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你终于回来了

    刘觞哭的好大声……

    刘觞懒洋洋的躺在榻上, 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李谌给他盖上锦被,道:“乖, 睡罢。”

    他虽很是疲惫, 但强撑着睡意,道:“谌儿,有件事情, 我想跟你说一下。”

    李谌道:“什么事儿?还不快点休息?”

    刘觞翻了个身, 拍了拍榻边,示意他躺下来,笑道:“谌儿你过来, 阿觞哥哥与你慢慢说。”

    李谌十分狐疑,还是走过去,躺在刘觞边上, 道:“什么事儿, 可以说了。”

    刘觞嘿嘿一笑, 道:“是这样的谌儿,崔御医怀疑,令棕熊发狂, 还有让猎犬袭击人的,其实都是个人,有人在暗地里控制这些动物, 若是能成功,便可以刺杀谌儿, 若是不成功, 还能将责任推卸给耶律延木。”

    李谌挑眉:“所以你的意思是……又要给耶律延木求情了?”

    “这不是求情!”刘觞强调道:“这可不是求情, 我这是实事求是!”

    李谌质疑的道:“当真?”

    “自然了!”

    李谌发问道:“那朕与耶律延木, 谁更俊美一些?”

    刘觞想也不想,道:“那还用说吗?当然是陛下您了!”

    李谌的唇角克制不住的微微上挑,道:“这还差不多。”

    话锋一转,道:“虽耶律延木不是主使,但他进贡猎犬,也脱不得干系,朕让他蹲一会儿牢狱,应该不算过分罢?”

    刘觞立刻道:“不算不算,陛下当然不算过分了!”

    他试探的又道:“那……陛下,你打算如何处置耶律延木?”

    李谌道:“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置耶律延木?”

    刘觞道:“有人想要嫁祸耶律延木,这个人目前藏在暗处,我觉得,咱们不应该让这个人得逞,他让咱们嫁祸,咱们偏偏不嫁祸……所以,我的意思是,干脆关押耶律延木一两天,然后就放了他!”

    “放了他?”李谌挑眉:“放了耶律延木也行,但是朕现在吃味儿,你说该怎么办?”

    刘觞道:“谌儿,那个耶律延木,与你根本无法比,他都是个老男人了,你看看,阿觞哥哥喜欢你这样鲜嫩的,他根本不在本哥哥的狩猎范围之内。”

    “还狩猎范围?”李谌道:“窦悦也和朕一般年轻呢,怎么,他就在你的狩猎范围之内了?”

    刘觞:“……”

    刘觞使劲摇手:“不是只要年纪轻,哥哥就喜欢的,哥哥又不是变态对不对?”

    “那还要如何?”李谌道。

    刘觞嘿嘿一笑,道:“当然……还要胸大了!”

    李谌:“……”

    宣徽使失宠的传言在营地传了半天,第二天一大早,众人本想看到一个惨兮兮不得宠的宣徽使,哪知道……

    他们的确看到了一个惨兮兮的宣徽使,但刘觞并不是因为失宠,而是因着昨天晚上实在太过放肆,今儿个根本爬不起来,腰酸背疼,哪哪儿都疼。

    耶律延木被关了一天,第二天李谌便下令将其放出来,天子的意思是,耶律延木虽然进贡了猎犬,但是并没有证据能证明就是他控制猎犬行刺,所以无法给耶律延木定罪。

    耶律延木又是契丹的特使,因此天子开恩,将耶律延木放了出来。

    嘭——

    “岂有此理!”遥辇氏用马鞭狠狠的鞭笞着案几,愤怒的脸色涨红:“真是岂有此理!耶律延木竟然被放出来了!那天天子不是已经被气晕了过去么?怎么突然就把耶律延木放出来?不是应该将耶律延木大卸八块么?!”

    “大人,大人息怒……”亲信道:“小人也是听说,好像耶律延木被放出来,都是那宣徽使刘觞的意思,中原的天子最是听这个宣徽使的话,所以没气两天,就把耶律延木给放了。”

    “混账!!”遥辇氏喝骂:“他把耶律延木放出来,我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么!”

    “大人……”亲信有些迟疑,道:“其实有个事情,小人一直想要禀报给大人,只是因着事情还不清晰,未能查证是否属实,所以小人也不敢斗胆说出口。”

    “什么事?讲!”

    “是是是,”亲信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其实……这个宣徽使刘觞,面目生得有几分形似一个人。”

    “什么人?”遥辇氏奇怪。

    亲信道:“因而发生那事情之时,大人还未降世,所以不识得也是情理之中,但小人是记得一清二楚,这个宣徽使……容颜有七八分与耶律延木的母亲相似。”

    “什么?还有这样的事情?”遥辇氏眯起眼睛,似乎提起了一些兴趣:“你说说看。”

    耶律延木的母亲是被族人活活打死的,她去世的很早,遥辇氏年纪轻轻,并没有见过耶律延木的母亲也是理所应当的,但那亲信不同,他曾经见过耶律延木的母亲。

    亲信道:“其实小人第一次见到宣徽使,便觉得有些面善,但是时隔良久,小人也只是远远的见过耶律延木的母亲几眼,所以记得不是很清晰,但是后来……便被小人发现了端倪。”

    耶律延木对刘觞的态度实在太与众不同了。

    按理来说,耶律延木是契丹特使,而刘觞是大唐的宣徽使,两个人根本毫无交集,但是耶律延木三番两次的接近刘觞不说,在猎场之时,还多次舍命相救。

    亲信道:“大人您想想看,耶律延木是什么样的人?他一个迭剌部的下等人,能爬到今儿个夷离堇的位置,那是踩着多少人上位?他会平白对一个不认识之人示好么?还是如此不图回报的示好?因此小人便查了一查……”

    虽然没有明确的消息证明刘觞和耶律延木的母亲有关联,但是刘觞在进入大明宫之前,是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民,后来因着迫于生计,这才进宫做了宦官,被枢密使刘光收养。

    亲信道:“小人也不能确定,但这个宣徽使刘觞,很有可能就是当年被丢掉的小娃,也就是耶律延木的亲弟弟!”

    遥辇氏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逐渐扩大。

    “只不过……”亲信道:“这件事情距离现今实在太久远了,而且那般小的娃儿丢入野林子里喂狼,也不知能不能活到现在,或许宣徽使真的是耶律延木的弟弟,也或许……只是长相相似罢了,小人一直未有查证到底是何种肯能,所以不敢贸然禀报大人。”

    “无妨,”遥辇氏幽幽的道:“他是不是耶律延木的弟弟,有什么干系呢?只要舆论说他是,他便是!刘觞可是大唐的宣徽使啊,宣徽使这个位置,怎么可能让一个外族人来做?就算不确定刘觞是不是这个外族人,但只要有这股风声,想必必然会有前仆后继的人,去弹劾刘觞,何须咱们出手呢?”

    “大人英明!大人英明!”

    “只是……”亲信还有些为难:“只是想要制造舆论的话,大人在中原人生地不熟,还需要有人帮忙才可,谁愿意帮大人这个忙呢?”

    遥辇氏幽幽的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人选,这个人和宣徽使也有仇,请他帮忙,他一定会乐意的。”

    “不知大人说的是谁?”

    遥辇氏笑道:“王太后的弟亲——王岁平。”

    春狩结束之后,扈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回到了长安城,遥辇氏让人约了王岁平,准备私底下与王岁平见面。

    王岁平因着之前犯了太多的事儿,如不是他乃王太后的亲弟弟,这时候早就死的连渣子都不剩下,他安分老实了一段时间,如今又开始记吃不记打,生龙活虎起来。

    遥辇氏约见王岁平,王岁平早有耳闻,这个遥辇氏,可是契丹第一美人,他素来贪财好色,自然想要见上一见。

    两个人在城中的酒楼见面,特意要了一个雅间儿,王岁平推门走入雅间,便看到遥辇氏坐在席上,登时笑起来:“遥辇特使!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传闻可没有遥辇特使一半的好,遥辇特使真不愧是第一美人,美、美!”

    遥辇氏有求于他,态度十分亲和,轻笑一声,十分羞赧的道:“王郎君,您谬赞了。其实我也早就听说了王郎君的大名。”

    “哦?”王岁平道:“我还有名头呢?”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遥辇氏道:“王郎君您可是太后娘娘的亲弟弟,当今天子的亲舅舅啊!这样的鼎鼎大名,谁不知道呢?”

    王岁平被他恭维得十分舒坦,哈哈大笑:“见笑了见笑了……”

    “不过……”遥辇氏还有后话:“但是在我们那里,听得最多的,还是宣徽使刘觞,和枢密使刘光这样的大名。”

    王岁平登时不高兴了,脸色拉下来。

    遥辇氏又道:“遥辇以为,不过是两个宦官,怎么能与王郎君相提并论呢?但是如今世道不太平,奸人佞臣当道,就是会压住了王郎君您的名头,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嘭!”王岁平狠狠一拍案几,冷笑出声:“不过是个太监,有什么能耐?等陛下的新鲜劲儿过去,我看他还能怎么嚣张?”

    王岁平可没忘记,刘觞是抄他家的人,这新仇旧恨,多到数不过来。

    遥辇氏压低了声音:“王郎君,其实……遥辇这里有一件趣闻,虽不知真假,但或许能帮助到王郎君。”

    “是什么趣闻?快快讲来!”

    遥辇氏立刻将宣徽使刘觞,与耶律延木的母亲神似的事情说了一遍,道:“遥辇也没有什么证据,但神似却是千真万确的,王郎君您说,若宣徽使他其实是……”

    “契丹人!”王岁平兴奋的接话。

    遥辇氏捂嘴一笑:“中原的天子,可会让其他族人做内朝三班之首呢?”

    “自然不会!”王岁平更是兴奋。

    “只是,”遥辇氏发愁道:“这消息也不知真假,若真的只是人有相似,也是有可能的。”

    “这怕什么?”王岁平大手一挥:“没有证据怕什么?只要有流言蜚语传出去,便算是没有证据,朝廷也要掂量掂量,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能放过一个刘觞!”

    “是了!”遥辇氏笑道:“王郎君您说的真好呢。”

    遥辇氏根本没提让王岁平帮忙传播舆论的事情,因着王岁平与刘觞有仇,所以经过遥辇氏这么一点拨,立刻就想到了传播舆论这个法子,可谓是借刀杀人!

    王岁平今日得到了这么大的好消息,遥辇氏又殷勤侍奉的厉害,自然要多喝几杯,一直喝到很晚,这才离开了酒楼。

    王岁平醉醺醺的从酒楼走出来,嘭一声,正好撞到了迎面走入酒楼的人。

    “看着点!不长眼睛么?!”王岁平恶人先告状,态度十分嚣张。

    而被他撞到的人,恰好便是孟簪缨。

    孟簪缨痛恨王岁平痛恨到了极点,冷眼瞪了王岁平一眼,当即脚下一勾,紧跟着便是王岁平“啊呀——”惨叫的声音,一下子扑倒在酒楼大门的门槛上,呸一口竟然吐出一颗牙齿,疼得他子哇乱叫。

    孟簪缨冷笑一声,都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抬步就走。

    孟簪缨低声道:“晦气死了!出来喝个酒,都能碰到这样肮脏的东西,呸!”

    他说着,上了二楼雅间,进入雅间回身关闭,门板关闭的一瞬间,隔壁雅间有人走了出来,孟簪缨虽然只看了一眼,不是太真切,却认得清清楚楚。

    奇怪的喃喃自语道:“那不是契丹的遥辇特使么?怎么在这里?”

    一夕之间,宣徽使刘觞疑似耶律延木亲弟弟的消息在长安城传开,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各个角落全都传遍了这个消息。

    “不好了不好了!”程熙之慌慌张张的跑入宣徽院,大喊着:“宣徽使,不好了!”

    刘觞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他还在睡午觉,就被程熙之乌鸦一般的叫声给喊醒了,道:“程小三,又怎么不好了?你和老陆又吵架了?”

    “不是!”程熙之道:“谁和他吵架,我是说你!宣徽使不好了!”

    “呸呸呸!”刘觞道:“本使好得很呢。”

    “什么好的很?”程熙之道:“今儿个我去坊间走访,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传闻么?关于你的流言蜚语!”

    “本使?”刘觞笑道:“不会是什么花边儿新闻吧?啊呀,天子会不会吃味儿?”

    程熙之着急的道:“宣徽使,真的是大事!坊间传闻,说你是耶律特使的亲弟弟,你原本是契丹人!”

    刘觞挑眉,原来是这个消息被传开了。

    耶律延木说过,刘觞的面容与他的母亲十分相似,而且还暗示过刘觞,弟亲的后背有一块伤疤,虽然是小时候留下来的,但是伤疤很深,应该会留下痕迹。

    刘觞从未注意过自己的后背,毕竟照镜子不方便,但是阿爹刘光和天子李谌都证实过,刘觞后背的确有一块陈年的伤疤,像是很久之前落下来的,现在想要根除祛疤,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种种的事情,都证实了耶律延木的猜想,或许十有八*九,刘觞就是耶律延木的亲弟弟。但岁月过去那么久,现在的医学技术也有限,根本没有实质性的认亲证据。

    自从耶律延木入狱又被放出来,他也清楚有人盯上了自己,耶律延木这个人谨小慎微,从来不肯相差踏错,再者,刘觞很有可能是他的亲弟弟,耶律延木自然也不想连累刘觞,因此这些日子与刘觞保持着距离,没有太过殷勤。

    刘觞本以为这个事情,可以作为一个未解的谜题,就这样埋藏下来,哪知道竟然被人翻了出来。

    程熙之道:“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街坊都传遍了,我觉得并非是什么简单的流言蜚语,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宣徽使,你得罪过什么人,可有想法?”

    “本使?”刘觞笑眯眯的道:“本使得罪过的人太多了。”

    程熙之:“……”

    “再者说了,”刘觞又道:“美貌是原罪,本使这般美貌,嫉妒本使,想要诟病本使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如牛毛!”

    程熙之:“……”

    刘觞还没说完呢:“再者说来,本使除了美貌之外,还有大智慧,美貌和智慧得其一,已然是不幸,本使这样天生丽质,聪颖通达之人,生来便是要被诟病的。”

    程熙之:“……”我都快听不下去了!

    程熙之眼皮狂跳:“宣徽使,你就……不着急么?”

    “着急?”刘觞道:“不必着急,此人藏在暗处如此编排我,肯定还有下一步动作,传一些流言蜚语,必然不是他的全部本意。本使只需要,静观其变,见招拆招罢了。”

    第二日便是逢初一与十五的朝参,果不其然,铺天盖地的奏章呈上来,全都是弹劾宣徽使刘觞的。

    说刘觞本是契丹人,根本不配再做内朝三班之首,这样的做法,分明是将大明宫拱手让给了契丹人。

    还有人说,刘觞居心叵测,混入大明宫,包藏祸心,应该还有更大的动作,说不定博取天子信任之后,便是意图行刺,而春狩的棕熊和猎犬都是刘觞准备的。

    也有人说,宣徽使的身份不能证实,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宣徽使就是契丹人,这样的舆论一夜间之间传开,必然是有心者故意为之,让大家不要上当。

    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间宣政殿吵吵闹闹,仿佛菜市场一般。

    “宣徽使为我朝廷做了多少事情?我等羣臣都是通达之辈,怎么能被流言蜚语牵着鼻子走呢?”

    “话虽如此,但万一宣徽使真的是契丹人,那该如何?”

    “是啊是啊!总不能将内朝三班交给一个外族人罢!”

    “就算现在没有证据,也应该稳妥起见,暂时革职宣徽使,陛下,大唐的江山,不能允许任何差池啊!陛下!!”

    “是啊陛下!臣附议!”

    “还请陛下决断!”

