没骗你。”
“朋友凭什么拿我妈威胁你?我妈认识她吗?”
提到丁倩,林远修的眼神有点不稳了,他说:“家岳,这事别跟妈妈提。”
陈家岳:“说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有正面回答那女人到底是谁。叫佩珊是吧,我去问我妈。”
他转身走。
“家岳!”林远修追了上去,真急了,又冷静着说:“你误会了,真的只是朋友托我办点事。”
陈家岳说:“让那女人跟我当面解释。”
林远修:“最近不太方便,等我看着找个时间。”
陈家岳冷眼看着他。
这种推搪的说辞,难道他以为他会相信?他三十好几了,不是三岁小孩。
女人能拿男人的妻子去威胁男人,当中什么缘由,陈家岳早就心中有数。
一轮对话,林远修闪烁其词,避重就轻,什么关键都没有说,却像什么关键都说了。
倘若年轻时,陈家岳会满腔愤怒然后被泄气了一样深感无力。如今他只是冷静地说:“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让我失望?”
林远修:“家岳,给我一些时间……”
看得不痛快听得不痛快,这鬼地方陈家岳一秒钟都不想多呆。他往自己的停车方向大步走。
林远修在他身后跟着:“不要告诉妈妈,不要跟她提,她会想歪的。”
陈家岳边走边说:“你若做人丈夫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她哪来机会想歪。”
林远修:“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对天发誓。”
“对天发誓?”陈家岳停了下来,冷笑看他:“你中医出身,有一句话应该很熟悉,‘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
第65章
中午时分, 裘盼来医院食堂帮开发组的同事打饭。
开发组平日忙,很少赶得上食堂营业正点吃饭,一般都是订外卖多。外卖吃腻味了, 就想转转口味吃长仁食堂的清茶淡饭。他们轮流去替全组打饭, 今日轮到裘盼。
食堂拥挤,裘盼在人海中频频前后张望, 意料之中,不见那副她想寻找的脸孔。
后来遇见了陶羡,也是难得。
闲话聊了起来, 裘盼问了句:“最近产科忙吗?”
陶羡笑:“产科年年月月都忙,之前八月最忙,现在九月好点了。”
何解?
陶羡说:“9月1号开学, 当爸当妈的都想孩子赶在这天之前出生, 不然上学要拖一年了。”
裘盼想起来了:“我怀孕的时候也听说过,要预产期在左右才可以这样操作吧?”
像她那种预产期在年末的, 想都别想。
陶羡说:“肯定的, 必须要经过医生的同意。有些爸妈规划得早, 哪个月受孕都提前算好了,万无一失。”
裘盼佩服,顺着问:“那陈医生忙不忙?”
陶羡:“他呀, 差不多吧。市一派了学习人员过来交流, 他带了几个人,不忙手术也要忙着上课。”
“哦,他还好吧?”
陶羡说笑般道:“哪能不好, 市一那两个女生天天围着他转, 都恨不得跳槽来长仁了。”
“……”
有位男医生走了过来跟陶羡打招呼,也跟和陶羡站一起的裘盼点了点头。
男医生长得不错, 身材也佳,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了又看。
裘盼不认识他,听陶羡称对方为江医生。江医生说要请陶羡看电影,陶羡说太忙了,没时间,话尾还朝裘盼那边指了指:“不信你问问她。”
裘盼微愣,配合着:“是的,产科年年月月都忙,市一又派了人来交流。”
江医生无奈笑:“早知道当年我选产科算了,这样能帮陶医生你分担,你就有空陪我了。”
陶羡笑笑不接话,心里说:你要是来了产科,我们就惨了。
产科有不少产妇是冲着陈家岳的名声从别的医院转过来做产检和生产的。
人长得好看,医术了得,这样的医生在哪个科室都是宝。
生育是件大事,有可能是苦事难事,假如过程可以既养眼又顺利,何乐而不为?陈家岳完美地满足了产妇们的这两点需求。
江医生也是有名的人帅医术好,败就败在话太多。
他若去了产科,能和陈家岳一样寡言正经,那必定将成为长仁产科的又一活招牌。但万一他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地逗人,口花花的,分分钟会引发产妇的家庭纠纷,把产科弄得鸡犬不宁。
想想都怕,陶羡连连摇头,可千万别。
江医生钻研她的小表情,看着乐了:“你摇什么头?”
陶羡说:“脑仁疼。”
江医生的魔掌伸向她:“我跟梁思学学过中医推拿,帮你揉揉头。”
陶羡闪电抬手,挡住:“我跟黑带学过柔道,帮你松松骨?”
江医生呵呵呵的收回手。
陶羡把午饭打好包带回科室,走之前跟裘盼说了声“拜”。
江医生学着跟着,亦步亦趋。
裘盼看着他俩远走的背影,这就是给陶羡天天送红玫瑰的江医生,江医生正在追求陶羡吧。
之前陈家岳给她送白玫瑰,她嫌招摇,让人别再送了。他听话,真不送了。她原本松了口气,现在看到江医生和陶羡又有点羡慕……
唉,三心两意,她烦自己了。
低头刷了刷手机微信,有新信息,但没有来自“微信客服小秘书”的。
那天一起带小冬阳去游乐场之后,裘盼和陈家岳有一些日子没见过面了。她给他发过微信,以前他再忙也都当天回复,这回却隔了两天才来了一个字:忙。
再往上的聊天记录,是出游那天她给他转账买婴儿车的2899元,超过24小时没有接收,原路退款了。
既然他明明白白地说“忙”,裘盼便不好打扰他。
数着日子,一周过去了,半个月也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联系她。
她和他以前也不是天天见面,也试过各自忙碌一周半月的没时间相聚,可微信或者电话的联络从来没有断过。不像这一次。
陶羡说的,产科八月最忙,在科室最忙的月份里陈家岳可以当天回复微信,可以抽空与她见面,可以大热天陪她带小冬阳去游乐场,
踏入九月,比起八月不那么忙了,他的微信信息却停留在“忙”字。
是不是市一那两位来学习的女生让他忙不过来了?这算是公事忙还是私事忙?
裘盼自己也不闲着,系统开发进入尾声阶段,都在冲刺,天天加班。她却神奇地能挤出一点一滴的碎片时间去琢磨陈家岳的“忙”。
指尖点着“微信客服小秘书”的官方版头像,犹豫再三,决定发去一条信息,就一个表情:[问号]
等到第二天,没有回复。
裘盼:“……”
是不是故意不理她的?为什么啊?明明去游乐场那天还高高兴兴的。
裘盼隐隐不安,心里半空悬着,很想找点东西给垫垫底。
晚上加完班回到家,九点多,正可哄小冬阳睡觉。之后收拾屋里屋外,该洗洗该扔扔,完了已经十一点。
裘姥最近睡得早,裘母也准备睡了,叮嘱裘盼早点休息。
裘盼应着,却等到夜里快十二点,在阳台远远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伶仃地往这幢楼走。
她算准时间下去三楼敲门,陈家岳开门见是她,有点愕然。
他脸上没有几分惊喜的神色,裘盼心里落空了一片,苦笑:“不欢迎?”
“不会。”陈家岳让她进了屋。
他才到家,衣服没换鞋没换,合上门后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独自走到沙发靠进去坐下,低着眼盯着地板出神。
裘盼站着看在眼里。
之前每次她来三楼,他会进厨房给倒喝的,给洗吃的,要么直奔主题把人抵在门板上吻。
被当作透明人去招呼,今晚仍第一次,心里哪有滋味?
或许她来得不对,他不主动找她,就是没准备见她,她却找上门来自讨无趣,蠢死了。想着想着不觉来气,更多的是难受。
索性告辞算了。
走过去打算跟人赌气地说“我要走了”,却发现他神色疲惫,目光茫然。细看下巴尖了,脸额也凹了一些。
他瘦了。
裘盼不争气了,走不走的扔到一边,忍不住坐到他身边担心问:“你很累?”
陈家岳转脸看她,似乎才想起她来,朝她挤出一抹淡笑,握住她的手说:“没有。”
他的掌心温热如初,握劲温和有力。裘盼被握得手热心热,又觉得来对了。
她反过来握陈家岳的手,男人的手掌更宽厚,她要两只手才完全把他的扣住,低声问:“你看上去很累,是不是太忙了?还是病了?”
陈家岳脑袋枕到沙发背靠上,仰脸看着天花顶淡淡地说:“没有。”
他真瘦了,侧脸看去,鼻梁骨显得更挺直,下颌线更清晰利落。眼下青色一片,眼里黯然无光,脸容消沉,生出一股赢弱的骨感与萎靡的性感,惹人怜爱与想拯救。
他往日即使再忙再倦,人依然保持清醒敏捷,眼里有神,看上去不会如斯恹恹不振。
裘盼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她想捧起他的脸,狠狠地去亲用力地去疼,就做人工呼吸,用深吻予他能量,不遗余力,只望他能摆脱笼罩于他的来历不明的气馁与颓废。
不过他看着心情低落,未必想这样。
裘盼垂下脑袋,用蚊子声说:“你不找我,微信也不回。”
说完觉得话里带了情绪,不合适,抬脸看向陈家岳,但愿他没留心听。
陈家岳不知几时已经抬起头看她,眼神恢复了些清明:“生气?”
