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窗外稀薄的月色,沈榆独坐在软榻前,五指紧了又松,声音平静,“我知道了。”
“那……”听竹满脸担忧,此刻思绪也混乱不堪。
皇上醒来固然好,可是与此同时也带着许多未知的风险,倘若皇上忌惮主子,从而事先将主子处死,那到时候就真的无力周旋。
“明日将杨院判请来一趟。”
寂寥的夜女子的声音冷静的听不出任何起伏,听竹只能点点头,一时间也不知该出什么主意。
也许主子说的是对的,一动不如一静,这时候慌了阵脚才是最致命的。
随着殿门被关上,沈榆独坐了一会,忽而起身来至梳妆柜前,从第三个格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拿起一颗珍珠大的药丸塞入嘴里。
重新回到床上睡下,她凝视着身侧熟睡的孩子,目光逐渐深邃复杂,这世间任何事都是存在诸多不确定性的,哪有十拿九稳的计划,不过都是在赌而已。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唯有人和才是重中之重。
次日卯时她就醒了,生物钟已经形成,很难轻易更改,而孩子也渐渐转醒,一醒来就啼哭不止,显然是饿了。
这回她是亲自喂养,反正如今保持身材也是无用,她也不需要靠这具身体再去取悦旁人。
辰时三刻,杨院判就过来了,一夕之间对方好似老了十岁,鬓边已然布满银发,可见这几日没少因为霍荀的毒而绞尽脑汁。
本以为她是来询问皇上一事的,可当把了脉以后,杨院判不由怔在了那,面上闪过一丝错愕。
“许是这几日因皇上一事,本宫未曾休息好,不知是否感染了风寒,看什么都食之无味,你给本宫开一副安神解郁的药即可。”她疲倦的揉了揉额心。
杨院判神情复杂,骤然跪倒在地,“娘娘……娘娘并非食之无味,而是……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换作以往他必定会先道喜,可是如今皇上这个样子,他也说不出恭喜的话。
沈榆怔了怔,好似也有些愕然,低头看了眼自己平坦的腹部,双目不由的渐渐的泛红,声音难免哽咽,“皇上……如今怎么样?”
杨院判也是心头压了一块大石,语气沉重,“此毒药石无医,施针只能暂缓毒素蔓延,可也只是权宜之策,微臣已经在用其他法子替皇上放血清毒,想必应该还能再拖上一段时日。”
闻言,沈榆不由一手撑着脑袋无力的闭上眼,半响,才挥挥手让他退下。
杨院判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番孕中需要注意的事项,如今宫中子嗣稀少,贵妃娘娘又怀有子嗣,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件好事,至少皇上又多了个皇嗣。
他出去后半个时辰,外头就响起听竹的声音,“启禀主子,李公公求见。”
不多时,听竹就领着李长禄走了进来,后者神色郑重,略带一丝悲戚,“奴才叩见贵妃娘娘,皇上召见,还望娘娘随奴才走一趟。”
听竹心头一紧,眼中难得出现一丝不安,呼吸也有几分不稳。
皇上这个时候召见主子,难不成是真要痛下杀手?
沈榆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立即道:“公公稍等片刻,容本宫更衣。”
李长禄点点头,“那娘娘快些。”
说罢,他便退出内殿在外头等着,神色依旧复杂,因为他也不敢相信皇上会这样做,过往皇上如此宠爱贵妃娘娘,如何忍心让三皇子没了生母。
可是皇上这样做也是为了朝廷稳定,历史上后妃乱政之事数之不尽,亦有不少后妃势大后试图改朝换代,皇上此举亦是为了江山社稷。
随着殿门打开,女子只是换了一身素色暗纹飞花宫装,他只得立即在前头带路。
待坐上轿撵,沈榆便满脸担忧的问道:“皇上可好了些?”