    李谌眯着眼睛,站在宣徽殿最高一阶踏跺,居高临下的凝视着满朝文武,眼神冰凉凉的。

    这一看就是圈套,有人故意散播谣言,而满朝的群臣何其聪明,也不是不知道幕后之人的意图,但是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人嫉妒宣徽使的权势,趁机拉踩一把,有人忌惮刘氏的权威,顺水推舟压制一把,也有人就是不敢出头罢了。

    有人走进了宣政殿,竟然是王太后。

    王太后道:“我都听说了,宣徽使的事情,陛下,您是大唐子民的天子,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啊,如今宣徽使到底是不是契丹人,已然不重要了。”

    李谌眯着眼目道:“那母亲的意思,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王太后道:“自然是平息这沸腾的舆论啊陛下,现在坊间已经传开了,说咱们大唐让一个契丹人做宣徽使,若是传到旁的小国耳中,咱们泱泱大唐,还有什么颜面?”

    “是啊是啊!陛下!”

    “太后娘娘说的对,说的对啊!”

    “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李谌双手攥拳,眼神阴鸷,面容冷酷到了极点,就在他马上便要爆发之时,一个小太监跑入宣政殿,道:“陛下,宣徽使请求谒见。”

    宣政殿朝议正在讨论刘觞的事情,刘觞这会子竟然主动跑过来了,羣臣一听,一个个立刻噤声,虽然他们背地里都支持卸任宣徽使,但是刘觞的权势还在,他还有个权利滔天的阿爹,可没有几个人敢当着刘觞的面子这般肆无忌惮。

    “宣。”

    刘觞施施然走进来,一下成为了宣政殿的焦点,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注目在刘觞的身上。

    刘觞面不改色,好似完全没有听说流言蜚语一般,闲庭信步上前,拱手作礼道:“小臣拜见天子。”

    “宣徽使不必多礼。”李谌道:“不知……宣徽使此时谒见,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么?”

    “要紧事是没有的。”刘觞笑得一脸轻松:“小臣实在不知今日朝参这么般长时间,还以为各位同僚已然下朝,这才冒然谒见,还请陛下见谅。”

    李谌道:“宣徽使有话便直说罢。”

    刘觞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还是小臣的私事……小臣因着身子缘故,偶感风寒,所以想邀请陛下恩准,告假一段时日。”

    告假?!

    羣臣登时喧哗起来,他们刚才还在讨论卸任宣徽使的事情,没想到流刘觞竟然主动提出来要告假?

    李谌皱了皱眉,似乎显然不认同,刘觞却道:“陛下体恤万民,想来也不会苛求小臣,是不会让小臣带病上班的,对吧?”

    刘觞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很显然,他不想让李谌为难,若是李谌为了他,正面与朝廷羣臣杠上,的确,天子可以一意孤行,但绝对会招致民怨,到头来理亏的还是天子。

    李谌脸色十足不好,阴沉的道:“既然宣徽使身子不爽俐,朕也不想强求,朕批准了宣徽使的告假,还望宣徽使尽快修养身子,尽快回班。”

    “谢陛下!”

    暗潮涌动的朝参,被刘觞一两句话结束,这下子羣臣也没话可说了,虽然不是卸任,但是暂时告假,宣徽使不在其位,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便纷纷住口,下朝之后立刻离开了宣政殿。

    李谌气怒非常的回到紫宸殿,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给小灰灰梳毛的刘觞,李谌大步走过去,大手飞快的呼噜,把小灰灰整齐的毛发呼噜的乱七八糟。

    小灰灰:“……嗷呜?”

    刘觞连忙大喊:“别揉啊!我好不容易梳好的。”

    李谌没好气的道:“你还有心情给小灰灰梳毛,朕都要被你气死了!”

    刘觞笑眯眯的道:“为何?我今天闪亮登场,那些朝臣瞬间都没话了,堵得他们哑口无言,不是很厉害吗?”

    “厉害?”李谌道:“这算什么厉害?朕本打算保你,不过是一些不着边际的流言蜚语,朕看他们还能如何!”

    刘觞却道:“陛下,我这叫做以退为进,虽然临时告假,看起来是我亏了,但是在这风口浪尖上,我保住了自己宣徽使的位置啊,而且还无需陛下与朝臣和太后正面冲突,又平息了舆论,简直是一举三得。”

    李谌还是不欢心,道:“你这般委屈自己,朕看着心里难过。”

    刘觞赶紧把小灰灰放下来,然后伸手搂住李谌,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安抚的拍着他的后背。

    小灰灰“嗷呜嗷呜”叫了好几声,那本是自己的位置,结果现在变成别人的位置了,急得小灰灰来回来去的跳,仿佛一只活脱脱的小鹿。

    刘觞安抚道:“陛下,这朝廷的事情就是如此的,有进有退,有的时候手段刚强是好事儿,雷霆镇压也不是坏事儿,但是也需要一点点委婉的法子,达到自己的目的。朝廷的舆论都是一阵阵的,说风就是雨,很快有其他的事情,这件事情就会被压下去,到时候我就可以官复原职了,再说……”

    刘觞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星星,笑道:“带薪假期耶!不干活还有工资,我赚发了!”

    李谌被地逗笑了:“阿觞哥哥,你怎这般胸无大志?”

    刘觞道:“谁说的?我可是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睡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

    李谌笑道:“嗯?那这个男人是谁?阿觞哥哥你不妨告诉朕?”

    宣徽使告假,宣徽院的一切活计全都交给鱼之舟来处理,鱼之舟本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臣,他一直跟在李谌身边伺候,但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名头,也不喜欢出风头,所以基本没什么人会注意鱼之舟。

    遥辇氏和王岁平又见了面,王岁平十足自豪的道:“如何?刘觞如今已经被摘掉了帽子,想要重新戴上,哼哼!恐怕难了!”

    遥辇氏道:“那个唤作鱼之舟的新任宣徽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王岁平道:“便是一个柔弱的小美人罢了,我见过他好几次,一直跟在天子身边,没什么作为。”

    遥辇氏这才安心下来,眼珠子转了两圈,给王岁平斟酒道:“王郎君,您真是太厉害了呢,三言两句,竟然撤去了刘觞的头衔,真真儿是太厉害了!遥辇敬您。”

    王岁平本就好色,遥辇氏如此温柔谄媚,他哪里能抵抗得住,立刻将遥辇氏抱在怀中,笑道:“小美人儿,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当真?”遥辇氏撒娇的道:“遥辇这里,正好有一件事儿,需要王郎君的帮忙。”

    “什么事儿?”王岁平夸下海口:“只要是美人你说的,我都答应!”

    遥辇氏压低了声音道:“不瞒王郎君,如今的耶律特使耶律延木,乃是我们可汗的心头刺,迭剌部不断壮大,已然不将可汗放在眼中,所以可汗早就想要除掉耶律延木,此次出使,遥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便是让耶律延木有去无回,再也无法回到北面去。”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除掉耶律延木?”王岁平害怕了,耶律延木可是个大将军,他是契丹迭剌部的夷离堇,这么大的官职,武艺超群,王岁平怎么能搞定?

    “王郎君,您误会了……”遥辇氏笑道:“其实,遥辇氏想请王郎君劝说太后娘娘,以太后娘娘的名义,摆一个宴席。”

    “摆筵席?”王岁平迷茫了,道:“这和除掉耶律延木有什么干系?”

    “王郎君有所不知,”遥辇氏道:“耶律延木武艺高强,他乃是契丹第一勇士,想要除去他比登天还难,需要迂回一番,借刀杀人!”

    “倘或……”遥辇氏道:“倘或在太后娘娘的宴席上,突然出现刺客,行刺天子,而这个刺客其实是耶律延木的手下,天子会不会雷霆震怒?到时候遥辇便会以特使的身份,名正言顺的斩杀耶律延木。”

    “什么!?行刺!?”王岁平大喊出声。

    “小声些!”遥辇氏心中不屑,看看王岁平那个没出息的模样。

    “王郎君稍安勿躁,其实并非真的行刺,遥辇已经收买了耶律延木的一个手下作为死士,到时候他会假装行刺,然后当场被俘,栽赃陷害给耶律延木。”

    王岁平还是有些犹豫:“真的能行么?这……若是出现了什么纰漏。”

    “不会的!”遥辇氏道:“王郎君,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死士我已经收买,就差一个陛下必然会出席的燕饮,太后娘娘若是肯开口,陛下作为儿子,一定会出席的。”

    王岁平还是在犹豫,毕竟他贪财好色,但是胆子不大。

    “王郎君,您想想看,”遥辇氏道:“若是您能帮助可汗除去耶律延木,便是我们可汗的大恩人,往后里但凡您有什么事儿,可汗能不帮衬么?”

    王岁平瞬间心动了,的确,如果成为了契丹可汗的大恩人,以后也多一个靠山。

    王岁平一咬牙,道:“好,我帮你!”

    遥辇氏登时笑起来,道:“王郎君,您真是英明呢!”

    刘觞告假,鱼之舟成了代理宣徽使,虽只是代理,但已经足够让王太后欢心的,王岁平趁着她欢心,撺掇着王太后搞一个燕饮,王太后根本没有多想,立刻答应了下来,便让代理宣徽使鱼之舟去置备。

    不只是请了朝中的臣子,连同契丹使团也给请进宫中,大家伙儿一同热闹热闹。

    刘觞虽然是告假,但是有这样的热闹定然要参加,毕竟宫宴上那么多好吃的,不吃白不吃。

    程熙之看到刘觞,奇怪的道:“你不是生病了么?怎么还来参加宫宴?”

    刘觞道:“这么多好吃的,我当然要来了,再者说了……今天,还有热闹看呢。”

    “热闹?”程熙之一脸茫然。

    李谌姗姗来迟,宫宴很快开始,遥辇氏端着酒杯,借着敬酒的空档,挡在李谌面前,正好挡住李谌的视线,对收买来的死士频频打眼色。

    那死士一直跟在耶律延身后,收到遥辇氏行动的信号之后,突然冲出去,“嗤——”一声拔出弯刀,冲着李谌兜头砍下。

    “当心!”

    “有刺客!刺客!”

    “快,保护天子!”

    旁边的群臣登时杂乱起来,遥辇氏已经挡住了李谌的视线,让李谌的视角出现盲区,死士本以为一击必中,哪知道李谌动作反应极快,浑似早有准备,闪身躲过,竟然毫发无伤。

    踏踏踏踏!!

    下一刻,神策军竟然冲了出来,军队埋伏在太液湖四周,执戟逼近,瞬间将死士围在中间。

    那死士受了惊吓,遥辇氏也是一惊,没想到燕饮周围还有这般多的神策军,这和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遥辇氏虽然对王岁平说,只是假装行刺,意图是栽赃陷害给耶律延木,名正言顺的杀了耶律延木,但其实遥辇氏别有用心,如果行刺不成功,才是栽赃陷害给耶律延木,若是行刺可以成功,遥辇氏也乐见其成。

    遥辇氏没想到宴席上会有如此重兵,眼下行刺不成功,他立刻大喊着:“是他!这个刺客我认识,他就是耶律……”耶律延木的亲信!

    遥辇氏还未说完,耶律延木冷着脸走出来,道:“遥辇特使不会要说,这个刺客是我耶律指使的罢?”

    遥辇氏更是一愣,不安的心绪涌上来。

    神策军不只是包围了死士,竟然反过来将遥辇氏一起包围在内,长戟插过来,将他押在地上。

    “天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遥辇氏震惊的道。

    李谌寒声道:“遥辇特使,你以为自己那些小伎俩,能瞒得过朕的眼目么?”

    “我……我……”遥辇氏慌张摇头:“不可能,你不可能……不可能发现!”

    “有何不可能?”有人突然出声,笑眯眯的走出来,竟然是那天在酒楼碰到王岁平的孟簪缨!

    孟簪缨道:“你第一次与王岁平见面,密谋散播宣徽使谣言的事情,便被我撞到了,没想到罢,第二次你们还在酒楼碰面,也被我蹲守到了。”

    换句话来说,孟簪缨那时偶然撞破遥辇氏与王岁平见面,很是奇怪,便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刘觞,果不其然,没多久传出刘觞乃是契丹人的舆论,紧跟着朝堂腥风血雨起来。

    刘觞觉得这个事情颇为蹊跷,遥辇氏把王岁平当成枪使,应该不只是针对自己,毕竟没有这个必要,他图谋的一定更大。

    耶律延木眼珠子赤红,额角青筋暴凸,冷声道:“我耶律延木对可汗忠心耿耿,不敢有二,可汗却听信你这个奸佞,着实令人心寒。”

    “你要干什么?!”遥辇氏惊恐的摇头,他想要挣扎,但是被长戟押着根本站不起来。

    嗤——

    耶律延木拔出神策军的佩剑,声音平板道:“遥辇特使买通死士,欲图行刺大唐天子,破坏两邦邦交,最无可恕,我耶律延木身为使团最高特使,拥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不!不!!”遥辇氏喊了两声,本想喊叫第三声,但第三声终于没能出口,戛然而止……

    呲——

    王岁平被吓蒙了,一股热乎乎的液体喷溅在他的脸上,“咕咚——咚!咚!咚!”一颗染血的头颅滚过来,咕噜噜撞在王岁平的腿上。

    是遥辇氏的脑袋!

    “王岁平,”李谌幽幽的道:“勾结契丹叛贼,意图行刺,可还有话说。”

    “不是不是!”王岁平慌乱的挥手,大喊着:“姊姊,救我啊!我没有行刺,我只是……我只是……”

    王太后看到这个血溅当场的场面,也吓得瞠目解释,又听说王岁平也有参与,双腿发颤,眼睛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王太后昏厥了过去,正好合了李谌的心意,没人再能袒护王岁平,今日李谌打定主意,铁了心要将王岁平正法。

    “来人,拿下!”

    “不!!!”王岁平脸上全都是喷溅而来的血迹,吓得脸色惨白,双眼没有焦距,他一把抢过死士掉在地上的短剑,劈手扼住旁边刘觞的脖颈,短剑的尖端狠狠嵌入刘觞的肉中。

    “王岁平!!”李谌心头一紧,怒喝:“你做什么!?”

    谁也没想到,王岁平竟然狗急跳墙了,他紧紧扼住刘觞的脖颈,刘觞因为缺氧脸色惨白,短剑的尖端划破了皮肤,因着王岁平的紧张害怕,尖端不断的往里刺破,血流如注,汩汩的滑下来。

    王岁平怒吼:“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我是太后的亲弟弟,我是天子的亲舅舅!我不想死!!都退后,退后!!”

    李谌手脚冰凉,连忙道:“后退。”

    神策军虽然后退,但一个个全都戒备森严,李谌道:“你想跑出大明宫,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放了宣徽使,朕可以饶你不死。”

    “放了他?!”王岁平狰狞尖叫:“你以为我痴傻么!?放了他,你立刻便会要我的命!!都后退!后退!我要出宫,把银台门打开,放我出宫!!”

    王岁平劫持着刘觞,一边走一边退,鲜血不停的从刘觞的脖颈上流下来,失血过多的感觉席卷而来,头晕目眩,越来越没有力气,甚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可越是急促的吐息,越是无法呼吸。

    李谌冷声道:“好,朕放你离开,立刻令人打开银台门。”

    王岁平戒备的带着刘觞后退,一路从太液湖往右银台门退去,来到仙居殿附近,王岁平带着人退入了仙居殿中,大吼着:“看来陛下很在意这个太监!那很好,我改变主意了,不只是要打开银台门,我还要你准备金银细软,放我离开长安,让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王岁平!”李谌冷声道:“你不要太过分!”

    “嗬……”刘觞闷哼一声,短剑的尖端在他的肉里来回的拧着,鲜血喷涌而出,刘觞浑身都在打颤。

    李谌立刻道:“朕让人准备,不要伤害宣徽使!”

    王岁平拽着刘觞进入仙居殿,“嘭!”一声关上大门,还从里面上了门闩,隔着殿门大喊:“准备好了便通知我一声,天子,可要快一些,否则我可不能肯定宣徽使还活着!”

    李谌气得浑身打斗,眼珠子赤血通红,恶狠狠的道:“准备金银细软,郭郁臣,你随朕来。”

    “是,陛下!”