裘盼脑袋又垂回去,点点头,后悔,想摇头,下巴这时被抬了起来,一双温热的唇吻了下来。
仿佛久违了半个世纪的吻,终于她又拥有了。
他的气味,他的质感,他的节奏,她又全都拥有了。
裘盼什么都顾不及想,凭本能地迎上去回吻。
陈家岳搂着她的腰,单手把人抱了起来坐到他的身上,俩人于沙发上紧紧相互解渴。
都有些焦急,和着衣服,无法酣畅淋漓,但也一解之愁。
裘盼侧着脑袋枕在陈家岳的肩上,闻着他颈项间淡淡的松木香味,开始犯困。
她闭上眼,忽然想如果不用赶回家,赖在他暖乎乎的身上睡到天亮,那多好啊。
“以后别不回微信了。”她找话说,不让自己睡着。
陈家岳低声应好,手抚着她的后背。
“真忙的话,回一个字回一个表情也行。”
“好。”
“你不回复我会担心的。”
“好。”
“以后别这样了。”
“好。”
答应得这么顺畅,真做到才好。
裘盼抬眼看人,视线落在他的下颌线上,骨感性感俱备,谁不心动?近水楼台如她,凑上前亲了亲。
陈家岳歪过头低眼看她,她又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
陈家岳淡淡笑了,问:“小冬阳在家乖不乖?”
裘盼笑:“有时候乖,有时候不乖。”
快2岁的孩子,主意越来越多了,妈妈姥姥和太姥姥的话有点不好使了。
陈家岳又问:“她有想我吗?”
有。
不仅想,还叫。天天“爸爸爸爸”地叫。对着从游乐场赢回来的毛绒熊叫,睡觉都要抱着不撒手。
裘母听了不高兴,没有爸爸却叫个不停,越叫越心酸。裘姥乐观许多,说是叫着叫着,也许就能叫个“爸爸”回来了。
裘母也感到奇怪,这孩子怎么忽然之间就叫“爸爸”了,还连着声叫,在哪里得到了启发一样。
裘盼正要开口编理由,裘姥就把话抢了过去说:“奇怪什么,只要不是哑巴都会叫‘爸爸妈妈’。早晚的事,你挡都挡不住。”
裘盼不吱声了,姑且就当如此,反正真实的原因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裘母裘姥不能知道,陈家岳也别知道。
“她才几岁,都记不住东西。”裘盼这样回答。
陈家岳问:“我也记不住吗?”
“记不住。”
“那她记得她爸爸吗?”
裘盼愣了愣。
“她有没有见过爸爸?”陈家岳再问。
裘盼默了一会,如实道:“没有。”
陈家岳说:“你有没有想过她很期待爸爸。”
裘盼闭上眼:“她哪懂,年纪太小了,不清楚什么是爸爸。动画片在演,绘本上也教,她就偶尔跟着瞎叫,没什么的。”
“瞎叫吗?”
“瞎叫,叫着叫着就忘了。”
陈家岳不说话了。
裘盼也不作声了。
真爸爸顾少扬犹如隐者,被叫“爸爸”的陈家岳却不是爸爸,这个话题既敏感又有压力,最好到此为止。
屋里安静了一会,还以为会安静下去,陈家岳再先开口:“问你一些事?”
裘盼低声“嗯”。
陈家岳平静地说:“你是怎样知道前夫出轨的?”
裘盼再度愣然。
陈家岳的手覆上她的脸:“不想说就别说了。对不起。”
裘盼握开他的手,笑笑道:“我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前夫出轨的。”
陈家岳也笑笑:“你那天在病房跟母亲吵架,门没关紧,我在走廊不小心听了一些。”
裘盼皱眉:“有这事吗?”
“有。”
“那其他人都听见了?”
“没,我帮你把门关好了。”
“……”
陈家岳又说:“在酒吧门口那天你也说了些。”
裘盼想起来了。去年年初在酒吧门口跟顾少扬摊牌,顾少扬冤枉她出轨,她也指责他出轨,俩人争执还牵连了陈家岳,闹剧一场。
“你记忆力真好。”裘盼说。
陈家岳:“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裘盼一直坐在他的身上,脑袋枕着他的肩膀,鼻尖前就是他的气息,身体贴着他的胸膛,角度舒适,亲近又安全,她不舍得动。
她告诉陈家岳:“如果不是有人特意告诉我,我不会知道我前夫出轨的。”
陈家岳:“有些人就是藏得深。”
裘盼:“谁说不是。”
“你感激告诉你真相的人吗?”
裘盼认真说:“非常感激。没有她的话,我会永远被蒙在鼓里。”
陈家岳又递手轻抚她的脸:“即使知道真相之后,难过到想做傻事,也不后悔知道?”
“不后悔。”裘盼说,“我也没想做傻事。”
“那你上天台做什么?”
“……就想,找个地方透透气。”
陈家岳闷笑一声,裘盼知道自己被嘲笑了,贴着胸膛听他的笑声更沉更闷,像重低音炮,蛮悦耳的。
他语气缓缓地说:“我知道了一些类似的情况。”
裘盼一时没听明白。
陈家岳默了默,继续说:“我继父出轨了。”
裘盼思维停顿了。简单的一句话像天书一样难以消化。
等消化了,又不敢当真。
她抬起头坐直身,怔怔地与陈家岳对视,说不出话。
陈家岳撩起她耳间长长的发丝,看着那一丝一缕说:“要不要告诉我妈妈,我还在纠结。”
“会不会……”裘盼艰难地开口,想着安慰:“也许是误会?”
陈家岳的指尖顺着裘盼的发丝滑落,手落了下去,眉眼也低了下去:“十来天了,是误会的话他有足够的时间向我澄清。方法也多。但他没有。”
有的却是付朝文给他带来的另一个信息。
林远修在除夕吃团年饭时突然外出,并非医院有急事,而是去了那个茶庄会所见同一个女人。
这是Jam Jam跟茶庄的同事打听回来的。
“我妈妈她,这二十多年过得很幸福,无忧无虑。如果告诉她真相了,这些年的幸福就成了假像,安稳的生活会被打破……你说,”陈家岳抬眼看着裘盼问:“我要不要告诉她?”
裘盼心里一片酸苦,原来这些天他深陷于这泥泞。他之所以疲惫与清瘦,消沉与不振,不是因为身累,而是心累。
“如果是我,我会希望有人告诉我真相,”裘盼怎样想就怎样说,“我不愿意被蒙在鼓里。”
陈家岳淡淡苦笑:“她不像你那样坚强,年轻时已经失去过一次丈夫,到老了又要再失去一次吗……我怕她会一蹶不振。”
可选择隐瞒的话,跟帮凶有什么区别?
告诉抑或不告诉,同样为难,也许做与不做到最后都会同样后悔。
裘盼哀伤地看着他,心疼他,也心疼他的母亲。
陈家岳沉沉叹气:“好难啊,我宁愿不知情算了。都怪我,非要去跟踪,非要去揭穿……”
他失笑,耻笑自己,笑得又难看又痛苦。
他眉眼垂落,脸渐渐低沉。裘盼下意识地双手捧住他的脸,不让他沉下去。
陈家岳似自言自语:“我很混账,竟然巴不得继父给我编一个解释,只要听上去差不多的,哪怕是对口供,我就认了,我就放手不管了,我就不用纠结了,我太混账了……”
“不是的,”裘盼摇着头说,“你这不是混账。”
“我是,都怪我,多事混账又无能……”
“不是,你不是。”裘盼急了,红了眼。
他不断自责,不断下沉,低垂的眼里死寂灰暗。
裘盼替他心焦,双手牢牢捧着他的脸,抬起逼他看向她:“你看着我,看着我!”
“这不是你的错。”她哽咽着一字一句告诉他:“不要自责,不要自怨,这不是你的错!”
陈家岳茫然地看着她:“不是吗?”
“当然不是!”
“可是……”
“没有可是!”
“我是……”
“你不是!”
“我……”
“不是不是不是!”