李长禄低垂着头行在一侧,“皇上……昨夜便已经醒了,可皇上心系国事,今早强撑着去上早朝,处置了户部尚书一干人等,刺客一事也已经查清,是户部尚书与许毡勾结,试图谋逆,如今一干人等已经被收押至刑部,可是下朝后皇上就……”
所以皇上才想最后看贵妃一面,皇上最后念的终究还是贵妃娘娘。
“为何你们不拦着,这个时候怎么还能让皇上去早朝!”她紧紧攥着拳头。
李长禄亦眼眶红了一片,“奴才们都拦了,可是……可是皇上执意如此,奴才们也没有法子。”
皇上就是想在醒着的时候把所有事都处理干净了,尽可能替三皇子减少一些忧患。
沈榆没有在说话,只是闭上眼无力的靠坐在轿撵上,面上全是哀伤。
一路来至清心殿,此刻外头跪着一片大臣,面上都是悲戚,显然已经知道皇上遇刺一事。
可当看到女子被李长禄领进去,众人又是面面相觑,皇上此举莫不是已经在说明要传位给三皇子。
想来也是意料之中,如今兰贵妃独宠已久,皇上不传位给三皇子又会传给谁,只是三皇子如今还这么小,势必要有人摄政才行,就是不知道皇上会让兰贵妃垂帘听政,还是另立摄政王。
外殿里跪着苏丞相与一干重臣,此刻,郑胄正红着眼从屋里出来,五大三粗的汉子生平第一次落泪,像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皇上果真遇刺,而且还已经毒入骨髓无药可医,若非皇上提拔,他岂能有今日!
在诸多视线下,沈榆一步一步进入内殿,里头弥漫着一股药味,她脚步有些迟缓,床榻上的人已经醒了,只是气色不佳,可目光依旧深邃暗沉,她眼泪夺眶而出。
再也忍不住缓缓蹲在一侧,低着头无语凝噎。
一只手拉住了她胳膊,声音低沉,“让朕看看你。”
女子一时间泪如雨下,不由的抱着男人的手俯首而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然那只手只是轻轻抚着她脑袋,“朕食言了,今后你要自己护着自己。”
沈榆紧紧握着那只手,放在自己平坦的腹部上,泣不成声,“臣妾已经有了一个月身孕,皇上说过想要一个小公主,您怎么能不看她一眼!”
男人眼神微动,定定的凝视着女子的腹部,一双黑瞳像一潭死水,此刻却掀起了不该有的波澜。
女子眼中全是哀伤,好似无从说起,只是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人,眼泪顺着下颌滑落至男人掌心。
五指渐渐收拢,直到骨节泛白,他闭上眼几不可见的叹口气,取下一块四方黑龙玉佩,拉住女子素白的小手,紧紧相握。
沈榆目光一顿,眼神有了片刻复杂。
“朕多么希望你的眼泪是为朕而流。”男人语气平和。
四目相对,沈榆低下头,声音沙哑,“臣妾也多么希望,皇上只是臣妾一个人的皇上。”
望着眼前神色哀泣的女子,霍荀目光深邃,“世间许多事并非人力能操控,朕亦有不平之事。”
若非坐在这个位置,他也会倾心相待,只是有得亦有失。
殿内一片寂静无声,女子眉间微蹙,目光复杂,“臣妾半生困苦,所求之事皆以顺遂,若说遗憾,那就是皇上……”
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继而又缓缓松开,再也没有动静。
沈榆怔在那许久,静静的看着眼前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轮廓平静的好似只是睡了过去。
眼角一滴泪珠滑落,久久无言,她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手中的玉佩,继而放入怀里。
起身来至殿内第三个书架,她拨开第五层格子上的书籍,摸索了一会,终于在隔板上摸到一块凸起。
按了一下,东南方的墙壁忽然出现一个暗格,她迈步走了过去,只见里头放着一枚玉玺,以及一卷明黄。
打开遗诏,看着上面每个字,她神色反而复杂起来,果然,她还是赌赢了。
将东西放入原位,她恢复好暗格,一步一步走了出去,迈出内殿那一刻,无数双眼睛紧张的投了过来。
“娘娘……”李长禄欲言又止看了眼里头,似乎想问要不要让杨院判进去。
盯着无数双心思各异的眼睛,沈榆哽咽道:“皇上……已经驾崩了。”
“什么?!”