    李谌不可能让王岁平逃跑,一方面让人准备金银细软蒙蔽王岁平的眼目,另外一方面带着郭郁臣,准备偷偷潜入仙居殿。

    耶律延木也走过来,道:“陛下,外臣请命,一同营救宣徽使!”

    刘觞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有多话。

    刘光将大明宫的地形图铺在案几上,仙居殿在大明宫西北角,除了正面的殿门,没有后门,但是有几扇户牖可以利用,杀王岁平一个措手不及。

    “陛下!陛下!”鱼之舟惊慌跑来,险些跌在地上,不管不顾的大喊着:“陛下!仙居殿、仙居殿失火了!”

    “什么!?”李谌哐当一声碰翻了案几,冲向仙居殿。

    果不其然,还未走近仙居殿,已然看到汹汹的烈火,仿佛一条巨大的火蛇,不断吞吐着信子,腾云驾雾,直窜云霄。

    仙居殿周边许多人都在救火,宫人、朝臣全都抬着水,但是大火势头迅猛,根本拦不住。

    “怎么办,宣徽使还在里面!”

    “殿门锁死了!”

    “快,快去看看户牖!”

    “户牖也是锁死的!快救火啊!”

    李谌冲过去,不顾一切的往火里冲去,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得拦住他,大喊着:“陛下,火势太大了!陛下,当心安危啊!”

    “阿觞!!阿觞——”李谌心慌的不行,分明身上被火焰灼烧的火辣辣,心里却凉的透彻,嘶吼着:“阿觞!!朕要救阿觞!”

    “阿觞……”

    “阿觞……”

    ————

    周身很热,很热,是火焰的温度。

    刘觞最后的意识是在一片火海之中,仙居殿的火海,刘觞在挣脱王岁平之时,王岁平慌张打翻了烛火,火势瞬间蔓延开来,浓烟弥补。

    分明很热,刘觞却感觉自己像是在水上飘荡的一叶小舟,不由自主的随波逐流,一浪一浪的兜头打过来,几乎将他湮灭,刘觞闷哼了一声,异样的感觉随着浪潮席卷上他的头顶。

    刘觞用尽全力,猛地睁开眼目,四周昏暗无比,漆黑一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那男子肩膀宽阔,晶莹的热汗顺着男子流畅的肌肉线滑下。面庞虽然被黑暗遮蔽的若隐若现,但刘觞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实在太过熟悉。

    “谌儿?”刘觞呜咽的嗓音断断续续的打颤,上一刻还在浓烟烈火中昏厥过去,没想到一睁眼便看到了李谌。

    难道……我得救了?

    刘觞这么想着,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李谌分明应该是个鲜嫩的小奶狗,怎么突然?突然好像长个儿了?脸面比之前更加硬朗,身量比之前更加高大,还有那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目,仿佛捕食的野兽,充斥着凶猛又暴虐的光芒,与其说是一只小奶狗,还不是如说是一只完全长开的狼。

    刘觞的思维本就胡乱,脑子里乱哄哄的,随着男子的动作“唔!”不由自主拔高一声呜咽,手指绞着榻边的帷幔,几乎将纱织的帷幔撕扯下来。

    黑暗中,男子听到刘觞的呼唤,冰冷的眼眸突然柔软下来,失神的道:“阿觞哥哥?是你么,三年了……三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三年?

    刘觞更是迷茫,什么三年?

    就在下一刻,男子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仿佛从温柔乡的假象中挣脱了出来,他的眼睛充斥着一条条狰狞的血丝,一把钳住刘觞的脖颈,手掌用力,沙哑的道:“你不是阿觞,阿觞已经死了,三年前……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说:

    阿觞哥哥表示,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

    PS:下一本古耽《臣本书生,不谙世事》,和下一本无限文《惊悚游戏加载中……[无限]》,欢迎提前收藏一下鸭~

    第112章 咬一口

    死了?

    还三年前?这是什么情况?

    火……是仙居殿的大火!刘觞最后的记忆, 还停留在仙居殿的大火,王岁平气急败坏,碰翻了灯烛, 大火弥漫在整个仙居殿, 将一切焚烧殆尽。

    刘觞当时很累,很疲惫,抵抗不住困意, 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便是眼前的光景。

    刘觞只觉没有沉睡多长时间,这么一睁眼一闭眼, 也就顶多一会儿的功夫,而李谌竟然说……

    三年。

    李谌的样貌比刘觞印象中的硬朗很多,面部的线条变得刀削斧砍起来, 不止如此, 还有他的眼神, 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奶狗,真正的变成了一匹狼,一匹捕猎的恶狼!

    “唔!”刘觞重重的倒抽一口冷气, 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面颊也被憋得通红,几乎无法呼吸, 李谌的手掌便这样紧紧掐在他的脖颈上,慢慢的收拢, 慢慢的用力, 将刘觞置于死地!

    刘觞努力的挣扎, 身体的力气一点点消失, 让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就在刘觞几乎不省人事的时候,他牟足了最后的力气,嘭一下踹过去。

    李谌吃痛,似乎也没想到他竟敢踹自己,掐住他脖子的手劲儿立刻放松,刘觞从桎梏中解脱出来,一面不停的咳嗽,一面回身向前爬去。

    李谌的面色阴冷,眼神阴鸷,一把压住刘觞的后颈,将人拖拽回来,沙哑的道:“你敢踹朕?想好怎么死了么?”

    刘觞被拖拽回来,下一刻却是帷幔扑簌簌的颤抖声,刘觞又是无力又是疲惫,还被迫接受着一股股灭顶的酥麻,仿佛过电一样,终于瘫倒下去。

    李谌见他乖顺下来,也放轻了桎梏的力道,用很低很低的嗓音,幽幽的道:“阿觞哥哥……阿觞哥哥……是谌儿啊,是谌儿……”

    如梦似幻,一切都太不真实了,但李谌施与的各种感官却异常真实,让刘觞确定,这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外面的天色黑压压,也不知是几时,刘觞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身边发出簌簌簌的声音,拖着疲惫的身躯,勉强睁开眼睛去看,原来是李谌在更衣。

    李谌已然下了榻,将龙袍穿戴整齐,正在整理自己的衣领。也不知是刘觞看过去的角度问题,还是李谌真的拔了个子,真的比之前还要高大了,肩膀宽阔的不像话,给人一种安全感,但同时也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外面天色还黑着,李谌似乎不打算在此地留宿,整理好龙袍便准备离开。

    刘觞见他要走,忍着酸痛下意识抓住李谌的衣摆,嗓子酸疼声音微弱的道:“谌儿……”

    嘭!

    李谌突然一把抓住刘觞的衣领子,将他掀翻在榻上,眯着一双狼目,狠狠的凝视着刘觞,沉声道:“不许这样唤朕,只有阿觞哥哥才可以这样唤朕,你不配!”

    “我就是刘觞啊!”

    刘觞反驳的话说了一句,突然引来了李谌哈哈的大笑声,李谌似乎听到了什么逗趣儿的笑话一般,几欲笑出了眼泪,但转瞬间收拢了笑意,简直说风就是雨,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不配!!”李谌沙哑的怒吼:“朕再告诉你一遍,不要再装了,你不配!你不过是与朕的阿觞长相相似罢了,王觞。”

    王……王觞?

    是我想的那个王觞么?王岁平的干儿子?那个会点酿酒技巧,在光禄寺良酝署做令的小娘炮!

    不等刘觞再说话,李谌已经转身大步离开,只是丢给刘觞一个冷酷的背影。

    刘觞怔愣在榻上,眼珠子狂转,想要消化一下现在的情况,他连忙爬起身来,“嘶……”狠狠抽了一口冷气,嘴里不停叨念着:“死谌儿!下手这么重,疼死我了,以后有你好看……”

    刘觞抓住案几上的镜鉴,连忙拿过来对着自己的脸面端相。

    “嗬——我怎么变得这么幼齿了?我缩水了?”

    刘觞本是一个上班社畜,虽还不到大叔的年纪,但也在职场摸爬滚打几年,二十好几岁了,而如今镜鉴中的自己,看起来绝对不到二十岁,十分的鲜嫩,甚至还有些幼齿。

    他的脑海狂转,对对,刚才李谌说自己叫做王觞,若眼下真的是三年之后,按照这个计算的话,王觞的确也才十九岁,怪不得看着如此幼齿。

    啪嗒!镜鉴掉在榻上,刘觞一脸迷糊,自己这一闭眼竟然过了三年,不止如此,还从宣徽使变成了王觞这个小娘炮。

    王觞和刘觞的长相不说十分相似,但怎么也有七八分,而这另外的两三分就在于王觞的举止过于扭捏,活脱脱一个小娘炮,平日里还总是在脸上涂脂抹粉,身材也瘦弱的不像话,一阵大风都能给他刮走,说是弱柳扶风绝对不夸张。

    刘觞连忙蹭了蹭自己的面颊,果然,蹭掉了一手的铅粉,好像掉在面缸里一般。

    “不行……”刘觞拖着疲惫的身躯挣扎起来:“先去洗洗,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情况。”

    刘觞走到屋舍门口,推开大门,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根本没有伺候的宫人,冷冷清清的,他独自一个人出门,找了半天,发现这里是膳房附近的屋舍,供膳夫们留宿用的。

    刘觞给自己烧了水,首先洗漱一番,累的几乎不像话,回了屋舍倒头便睡。第二日起来之后,便去找人打听了一番眼下的情况。

    的确,如今已经是李谌登基的第四个年头。

    按理来说,李谌做皇帝的生涯,只有短短的两年,但因着刘觞的出现,已经改变了很多轨迹,一切都朝着未定的方向发展下去。

    李谌登基的第四个年头,也是前宣徽使刘觞去世的第三个年头。

    刘觞:“……”好奇葩,我就这样被死亡了!

    如今的宣徽使,乃是之前的代理宣徽使鱼之舟,自从刘觞“去世”之后,宣徽院总要有人打理,鱼之舟因着能力过硬,便从代宣徽使胜任了宣徽使。

    而刘觞自己,真的从刘觞穿成了叫王觞的小娘炮!

    刘觞还记得当年王觞已经被自己赶走了,赶出宫去,听宫人的叙述,因为“自己”的过世,李谌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天子重新振作之后,性情大变,与之前亲和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变得独断专项,一意孤行,不听取任何意见,采取了高压镇压手段,朝臣们都是敢怒而不敢言,一个个乖巧的仿佛小猫咪似的。

    这些年来李谌的后宫一直空缺着,不少人想要往天子的后宫塞人,但是后果非常严重,毕竟如今的天子,已然不是当年的小奶狗了,若是一个不留神,触怒了龙颜,扒皮抽筋都是有的,不少人在背地里都喊李谌是暴君,但没有人敢这般明面与李谌叫板。

    就在一天之前,不知是谁将王觞重新送到了长安城中,正巧被李谌看到,王觞与刘觞长得太过相似了,李谌远远的看了一眼,还以为是刘觞重新活了过来,当时他欣喜异常,但近前一看,不是,根本不是刘觞,不过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罢了,他永远也无法变成刘觞。

    王觞便这样入了宫,还是在光禄寺的良酝署干活,后来的事情,刘觞全都是亲身经历,自然不必多说了。

    “这个渣男!”刘觞叨念道:“被我抓奸了吧!我才挂了三年啊,他竟然要出轨,幸亏我穿过来了,不然小奶狗贞操不保啊!”

    刘觞这么抱怨着,一个人嘀嘀咕咕,良酝令还以为他在偷懒,怒喝道:“做什么呢?手脚麻利点,快点,把这些酒坛搬过去!”

    刘觞以前是宣徽使,从没人敢对自己这般大呼小喝,但如今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良酝署小吏,又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社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刘觞点头道:“好的好的,这就搬过去。”

    他搬起酒坛子,只觉得酒坛子沉重异常,不知为何,还有些头晕目眩的错觉,不,不是错觉……

    啪嚓!!

    是酒坛子打翻的声音,紧跟着是旁边的小吏大喊着:“啊呀!他晕倒了!”

    “有人晕倒了!”

    刘觞的意识模模糊糊,那个“有人”应该是自己。他浑身疲惫,用不上任何力气,倒在地上昏昏沉沉,不过因着刘觞现在只是一个小吏,也没人会巴结他,只是有人大喊他晕倒了,然后便没有下文了。

    良酝令走过来,气急败坏的道:“那是给陛下酿的酒!你竟然打碎了陛下的酒浆!起来!别给我装死!”

    说着还踹了刘觞两脚。

    “怎么回事?”一道声音传过来,那声音凉丝丝的,带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冰冷和不近人情。

    “宣徽使!拜见宣徽使!”

    “不知宣徽使大驾,冲撞了宣徽使!”

    “还请恕罪,恕罪啊!”

    宣徽使?是了,现在的宣徽使,应该是鱼之舟吧?怪不得嗓音听起那般耳熟呢。

    刘觞勉强睁开一丝眼睛,果然是鱼之舟。鱼之舟的身量长开了,虽然还是瘦弱的类型,但是长高了不少。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刘觞,眼神凉丝丝的十足冷漠,平静的道:“找个御医来。”

    “御医?”良酝令吃了一惊。

    鱼之舟道:“不要让他死了。”

    良酝令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鱼之舟还是用那样冷淡的眼神凝视着刘觞,幽幽的道:“陛下要他一条命。”

    刘觞昏昏沉沉的,是被人抬回屋舍的,很快御医前来看诊,刘觞身上有伤,加之感染了风寒,所以才会突然发热,身体又如此柔弱,昏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至于身上的伤,还是拜李谌所赐。李谌昨日举止十分粗暴,自然也不会给刘觞清理身子,刘觞的如今身子骨儿太弱了,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哎,就是他?”

    “是啊,听说长得和前宣徽使一模一样!”

    “我看他也不如何好看嘛?陛下竟然喜欢这样的?”

    “嘘——什么喜欢?陛下不过是将他当做了玩物,寄托对前宣徽使的思念罢了!若真是喜欢,能让他这般半死不活的么?你看御医诊治的时候,也不是很用心。”

    良酝署的几个小吏还以为刘觞昏睡了过去,不停的在他身边叨念着八卦,刘觞实在没力气,便没有打扰他们,自己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沉,怎么也睡不醒,那些小吏叨念够了,便都回去干活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屋舍的大门又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那人的脚步声很熟悉,很像李谌。

    他走到榻边,然后是硬板床榻发出的轻微响动,来人坐在了榻边上,刘觞感觉到对方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鬓发,带着一股温柔的力度,又小心翼翼。

    “阿觞……”

    那人轻轻的呼唤了一声,没错,是李谌,这个嗓音再熟悉不过了。

    并不冰冷,也不阴鸷,甚至带着一点点撒娇的小奶狗感觉,瞬间就有那味儿了!

    “阿觞哥哥,你怎么如此狠心丢下谌儿,三年了……三年了,谌儿一直在找你,你到底在何处……”

    刘觞想要睁开眼睛,告诉他自己就是刘觞,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的刘觞!但他很累,很疲惫,眼皮仿佛灌了铅,根本睁不开眼睛。

    刘觞因着发热,一会子冷,一会子热,还不停的出冷汗打哆嗦,那只大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鬓发,竟然拿来了一只温热的布巾,给他擦拭冷汗,动作小心翼翼的犹如在对待一件珍宝。

    冷热交替打摆子的感觉终于慢慢淡化下去,刘觞忍不住困倦沉沉睡下,这一睡感觉睡了好久,身子的力气这才回笼,让他睁开了眼睛。

    刘觞感觉自己大好了,头也不疼了,难以启齿的地方也不再那么别扭,发热也退了下去。

    他翻身坐起来,突听有人道:“醒了?”

    刘觞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就见有人背对着自己,站在空旷简陋的屋舍中,那人逆着晨光,但刘觞不需要看到他的面容,便知道那是谁。

    是李谌!