裘盼直接吻向他,用力地吻住他的唇,彻底地封住了他的话声。
她不要听他说丧气的话,不要看他自怨自艾。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她狠狠地吻他缠他,用她的方式给他支撑他。只愿他不再自责,别再自我质疑,重新振作。
第66章
这一夜裘盼没有走, 留在三楼与陈家岳在沙发上相拥而眠。
沙发不够宽敞,俩人贴着侧躺,陈家岳的腿从后面勾着她。也许都累透了, 即使挤着也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是陈家岳十数天以来质量最好的睡眠。
裘盼醒来时早上七点, 她悄悄拿开搭在她腰上的男人手臂,悄悄把腿抽了出来, 轻手轻脚滑落到地上。
陈家岳没醒,垂落的短发半遮紧闭的双眼,鼻尖立体而挺, 唇边和下巴长出淡淡青色的胡茬印。
他还在愁,就算睡着了,两边唇角仍忧郁地往下沉拉。轻轻拨开他的刘海, 眉心皱锁。
裘盼无声叹了口气, 替他拉好被单,点了点他的唇, 安静地把衣服一件件穿上, 起身默默开门离开。
陈家岳今天上夜班, 需要多睡一会。
裘盼在微信给他留言。
盼盼PANDA:我先走了要上班,起来了告诉我。
再到楼下的早餐店买了油条和豆浆带回家。
裘姥裘母见她回来了都紧着问她一大早去了哪,早上起来发现她的床是空的, 给打电话又不接听, 俩老一时被吓得不轻。
裘盼笑笑:“昨晚没睡好,醒得早,下楼跑了两圈, 买了些早餐。”
她工作忙, 几乎天天加班,全家都知道的。
裘母问:“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要不要请假休息几天?”
裘盼说:“最近会更加忙的, 压力肯定有,但大家都在努力,不好请假。”
她冲了个澡,吃了点早餐就匆忙走了,赶回信息科上九点的班。
人走到三楼,见陈家岳的家门静静地关着,她不觉走近,低头伸出手掌轻轻贴向门板,似乎有所感知里面的人仍在深睡。
千愁万绪总会终结,这不是你的错,好好休息。
她收回手,继续下楼。
……
开发组日以继夜造出来的系统在健管科试运行,各种反馈信息一边收集一边修复,大BUG小BUG一个个治。
忙到中午,裘盼又瞄了眼手机,没有陈家岳的信息。
再到下午三四点,信息来了。
微信客服小秘书:起了。
裘盼赶紧回复。
安慰和鼓励的话,昨夜咬着他的耳朵念了许多许多,此时她只发表情包。
盼盼PANDA:[加油][优秀][你最棒][虎摸][抱抱][亲亲][转圈圈举高高]
微信客服小秘书:嗯。
裘盼稍稍松了口气,他又来信息。
微信客服小秘书:我还是不知道要怎样做。
继父出轨,要不要告诉母亲?
答案无非两个,说与不说。
假如这只是一条考试题目,瞎选也行,最小起码有50%的机率是会选中得分的。
遗憾这不是。
昨晚裘盼说,如果是她,她希望被告知真相而非被蒙在鼓里。
可丁倩是丁倩,不是她。就像数学题,改个关键数字,换个主要符号,答案就天差地别。
裘盼要什么答案裘盼知道。
丁倩要什么答案裘盼不知道。
那位素未谋面的陈家岳的母亲,也许她本人也未必知道。
相处了二十多年的丈夫出轨,被告知真相之后她会是哪般的痛心?
同是天涯沦落人,裘盼深有体会,又忍不住愤慨,一个人犯错出轨,连累周边好几个没犯错的人跟着为此而焦虑痛苦。如此不公平,摆明不讲理,却无人能置身事外。
盼盼PANDA:无论你怎样做,我都支持你。
……
郊区林宅别墅。
晚上八点多,林远修在医院加班,丁倩在二楼的书房闲闲地画画。
父亲是医生,先夫是医生,丈夫和长子都是医生,丁倩却学不来医。
还是中学生时,父亲就跟她说,学医吧,再难也去学,哪怕学个预防医学,护理学,药学,只要跟医学沾点边的,父亲就能照拂她一辈子不愁工作和收入。
丁倩听话,去学。
无奈资质有限,本科都考不上。
父亲给安排了一个大专,除了马列,她其余的课都挂科收场。
父亲认了,问她喜欢什么专业,挑一个随便念念吧。
丁倩想了又想,交不出答案。
书念不成,婚却结得很早。
跟父亲去长仁医院走了一趟,就跟产科的陈勉一见钟情了,还很快怀了孕。
父亲再生气再恨铁不成钢也妥协了,20出头便与陈勉奉子成婚,之后人生颠簸,风浪挺多。
直到与林远修再婚,生下次子林友山,孩子一天天长大,日子一天天安稳地过,她才有了一种“生命要尘埃落定了”的踏实感,也渐渐发掘了自己的兴趣,画画。
她喜好画人像,特意给心爱的家人各画了一幅。一二三四,四幅人像画依辈分挂在墙上。还有一幅,当时照着照片边画边落泪,画完却不敢挂出来了,藏到画柜里连自己都不敢再看。
“太太,”保姆忽然高兴地跑了进来,告诉她:“家岳回来了。”
“家岳?”丁倩惊喜了,放下画笔解下围裙,擦着手赶下楼。
陈家岳独自坐在一楼客厅,沉默地看着安静的四周。
这林宅,是他十五岁的时候林远修领着一家人搬进来的。
从里到外,简洁温馨的客厅,低调昂贵的摆设,一年四季繁花似锦的花园,全是他妈妈喜欢的风格与形式。
他妈妈在这里生活了近二十年,衣食无忧,宛如活在金丝笼里的菟丝花。
“家岳,”丁倩过来了,欣然道:“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早说?吃饭了吗?妈妈给你做点。”
陈家岳一天饭都没吃,他没胃口,但说吃了。
“你肯定吃得不多,妈妈给你煮点宵夜好不好?你等等啊,很快的。”
丁倩招呼保姆进厨房开始张罗,说是宵夜,可冰箱里有什么好的贵的全都端了出来做材料,阵仗似要做九大簋。
功夫不少啊,保姆照做。都是当母亲的人了,亲儿子一年才见那么两三回,换作是她,她也会跟丁倩一样积极得没有谱。
怕儿子在客厅无聊,丁倩给他端去热参茶和切好的番荔枝和啤梨,又给打开了电视机,叮嘱他一定要等吃完宵夜了再走,然后赶回厨房帮忙。
喝热参茶是林远修的习惯,陈家岳把茶原封不动地放回茶几上。
茶几上叠放着几份当日的报纸,旁边放有眼镜和笔纸。几个精致的小食盒装着开心果、小饼干、花生糖等等的零食,还有一盘各色水果。
搬离林宅有十年了,陈家岳仍然一眼就知这些看的用的吃的,都是妈妈为林远修准备的。
这是他俩的家,他俩的世界,从结婚到现在已是老夫老妻,生活上和默契上早已形成了他俩的一套模式,外人的介入只会打乱原有的节奏。
哪怕是当儿子的陈家岳,于他俩来说其实算作半个外人。
或者算了吧,妈妈是什么性格他不清楚吗?到头来得知真相了却不敢面对又无力处理,岂不更痛苦更折磨?
傻乎乎地过一辈子,对她来说也许没什么不好。
是吧,走吧。
陈家岳想起身告辞,膝盖却不听使。就像来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旋动方向盘往林宅驶一样。
宵夜备好了,丁倩拉着儿子过去饭厅。
丰盛又迎合他口味的宵夜,陈家岳勉强吃了两口。他捧着碗,碗沉甸甸,握着筷,筷千斤重。心里有初步的打算了,却不知怎的如鲠在喉,相当难受。
丁倩忙着给儿子夹菜,发觉他一副连吞一粒米都困难的模样,不由得担心:“你不舒服?病了?要看医生吗?”
陈家岳不说话。
丁倩更担心了,拿出手机想打电话找人问,调出了号码却不拨出去,握着手机犹豫着什么。
陈家岳看着她:“你想给谁打电话?”
“林医生,不过……”丁倩有点气馁地说:“我怕他正在忙,会打扰到他。”
陈家岳:“你是他太太,怎么会是打扰他?”
丁倩笑笑:“医院事多,你知道的。我帮不上忙,也不希望帮倒忙。”
陈家岳说:“是我的话,再忙都不会觉得太太是打扰。”
丁倩仍是笑笑,尔后发现什么似的惊喜问:“你交女朋友了?”
去年父亲给儿子安排了一场相亲,她问过后续,父亲只回了两个字:没戏。
儿子和陶羡分手了有三年了,作为妈妈,丁倩等着哪天儿子领新女朋友回家吃饭,她到时一定会好好招待。
陈家岳反问她:“林远修到底对你好不好?”
就他看来,就所有人看来,“好女婿”林远修对丁倩很好。
可为什么丁倩连给林远修打个电话都要衡量?林远修又不用做手术,再忙也不涉及生死,一个电话能影响到什么?
丁倩做事是没什么主见,不懂当机立断,但也不至于这么畏畏缩缩,踌躇不前。
怕就怕林远修对她的“好”只是在外人面前的表演。
陈家岳看着母亲等她的回答。
丁倩笑道:“怎么不好?林医生对我很好。”
“真的好?”