郑胄第一时间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其他人也神色哀泣的进去查看,整个外殿瞬间乱成了一团。
这时皇后也赶了过来,欲言又止的看了眼屋里,当听到皇上驾崩时,不由掩面而泣,身子晃了晃还是得由纤云扶着才站稳。
此刻清心殿外跪满了群臣,包括一众闻讯赶来的妃嫔,一个个都焦急不已,直到苏丞相拿着一卷明黄走出来,众人的心也提高到了嗓子眼。
“因一帮奸佞之徒,皇上惨遭行刺,就在刚刚已然驾崩!”苏丞相红着眼无语凝噎。
清心殿外瞬间响起各种此起彼伏的哭啼声,纵然他们已经知道皇上撑不了多久,所以才会约见各位重臣,肯定是为了新帝继位一事儿嘱托。
“刚刚皇上已经与本官和诸位同僚都言谈过新帝继位一事,不过口说无凭,皇上也留下遗诏。”苏丞相举起了手中的圣旨。
霎那间,殿外所有人都立即跪倒在地,包括禁军等人,一时间嘈杂的殿外万籁俱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已知时日无多,着传三皇子霍屿继位,生母兰贵妃尊为西宫太后,嫡母皇后尊为东宫太后,念新帝年幼,令两宫太后听政,袁大学士苏丞相为辅政大臣,他日新帝及冠之日,两宫太后再撤帘还政,若有不从,可持遗诏处之,诸臣工当悉心辅佐,共戴新君,钦此!”
掷地有声的话语刚落,霎那间,周遭便是一片议论纷纷,皇上竟然让皇后和兰贵妃垂帘听政,而不是从皇室宗亲里择摄政王,这女人家能懂什么朝政之事,皇后好歹是将门之后,可兰贵妃一个平民出身能懂什么国家大事,皇上可真是被这女人给迷的团团转。
“我朝自古以来都是立摄政王协理处之,后妃如何能听政,难道又要上演前朝祸乱之兆?”一个官员顿时高声道。
与此同时,另一人也附和起来,“三皇子还年幼,无论立嫡立贤都轮不到他,这遗诏不知是否皇上亲自撰写!”
听到这些声音,郑胄第一时间站了出来,粗着嗓子道:“皇上刚刚已经言明,难不成我等都是聋子!你叽叽歪歪难道是对皇上旨意不服?还是你与那帮奸佞之徒也是一伙的!”
骤然被扣了个帽子,刚刚反对的大臣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嘀咕了一句,“那也不该让妇道人家听政,成何体统!”
听着那些议论声,苏丞相眉头一皱,“皇上临终前已经嘱托我等要悉心辅佐幼帝,此事诸多大臣都知晓,而且遗诏真假让翰林院检验一番便知,至于两宫太后听政,那也是皇上的意思,难道尔等还敢忤逆圣意不成?”
沈榆扶着听竹站了起来,依旧没有为自己说一句话。
倒是佟妃等人狠狠的松了口气,只是面上难免有些伤感,皇上驾崩,她们如何能没有触动,可惜皇上只记得兰贵妃,从来想不起她们。
“皇上此举定然有其深意,贵妃娘娘与皇后娘娘无亲族在朝为官,自然不怕外戚干权,想来这也是皇上的思量,我等定会遵循遗诏,尽心辅佐新帝!”
人群中张校尉突然高声道,与此同时,四面八方也有人立即附和起来,“我等定遵循遗诏,尽心辅佐新帝!”
霎那间,局面好似发生一边倒,那些还心存不满之人也是满头雾水,不明白其他人为何会拥护两个妇道人家。
可是此时此刻遗诏在那,皇上临终前也已经嘱托,怎么说此事也是板上钉钉,就算他们还有不满也不能和遗诏作对。
更重要的是这兵权都在皇上的亲信手里,倘若皇上已经下了密令拥护三皇子,纵然他们有天大的不满也没有用,看来如今真的是大势所趋。
“本宫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政事,今后朝政之事还是交由苏丞相与诸位大人打理,不过眼下这些都是次要,还是先处理皇上的身后事要紧。”沈榆眼眶泛红上前一步。
苏丞相也点点头,“娘娘言之有理,您要照顾新帝,此事就交由微臣们来打理即可,继位时日就挑在七日后,不知娘娘觉得可否?”
沈榆还未开口,就看见李长禄匆匆从里头走了出来,面上满是惊慌,“皇后娘娘得知皇上驾崩,哀戚过度,刚刚吐血晕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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