    李谌转过身来,脸色冷淡阴鸷:“没死,就随朕去一个地方。”

    说罢,一甩袖袍大步离开,冷冷的道:“跟上。”

    刘觞无奈的下了榻,整理衣衫,赶紧跟上去,他现在年纪缩水了,身材也跟着缩水,变得弱柳扶风,跑几步呼哧带喘,尤其是大病初愈,根本追不上李谌的步伐。

    李谌一点儿也不懂怜香惜玉,负手阔步往前走,刘觞熟悉大明宫的路线,这里是朝着右神策军去的。

    果不其然,李谌进了右神策军的牢营,还是一直往里走,来到牢营中最尽头的牢房。

    “开门。”李谌道。

    神策军士兵将门打开,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刘觞直咳嗽,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李谌冷漠的瞥斜了一眼刘觞,抬步走进去,刘觞好奇的跟上,牢房很宽阔,正中间立着一个木桩,一个男人被绑在木桩上,五花大绑,绳子锁链缠绕,脖颈上还挂着十几斤的枷锁,一切都让他逃无可逃。

    那男人披头散发,遮盖住了脸面,看起来大约三四十岁的模样,但因着不辨面容,也不知道准不准。

    刘觞奇怪,这人是谁?李谌为何带自己到牢营来?

    李谌宽大的手掌展开,修长有力的手指仿佛弹钢琴一般在牢房的墙壁上逡巡,从挂着的刑具中挑选了把带着倒刺的鞭子。

    啪——!!

    一声巨响,鞭子应声落下,直接打在那囚徒的身上。

    刘觞吓得后退了一步,鲜血和肉屑迸溅,险些溅在他的脸上。

    “啊啊啊啊——”囚徒惨叫一声,大喊着:“饶命啊!饶命啊!天子……天子饶命啊!”

    那囚徒的声音太过于沙哑,好像老树皮一般,一般人的嗓音绝对不会如此,刘觞侧目看了一眼旁边的火盆,盆子里还燃烧着几块木炭。

    刘觞挑了挑眉,他的阿爹刘光十分擅长审讯,这审讯之中最难过的,并不是各种皮肉之苦,而是……吞碳。

    让囚徒将滚烫新鲜的炭火吞下去,从嗓子到肚子,都会犹如灼烧一般,想吐都吐不出来。

    而眼前这个囚徒,他的嗓音如此沙哑,很显然是经受过这等酷刑的。

    李谌轻轻掂了掂手中的鞭子,淡淡的道:“你可想到了什么?”

    “陛下!饶命啊!饶命啊!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求陛下饶命!饶了我罢!我……我可是你的亲舅舅啊!!”

    王岁平?!

    刘觞这才认出了对方,那囚徒脸上都是鲜血,没有一块好皮肤,根本辨别不出面容,他的嗓子也经过吞碳的酷刑,哪里能听出是什么嗓音?如果不是他自己说是李谌的亲舅舅,刘觞根本猜不到,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竟然是王岁平!

    “朕的耐心很有限,”李谌道:“告诉朕,宣徽使在哪里!阿觞在哪里!”

    “啊啊!!”王岁平又是一阵惨叫:“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李谌喋喋而笑,他的笑声沙哑,带着一股嘲讽与自嘲:“仙居殿大火,为何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为何宣徽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说!朕让你说!!告诉朕!全部告诉朕!”

    李谌一边说着,眼珠子赤红充血起来,一边疯狂的鞭笞王岁平,王岁平的惨叫声,还有李谌的怒吼声交织成一片。

    “陛下!陛下!”刘觞冲过去,死死抱住李谌的手臂:“别打了!别再打了!”

    李谌呼呼的吐息着,狰狞而笑:“怎么?心疼你的义父了?”

    刘觞却道:“陛下,鞭子刮到你的手背了!”

    李谌这才低头看去,果然,因着方才太过暴虐,他根本没有注意,鞭子的倒刺刮到了自己的手背,李谌的手背上也有几个血口子,但因为愤怒和焦心,他根本没有注意。

    李谌一阵慌神,有一瞬间,也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这个人的神态很像阿觞,简直……

    “一模一样……”

    不,李谌回过神来,厌恶的甩开刘觞的手,冷声道:“滚开!不要在朕的面前假惺惺!你不过是想要扒着朕往上爬罢了!”

    他说着,一把钳住刘觞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怒喝道:“不要这样看着朕,不许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朕,你不配!”

    太像了,越看越像,如果……如果他是阿觞该多好,可惜一切都是假的,李谌的心窍仿佛要裂开,流出来的不是血,却是眼泪。

    刘觞见他有些失控,情绪异常暴虐,也不知这三年小奶狗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改变如此巨大。

    刘觞心窍里也不好受,但他现在与李谌认亲也不现实,李谌打定了主意以为自己是王觞,说起那个小娘炮,别说是李谌了,刘觞自己也不喜欢。

    刘觞与李谌对视着,一点子也退缩,他甚至眯了眯眼睛,突然踮起脚来,虽然刘觞觉得自己垫脚的举动太不爷们了,但谁让李谌长得太高,自己还缩水了呢?

    刘觞凑上去,双手捧住李谌的面颊,在李谌吃惊纳罕的表情下,准确无误的亲在李谌的嘴唇上,还轻轻咬了一口。

    啪!刘觞被瞬间甩开,桎梏的力道消失了,甩的他后退了好几步。

    李谌满眼震惊,又是嫌弃,发狠的用手背蹭着自己的嘴唇,冷声道:“你!你竟敢……”

    李谌气得吐息急促,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刘觞终于搬回一盘,心想着小奶狗长成了大狼狗,不过嘴唇还是软软的,一如既往的好亲,不错!

    李谌气急败坏,但因着刘觞这令人措手不及的举动,他已然忘了鞭笞王岁平。

    李谌对刘觞落下狠话:“这就是你的好义父!也是你的榜样!朕要知道宣徽使的下落!三年前仙居殿大火,为何只有王岁平一个人活了下来,宣徽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们都说宣徽使被烧死在仙居殿里,甚至连尸体都剩不下了。李谌不相信,如果是这样,王岁平为何好好儿的,只有几处不致命的烧伤。但若不是如此,为何阿觞迟迟不出现,三年了,已然三年了!

    李谌眯起眼目:“朕要你盘问出宣徽使的下落,否则……你会和他一样。”

    刘觞:“……”都不需要盘问,你真是问对人了,我就在这里。

    李谌说罢,再也不看刘觞一眼,立刻离开了神策军牢营。

    “救我!救我啊!”王岁平惊慌的对刘觞大喊。

    刘觞瞥斜了一眼王岁平,没想到啊,王岁平竟然还活着,如此活了三年,但这般活着,当真比死了还不如。

    刘觞摇摇头,道:“活该!”说完也走了。

    刘觞离开神策军牢营,一路往回走,路上的宫女内侍都十分严谨,低垂着头不敢说话,整个大明宫的气压非常低,仿佛人人自危。

    刘觞回了膳房,因着还未到用膳的时候,几个膳夫都很清闲,正在小声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么?要打仗了!”

    “我也听说了,真的假的?江王的军队,要打过来了!”

    “江王?”刘觞忍不住出声:“哪个江王?”

    “还有哪个江王?”膳夫嘲笑的道:“你怕是痴傻了罢?这天底下还有几个江王,可不就是当今天子的六弟么?”

    “李涵?!”刘觞震惊。

    “嘘——!!”膳夫们压低声音:“你竟敢直呼江王的名讳?”

    刘觞顾不得这么多,还真是李涵?连忙询问:“怎么回事?你们方才说江王的军队要打过来了?”

    “千真万确!”膳夫们围在一起道:“你竟然不知?江王与咱们天子不和,已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去年不是反叛了么!”

    江王李涵反叛?刘觞再次震惊不已,虽李涵之前对皇位的确有窥伺之心,但后来李谌扳倒了太皇太后,李涵便收敛了很多,怎么竟反叛了去呢?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唉,陛下这些年,的确有些独断专行。”

    “嘘!你不要命了,轻声!”

    天子李谌独断专行,三年间一年比一年专*制,江王李涵与天子李谌的观念不和,三番两次在宣政殿争吵,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致使江王李涵反叛出去的,还有一条最关键的导火索……

    “契丹啊!”膳夫们眼看刘觞什么也不懂,觉得刘觞是个乡下来的外地人,因此给他科普起来。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天子痛恨契丹,觉得正是因为王岁平和契丹人勾结,才致使前宣徽使丧命!所以这些年,天子一直想要拿下契丹。”

    按理来说,大唐时期的契丹弱小,根本没有什么威胁力,其实大唐完全有能力将契丹连锅端。

    但因着安史之乱的缘故,让朝廷元气大伤,大唐改为休养生息的策略,再则便是契丹的决策,契丹从归顺大唐,转而投靠了回鹘,有了回鹘的庇佑,加之回鹘和吐蕃,还有其他国家的虎视眈眈,所以朝廷错失了连锅端契丹的最佳时机,如此一来,便让契丹一直存留了下去。

    李谌因着宣徽使的事情,牵连到了契丹,虽然耶律延木已经手刃遥辇氏,但是李谌依旧不想放过契丹,扬言与契丹宣战,要将契丹杀的片甲不留。

    之前说过,眼下的大唐经过安史之乱之后,元气大伤,加之契丹投靠了回鹘,如今的回鹘处于强盛阶段,如果李谌贸然与契丹宣战,契丹一定会请求回鹘出兵,到时候便是两面夹击。

    而在大唐西面的吐蕃,是典型的“趁你病要你命”的类型,一旦北面的回鹘和契丹发兵,吐蕃必然也会趁机捞取油水,更别说南面的南邵等等小国,全都会来分一杯羹,如此一来,大战一触即发,简直便大混战!

    江王李涵多次劝谏,请李谌打消出兵的念头,李谌堪堪登基几年,虽然的确斗倒了太皇太后,也拉拢了不少节度使,但贸然出兵,只会徒增朝廷和百姓的负担。

    更别说李谌是抱着仇恨的态度,想要将契丹夷为平地,他如此放下狠话,契丹为了保命,定然全力以赴,到时候以命搏命,只会两败俱伤。

    还有各种虎视眈眈的国家,这仗只要一打起来,大唐就像是一块香喷喷的肉,会被四周的小国群起瓜分,便是他们无法动摇大唐的根基,也会给予朝廷无比沉痛的重创,那是李谌无法承担的后果。

    李谌一意孤行,不听任何劝谏,江王李涵再三进言无果,矛盾越来越激化,最终承夜离开长安,带兵回了南方。

    “江王扬言,只要朝廷敢出兵契丹,他就会从南方打过来!”

    “那朝廷岂不是要面对多方的夹击!危险呢!”

    “谁说不是呢?但是咱们陛下,你们也是知道的,从来不听劝的,他想要做的事情,无人可以阻止,除非……”

    刘觞道:“除非什么?”

    膳夫开玩笑的道:“除非前宣徽使复生!不过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儿。”

    刘觞:“……”

    大明宫,紫宸殿。

    嘭——!!

    一声巨响,李谌劈手砸掉案几上的香炉、砚台、笔洗,只要是案几上有的,砸了个精光。

    “看看你的好侄儿!”李谌沙哑的怒喝:“这就是你力保的好侄儿,朕的好弟弟!好一个李涵,他竟然公然反叛于朕,他竟敢给朕下战书!”

    紫宸殿中,一个人身材高大的男子拔身而立,他的目光十分平静,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战书,展开来阅读。

    是绛王李悟。

    李悟乃是李谌与李涵的小叔,先皇最小的弟弟,也是太皇太后曾经最宠爱的小儿子,因着李悟与吐蕃一战成了俘虏,被伤了手腕,变成了废人,所以李悟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上过战场。

    李悟态度很是平静,道:“陛下息怒。”

    “你让朕如何息怒?!”李谌道:“李涵,好,好一个李涵,他以为朕不敢杀他!”

    他说着,看向李悟,冷冷的道:“李涵反叛在先,朕给足了他颜面,如今别怪朕不顾手足之情,绛王听召。”

    “微臣在。”李悟跪在地上。

    李谌道:“朕要你亲自披甲上阵,迎战叛贼李涵!”

    李悟没有立刻回话,李谌眯眼道:“怎么,不愿?”

    李悟的动作很缓慢,慢慢抬起手来,一板一眼的道:“臣……谨遵敕令!”

    朝廷要与契丹开战了,开战之前,江王李涵还递来了战书,据说李涵的军队正在逼近沧景一带,刚刚上任三年的沧景节度使程怀瑾已经上禀朝廷,请求朝廷的支援。

    天子的意思是,要派遣曾经的战神绛王,与李涵一战。

    刘觞很清楚,李悟十分心疼这个侄子,为了让李涵不自责,李悟将自己的伤情隐瞒了很多很多年,甚至不惜让李涵错怪自己。

    而如今,李悟和李涵这对叔侄即将正面对上,这次是生死的较量。

    刘觞从膳房回来,已经精疲力尽,扑在榻上本想立刻歇息,但是又开始辗转反侧,明明很累很累,却始终无法入眠,一闭上眼睛,便会想到李谌的一意孤行,还有李谌那种分明十足暴虐,却十足脆弱的表情。

    他只剩下一个带刺的空壳……

    吱呀——

    是门扉的响动。

    刘觞侧头去看,一丝丝单薄的月光从门缝泄露进来,一条人影走进来,他没有叩门,身形还有些踉跄,带着浓重的酒气。

    “陛下?”

    是李谌!

    李谌饮了酒,他的步伐不稳,面色红润,眼睛里却充斥着怕人的血丝,一步步踉跄而来。

    嘭——

    因着屋舍里昏暗,他踢到了案几,险些摔倒在地上。

    “陛下!”刘觞赶紧翻身下榻,扶住李谌。

    李谌眯着眼睛,凉飕飕的看着刘觞,仿佛在打量一件货品,慢慢抬起宽大的掌心,抚摸着刘觞的面颊,喃喃的道:“太像了……阿觞,是你么?阿觞哥哥……”

    李谌说着,二人身形不稳倒在榻上,他十足的急躁,抓住刘觞的腕子压在头顶,抽掉刘觞的衣带,举止带着一股侵略的暴虐感,嗓子中呢喃着:“阿觞,阿觞……阿觞……”

    李谌的动作一顿,不知怎么突然卡壳,随即森然的擒着刘觞的下巴,恶狠狠的道:“为何不反抗?”

    刘觞一阵迷茫,“啊?”了一声。

    李谌的情绪更是暴怒,继续质问:“朕问你,为何不反抗!?你就这么想要爬上朕的龙榻?就算你再怎么自荐枕席,你也不是刘觞!永远也不是!”

    刘觞更加迷茫,反驳道:“分明是你爬上来的!”

    李谌一愣,不敢置信的道:“你说什么?”

    刘觞挣扎开李谌的桎梏,敲了敲简陋的榻牙子,发出哐哐的声音,道:“陛下你看清楚,这里是我的屋舍,不是紫宸殿,也不是龙榻,是你喝醉了爬上来的。”

    “你竟然如此与朕说话?”李谌冷声道:“你信不信朕杀了你!”

    刘觞:“……”这个中二病的熊孩子!

    嘭——

    就在此时,屋舍大门发出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撞了过来,因着屋舍简陋,房门竟然被一下撞掉下来,直接拍在地上,激起一阵浓浓的尘土。

    “嗷嗷嗷嗷!!嗷呜——”

    一连串的大吼声,低沉有力,随着门板的殒身不恤,一条巨大的黑影冲进屋舍中。

    “啊!妈呀!”刘觞还未反应过来,那条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过来,将刘觞再次扑在榻上。

    刘觞险些被压残废,太沉重了!是生命不能承受的沉重!

    “呋——呋——”还有热乎乎的吐息喷洒过来,刘觞定眼一看,是一条大灰狗!

    不,不是狗。

    是狼!

    是一条大灰狼!站起来和成年男人差不多高矮,身形巨大而魁梧,尖尖的狼嘴,反顾的狼目总是露着眼白,看起来精明而狡诈,随着大灰狼的吐息,一口尖牙毕露无疑!