“真的好啊。”
听上去不似是门面话,陈家岳微微叹气,又问:“那他爱不爱你?”
丁倩愣了愣,笑容定住。
陈家岳岂会看不懂这表情,心里沉沉地替母亲难过。
从懂事开始,他就听过多少遍外人的风凉话,什么“林远修之所以肯娶你妈妈,纯粹是因为觊觎长仁”,“林远修想当长仁院长,才听从丁院长的安排娶他的独女”……
小时候不会分析,长大后往细一想,确实像这么回事。
这些流言蜚语他听过,他相信姥爷妈妈和林友山都听过,大家又都默契地只字不提,假装没听过。
也许姥爷认为,不管林远修出于何种目的,只要他待妈妈好,仔细照料这一头家,给姥爷一个像样的交代,那就行了。男女之间的爱与不爱,无伤大雅。
但问题是,陈家岳说:“你不知道他爱不爱你,那你呢,你爱他吗?”
第67章
丁倩和陈勉是自由恋爱, 和林远修不是。
陈勉过身后,丁倩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恍惚之中,觉得他是真的死了, 又觉得他并没有死, 只是躲了起来不回家。
父亲好几次跟她提及考虑再婚的事。她性格胆小服从,软弱慢热又能力欠佳, 不找个人替她当家作主的话,以后父亲没了,她就惨了。
丁倩没有心思, 再婚?跟谁?天上掉下来吗?
经历过已婚和丧夫,她对婚姻不抱什么兴趣了。
但父亲的话不无道理,她想自食其力很难, 身边又有一个幼子要照顾, 容不得她放飞自我。
后来父亲领着林远修和她相亲,她有些惊讶。
“你俩算是旧识, 不至于太过生疏, 试试吧。”父亲交代着。
丁倩听话, 去试。
父亲私下跟她做工作:“他为人温善有耐性,不急不躁,你相处起来不会太难。”又道:“你不适合跟急性子的人过日子。”
父亲阅历丰富, 眼光精准独到。丁倩和林远修试得挺顺, 试着试着,眨眼就试了二十多年。
同床共寝育有一子,被问到爱不爱他, 丁倩竟有些难为情了, 低头揪着饭桌的桌布吱吱唔唔说:“老夫老妻多少年了,什么爱不爱的, 就像亲人一样了……”
陈家岳手里的碗筷拿不住了,盯着母亲的脸问:“所以你爱他?”
丁倩尴尬地笑了笑,扯开话题:“你快吃饭吧。”
陈家岳哪里还吃得下?他连咽一口气都心梗。
林远修一为目的,二不爱她,三还出轨,他母亲却冤种一样爱这个男人。
这笔账一算,亏得连毛都不剩了。
陈家岳无力地问:“你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丁倩皱眉笑看儿子:“还聊这些啊?不聊了不聊了,你快吃。”
陈家岳:“……”
怕是爱上了很久很久了。这样下去,真怕姥爷没了之后,母亲照样会过得很惨。
“你跟他过日子就过日子,”陈家岳试着平静地跟母亲说,“用不着掏心掏肺去对他的。你要爱自己,最爱自己,不用爱他,他是其次的。”
“你在说什么?”一把声音从客厅那边问了过来。
丁倩看过去,喜道:“友山?怎么也突然回来了?”
林友山之前报备过今晚要通宵加班,他回来想冲个澡醒醒神再回去信息科拼杀。
谁知一进屋就听见谁在说“不用爱他”,什么狗屁?
林友山从客厅走过来,眼神不友善地盯着坐在饭厅的陈家岳,横着语气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爱谁不爱谁的?”
丁倩解释:“没什么,你哥哥跟妈妈聊和爸爸的事而已。”
“爸爸?”林友山冷笑出声,“爸爸的事他能吐出半句好话来?”
陈家岳站起身要走,剩下的话改天再来说吧。
丁倩舍不得,劝着儿子:“再吃两口吧?要不妈妈给你打包好,你带回去,饿了就热一热再吃?”
这主意不错,她把菜端去厨房找餐盒给儿子一份份打包。
陈家岳说不用,说完就走。
“站住,”林友山不让他走,“妈妈在替你操心,懂不懂人情世故?等她弄好了再走。”
不然妈妈出来见人走了,肯定又一番失落难过。
林友山又低声道:“还有我警告你,别趁我们不在偷偷跟妈妈说爸爸的坏话。”
陈家岳好笑:“那你得问问他做人够不够光明磊落,有没有留下把柄被人说。”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林友山来火气了,恼道:“你是不是有病?平日不见你冒影,一冒影就含沙射影。你是不是一天不造谣就活得不爽?”
陈家岳本来就心里有刺,听了这热嘲冷讽更不痛快,冷笑道:“他的谣还用我造?怕是全医院包括你都知道。”
“呵呵拜托你给我说清楚,什么谣!”
“他娶妈妈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什么用心?说啊,你他妈的给我说清楚!”
陈家岳不妨把话说透:“他不娶妈妈,根本就没机会当长仁的院长。”
林友山不怒而笑了,哈哈两声:“那又怎样?我爸能力强,有姥爷帮衬,凭什么他不能当院长?”
关于爸爸娶妈妈的传闻,林友山自小就听过。以前年纪轻,他会生气会纠结。长大后就觉得,切,那些人就是羡慕妒忌恨,自己得不到就质疑葡萄是酸的。有本事你们也去娶我妈啊,看看我妈愿不愿意嫁,看看我姥爷准不准你们娶!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爸实力在线,过了姥爷的关又过了妈妈的关,谁比谁差?
林友山又耻笑道:“再说了,如果我爸别有用心,那你爸就没有了?”
妈妈的身份摆明的了,只要姥爷在,除非上嫁,否则谁娶都摆脱不了嫌疑。
人都不在了,还扯进来阴阳怪气?陈家岳眼色变了:“至少我爸真心爱妈妈。你爸就不一定了。”
林友山:“怎么不一定?全世界都知道我爸对妈妈最好!如果这不叫爱,什么才叫!”
陈家岳:“那他为什么出轨?”
林友山愣了愣:“你说什么鬼话?”
“我说你爸出轨。”
林友山消化了两秒,咬牙怒道:“少给我无中生有!想轻风作浪是不是?没门!”
陈家岳冷着脸:“我也希望是无中生有。除夕那晚他就是出去见那女人,那女人叫什么名字我都知道。”
“嘭锵——”厨房那边传来破碎的声音。
丁倩站在厨房门口,手中端着的给儿子打包好的几个玻璃餐盒如数落地摔得粉碎。
“你说什么?”她怔怔地望着陈家岳问,脸色苍白。
林友山急了:“别听他乱说!”又怒喝陈家岳:“你说!你是胡说的!你说!”
陈家岳破罐子破摔:“不信就去问他,看他敢不敢否认,敢不敢让那女人出来对质!”
林友山:“我爸不是那样的人!”
陈家岳:“他是!”看向母亲那边:“他甚至有可能为了娶你,故意害死我爸!”
林友山气疯了:“你他妈有病!说我爸出轨又说我爸害死你爸,你说话他妈的经脑子吗?经脑子吗?!”
陈家岳怒声质问:“那为什么我爸的病历一片空白?为什么会被撕走几页?想自证清白很简单,把病历给我找回来,找不回来的,默也给我默出来!”
林友山:“姥爷都说了那是丢了!丢了!长仁这么多病人,肯定不止只丢了你爸的!”
陈家岳:“我不信!”
“你不信?你他妈的爱信不信,反正我信!陈家岳,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家好啊?你是不是想毁了我家!”林友山转身看妈妈:“妈,你别听他的,他存心来捣乱!”
丁倩早就抖着双手泪流满脸,像聋了又像瞎了,遥远的目光落在虚无之中,看上去丢了魂一样。
又忽然清醒,瞪着眼很认真地吩咐:“你们,不要告诉姥爷,他年纪大,会受不住。”
之后“呜”一声哀啼,扶着墙跌落地上捂脸痛哭。
“妈,别哭!”林友山心痛极了,又怨恨,冲上前揪住陈家岳的衣领:“你他妈的,你不配当儿子,你不是人!”
说着举拳朝他挥去。
陈家岳反手将他扳倒,林友山摔地上,不服,爬起身继续攻击陈家岳。
俩兄弟打了起来。
林友山虽比陈家岳年轻,但长期坐办公室对着电脑不动的人,岂是不锻炼就下不了手术台的陈家岳的对手?
林友山被制服得明明白白,他羞怒大吼:“你滚!滚出我家!滚!”
打赢的陈家岳跟打输了一样沮丧,屋里林友山在乱吼,母亲丁倩在痛哭,本来平静的家乱了糟了。
陈家岳不自觉地走向母亲:“妈……”
“你别碰她!”林友山挡到前面,双手推搡他:“你滚!你不要碰妈妈!你给我滚!”
陈家岳把他甩开,他又缠上来再挡,大不了再打一架,输就输,谁怕谁!