    大明宫中突然出现了一条大灰狼,李谌却不是很惊讶,而是道:“不要咬人!”

    大灰狼兴奋异常,摇着尾巴,并没有听到李谌的话,而是张开血盆大口,眼看着就要冲着刘觞的脖颈咬上去。

    “小灰灰,不要咬人!”李谌再次喝令。

    “嗷呜?”大灰狼的獠牙已经逼近刘觞的脖颈,却在此时突然停了下来,耸动着尖尖的鼻子,上下闻了闻,似乎在嗅什么。

    “嗷呜嗷呜?”大灰狼歪了歪脑袋,两只尖尖的耳朵忽闪忽闪的抖动着,紧跟着粗壮的大尾巴摇的更是欢实,竟然在榻上跳了两下,好像小鹿斑比一样。

    哐当!哐当!!简陋的木榻根本经不住折腾,大灰狼跳了两下,夸嚓一声巨响,直接……塌了!

    大灰狼完全没有理会倾塌的木榻,兴奋的对着刘觞吐舌头,上下左右的围着刘觞打转,一脸讨好的狗腿模样。

    刘觞:“……”小灰灰?

    是我印象里,那个软软萌萌,呆头呆脑,还会被马匹吓得坐倒在地的小灰灰吗?

    “小灰灰?”刘觞轻唤了一声。

    “嗷呜!!”小灰灰立刻答应,仿佛很通人性,冲着刘觞使劲摇尾巴。

    李谌看得瞠目结舌,随即眯起眼目,拽住小灰灰的灰毛,把小灰灰拽过来,道:“他不是你阿爹,你这笨狗,认错人了。”

    “嗷呜!!!”小灰灰冲着李谌使劲摇脑袋,似乎不想让李谌拽着自己,用大尾巴扫了李谌一下,挣脱了李谌的桎梏,又跑了回去,贴着刘觞使劲蹭。

    毛皮蹭的很痒,刘觞十足怕痒,连忙道:“小灰灰,不要再蹭了,太痒了太痒了!”

    小灰灰:“嗷呜!嗷呜!”

    虽然小灰灰的个头长大了很多很多,已然是灰狼中的型男,但还是很会撒娇,它似乎认出了刘觞,对着刘觞一直打转。

    刘觞心中感动不已,自己穿成了小娘炮,小男朋友没有认出自己,反而是儿子认出了自己,真是阿爹的大好儿,没白疼它!

    于是在李谌面前,上演了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相认场面,感人肺腑可歌可泣,而在李谌眼中,便是一条傻狗认错了主人!

    第113章 勾引到手

    “小灰灰!”李谌唤着。

    小灰灰压根儿不理会李谌, 只管与刘觞亲昵,久别重逢十分粘人,虽然个头见长, 但还是小时候那副模样。

    “小灰灰!”李谌又唤了一声, 小灰灰还是不搭理他,李谌气得狠狠瞪了一眼小灰灰,道:“好, 你吃食的时候, 最好也别来找朕。”

    说完,调头便走,愤怒的离开了屋舍。

    刘觞看了看离开的李谌, 看了看还在对自己撒娇的小灰灰,又看了看拍在地上殒身不恤的门板,道:“儿子, 看你干的好事儿, 漏风了吧!”

    小灰灰:“嗷呜?”

    小灰灰和刘觞腻着一晚上, 因着毛皮厚实,这种天气也不怕屋舍漏风,刘觞并没觉得寒冷, 一觉睡到大天亮。

    刘觞如今是“打工人”,每日早晨都要去膳房报道,然后开始一天的搬砖生活, 因此一点子也不能懒床。

    刘觞起身更衣,对小灰灰道:“儿子, 阿爹要上班去了, 你快回去吧, 回去吃早饭。”

    “嗷呜嗷呜!”小灰灰似乎是听懂了, 对着刘觞摇尾巴,然后颠颠颠的跑出简陋的屋舍,往紫宸殿的方向而去。

    小灰灰进了紫宸殿,李谌也洗漱更衣完毕,正准备去上朝,看到小灰灰溜达的进来,冷声道:“怎么,知道回来了?昨儿个夜里头跑哪里去了,野狗。”

    “嗷呜嗷呜!”小灰灰似乎在反驳,自己不是狗。

    李谌虽然这么说,但动作很温柔的给小灰灰梳毛,又道:“饭食给你准备好了,去食罢,朕上朝去了。”

    小灰灰眼睛亮晶晶:“嗷呜嗷呜!”

    它熟门熟路的跑到自己饭盆面前,里面全都是大块肉,分量十足,立刻甩开腮帮子,稀里哗啦的吃起来,十足的凶猛,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证明小灰灰是野兽。

    李谌拍了拍它的大脑袋,叮嘱道:“吃了饭乖乖在紫宸殿等朕,不要瞎跑,知道么?”

    “嗷呜!”小灰灰只顾着吃,抽空回应了一下。

    李谌又好气又好笑:“就知道吃,和你阿爹一……”一样。

    李谌下意识说到这里,话头突然断了,收敛了笑容,脸色变得严酷起来,唇角也压了下去,干脆站起身往宣政殿而去。

    李谌去上朝,今日上朝讨论的内容,无非是契丹、回鹘、吐蕃和江王李涵叛变的事情。

    江王李涵扬言,只要李谌出兵攻打契丹,他便会出兵攻打大唐的南部,和契丹来一个南北夹击,到时候还有回鹘助阵,加之西面的吐蕃虎视眈眈,便会形成一个大混战的局面。

    沧景节度使程怀瑾已经上书,江王李涵蠢蠢欲动,请求朝廷的支援。

    李谌将让绛王李悟带兵支援的事情说了一遍,朝臣们有些轰动,毕竟谁都知道,李涵在还没有反叛的时候,和小叔李悟是最亲近的,李悟的手之所以留下残疾,多多少少也和李涵有些干系。

    谁也没想到,李谌会绝情到这般,竟然让李悟领兵回击李涵。

    李谌的面目凉丝丝的,不带一丝感情,冷冷的道:“诸位还有什么意见么?”

    众臣谁也不敢说话,这三年的高压统治,让羣臣噤若寒蝉,谁若是第一个开口,绝对免不得死罪,最少也是一顿毒打,不死也要残废。

    “甚好,”李谌道:“若是诸位都没有异议,便如此决定了,绛王领兵,不日出发。”

    绛王李悟稍微迟疑了一下,这才拱手道:“是,陛下。”

    李谌站在宣政殿的至高之处,凉丝丝的环视着众臣,道:“散朝罢。”

    朝议一共没有多长时间,因着根本不需要商议,全都是李谌通传下去,朝臣听旨便好,极其的省事儿。

    李谌从宣政殿回了紫宸殿,一进门便看到小灰灰的食盆打翻在地上,里面已经没有肉了,全都是肉屑,还有血水,撒了一地都是,还有小灰灰的爪子印,印在地上,一串的蜿蜒向前。

    宫人们看到天子这般快回来,全都吓得跪在地上磕头:“天子饶命!天子饶命!小臣们这就、这就收拾干净,这就收拾干净!”

    李谌摆了摆手,走进内殿去找小灰灰,但是进入之后“狗”去楼空,压根儿没有小灰灰的身影。

    李谌黑着脸道:“狗呢?”

    宫人战战兢兢的道:“这……陛下的爱宠食……食了早膳,便离开了。”

    李谌脸色更是黑压压的,走了?吃完了就跑,把朕这里当膳堂么?不用说了,必然是去找那个酷似刘觞的王觞了。

    “这个蠢狗。”李谌急匆匆往外走,准备把小灰灰追回来。

    他刚走到门口,有人守在紫宸殿大门旁,正是御史大夫刘长邑。

    刘长邑拱手道:“拜见陛下。”

    李谌道:“朕有急事,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陛下的急事!”刘长邑打断了李谌的话头:“难道便是寻一只狼么?爱宠固然重要,但微臣以为,微臣想说的事情更加重要。”

    “你说什么?”李谌眯起眼睛道:“你知道这只狼的主人……是谁么?”

    “微臣自然知晓,”刘长邑道:“这匹狼的主人,正是前宣徽使。”

    “那你还说,只是一只狼?”李谌反诘。

    刘长邑道:“陛下,如今与契丹的大战一触即发,南面江王李涵虎视眈眈,北面还有回鹘的压迫,西面的吐蕃也蠢蠢欲动,若是前宣徽使在世,也会如此劝谏陛下。”

    李谌冷声道:“刘长邑,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长邑拱手道:“微臣想说的是,陛下攻打契丹的决议,是错误的。”

    “你胆敢再说一遍?”

    刘长邑的面色不变,还是保持着一板一眼的模样,淡淡的道:“陛下深知微臣的为人,为人宁愿人头不保,也不愿对陛下说谎。微臣说,陛下攻打契丹的决议,是错误的!”

    “刘长邑!”李谌怒喝:“你胆子太大了,竟这么对朕说话?”

    刘长邑道:“劝谏陛下,无关于微臣的胆量,而是出于微臣的忠心,明知道陛下的决议是错误的,一切都是冲动行事,意气用事,微臣不来劝谏,这才是不忠!”

    “好啊!”李谌怒极反笑:“看来这些年,朕对你是太好了。朕告诉你,攻打契丹的决议,朕不可能改变,你可以退下了。”

    “陛下!”刘长邑咕咚一声跪在地上,道:“陛下一意孤行,只会给大唐子民带来负累!陛下想要攻打契丹可以,但是不是眼下,契丹人归顺回鹘,而如今回鹘强大,牵一发动全身,主动出兵的局面,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陛下,还请三思!”

    “亲者痛?”李谌呵呵轻笑:“亲者?亲者在何方?朕的亲者到底在哪里?已经不见了……还有谁会痛?”

    “陛下……”刘长邑不知放弃,还是想要劝谏李谌。

    李谌沙哑的道:“刘长邑,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到底是谁教你的,朕今日便叫你改一改……来人。”

    “是,陛下!”

    李谌幽幽的道:“拖下去打,打到刘长邑认罪为止,若是他的嘴巴太硬,就给朕打软!”

    “……是,陛下。”

    刘长邑听到李谌决然的话,一点子也没有后退的意思,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道:“谢……陛下!可是,微臣可能要让陛下失望了,因为只有死,才能让微臣闭嘴!”

    李谌不耐烦的挥手:“拖下去。”

    神策军上前,刘长邑则是平静的道:“微臣可以自己走。”

    说罢,率先离开紫宸殿,往空场而去,神策军面有动容,但是碍于天子的淫*威,谁也不敢替刘长邑说一句话……

    刘觞推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木板车,上面堆得全是酒坛子,车轮发瑟,十足沉重。他刚刚进入良酝署,只是一个小吏,平日里做的都是一些粗重的活计,像这样“搬砖”的活计,全都等着刘觞来完成。

    刘觞推着木板车,一路从良酝署将酒水搬运到膳房,累的他呼哧带喘,满头热汗,尤其是那难以启齿的地方,还微微有些火辣刺痛,折磨着刘觞。

    “累……累死我了!”

    刘觞推着车子进了膳房,几个喜欢八卦的膳夫又在谈天说地:“听说了么?御史大夫刘大人,惹怒了天子!”

    “我也听说了,这会子正在受刑呢!鞭笞之刑!”

    “要我说!刘御史也真是能个儿,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敢这般当面顶撞陛下的,他竟然这般直言不讳!”

    “直言不讳?直言不讳的下场是什么?见血啊!陛下说了,刘御史只要不服软,鞭笞之刑就不停手,这是要被打死的!”

    刘觞听到这里,有些慌神,御史大夫?那不是刘长邑吗?

    他皱了皱眉,正好一个膳夫道:“哎,你,说的就是你,把这些空坛子搬回良酝署去!”

    刘觞点点头,也没废话,手脚麻利的将空坛子搬上车来,推着破推车从膳房出来,但没有直接去良酝署,而是拐了个弯儿,往紫宸殿的方向而去。

    啪——啪!啪——

    是鞭笞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刘觞的错觉,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丝的血腥味,随着入夏闷热的微风,一点一点飘散而来。

    刘觞皱了皱眉,推着车子又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看究竟。

    “宣徽使!”

    有人从背后唤着,刘觞差点子下意识答应,转头一看,竟是个熟人——琛璃!

    是鸿胪寺的琛璃,鸿胪少卿琛璃焦急的跑过来,不过他并非在呼唤刘觞,而是在呼唤远处的现任宣徽使鱼之舟。

    “宣徽使!枢密使!”琛璃跑过去。

    鱼之舟和刘光站在一起,二人正在说话,刘觞顺着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阿爹刘光。

    三年,说久也不久,刘光的皮相没有任何的变化,只不过他的面容更加清冷了,不带有一丝丝的感情。

    琛璃焦急的道:“宣徽使,枢密使!大事不好了,刘长邑触怒了龙颜,天子扬言,只要刘长邑不服软,便不叫神策军把手,刘长邑又不会功夫,这样下去是会被打死的!”

    刘光平静的道:“陛下决定的事情,无人可以动摇,更何况……是攻打契丹的事情。”

    刘光的态度很明显,虽他也知道攻打契丹劳民伤财,但是很凑巧,刘光并不是什么忠臣,也不是良臣,他只知道契丹人害死了刘觞,所以刘光和李谌的态度是一样的。

    琛璃求助的看向宣徽使鱼之舟,鱼之舟稍微沉吟了一番,道:“我去看看。”

    众人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果不其然,便看到御史大夫刘长邑跪在地上,身后的神策军正在施行鞭笞,而站在旁边监察的,正是如今的神策军副指挥使没庐赤赞。

    鱼之舟走过去,道:“没庐将军,刘御史不是习武之人,让神策军停手罢。”

    没庐赤赞看了一眼鱼之舟,摇头道:“旁的事情我都能依着你,唯独这件事儿,这是陛下亲自下的指令,你也知道陛下的为人。”

    鱼之舟蹙眉:“陛下决意攻打契丹,这本就是不对的,没庐将军从没想过劝谏一二么?”

    没庐赤赞低声道:“幺儿,噤声,你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不要让陛下听到这等话。”

    鱼之舟道:“最信任的人?陛下不信任任何人,从三年前便如此了……”

    没庐赤赞道:“我自然知道这个决议带来的不利,但我没庐赤赞不过是个做臣子的,还是从吐蕃而来,什么也无法决定。”

    刘长邑浑身血淋淋的,他挺直了脊背跪在地上,虽每一记鞭笞都打得他摇晃,但刘长邑还是会爬起来,重新挺直脊背,就犹如他的为人一般,宁折不弯。

    刘觞躲在暗处,不由蹙了蹙眉,才过去三年,谌儿这也太狠了!

    刘觞眼眸狂转,必须想个法子解救刘长邑才行,否则好端端一个忠臣,就要被李谌打死了,那以后李谌还不落下一个暴君的骂名?

    “嗷呜嗷呜!”

    叫唤的声音在刘觞身边响起,刘觞还被轻轻拱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小灰灰!

    小灰灰吃了早饭,又跑出来找刘觞,是一路闻着气味儿找过来的,撒娇一样对着刘觞叫唤,还滚在地上,露出自己的肚皮,活脱脱一只大狗子。

    刘觞看着小灰灰撒娇,灵光一现,道:“儿子,养儿千日,今日终于到了儿子大展光彩的时候了。”

    小灰灰:“嗷呜?”

    刘觞蹲下来,摸了摸小灰灰的大脑袋,指着被鞭笞的刘长邑,还有那些神策军,道:“儿子,冲上去,把他们冲散!”

    “嗷呜!”小灰灰虽然不明白,但是听懂了。

    “嗷呜嗷呜嗷呜!!”大叫着,撒丫子便跑,一路呲牙冲上去。

    “啊呀——”

    “啊!”

    “怎么回事!”

    “别……别咬!”

    神策军还在鞭笞刘长邑,一条巨大的灰狼突然冲出来,拱的神策军一个踉跄,不止如此,还咬着神策军的下裳使劲拽。

    那行刑的神策军不雅的捂着自己的屁股,大喊着:“别咬了!下裳要破了!要破了!”