陈家岳不想打不愿打,他咬着牙,左右不是,转身大步离开。
厨房里,保姆哭着悄悄给林远修打电话:“先生,你快回来吧,快回来。”
……
人坐上车,却没有了方向,不知道可以去哪。
陈家岳望着林宅那片亮着柔和灯光的花园,仿佛仍能听见屋里的吼声和哭声。
不管去哪,这里是不会留他的了。
手机乍然大响,来电显示“林远修”。
陈家岳冷笑,之前跟死了一样没半点动静,现在知道冒出来了?
他按断电话,又拨出一个号码,接通后颤着声问:“你在哪?我想见你。”
……
裘盼在信息科加班,潘驰把她叫到办公室安排任务:“这几天把BUG修完,系统就会投入到三分一的科室试用,在之前要开讲解会,你当主持。”
裘盼不挑工作,领导的安排只要不越界不过分,她向来都是尽力交差的。当主持却是第一次,没经验之余也好像有点社恐。
她怕自己误事。
潘驰说:“PPT我会叫小周协助你完成,你提前背熟内容,到时候闭着眼念出来就行了。”
既然如此,谁都可以上台闭着眼背出来,为什么要找她?
潘驰笑了:“这讲解会是跟长仁的医护介绍新系统的功能和操作,隔行如隔山,我怕他们听不懂也不耐烦,得找个像样的侍候他们。你是我们开发组最合适的人选了,本来就是院方代表,又长得养眼嗓音养耳,他们应该会乐意捧你场。”
裘盼:“……”
应下任务后回到座位上,跟小周聊着PPT要怎样打稿,手机响了。
看了眼来电显示,她起身走到角落低声接听。
“你在哪?我想见你。”
男人声音压抑,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裘盼心窝又酸又软,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好。”
她回去跟潘驰请假,说家里有事。潘驰看看时间,快十点了。
“不用请了不用请了,直接走吧,明天见。”
裘盼离开信息科后,往家里去电话:“妈,今晚通宵加班。”
以前在硬件组也试过通宵值班,转组后更忙,裘母对此没有不理解。她叮嘱:“别真的通宵,怎么的也要抽些时间瞌瞌眼,别累坏了。”
裘盼应声说好。
第68章
裘盼又接了通电话, 一路小跑到医院北门。人没走出去,对面马路就有大灯朝她闪了闪。
眯眼往那看,认出了路灯下停着的黑色老款雅阁。
马路不宽, 北门的门卫室可清楚见到路对面的情况, 医院门口也安了360度的摄像头,处处是线眼。
放以前, 裘盼会敦促陈家岳把车停远一点,远到无影无踪最好,又或者干脆不让他来接。
今晚的她无法顾虑这些, 只管以最快的速度朝他奔去。
拉开副驾位的车门,人才坐上,陈家岳就靠过去紧紧将她搂住, 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裘盼紧紧回抱他。
俩人一个字都没说。
不知过了多久, 陈家岳好像缓过气来了,放开她, 帮她系好安全带, 挂档踩油, 把车开走了。
偌大的城市,不知该往哪去,又莫名地不想回家, 想在外面游荡放空。
陈家岳双手握着方向盘, 一声不哼地看着前路。裘盼也一声不哼,坐在副驾位静静地看着前路,随他而去。
去到哪里黑漆漆的地方, 连星光都没有, 车停下来了。
裘盼终于忍不住,伸手牢牢握住陈家岳的手。
陈家岳反握她, 沉默半晌,盯着前方冷静地说:“我告诉她了。”
裘盼双手把他握得更紧。
“家里变得乱糟糟了。友山跟我打了一架。他说我把他的家毁了。”陈家岳的线声变得跟打电话时一样,危危颤颤的,又像极力控制住。
他扭头看裘盼,沉着声问:“我是不是很混账?”
裘盼看着他,难过又坚定地说:“不是。”
陈家岳苦笑:“我原本想打退堂鼓,做林远修的帮凶,帮他瞒着,可心里一点都不痛快。后来把事捅穿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心里依然很不痛快……为什么?”
裘盼无法回答。
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容易,人被逼处于当中不管往哪个方向走,布遍的不是荆棘就是泥泞。
陈家岳低头说:“友山恨死我了,继父也会恨我,说不定连妈妈和姥爷都会恨我……”他忽然脱力,支撑不住地往椅背靠,抬手捂脸:“我不会有家人了。”
从搬离林宅那天起,他是抱着与家人断绝来往的心。今天跟那时候却不一样,今天他当了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看上去幸福美满的家因为他的几句话被打乱得谁都措手不及。
母亲爱林远修,姥爷要家庭完整和谐,他把母亲的爱和姥爷的愿景都打碎了。
他们会恨他。
他以后真的不会有家人了。
捂脸的手湿了,被谁轻轻拉开。有一对细腻温热的手掌捧住他的湿脸,熟悉的声音温柔地跟他说:“你有我。”
黑暗之中一双湿亮的眼睛在看着他,关注他,那双手怜惜地拭掉他脸上的泪。
陈家岳一把将人搂住,搂进了怀里不撒手……
天黑地黑,车灯也全然熄灭,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他看见了她,她也看得见他。
裘盼犹如一口雾气氤氲的温泉,陈家岳浸淫其中肆意汲取。
他需要安慰,她给。他需要陪伴,她陪。他需要发泄,她配合。无条件地。
也许他没有家人了,此时此刻至少还有她。
一个人有多孤独,她懂。今夜她不会让他承受那种滋味。
俩人在车内不知疲倦,够了就停,想要了又抱,困了就眯一会,醒了再要,直到天亮。
这里也许地处城市的最东边,早出的晨曦一缕缕洒进车内。
裘盼坐在陈家岳的怀里,俩人在车后座盖着脱下的衣服,安静地一起看车外的日出。
夏末初秋,晨光温度正好,天空澄蓝。如此的好时节好天气,苍穹之下不应该只发生让人悲伤的事。
“一夜没回去,小冬阳会不会生你气?”
车里,陈家岳声音沙哑地问怀里的人。
裘盼慵懒地半掀眼皮看外面的晨光,声音同样沙哑:“会,上次没回去她就生气了。”
“上次?上次你把门合上了就走,又没锁,有贼进来了怎么办?”
“那我应该把门打开,贼看见里面有人了就不敢进去了。”
陈家岳低笑,说:“我配一把家钥匙给你。以后你就可以开门锁门了。”
裘盼微愣,眨眨眼轻声道:“好。”
“今天你请假吗?”她没有喊过一个“累”字,但陈家岳知道她绝对累了。
裘盼反问:“你呢?”
陈家岳说:“回家我不知道做什么。”
以前觉得一个人呆在家里挺好,没有人骚扰,自得其乐。
现在却觉得越呆越寂寞。
裘盼说:“那就上班,做勤劳的小蜜蜂。”
陈家岳又听笑了:“小蜜蜂,扎人的那种吗?这样扎?”
他用下巴研磨裘盼的肩膀,新长出的胡茬短短硬硬,刺激着皮肤三分痛七分痒。
裘盼受不了,躲着他:“蜜蜂才不是这样扎人。”
陈家岳在底下动了几下,把人往里按过去问:“那这是不是?”
裘盼被抵着,心软身软就剩嘴硬了:“不是。”
“不是?”
又一顿磋磨,再咬着耳问:
“这针长不长…”
“锋利吗…”
“有没有把你扎晕…”
裘盼投降了,连连称是:“你说的…都对啊…”
陈家岳又道:“我好像欠你一堂课…”
裘盼意识忽高忽低,他又在说什么谜语?
“还学不学游乐场的射击游戏了…”
“……”
男人拿着她的手操控:“我教你玩枪…”
一击即中又百发百中。
裘盼应接不暇,对他的招式和体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整夜了。
昨夜他纵然一而再再而三,但人是沉默的,动作再猛烈也只像一头麻木的机器。
他连开口的欲/望都没有。
现在他说话了,跟以前一样又是活生生的诡计多端的人了。
太好了。
……
往后几天,陈家岳试着给母亲丁倩打电话。
这是他搬离林宅之后第一回 主动联系母亲。
可几次电话母亲都没有接。
他被讨厌了。
改打林宅的座机,保姆接听了。
那晚之后林宅变成怎样,保姆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陈家岳走了之后,林友山扶妈妈回去房间了,林远修很快赶了回去,俩父子在楼上走廊说了一通,像吵架又不像,具体字眼楼下的保姆听不清也不敢细听。
而丁倩一直就没再下过楼。
陈家岳默默听完,挂线后握着手机半天,最后给丁倩发去了一条信息:妈妈,坚强些,我在。
……
开发组组织的新系统讲解会时间表出来了。
鉴于长仁的医护工作时间不固定不统一,讲解会便分为六场,不同日期不同时段,医护们自行根据个人情况选取场次听讲。
第一场开始之前,潘驰跟裘盼就一些细节做提醒。裘盼多少有些紧张,潘驰安抚她:“别担心,愿意第一场来听讲的医护应该对新系统是比较感兴趣的,人数不会太多,你就当是演练。”
裘盼想了想:“这么说,最后一场来的是最不感兴趣的?”
潘驰耸耸肩:“我瞎猜的。”
裘盼:“……”
潘驰又笑:“放心,我和林经理每一场都在,你实在怕得开不了口,我随时顶上。”
裘盼心想,她哪有这么差劲?不至于。
医护一批批来到会议厅,裘盼协助签到。看一圈现场和签到名单,这一批医护里没有陈家岳。
PPT裘盼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念出来溜溜的顺。她认为是非常简单的原理和操作,在医护看来却始终有点理解障碍。
长仁2000多名医护及工作人员,六分一就几百人了,几百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看着像在昏昏欲睡。
这样的话讲解会听了跟没听有什么区别?
讲解会的目的并不是上课,不指望听一场就能掌握。到时新系统投入运行,肯定要挨个科室去指导的。信息科的软件组也会被培训做技术支援。
但裘盼依然希望大家能积极些,活跃些。
她把PPT的手稿扔一边,由衷发言:“你们放心,这个系统是人性化设计,操作比以前的简单,简单到是人就能学懂。”
台下安静如鸡,没有反应。
裘盼急了,强调说:“你们都是人啊,肯定能学懂的。你们有不是人吗?”
“有!”台下有男医生说:“我是单身狗。”
“巧了我也是!”
竟有数人附和,然后一片笑声。
裘盼:“……”
跑偏了,好在笑声之后气氛轻松了一些,大家都精神精神了。她继续往下讲解,一边示范实操步骤。
到提问环节,技术和操作方面裘盼应答如流。
有男医生笑着问:“我还是不会,裘姑娘来亲自教我行不行?”
又有好几人附和:“我也要我也要。”
裘盼想说没问题,只要愿意学,她可以手把手教。
坐台下的林友山却先一步站了起身,要笑不笑地盯着那些男医生说:“要不我来教你们?不教会不放人。”
男士们:“……”
缄默了。
讲解会结束后开发组收集与会医护的反馈。裘盼翻看潘驰给她录制的视频,讲解内容哪里要再生动些,哪里要再详细些哪里又要简略些,一一做好笔记再改进。
到第二场讲解会,升级过果然更顺畅,效果更好。
如此一连五场,五场都不见陈家岳。
裘盼给他发微信。
盼盼PANDA:我主持呢,超级优秀,不来捧场吗?[生气]
微信客服小秘书:主角压轴出场。明天来。
明天是最后一场讲解会,十分压轴。
……
住院部产科。
陶羡一早过来找陈家岳,提醒他:“信息科的讲解会今天下午最后一场,你记得去。”
陈家岳:“知道。”
他原本要第一场去,无奈突发紧急手术,去不成。之后几场的时间又早就约了手术,只能今天去了。
下午也有一场手术的,结束后时间正好赶得上。
“这么配合?还以为你不会感兴趣。”陶羡开玩笑说,“友山是长仁最大的关系户了,谁都给他面子不敢不去,你这当哥的也够给力。”
陈家岳没回话,低头翻看下午手术的各项检查结果。
陶羡似是自言自语:“长仁的关系户是越来越多了,我们科室也有一个,那个陈爱云,不是应届生也不是研究生,不知找什么关系招进来长仁的,然后又称心如意地调去手术室,再然后想调她去妇科手术室都不行。谁在背后给撑腰啊,连人事科都神神秘秘的不肯说。”
陈家岳顿了顿:“什么调手术室?”
陶羡:“我之前打算将她借调去妇科的手术室,她很抗拒。我本来想着她不愿意就算了,勉强没幸福嘛。还没跟她落实呢,她就找人通过人事科跟我SAY NO了,好大的阵仗。”
“对我女儿来说是大事,那对我来说就是大事……”
“手术室调配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
“我女儿只想留在原来的岗位……”
那天林远修在茶庄会所跟那女人聊的话题就是关于手术室调配的。
陈家岳抬眼问:“你说的是谁?”
“陈爱云啊。”
第69章
下午的手术顺利完成。
陈家岳从更衣室出来, 陈爱云朝他走来高兴地问:“陈医生,下午茶我请客点外卖,你要不要点什么?”
陈家岳笑笑:“怎么突然请客?”
因为不用调去妇科手术室, 可以继续留在你身边啊。这好消息下来后, 她兴奋宣布承包手术室一周的下午茶。
陈爱云叉腰:“什么叫做‘突然’?我向来很大方的。”
陈家岳忽然说了句:“你以前好像提过,你妈妈是手术室的护士?”
陈爱云喜形于色, 他居然记得?但她没跟他提过是手术室护士啊,有提过吗?
无所谓了,反正都是护士。
“对, 我爸爸是医生,妈妈是护士。”
陈家岳往下问:“都在长仁吗?”
陈爱云:“我妈妈是长仁的,爸爸不是。”
“在哪?”
“橙县第一人民医院, 比长仁差多了。”
橙县是南市下辖的县城, 通勤时间起码45分钟,医院也是三甲医院, 不过跟长仁一比, 像个假三甲。
是以妈妈总是瞧不起爸爸, 爸爸在家没半点地位。陈爱云问过妈妈,既然能帮她找门路进长仁,那为什么不帮爸爸呢?妈妈嫌弃说:“你爸没本事。”
这些家长里短的内部矛盾最好别外扬, 没必要告诉陈家岳了。
陈家岳说:“能跟妈妈同在长仁上班挺好, 你妈妈是哪个科的?”
“我们同科呢,我妈当年也是产科的。不过她改行很多年了,现在做点小买卖, ”陈爱云特自豪地说:“我们长仁的空气消毒机就是她公司供货的。”
“小云!外卖点了吗?要加单!”走廊另一端有前辈喊过来。
“来了来了等会!”陈爱云应着, 心里不爽。
难得陈家岳有兴致和她闲话家常,就真“家常”, 她哪能不想多聊一会?如果他感兴趣,上三代有什么了不起的她都乐意交代。
陈家岳却说:“你忙吧,我先走了。”
陈爱云:“……”
……
人回到办公室,陈家岳打开电脑进入长仁目前使用的管理系统,用他的权限登陆后勤版块,在“供应商”一栏输入“空气消毒机”,系统列出了几家供应商的名字。
其中一家叫“佩珊医疗有限公司”。
“佩珊”,那天与林远修在茶庄会所见面的女人。
细查,除了空气消毒机,这家医疗公司还给长仁供应许多耗材,什么敷料、各种针头、玻璃器皿、口罩手套等等技术含量不高的非药物产品,数目不少。
将公司名复制粘贴到网页搜索,专业的企业查询网站立刻询问要不要充值做会员。
陈家岳迅速充值,开通会员后查到这家医疗公司的总经理叫“云佩珊”,名下关联的企业有好几家,美容的服装的又女鞋又饮食,类别乱七八糟像大杂烩,公司名也古古怪怪,什么“先赚三个亿有限公司”,“再赚五个亿有限公司”……她都是唯一股东兼总经理。
陈家岳耐着性子一家家点开看,甄别出当中最正常的两家。一家是这医疗公司,另一家叫“风驰科技”,“云佩珊”是小股东。
“风驰科技”。
有点耳熟。
办公桌的另一角放着信息科新系统讲解会的简介。拿过来看,封面印着“主持裘盼”,“主办方长仁信息科”,“合作方风驰科技”。
陈家岳点着资料上的字去核对网页上显示的公司名,又网搜了好几遍,“风驰科技”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陈家岳把资料往桌面一扔。
“佩珊医疗有限公司”有没有走正规的招标程序进入长仁,这得问。“风驰科技”则是全长仁都知道没有走任何程序,单靠林友山一个人拿主意,再由林远修和姥爷给他一路绿灯放行的,至于当中有没有林远修直接或间接引导,当事人才清楚了。
陈家岳往后勤的付副院长打电话,秘书转接后他开口就说:“付院,最近这批手术手套质量太差了,没弹性不透气,是不是‘佩珊医疗’给供的货?”
付副院震惊:“有这回事?我查查……对对对,是‘佩珊医疗’的……应该不会啊,制造商那边质量向来很稳,‘佩珊’只是代理……”
陈家岳说:“把它换了。”
付副院愣了愣,呵呵笑:“这都是有关照的,不是说换就换,以后你跟你爹多学学就知道了。”
陈家岳也笑:“说得是,我爹要关照的不好办啊。”
付副院呵呵的:“看来你跟你爹关系好了不少啊。”
挂了线,陈家岳闭眼抚额,半晌,手握紧挙沉沉地捶向桌面。
……
信息科最后一场的讲解会在体检中心的会议厅举行,已经开始了。
裘盼的讲解一场比一场顺,林友山和潘驰安心地溜出来抽烟透个气。
穿着白大褂的陈家岳低着眼往会议厅这边走,林友山看见了,咬着烟盯着他,眼神说是看仇人也不夸张。
陈家岳当作看不见他,低头摘下眼镜擦了擦,戴上,打算从会议厅的后门进去。
“站住!”林友山走过去把人拦住,“你来干什么?”