    嘶啦——

    是神策军裤子被扯破的声音,登时风吹屁屁凉!

    “噗嗤……”刘觞实在没忍住,直接笑喷出来,真的太好笑了。

    刘觞正在偷笑,便听到一个阴沉的声音道:“什么人?”

    他还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逃跑,没庐赤赞的动作实在太快,一把扣住刘觞的肩膀,将人拽了回来。

    “啊呀!”刘觞摔了一个大屁墩儿,跌在地上。

    小灰灰一看,立刻放弃了撕扯那个神策军的下裳,冲过来护在刘觞面前,对着没庐赤赞呲牙咧嘴:“嗷呜嗷呜!!”

    没庐赤赞被迫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他看到刘觞的眼神有些吃惊,随即恍然大悟:“你便是王觞?”

    刘觞:“……”我是刘觞!谁是那个小娘炮?

    没庐赤赞不屑的打量着刘觞,眼中的鄙夷毫不掩饰,道:“你鬼鬼祟祟在此地,做什么?”

    刘觞哈哈干笑一声:“我……我说我路过,将军相信么?”

    没庐赤赞根本没多话,冷声道:“扣起来!”

    刘觞:“……”扣起来?!这不是小郭将军的口头禅嘛!没庐赤赞怎么也得了真传啊!

    紫宸殿中,李谌将朱笔放下,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他的手腕靠里的位置有一处伤疤,是当年冲进仙居殿火海留下来的烧伤,伤疤经历了整整三年的洗礼,已经变得很淡,但永远也不可磨灭。

    李谌淡淡的道:“刘长邑服软了么?”

    “回陛下……还、还没有。”

    “哼,”李谌冷笑一声:“朕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

    “报——”

    随着神策军的通报,没庐赤赞走进来。

    “怎么,”李谌道:“刘长邑服软了?”

    没庐赤赞有些为难,道:“回陛下,并非是刘御史服软,而是……有人打断了鞭笞之刑。”

    嘭!!李谌狠狠一拍案几,道:“何人?”

    两个神策军押解着刘觞走入紫宸殿,说是押解其实也不尽然,因为两个神策军根本没碰到刘觞,距离刘觞远远儿的。

    不为旁的,因着刘觞身边有个“护花使者”,那便是小灰灰了!

    小灰灰呲牙咧嘴,但凡看到神策军要伸手去碰刘觞,便会扑上去一通乱吼,专门咬人裤子,小灰灰又是天子的心头爱宠,神策军也不敢来横的,一点子法子也没有。

    “是你?”李谌看到刘觞,眼底里都是厌恶之情,还包含着一丝丝的复杂。

    “嗷呜!”小灰灰大摇大摆走过来,趴在刘觞旁边。

    李谌生气道:“傻狗,回来,他不是你的主人。”

    “嗷呜!”小灰灰对着李谌甩了一个大白眼,小表情活灵活现的,分明在说——你才傻!

    李谌无奈,冷声道:“你可知罪?”

    刘觞开启了装傻充愣的模式:“小人知罪!小人知罪!小人对大明宫地形不熟悉,本应该将空酒坛从膳房送到光禄寺,结果不小心迷路了,小人知罪!”

    嘭——!

    李谌狠狠一拍案几,道:“与朕装傻充愣,是么?”

    刘觞抬头道:“陛下,您的意思,小人不太明白啊。”

    李谌冷笑道:“听说你竟然打断行刑,胆子不小。”

    刘觞一脸无辜的道:“陛下明鉴啊,怎么会是小人打断行刑呢?小人什么也没干啊。”

    “哦?”李谌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刘觞纤细白皙的手指一指:“它!是小灰灰!”

    小灰灰:“嗷呜?”

    李谌道:“朕没空与你贫嘴,难道不是你指使这只傻狗打断行刑的么?你以为朕是三岁的孩童,任你诓骗不成?”

    刘觞一点子也不怕李谌瞪眼睛,理直气壮的道:“陛下,敢问这匹狼的主人是谁?”

    李谌眯眼道:“何必明知故问,自然是宣徽使刘觞。”

    刘觞又道:“那敢问陛下,小人是谁?”

    李谌这次没回答,冷冷的凝视着刘觞。

    刘觞不需要他回答,自问自答得道:“在陛下的心里,陛下认定了我是小娘炮王觞,而这匹狼乃是昔日里宣徽使刘觞的爱宠,请问陛下,这匹狼又怎么会听小人的话呢?对么?”

    小娘炮?

    李谌一时有些慌神,这个词眼非常耳熟,是刘觞曾经说过的,除了刘觞,没有人再会如此形容王觞了。

    李谌深吸了一口气,收敛心神,不,他不是阿觞,并非朕的阿觞哥哥,他之所以这么做,全都是习学阿觞哥哥的一举一动,为了谄媚于朕罢了!

    “好一张伶牙利嘴。”李谌眯眼道:“你以为自己说的头头是道,朕便不能奈你何了么?”

    “来人!”

    “是,陛下。”没庐赤赞拱手。

    李谌幽幽的道:“将扰乱行刑的贼子,关入神策军牢营。”

    刘觞:“……”说不过竟然动粗!

    没庐赤赞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押解刘觞,小灰灰蹦起来就去咬没庐赤赞,幸亏他反应迅速缩回手来,紫宸殿登时一片鸡飞狗跳……

    鸡飞狗跳之后,神策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将刘觞关押入神策军牢营,刘觞倒是十足随意而安,牢营多好啊,管饭,还不用搬砖。

    刘觞美滋滋的进入神策军牢营,正好遇到了熟人。

    “诶,小郭将军!”

    郭郁臣从牢营路过,本没打算驻足,听到这一声阔别三年的“小郭将军”,整个人浑身一震,震惊的回头去看。

    像!太像了!

    “宣徽使……”郭郁臣一时有些慌神,无论是嗓音,还有神态,都太像了,只是……

    此人面相虽然与刘觞长得七八分相似,却过于柔弱,年岁也小了很多,郭郁臣瞬间想起了这两日的传闻,不由蹙起眉来。

    刘觞使劲挥手:“小郭将军!小郭将军是我啊!你还认得我吗!”

    郭郁臣不打算搭理他,刘觞立刻大喊着:“小郭将军,你最喜欢吃樱桃,对不对?”

    郭郁臣离开的脚步又顿住了,转过头来,道:“你说什么?你……怎么知晓?”

    郭郁臣平时没什么太多的喜好,也不挑食,很少有人知道他喜欢樱桃。

    刘觞道:“我还知道,你最喜欢枢密使做的樱桃酪,对不对?”

    “你……”郭郁臣震惊不已:“你到底……”是谁?

    便在此时,突听一声冷笑传来,枢密使刘光走入神策军牢营,眼神凉丝丝的打量着刘觞。

    “你知道的还挺多,”刘光幽幽的道:“看来做了不少功课,王觞。”

    刘觞:“……”

    “我不是那个小娘……”炮,我是刘觞啊!

    不等他说完,没庐赤赞已经亲自押解着他往里走,刘觞挣扎着大喊:“让我再说一句,就一句!啊喂!一句都不行啊!没庐赤赞你这个大笨牛,怪不得小鱼公公不理你呢!”

    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睛,将他无情的推进牢房,“嘭!”一声上锁,冷森森的道:“我奉劝你一句话,不要再学宣徽使,因为……你永远也学不会,而且你不配。”

    刘觞:“……”

    刘觞踹了踹地上的茅草,捡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又开始动手给自己“铺床”,毕竟要在这里过夜,地上太硬了,怎么也要扑的软一些才好。

    刘觞铺好了床,躺下来翘着腿儿,还不停的晃着,嘴里哼着跑掉的小曲儿,枕着自己的胳膊,便准备睡觉了。

    吱呀——

    牢房的大门发出呻*吟一般的转动声。

    刘觞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含糊的道:“嗯?吃早饭了吗?”

    一声冷笑传来,刘觞定眼一看,首先看到的是龙袍的衣摆,顺着衣摆往上看,大长腿实在太长了,光是这样仰头看就要看半天。

    是李谌。

    不得不说,李谌又长高了,而且变得更加高壮了,即使穿着宽大的龙袍,也掩藏不住他流畅的肌肉线条。

    刘觞睡得迷迷糊糊,还没有完全醒来,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李谌的大长腿简直逆天,好想摸一下试试看哦。

    于是刘觞的确这么做的,伸出手去,撩开李谌的衣摆,把手钻进去掐了一把。

    “你!?”李谌不敢置信的瞪着刘觞。

    刘觞后知后觉,感触好真实,好像不是在做梦。

    “陛下?”刘觞揉了揉眼睛,李谌怎么出现在神策军牢房?

    李谌蹲下来,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刘觞闻到了一股酒气,李谌又喝酒了,而且还是喝了很多的那种。

    李谌的嗓音阴冷:“听说你刚进牢营,便勾引了指挥使郭将军?”

    刘觞:“……”等等,此话怎讲呢?

    我们不过说了说樱桃和樱桃酪的事情,当时很多人都在场的,怎么就变成勾引了呢?

    “你很有本事么?”李谌嘲讽的道:“怎么?辗转在朕身下还不够么?”

    嘭!刘觞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倒,登时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直接仰倒在牢房的地上,李谌桎梏着他的双手。

    刘觞震惊的道:“你、你不会是要在牢房里……”传说中的牢房play?这也太重口了一点儿吧?

    哐哐哐!

    有人在敲牢房的栅栏,刘觞昨夜累惨了,毕竟牢房里条件有限,他感觉自己才睡下没多久,便被吵醒了。

    哐哐哐!

    又说敲击的声音。

    刘觞被迫睁开眼目,没庐赤赞冰凉着一张脸站在牢房门口。

    刘觞挣扎着坐起身来,揉着眼睛,下意识的问:“陛下呢?”

    没庐赤赞道:“你还真是有些手段。”

    “手段?”刘觞奇怪。

    没庐赤赞一点子也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与鄙夷:“陛下为了宣徽使,后宫里至今无有一个人,你才入宫两天,却爬上了龙榻,不得不说,王觞,你还真是有些手段。”

    刘觞站起身来,腰酸背疼的厉害,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理直气壮的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是你们陛下先动手的。”

    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冷冷的道:“快走罢。”

    刘觞道:“去哪里?”

    没庐赤赞不耐烦的道:“陛下有令,放你出去,快走。”

    刘觞的脸上登时流露出一股不情愿,低声道:“现在离开……管早饭吗?”

    没庐赤赞:“……”

    刘觞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神策军牢营,一边走一边骂娘:“什么破牢房,夜里加班暖床,早上还不管早饭,肚子都饿死了!”

    刘觞回去洗漱了一番,光禄寺的人像是催命一样赶着刘觞上工,刘觞没有法子,又托着疲惫的身躯去膳房“搬砖”,一直到天色黑下来,这才离开膳房,准备回自己的屋舍。

    刘觞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实在太难过了,白天要忙着搬砖,一直没功夫上药,这会子实在有些忍不了,刘觞准备去求一点药来,自己回去上药。

    刘觞往太医署走,也不知道有没有值班的御医,走着走着,突听一丝丝诡异的声音传来。

    好像……鬼夜哭?

    刘觞吓得一个激灵,这大晚上的,又是在空旷的大明宫中,自古的宫殿哪里没有点鬼故事?尤其膳房里有好几个八卦的膳夫,天天不是讨论八卦就是讲大明宫鬼故事。

    刘觞忍不住脑补了一下,赶紧加快脚步埋头往前走。

    又是那种声音,幽幽的传来,令刘觞汗毛倒竖,他仔细聆听,这声音竟然是从仙居殿传来的。

    “不会是我的鬼魂儿吧?”刘觞搓了搓胳膊。

    大家都说“自己”在仙居殿烧死了,而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烧的连灰渣子都不剩下,刘觞一脑补,登时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他本想快点离开,路过仙居殿却不由停住了脚步,仙居殿的大门微微打开一条缝隙,里面跳跃着烛火的光芒,一条人影从仙居殿的门缝隐露出来。

    影子?是人,不是闹鬼。

    刘觞好奇的走过去,轻手轻脚趴在门缝上往里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大门席地而坐,一身龙袍十足扎眼,不需要转过来,刘觞已然可以肯定,那个独自坐在仙居殿中的人,正是李谌!

    李谌颓废的坐着,地上滚着好几个空掉的酒坛子。

    刘觞忍不住摇头,怪不得良酝署今年的份额这么重,李谌这么喝酒,迟早酒精中毒啊!

    李谌一个人,背影很是孤单,在摇曳的烛光下,影子被拉的影影绰绰,明明灭灭,酒坛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除了酒坛子被打破的声音,还有似有若无的哭声。

    无错,是哭声……

    李谌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时不时抬起手背蹭一下眼目,应该是在擦眼泪,龙袍的膝盖位置已经湿了一片,还有源源不断的泪水滚落下来,继续打湿奢华的龙袍。

    李谌的哭声低沉又隐忍,在黑暗中那么不真切,刘觞心里咯噔一声,一瞬间心窍仿佛要裂开了。

    三年了,李谌改变了很多,从一个无法独挑大梁的年轻天子,变得独断专行,面容更加刚毅,身量更加高大,一切都在偷偷的改变,而没有改变的,是李谌爱哭的毛病。

    在旁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在只有阿觞哥哥能看到的地方,李谌还是那么爱哭。

    而如今李谌心底里的阿觞哥哥不见了,李谌也不知道该哭给谁看,所以只能这般默默的,一个人躲在刘觞离开的地方,偷偷的抹眼泪……

    “谌儿……”刘觞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阿觞?”李谌哭泣的动作一顿,快速回过头来,然而身后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

    “阿觞?!阿觞是你么?你在哪里!”

    “阿觞……”

    “阿觞哥哥……”

    “唔!”刘觞实在看不下去了,本想去叫李谌的,但刚开口唤了一声谌儿,突然被人从后背捂住了口鼻,一声都发不出来。

    那人桎梏住刘觞,不让他呼救发声,将刘觞快速带离仙居殿,李谌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然什么也看不到了。

    刘觞心跳飞快,被那人捂住口鼻,对方是个练家子,刘觞根本无法呼救,被他拎小鸡仔一般拎走。

    刘觞呼吸不顺畅,脸色憋得通红,使劲拍打着对方的手背和胳膊,那人将他挟持到偏僻的所在,这才放开手。

    “呼——呼——”刘觞发狠的呼吸,连连后退,与对方保持距离,戒备的看着对方。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蒙着面,尤其天色又黑,根本看不清楚是谁。只能依稀辨别,是个身量高挑的年轻男子。

    刘觞戒备的道:“你是谁?这里可是大明宫,神策军马上就会过来。”

    对方并不惧怕,淡淡的道:“此处偏僻,神策军巡逻并不会过来,再者……天子痛失所爱,仙居殿附近向来不让人靠近,神策军更加不会过来。”

    刘觞眯着眼睛,仔细去分辨对方,虽看不清脸面,但这声音……

    莫名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不过刘觞一时没想起来。

    黑衣人冷冷的道:“怎么,王觞,你真的不识得我了?”

    刘觞心窍一动,他认识“我”?

    黑衣人又道:“若不是因着我,你也无法重新回到长安,更加无法……爬上李谌的龙榻!”

    原来就是这个人把小娘炮送回长安的?他送小娘炮回长安的目的很明确了,分明便是……勾引李谌!

    果不其然,黑衣人又道:“听说你不负所望,已然顺利将李谌勾引到手,可有此事?”

    刘觞撇了撇嘴巴,原来就是你啊,变着法子的让小娘炮勾引我家谌儿,若不是老天爷长眼,让我及时穿成了小娘炮,我家小奶狗岂不是出轨了?

    刘觞没有立刻回答,黑衣人道:“怎么?别以为你爬上了龙榻,李谌便会对你另眼相看,在他的眼中,你不过是与宣徽使刘觞酷似之人罢了,他看的,并不是你,少自作多情了!”