语气又差态度又恶,不说谁猜到这是俩兄弟?
陈家岳平静说:“我来听讲解会。”
林友山冷笑:“讲解会?你不用听了,我们不乐意给你讲。”
陈家岳说:“这是工作安排。”
林友山:“我也是工作安排。”
陈家岳不想跟他起冲突,转身往前门走。
林友山非要挡到他跟前:“都说了不欢迎你!这是我的讲解会我的地盘我说了算!你走!”
在一旁抽烟的潘驰听得不对头,走过来笑嘻嘻打圆场:“怎么不欢迎?陈医生你想坐前排后排还是中间?我给你带路。”又跟林友山说:“陈医生百忙之中抽时间过来捧场,不能叫人走哈。”
林友山不耐烦:“你知道什么!别插手。”又瞪着陈家岳说:“我跟他是私仇!”
潘驰:“呵呵呵俩兄弟之间有什么私仇啊。”
“他说我爸……”一时冲动差点把陈家岳的罪名指控出来,林友山不傻,把话咬断了。
陈家岳提醒他:“这里是医院,我们都在工作,成熟一些,公私分明。”
林友山:“我不管,我只管我不想见到你。”
他双手使劲推搡陈家岳,推完一次又一次。
陈家岳后退了好几步,不忍了,伸手揪住林友山的衣领制止他,沉声警告:“别太过分,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家。”
“医院也是我家的医院!”林友山仰着脸,嚣张极了。
陈家岳不觉好笑:“你家医院?”脸色跟着冷下去,用只有林友山才听得清的音量说:“所以频频搞利益输送,明目张胆,把我给恶心坏了是吧。”
林友山皱紧眉:“你他妈的又说什么屁话?狗嘴吐不出象牙!”
陈家岳:“你爸帮衬外面的女人赚长仁的钱!”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看着他俩兄弟一脸无措的潘驰:“包括你这家科技公司,那女人都有参与!”
林友山惊得说不出话。
陈家岳越说越怒:“做供货代理商就算了,怎么还有胆子牵涉长仁的管理系统?想把全医院的数据信息资源落人手中吗?出轨还不够,还要蚕食长仁。长仁是姥爷的心血,不是你爸的!”
林友山算是听明白了,却无法接受,一拳挥过去。
“你他妈又胡说八道!给我闭嘴!”
陈家岳躲开了,林友山也没机会挥第二拳,见势不妙的潘驰及时冲了过来把人拉住,出声喝止:“干什么!动什么手!这是医院!俩兄弟好好说话!”
潘驰听不清他俩兄弟说了些什么,但劝架就是了,不会有错的。
这医院体检中心呢,人来人往的。幸亏是下午,上午的话人更多,更难看。
“谁他妈跟他是兄弟!”林友山怒吼。
说他爸出轨,害妈妈痛哭了好几天,现在又说他爸跟外面的女人搞利益输送,妈的,想一想都觉得恶心,这么恶心的事陈家岳怎么敢说出口!
陈家岳对他冷声说:“你最好把这个项目停了,没查清楚之前别乱启动。”
林友山:“你做梦!”
他想揍陈家岳,潘驰拉着揍不到,唯有伸脚狠踹旁边的垃圾桶出气,踹得“筐筐”响。
路过的人往这边看,会议室那边的前门也被拉开,裘盼探出脑袋来看究竟。
外面好吵,会议室里面都听见了。
一见到陈家岳,她就笑了。还以为他爽约不来捧场呢,虽迟但到,好过不到。
再看发现不妥,陈家岳脸色阴沉,带着隐怒。潘驰制着林友山,不明不白,阵势不太和谐。
裘盼不由得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陈家岳看看她,脸色没变,不哼声。
林友山也不哼声。
只有潘驰能正常对话:“陈医生让我们先把项目停了。”
裘盼惊愕:“为什么?”
潘驰无可奉告,他唯一听得清的重点就这一句了。
裘盼身后陆陆续续出来一些与会的医护,他们都八卦外面发生了什么,潘驰如此一说,当中有些人就喜闻乐见地附和。
“同意同意,停了吧,什么新系统的,一天到晚看病都看不完,还要浪费时间去重新学。”
“就是,明明旧系统好不容易习惯了,又要换,一把年纪还要学电脑,我不想学。”
裘盼听了,连忙跟他们解释:“旧系统是十年前的技术,二十年前的架构,不适合长仁这几年高速发展的需求了。新系统可以满足长仁新的需求,还满足国家政策的调整。你们医生最常用的病历版板,是达到国家电子病历六级里的各项指标的。一开始不熟练很正常,但很好就会上手的。”
对于本来就排斥新系统的医护来说,裘盼提的优点缺点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不想改变,哪怕是改善。
有老医生唉声叹气说:“以前医院有什么重大决定都会一起表决,这次倒没有。丁老院长真是老了,不能这样纵容后辈的。”
“什么纵容后辈?”林友山寻着声黑脸望过去,“哪只眼看到纵容了?”
没人吱声。
林友山冷笑嘲讽:“一个个之前跟哑巴似的,有嘴不说!现在陈家岳吐几句狗屁,你们就激动了?”一眼眼盯那些眼神左闪右避的家伙,林友山发话:“你们有意见是吧?行,投票决定,够民主。”他指指自己:“站我的,过来。”指指陈家岳:“站他的,滚过去!”
裘盼:“……”
什么走向,站队想表达什么?能解决事情吗?
她问陈家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陈家岳没回话,他也想看看有没有人站他。
大部分人不敢站,也有人敢的。
一个是医科出身的陈家岳,丁老院长的亲外孙,将来接棒长仁的机率很大。一个是现任林院长的亲儿子,非医科出身,但,谁知道呢,一切皆有可能。
陈家岳身边站了人,林友山身边的少许多。
林友山不服气,视线扫到裘盼,凶着问她:“你,站在那里中不溜秋的算什么立场?是信息科的过来!”
裘盼是信息科的,站在林友山旁边的潘驰朝她招了招手,她自然地往那边走。
陈家岳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不放人。
裘盼还没反应过来,林友山就指斥陈家岳:“你干什么?动手动脚的!抢票吗!”
众人往那一看。
咦?
裘盼也意外了,想收回手。陈家岳不但不放,还用劲将她往自己身边拽了拽。
裘盼为难极了,跟他说:“我是信息科的。”
陈家岳回她话:“不是哪个科的问题。”
裘盼无解:“怎么不是呢?你为什么要叫停这个项目?总得有个理由。讲解会之前办了五场,一点问题都没有。今天最后一场,你来了,问题也来了。”
陈家岳低眼看了看别处,再抬眼皱眉看她:“你意思是,你怪我?”
第70章
裘盼想说不是。
她那些话的本意, 归根到底是想陈家岳把问题解释清楚,为什么要叫停项目?
假如有据可寻,她也并非蛮不讲理的人。
要开口否认时却发觉, 她好像真的有一点点怪陈家岳。
她一直等他来, 人来是来了,不是来捧场, 而是来莫名其妙地倒场。
陈家岳在长仁有名有姓,背景人尽皆知。说他一言九鼎过于夸张,打个6.9折吧, 他一句话一个举动,在长仁就是硬通货,比95%的人都要好使。
拥有颇负盛名的影响力, 他若来捧场, 用行动替她助威,裘盼会很感动。
但现在。
越往这个方向追究, 越来情绪, 裘盼看着他盯着自己, 越不想回话。
林友山恨不得陈家岳说一句他就驳一百句,抢着道:“不怪你难道怪我?好端端的讲解会被你一手捣乱,我早就说了不欢迎你, 你赖着不走!”
这弟弟说什么吼什么, 陈家岳当他放屁,他只关心裘盼的看法是不是与林友山一样。
裘盼跟他赌气,故意看向别处不哼声。
林友山又发话, 指着陈家岳的手:“你!快放开人家, 别占我们信息科的便宜!”
陈家岳就不放,原本只是握着裘盼的手腕, 往下一捋,改为握住裘盼的手掌,十指相扣那种。
一对掌心贴在一起,触感熟悉又强烈,裘盼心脏轻颤,不自觉地看向陈家岳,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戴着眼镜,视线穿透薄薄的镜片,沉静且深邃地注视着她。
在哪个时候裘盼曾幻想过,与他十指紧扣两手相握,漫步于海旁之际或者河堤之上,天空中即使没有厚白的云飞翔的鹰,也会有温柔的月璀璨的星。伴随一路,从此一生。
可惜这里的风景不太美好。
林友山叽里呱啦的:“妈的越占越过分!欠揍!”
陈家岳做什么他都看不顺眼的了,有理没理,上前就要教训人,解气了再说。
“冷静!”潘驰把他制住。
围观的也稀稀拉拉地说:“别打架,有事好好说啊……”
裘盼回过神,看了看四周。
呃……围了一水的吃瓜群众。
穿白大褂的不穿白大褂的,什么颜色的衣着都有,全津津有味地看着……她?
陈医生和同母异父的弟弟林友山的戏是挺劲爆,但陈医生和这位裘姑娘的拉扯更耐人寻味。
试问陈医生曾几何时跟女性当众有过拉拉扯扯?
之前跟陶医生谈对象也没有这样。
跟绯闻主角便利店的收银员更没有。
此仍第一回 。
这俩人之间的对话听着也值得咀嚼回味,陈医生看裘姑娘的眼神也写了内容,一对手十指相扣,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昭然若揭……
啧啧,瓜买一送一,这瓜出乎意料又够大,可以慢慢吃,吃很久很久。
裘盼意识到事态正往她身上重点发展,脸炸了。
瞬间要挣开陈家岳的手。
陈家岳的手劲岂是她可以轻易挣脱的,尤其是他故意为之。
裘盼害躁又冷静地跟他低声商量:“松开手再说。”
“你到底怪不怪我?”陈家岳非要她给答案。
裘盼:“怪!”
答案来了,非心中所想,不满,陈家岳把人揣得更紧,更不放人了。
裘盼不乐意了,她不喜欢这样,大庭广众,场面又乱糟糟闹哄哄的。
林友山在旁边喊打喊杀:“放开我!我要揍死他!他太欠了!”
潘驰劝着:“你冷静点,冷静!”
吃瓜群众:“别打啊别打啊……”
裘盼人在风口之中,不敢看自己的处境,也做不到陈家岳那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她只想逃离。
挣不开陈家岳的手,她就跺陈家岳的脚。
陈家岳冷不防地吃一记痛,手松了松。
裘盼趁机将他甩开,转身就跑。身后一堆人,全扔下,全不管。
……
一口气冲回了信息科。
软硬件组的同事好奇:“讲解会不是五点半才结束吗?”
裘盼随口说:“我有点不舒服。”
人坐在座位上,像不舒服一样双手托着脸闭着眼沉默。
刚才她甩开陈家岳的手,陈家岳的脸色忽然之间很难看。她没敢细看,不细看也知道他肯定会不高兴,很有可能会生她气……
正想着,男人的电话来了。
裘盼又有点窃喜,悄悄松了口气。
他生气就生气,他生气有理,她就没理了吗?她也是有脾气的。
把电话按断,不接,痛快。
陈家岳又打一遍,裘盼还是按断不接。
猜着他会不会打第三遍?如果打了,她又再按断,那是不是有点过分,会招人讨厌了?
好吧,他要是再打,她就接。
结果陈家岳没再打来。
没一会林友山和潘驰也回来了信息科。
林友山满脸都是坏心情,黑沉沉地进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又黑沉沉地折返出来走到裘盼跟前问:“你跟陈家岳很熟的吗?”
裘盼:“……”
说“很熟”?
不敢。
说“不熟”?
不想。
她挑实话说:“我女儿是他帮我接生的。”
林友山:“……”他语气很不好地说:“请你记住谁是你的顶头上司,谁给你发工资。站队都不会站,混什么职场?”
裘盼心里想,她上班就没打算“混”,向来脚踏实地工作赚报酬。讲站队讲职场政治讲心眼,她是“裘必输”。
虽然但是,裘盼态度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自己跑了。”
林友山不会理解和在意她当时的窘迫,只知道她一走了之,看上去不负责任。
……
老丁在疗养部深居简出,对长仁的动态却了如指掌。
他气得不行了,怒声谴责林远修:“有没有搞错!俩兄弟当众争执,搞站队搞对抗搞分/裂,还想动手,要笑死人是吗?你这个爹怎么当的!”
林远修也是接到老丁的急召电话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不起爸,我之前在机场没在医院。”
“你去机场做什么?”
“我想去云南……”
“云南?”老丁更气了,气笑了,“你两个儿子要打架啊现在,你居然有心情去游山玩水。别去云南了,去南极吧!去完南极去北极!然后挖几座冰回来,等我两腿一伸死翘翘时,好给我冷着藏看你们一家子以后怎样作天作地丢人现眼!”
“不是。”林远修默了默,决定说出来:“小丁去云南了,我是想去找她。”
老丁:“啊?”
他女儿什么时候去的云南?真去游山玩水了?
林远修接着说:“家岳跟她说我出轨,她心情很差,友山把她送去云南散心了。”
老丁:“……”
信息量爆表,年纪大了,短时间内回不过神。
林远修把事情前前后后解释了一遍。
那晚陈家岳被逼走后,林友山把丁倩扶上了房,之后丁倩将自己反锁于房里,日夜哭,林远修怎么敲门她都不开不理。
林友山把爸爸当敌人一样,挡在妈妈房门前红着眼将他质问:“你是不是出轨!是不是对不起妈妈!”
林远修在林友山心中是“伟光正”的代表人物,陈家岳一番话打翻了爸爸的人设形象,林友山气归气,最关键的是心很痛,替自己心痛,更替妈妈心痛。
林远修拿眼瞪他:“你说是不是?”
爸爸的威严自小建立,林友山被瞪怂了,但仍坚持:“我不管,你要把妈妈哄好!”
林远修也想,比谁都想,无奈丁倩不开门,也不接他的电话,他上哪找谁哄去。
林友山表面上被爸爸唬住了,实际上依然不甘心。
妈妈的脾性太柔弱了,没有人支持的话分分钟被欺负死。
与爸爸当面对抗,林友山不敢,但小动作他敢啊。
他买好机票偷偷将妈妈送去云南,托朋友照顾,出发前叮嘱妈妈:“如果爸爸不解释清楚,不跪地求饶,你千万别原谅他!”又鼓励:“妈,坚强点,万事有我!”
林远修知道丁倩去了云南后,连儿子都来不及揍,花了两天时间安排好医院的事务就准备前往云南。
人在机场,被老丁一通电话急召回来。
老丁这会看女婿的脸色才暖和了许多,一边吃着哑巴亏,一边为他的女儿着急去云南,是有点为难了。
“小丁那边你能哄好吗?”老丁说,“哄不好我来哄。”
林远修说:“能哄好。”
就差腾出时间去哄而已。
“哄还哄,不该说的别说。”
“知道的爸。”
老丁又问:“那家岳和友山那边怎么搞?”
林远修说:“具体是什么事情我要找他们先谈谈。”
“行吧,就这样,你去忙,赶紧忙完去云南。”
林远修要走,老丁又把人叫回来问:“我听说家岳跟信息科哪位姑娘拉拉扯扯了?”
不仅听说,有好事者还拍了视频发给了他。
林远修从机场一回医院就来见老丁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细节还没了解到。
老丁说:“那姑娘看着挺标致,如果家岳跟她在谈对象,又正正经经的话,不妨约来见见。”
林远修走了,老丁为一家老小烦了烦,有些力不从心,算了,还是刷小视频比较轻松。
刷刷刷,一位关系不怎的老战友突然冒出来跟他搭讪,又发来一段视频,问道:老丁,这是不是你家家岳?
老丁心想,不是家岳和友山要打架的视频外流了吧?哪个死家伙敢对外到处传播,揪出来不整死你不姓丁。
点开视频一看,不是。
而是一个类似于在游乐场之类的地方拍的空中视频?
家岳在哪?
老丁盯着视频看啊看,看了十多分钟,不见家岳啊。
老战友:18分32秒49毫秒。
老丁:“……”
妈的不早说,浪费了宝贵的十分钟。
手指笨拙地拖着进度条,怎么定都定不到18分32秒49毫秒,认命,直接拖到17分左右开始看。
视频画面缓缓往前,忽然右下角出现了三个身影,三人都仰着脸看镜头附近。
嘿,当中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可不就是家岳呗,怀里抱着个娃,萌萌的。
慢着。
哪来的娃?
老丁倒回去定神看,家岳怎么抱着个孩子了?谁的孩子啊?哪来的?
和家岳站一起的还有个姑娘,模样挺标致……
老丁想了想,调出另一段视频,这视频里家岳牵着信息科的姑娘的手。
两者对比一下,是同一个人吗?是吧,不是吧?
老眼昏花,牵手那个视频又拍得不稳不清,什么技术啊这么烂还好意思拍来打小报告!
老丁戴上老花眼镜又仔细辨别两者,估计是同一个人。
问老战友哪来的视频,老战友说是孙子的游乐场在八月份用无人机拍的宣传短片。
这老战友阴阳怪气地说:家岳什么时候结婚又当爹了?怎么我们一顿喜酒都没吃过?你也太小气了。是不是见不得人?
老丁:“……”
见你妹,爹你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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