    刘觞:“……”

    黑衣人摆了摆手道:“既然你已然成功勾引住李谌,便动作快一些,将李谌的出兵计划搞到手,本王可不养无用之人。”

    本王?

    刘觞脑海中一晃,什么本王?能自称本王的人可不多见,而且这个黑衣人的声音何其耳熟,难道是……?

    他心底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刘觞一直没有回话,黑衣人不耐烦的道:“怎么,翅膀硬了,连本王的话也不想听了?”

    刘觞眼眸微动,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故意低眉道:“哪能啊!您给我这个进入大明宫,再次见到天子的机会,简直恩同再造,再生父母!”

    “哼,你知道便好。”黑衣人冷笑。

    刘觞道:“其实……不瞒您说,小人已经打探到了一些关于出兵的消息,但不是天子出兵契丹的消息,而是天子准备出兵抗击南方叛贼的消息。”

    “速速讲来!”黑衣人十分着急。

    刘觞却道:“隔墙有耳,还请附耳上来。”

    黑衣人蹙了蹙眉,似乎很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凑过去一些,道:“现在可以说了罢……啊!”

    他的话还未说完,陡然拔高了嗓子,刘觞不过是骗他凑近,让黑衣人卸去防备,趁着黑衣人挨近的空档,突然出手偷袭,一把掀掉了黑衣人的面巾。

    唰——

    随着黑色面巾的脱落,一张清秀的面容显露出来。

    ——江王李涵!

    刘觞虽然早有猜测,还是震惊的睁大眼睛,好家伙,李涵不是在南方造反么?怎么孤身一人跑到长安来了,还混进了大明宫!

    刘觞:“……”虽然重新拥有了小弟弟,本应该庆祝一番,但这又是替身梗,又是卧底梗,实在吃不消啊……

    作者有话说:

    阿觞弟弟表示,原来搞事情的是江王小作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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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你认出我来了?

    江王李涵的面巾被摘掉, 愤怒的道:“你做什么?!”

    刘觞眼眸转动,突然抻着脖子大喊:“有刺客!快来抓刺客啊!抓刺客!”

    李涵更是吃惊:“你!?”

    刘觞对他道:“神策军马上就要来了,殿下快点走吧, 再不走来不及了!”

    “快!这边!”

    踏踏踏踏, 是跫音,整齐划一的往这边逼近。

    李涵又气又急,如果再不走一定会被抓住, 当即一把甩开刘觞, 展开轻功便要离开。

    刘觞被他甩了一下,跌倒在地上,跌的屁股直疼, 不雅的揉着自己的痛处,抱怨的道:“下手怎么这么重啊……”

    唰——

    就在李涵想要逃跑之时,一道黑影突然席卷而来, 直冲李涵面门, 李涵反应迅速, 后退了两步,躲开对方的袭击。

    “李涵?”对方沙哑的质问。

    刘觞定眼一看,坏了, 竟然是李谌!

    李谌就在仙居殿里,听到刘觞的喊声立刻追出来,没想到这黑衣刺客竟然是反贼李涵本人。

    李谌的脸上甚至还挂着方才哭泣的泪痕, 这会子却面目冷硬,眯着一双狼目, 森然的狞笑:“好啊, 竟是你这个叛贼, 是来自投罗网的么?朕……成全你!”

    李谌说着, 突然冲过来,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李涵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加之神策军马上就要赶来,根本不敢纠缠,想尽办法准备脱身。

    他的眼眸一动,立刻注意到了刘觞,当即直扑刘觞而去。

    李谌见他冲向刘觞,不知怎么的,脑海中“轰隆——”一声炸开,他的意识仿佛被拉回了三年之前,在太液湖宴席,王岁平劫持刘觞的场面,也是如此,王岁平扑向刘觞,将刘觞劫持到了仙居殿,随即是一把大火,结束了一切……

    “阿觞!”

    李谌下意识的喊出声,立刻冲向刘觞,他的动作飞快,迅雷不及掩耳一把抱住刘觞向侧面闪躲。

    哪知李涵这一下子竟然是虚晃,他根本没有想要偷袭刘觞,不过是打个幌子而已,当即一闪,转身准备脱战。

    “竖子!”李谌发现他的动机,立刻放开刘觞追上去。

    一方面,他是痛恨李涵欺骗了自己,另外一方面,他也是痛恨自己,自己竟然又把这个冒牌货的刘觞,与阿觞哥哥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若不是方才分心,这会子已经将李涵擒住。

    神策军很快赶到,李谌冷冷的道:“给朕追!封锁宫门,今日便叫叛贼李涵有来无回!”

    “是!”

    “抓刺客!”

    “这边!跟我来!”

    “一个偏殿也不要放过,快速搜查!”

    “严守宫门,没有陛下的敕令,闲杂人等不能通过!”

    李悟今日在中书门下的政事堂值岗,他没有出宫回家去,听到喧闹的声音,便从政事堂走出来向外看,道:“发生什么了?”

    “绛王殿下,你有所不知,是刺客!有刺客行刺陛下!”

    李悟奇怪:“刺客?”

    “是啊!而且小臣听说,那刺客……竟是江王殿下!”

    李悟的心头一动,是涵儿?这风口浪尖的节骨眼上,他竟然跑到长安来了?

    李悟心事重重,回到了政事堂之内,登时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丝血腥的味道。

    他原本是个武将,只是因着手腕受伤,所以才会远离战场,但身为武将的警觉性还是有的。

    “谁?”李悟低声道:“出来。”

    政事堂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李悟戒备的慢慢向前走去,来到存放案卷的柜子面前,眼睛一眯,出手入电,啪一声抓住想要逃跑之人。

    “嗬!”对方重重倒抽了一口冷气,吐息粗重而紊乱。

    “涵儿?”李悟震惊的道。

    那藏在政事堂之中的人,岂不是刚刚被神策军追查的李涵么?

    李涵穿着一身黑衣,面色惨白一片,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胳膊,浑身微微发颤,原是他的手臂受了伤,一看就是被神策军的佩刀砍伤,血流如注,还未止血。

    “你受伤了?”

    李涵抿着嘴唇,一把甩开李悟的桎梏,转身便要跑。

    李悟拉住他,道:“你这样子出去,便是自投罗网!”

    “不要你管!放……”李涵的话还未说完,身子一软,登时昏厥了过去。

    “涵儿!”李悟接住倒下去的李涵,赶紧将人打横抱起来,将李涵带到政事堂供人休息的偏舍。

    轻轻将李涵放在榻上,李悟谨慎地将房门关闭,还反锁起来,这才回到榻边,查看李涵的伤势。

    李涵的伤口很深,一看就是砍伤的,若是不能及时止血,肯定会有性命之忧,到时候便会流血而亡。

    李悟身在宫中,宫门又被关闭了,根本无法回家去取伤药,唯一的希望便是太医署,可是这会子去求伤药,太医署必然会多加盘问,无疑是将李涵在他这里的事情昭告天下,天子如此多疑,猜忌是免不得的。

    但是若让李悟眼睁睁看着李涵流血而亡,又是万不可能……

    嗤——

    李悟将案几上的裁纸刀拿起来,重重在自己的掌心一割,登时血流如注,止都止不住。

    李涵半昏迷着,隐约看到李悟拿起桌上的裁纸刀,还以为他要对自己背后捅刀,挣扎着全身的力道想要坐起身来,哪知下一刻,李悟这个疯子,却用裁纸刀划了自己的手。

    鲜血滴滴答答的流下来,李悟对李涵轻声道:“涵儿,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出声,小叔去给你求药。”

    “你……”李涵的眸光微微晃动,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李悟快速离开屋舍,将门关闭,一路跑到太医署求药,御医看到绛王殿下受伤了,都很紧张,赶紧给他上药包扎,然后又拿了一些伤药给李悟,叮嘱李悟伤口太深,每日都要换药。

    李悟拿了伤药,立刻折返回去,轻轻推开舍门。

    李涵十分戒备,他的面色虽然很是苍白,听到推门的声音还是握紧手里的短剑。

    李悟走进来,道:“躺好,我给你上药。”

    李涵慢慢躺下来,看到是李悟,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这样的下意识是不对的,毕竟……他们现在是敌人了。

    李悟小心翼翼的给他上药,李涵忍着痛一声都没喊出来,只是低声道:“你为何要救我?”

    李悟淡淡的道:“你是涵儿啊。”

    李涵冷笑:“都这个时候了,便不要假惺惺的!”

    李悟道:“无论何时,你都是小叔的涵儿,永远也不会改变。”

    “为何……”李涵有些激动的拉住李悟的袖子,道:“那为何你不与我一同离开!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你也看到了天子的模样,他现在像什么样子?只要与契丹的战争开始,大唐的子民就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身为大唐的天子,却一点子也不管不顾,他不配!他不配!!”

    李悟的表情依然很淡薄,道:“陛下的决定的确偏颇,我也不赞同他在这个时候攻打契丹,但是……我会用自己的方法说服陛下。”

    “说服?”李涵冷笑:“好啊,既然如此,那你就用你的法子,我用我的法子,看看咱们到底是谁,能阻止李谌这个暴君!”

    他说着,挣扎下榻,但是因着身子虚弱,膝盖一软险些直接跪在地上。

    “涵儿!”李悟一把捞住李涵,将人抱起来。

    “放开!放开我!”李涵却不领情:“别假惺惺的,既然你不愿意与我离开,你我从今往后便是敌人!”

    李悟道:“外面都是神策军,宫门也被关闭了,你若是想要离开,等明日一早,我执勤完毕出宫的时候,带你一起离开,也免得被人发现。”

    李涵根本不领情,使劲挣扎,伤口瞬间被撕裂,伤布染成了浅浅的红色。

    李悟眯起眼睛,双手扣住李涵的肩膀,迫使人老实下来,冷声道:“你若是不想被神策军抓住,便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你若是一心求死,我现在便把你交给神策军,也是一了百了!”

    李涵被李悟沙哑的声音吓住了,呆呆的看着李悟,没想到他也会发怒,他也会发火,而且还很可怖,只是这么多年来,李悟从来不与自己发火。

    李悟收敛了怒气,淡淡的道:“现在去歇息,天亮之后我带你离开。”

    夜色浓郁,大明宫灯火通明,神策军几乎出动了半个营的右军,遍大明宫的搜寻,只是一时没有结果。

    李谌亲自带着神策军搜索,他的面色阴鸷冰冷,刘觞看了他两眼,有些奇怪得道:“陛下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不太好看。”

    李谌冷笑:“朕舒不舒服,要你一个小吏来管?谁叫你跟着的,滚开!”

    他刚说完,伸手捂住自己的胃部,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片煞白,几乎站不住,摇摇晃晃的便要跌倒在地上。

    “陛下?!”刘觞冲上去架住李谌。

    李谌身材高大,挎在刘觞的肩膀上,仿佛一座高山压下来,刘觞这小娘炮一样羸弱的身子根本扛不住他,两个人一起摇摇晃晃。

    李谌死死捂着自己的胃部,手指揪着衣袍,整个人疼的打颤,就这么一会子光景,竟然流下很多冷汗。

    “快!去叫崔御医!”

    刘觞对身边的神策军大喊,神策军一时有些迷茫,反应过来“哦哦”了两声,一路往太医署飞奔。

    刘觞扶着李谌,踉踉跄跄的往紫宸殿而去,李谌挣扎着想要撇开刘觞:“不要你管……朕、朕要亲自抓住叛贼……”

    “还抓什么叛贼?”刘觞道:“你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脸色这么惨白,真是遇到叛贼,先被解决的铁定是你!”

    “你、你……”李谌气得手指打颤,指着刘觞:“放肆!你竟然与朕这般说话……”

    刘觞扶着他进入紫宸殿的内室,将他扔在龙榻上,这回轮到刘觞居高临下了,叉着腰睥睨着李谌,道:“与你这般说话怎么了?你看看你现在柔弱不能自理的小样儿,别说与你这般说话了,现在我就是霸王硬上弓,你也反抗不了!”

    刘觞想到这里,心里有些蠢蠢欲动,虽然变成了小娘炮,年纪也缩水了,可是大宝贝儿回来了,刘觞终于变回了真正的男人,谌儿哭泣的样子真是可人疼,若不是看他现在如此脆弱,真的应该直接硬上!

    李谌被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但是胃疼的厉害,浑身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说话都困难,更别说教训刘觞了。

    刘觞见他如此可怜的模样,有些不忍心,道:“闭眼歇息,一会儿崔御医便来了。”

    李谌懒得与他废话,疼痛实在消耗精神,他慢慢闭上眼睛,实在太累太困了,竟瞬间堕入了梦乡……

    崔岑提着药囊很快来了紫宸殿,他看到刘觞的一瞬间有些怔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立刻给李谌医治。

    崔岑道:“饮酒过度。”

    刘觞感叹道:“这么天天喝,不出事儿才怪呢!”

    每次李谌来找刘觞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子的酒味,也不知道李谌是在用酒水麻痹自己,还是在用酒水给自己壮胆,酒水变成了他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刘觞在光禄寺良酝署这些日子便发现了,良酝署的压力比三年前大得多,三年前李谌并不酗酒,他的酒量虽然好,只要不是遇到难过的事情,每次都是点到即止的,并不怎么饮醉。

    但现在不同了,良酝署每个月的酿酒份额,比以前三个月还要多,大明宫中几乎不举办任何宫宴,全都是为天子酿酒。

    刘觞无奈的想,幸亏这年头的酿酒技术有限,酒精纯度不高,不然这么喝下去,非要酒精中毒不可!

    崔岑道:“陛下的胃疾已然不是一次两次,若是这么饮酒不加节制,必然要出大事。”

    刘觞蹙紧眉头道:“崔御医,有没有医治的好法子?”

    崔岑道:“医治的确可以医治,但是治标不治本,想要彻底根除胃疾,必须陛下戒酒才可。”

    刘觞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请崔岑留下药方,因着李谌酗酒喝出了胃疾,崔岑早就准备好了水丸,都是现成的,并不需要另开药,直接拿了水丸出来。

    崔岑将药递给刘觞,便离开了紫宸殿,他走出紫宸殿,回头看了一眼黝黑的大殿,喃喃的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之人?简直便是一模一样。”

    刘觞倒出三粒水丸,坐在榻边上,轻轻晃了晃李谌,道:“陛下,用药了。”

    李谌半睡半醒,胃疼折磨着他,让他睡得也不踏实,他眯着眼睛不耐烦的睁开,“啪!”一挥手将刘觞手中的水丸打掉,冷声道:“滚开!谁允许你打扰朕燕歇?”

    刘觞:“……”这什么中二病!都二十岁了,中二病是不是有点迟到?

    刘觞低头看着滚落在地上的水丸,耐着性子又倒出三粒,道:“张嘴吃药,不要放弃治疗,有病就要治!”

    李谌更是不耐烦,道:“朕让你滚,滚开!”

    刘觞白楞着李谌,道:“吃不吃药?”

    “不吃!”李谌一口回绝,态度十足坚决。

    刘觞道:“我劝你老老实实张嘴,否则……”

    “否则如何?”李谌冷笑:“你要耐朕何?凭你?”

    他说着,不屑的上下打量着刘觞。

    的确,刘觞的身量实在太柔弱了,不盈一握的小细腰,弱柳扶风的身子,五级风就能给吹走,比一般的女子还不如,简直活脱脱一个小娘炮!

    李谌虽犯了胃疾,但真若是动起手来,刘觞绝对没有赢面儿。

    刘觞也不恼怒,对李谌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挑眉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完,便把三粒水丸放进了自己口中。

    “你?”李谌看的迷茫,不知他为何自己吞下水丸。

    刘觞并不是自己吞下水丸,他只是含住了水丸,然后突然倾身过去,两只手分别扣住李谌的手腕,直接压在耳侧,低下头去含住李谌的嘴唇,将水丸一顶滚入李谌口中。

    “唔!你!”李谌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目,他完全没想到刘觞会用这般无赖的法子,加之胃疾的疼痛十分消磨精神,让李谌的反应慢了半拍,李谌后知后觉,一把推开刘觞,使劲擦着自己的嘴唇:“你做什么!?”

    刘觞挑眉,无赖的撅了撅自己的嘴唇,笑眯眯的道:“喂你啊!你自己不吃,不就是撒娇想让我喂你嘛?”

    “你……你……”李谌气得浑身发抖:“你滚!!你滚出去!朕不想看到你!”

    刘觞心想,虽然谌儿变高了,变大了,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不过让人滚的样子还真是一模一样,完全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刘觞拍了拍手道:“好吧,那我走了。”

    他说着,往外室而去,但是刘觞其实没有离开,毕竟李谌也不让宫人伺候,他胃疾这么严重,若是有个什么事儿,宫人都无法发现。

    刘觞只是走到外室便停下来,猫在外室偷偷往里看。

    李谌气得呼呼喘粗气,平息了好一阵子,这才重新躺回去,似乎是累得不轻,闭眼沉沉睡去。

    刘觞确认他真的睡着了,这才蹑手蹑脚回来,坐在李谌的榻边,仔细端详着李谌的面容。

    “阿觞……”李谌蹙着眉头,即使在睡觉,也死死蹙着眉头,口中梦呓着:“阿觞……回来……不要走,不要丢下谌儿……”

    刘觞的心窍有些发抖,轻轻握住李谌的掌心,低声道:“我在这里呢,我在呢,快睡吧,睡醒便不难受了。”

    李谌感受到了刘觞的掌心热度,反握住刘觞的手掌,不让他离开,死死的攥住,喃喃的道:“阿觞哥哥……谌儿……好想你……”

    李谌半夜还微微有些发热,刘觞着急的去找崔岑过来,给他重新看诊,崔岑开了汤药,李谌半梦半醒喝不下去,一喝就吐,折腾了好几次才饮下汤药,在天亮之前终于退了热。

    刘觞照顾了李谌一晚上,见他退了烧,狠狠松了一口气,简直精疲力尽,一个手指头也抬不起来,便趴在榻边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李谌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有人趴在自己的榻头,那人侧着头,枕着自己的手臂,动作有些难拿,黑色的长发凌乱垂下,将面容遮盖的半隐半现。

    “阿觞……”李谌一时恍惚,是阿觞!阿觞回来了!

    他伸手过去,轻轻抚摸着刘觞的面颊,将他凌乱的头发别再耳后,一瞬间,李谌看到了刘觞耳后的齿痕,清晰又暧昧,那是……李谌留下来的,每一个醉酒的夜晚,每一个癫狂的夜晚,李谌都会在他单薄的身子上落下这样的痕迹。

    李谌轻柔的动作一顿,不是他,不是他!他不是朕的阿觞哥哥,他是冒充的!

    刘觞还在熟睡,突然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啊呀!”他一个屁墩儿跌在地上,登时清醒过来,震惊的道:“怎么、怎么了?!”

    李谌从榻上下来,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冷声道:“谁让你留在紫宸殿的?朕不是让你滚了么?”

    刘觞揉着屁股站起来,没好气的道:“陛下昨晚上突然发热了,是小人找了崔御医来给陛下退热。”

    李谌冷笑一声:“朕需要你来献殷勤么?”

    他说着,一把拽住刘觞的手腕,将人从地上拉起来,阴测测的道:“你听好了,你不过是个假冒的货色,就算再在朕的眼前现弄,再如何不余遗力的献殷勤,你都是冒牌的货色,不过是个只会爬床任人摆布的下贱玩物罢了,永远也赶不上朕的阿觞!”

    刘觞心里那个火气啊,噌噌的往头上冒,心说我照顾了你一晚上,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还对我这样的冷嘲热讽。

    刘觞梗着脖子,气势不能输,不怒反笑道:“是嘛?陛下如此深情,小人都要感动哭了,只是……陛下既然如此深情,那为何不为你的阿觞哥哥守身如玉呢?你既然说我不是刘觞,还跟我睡了这么多次,你这个出轨的渣男,渣男!”

    说着,使劲跺了一下李谌的脚面。

    “嘶!”李谌吃痛,下意识放松了力道,刘觞趁机一溜烟跑走,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了大喊:“渣——男!”

    李谌呆呆的看着跑出去的刘觞,脑海中盘旋的都是他的言辞,一时间竟忘了动弹,他的胃里又疼了起来,绞痛异常,头疾也犯了,翻江倒海一般疼痛,但这一切的疼痛加起来,都不如李谌的心窍万分之一的疼痛。

    “朕……在做什么?”李谌慢慢坐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掌心:“朕到底在做什么……”

    刘觞气哼哼的回到良酝署,自言自语的道:“哼,中二病,不识好人心!”

    “喂!那边的!把这车酒水送到膳房去,快点!”

    刘觞:“……”才上班,就要搬砖了。

    刘觞无奈的走过去,推起木板推车,将酒水运送到膳房去。

    “来的正好,”一个膳夫看到了刘觞,道:“我们正缺人手呢,你把酒水卸下来,赶紧摆一下,陛下的朝食准备好了,就差酒水了。”

    “酒水?”刘觞奇怪:“天子的朝食就要酒水吗?”

    “是啊!”膳夫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天子今日心烦,点名儿的朝食必须有酒水。”

    刘觞一听火气更大,昨儿个晚上那般可怜兮兮的,又吐又发烧,今儿个好一些竟然记吃不记打,还要喝酒?一大早就喝酒!

    膳夫道:“别磨蹭了,快点准备。”

    刘觞挑眉,好啊,你不是要喝酒吗?

    他将酒水舀出来,一勺酒水,兑上满满一壶的水,大功告成,将酒壶盖上,还摇晃了摇晃,充分融合。

    “叫你喝,”刘觞笑道:“喝个屁!”

    李谌心情烦躁,今日没有朝参,便让人在朝食中准备酒水,很快宫人将朝食摆放整齐,布膳完毕,便退了下去。

    李谌什么也不想吃,完全没有胃口,立刻端起酒壶来倒了一杯酒,大口饮下。

    “咳!”李谌险些被呛着,这是什么酒?滋味儿也太淡了一些。

    啪——

    他愤怒的将酒杯砸在地上,寒声道:“这是谁准备的朝食,竟敢如此糊弄朕?”

    “陛下、陛下饶命!饶命啊!”宫人们跪了一地,连忙道:“小臣这就去找膳房,这就去!”

    宫人风风火火的跑到膳房,将准备膳食的一干膳夫全都带到紫宸殿中,大家伙儿不明所以,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战战兢兢的跪着。

    刘觞则是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的拱手道:“陛下,酒酿是小人掺水,与其他人无关。”

    “你?”李谌道:“你倒是敢作敢当。”

    刘觞平静的道:“小人敢问陛下,这掺水的酒酿,可好饮吗?”

    嘭!李谌狠狠一拍案几,冷声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你说呢?”

    刘觞道:“看陛下气怒的模样,应该是不好饮了。陛下既然知道掺了水的酒酿不好饮,那便不要饮。如今对于契丹的战事,不正等同于掺了水的酒酿吗?陛下的私心,就犹如酒酿中的白水,酒酿本该甘醇适口,在适当的时候饮酒,心情舒畅,活血化瘀,但若在不适当的时候饮酒,只会徒加病痛,更何况,还是掺杂了私心的假酒!”

    李谌冷声道:“你这是在教训朕?”

    刘觞拱手道:“小人不敢,小人不过是良酝署的区区小吏,而陛下贵为九五之尊,这样浅显的道理,小人相信陛下不点自通,何必需要小人来教训呢?”

    李谌听着他的话,一瞬间有些恍惚,那种感觉便好像阿觞回来了,三年前的李谌也是如此,总是意气用事,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刘觞总是这样点拨他,敲醒他……

    李谌再一次将眼前之人的影子,与刘觞重合在了一起。

    李谌回过神来,眯着眼睛道:“还没有人可以教训朕,好啊,既然你主动承认,朕也不牵连旁人,来人。”

    “是,陛下!”

    李谌幽幽的道:“扣起来,压入神策军牢营。”

    刘觞:“……”又关牢房?

    刘觞无奈极了,干脆伸出双手,很配合的让神策军给自己上枷锁,转头往紫宸殿外面走,临走之前突然顿住了脚步,道:“陛下昨日才胃疾发热,这几日还是不要饮酒了。”

    说罢,大步离开了紫宸殿。

    李谌凝视着他的背影,心窍突然疯狂的颤抖着,他的眼神,他的举止,他的一颦一顾,都和阿觞像极了,还有劝解的样子,全部一模一样,李谌几乎忍不住追上去,大声的喝问他到底是谁。

    李谌的动作一顿,硬生生止住下来,喃喃的道:“不是……他不是……”

    刘觞被神策军押解着往牢营而去,一进门兴奋的笑道:“诶!小郭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是郭郁臣。

    郭郁臣带着神策军忙碌了一晚上,也没有抓到李涵的一根头发丝,他这会子正要去找天子禀报此事。

    郭郁臣吃惊的看向刘觞,随即回过神来,眼神中隐露出一丝丝的厌恶,挥手道:“带进去。”

    “小郭将军!小郭将军!”刘觞大喊着:“是我啊!我!真的是我!刘觞!小郭将军咱们可以对暗号啊!扣起来扣起来!小郭将军你最喜欢的口头禅,你扣我阿爹,对了,你还扣过孟簪缨,记得吗?”

    郭郁臣的脚步顿住了,震惊的看着刘觞:“你怎么知晓的?”

    刘觞疯狂与郭郁臣套近乎,一看郭郁臣的表情,就知道有戏,果然还是老实人好啊,像李谌那样的人,都不给刘觞对暗号的机会。

    刘觞刚要继续套近乎,有人已经走了过来,拦在郭郁臣与刘觞中间,是枢密使刘光!

    刘光幽幽的道:“看来,你打听的消息还挺多。”

    “这不是打听的!”

    刘光却不听他的辩解,道:“还不押入牢营?”

    “是!”

    刘觞被神策军押解着往前走,刘光转过头来对郭郁臣道:“陛下还在等郭将军前去复命,大将军快去罢。”

    “是了,”郭郁臣拱手道:“那郁臣先去了。”

    等郭郁臣离开,刘光眯了眯眼睛,往牢营中走去,来到关押刘觞的牢房门口。

    “将门打开。”刘光平淡地下令。

    “是,枢密使。”

    神策军将牢门打开,刘觞看到刘光很是兴奋,不顾脖颈上沉重的枷锁站起身来。

    不等刘觞开口,刘光凉飕飕得道:“听说你小小年纪,爬床的本事倒是不小?”

    刘觞:“……”此话从何说起呢!

    刘光上下打量着他,道:“的确与我儿有个几分相似,怪不能蒙蔽了天子的眼目……本使听说,昨儿个一晚上,你都留宿在紫宸殿中。”

    啪啪啪……刘光开始抚掌,笑眯眯的道:“有本事,真的是大有本事,你可知道,这紫宸殿乃是天子的寝宫与象征,天子登基以来,只有本使的儿子留宿过紫宸殿,而你……是第二个。”

    刘觞在心里纠正,其实都是我,应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自豪!

    刘光温柔的目光一变,瞬间凌厉起来:“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这张脸面么?长着一张与我儿酷似的脸面,你的脸蛋儿若是花了,还用什么去蛊惑天子?还用什么,取代我儿?”

    “等、等等!”刘觞心道,这台词怎么不对劲儿啊。

    刘光冷声道:“把他给我带出来,押入枢密院刑房!”

    刑房?

    刘觞连忙大喊着:“阿爹!是我啊,我是刘觞!”

    “住口!”刘光冷冷的道:“凭你也配,给本使堵住他的嘴。”

    “唔唔唔唔唔!”刘觞瞬间无法开口说话,只能使劲摇头,被神策军拉出了牢房,带入枢密院的刑房之中。

    刑房昏暗,墙壁上挂满了刑具,那些刑具黑黝黝的,上面沾着血腥和肉屑,刑房的正中还有一个火盆,正在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火焰。

    刘觞被押入刑房,直接将他五花大绑在木柱上,嘴里的布巾也不取掉。

    刘光随手抄起一只火钳,轻轻的拨弄着火盆中的炭火,夹起一块煤炭来,仔细的端相,超着刘觞温柔一笑:“你看这块炭火,形状如何?”

    “唔唔!”刘觞使劲摇头。

    “怎么?”刘光道:“你不喜欢?无妨,本使再挑下一块。”

    他说着,又挑拣了另外一块炭火,笑道:“这块呢?这块的形状、大小,你可中意?”

    刘觞:“……”阿爹怎么有一股病娇的味道!

    “唔唔唔!”刘觞还是使劲摇头。

    “怎么?”刘光又道:“你还是不喜?然……本使觉得这块刚刚好,你看这木炭的形态,像不像一只塞子,正好堵在你的嗓子中?你的脖颈太过纤细了,想必喉咙也不是那么宽阔,再大的木炭,你必然是吞不下的,到时候不上不下,难过的可是你呢。”

    刘觞“……”阿爹的语气好带感,但前提是不要对着你宝贝儿子啊!

    刘觞还是使劲摇头,他唔唔唔的摇头不是为了拒绝刘光,而是为了将自己嘴里堵着的布巾摇出去。

    “呸——”皇天不负苦心人,布巾终于被刘觞吐出去,他的嘴巴撑得差点抽筋脱臼。

    眼看着刘光用火钳夹着烧红的炭火走过来,刘觞急促的道:“阿爹!是我,我是刘觞!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假一赔十!”

    “你以为本使会信你的鬼话?”刘光冷笑:“这些谄媚的鬼话,骗一骗天子,还有郭郁臣那个呆子尚可,想要诓骗本使,下辈子罢。”

    刘觞恍然大悟,怪不得一股子病娇的味道,方才自己与郭郁臣疯狂套近乎,可能被阿爹看到,阿爹以为自己在勾引小郭将军!真是冤枉死我了!

    刘觞火速的道:“阿爹你听说我,你和小郭将军玩脱衣棋牌你还记得吗!你还教我玩呢,我在陛下身上实践了一番!”

    刘光的动作一顿,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刘觞。

    刘觞道:“这么私密的事情总不会烂大街罢,若我不是刘觞,我肯定不会知晓!”

    刘光眼睛一眯,冷声道:“你从何处听说来的?好啊,竟打听的如此详细?”

    刘觞差点泄气,阿爹认定了自己是一个冒牌货。

    刘觞连忙又道:“还有!还有其他暗号!手铐手铐!手铐PLAY还是我教阿爹你的!手铐,就是那个很轻便,上面还弄了很多毛毛,粉粉的,白白的,不同颜色的,我画了图纸给窦悦,让窦悦定做的!你放了我,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画图纸!”

    刘光眼神中充斥着狐疑与不信任,矛盾交锋在一起,冷声道:“给他笔墨。”

    “是,枢密使!”

    侍卫给刘觞解掉禁锢,又给他拿来了笔墨,刘光淡淡的道:“都先退下。”

    “是!”

    其他人全都退出了刑房,只剩下刘觞与刘光二人。

    刘光道:“画,若画不出来,本使便一根根砍掉你的手指。”

    刘觞活动了一下手腕,赶紧抓起毛笔就画,说实在的,他的毛笔字不怎么样,当然无法与那种从小练字的人比拟,更别说画图了,画的十分潦草,有的线条粗有的线条细,十分的抽象。

    哐当——

    火钳和炭火瞬间从刘光手中的脱落下来,就掉在刘光的脚边。

    “阿爹!”刘觞吓了一跳,赶紧撇开手边的笔墨冲过去,紧张的道:“你烫到没有?!怎么那么不小心啊,炭火还红着,小心烫着自己!”

    “觞儿……”

    刘光呆呆的看着刘觞,眼眶瞬间通红,白皙小巧的鼻尖也变得微微殷红起来,颤声道:“觞儿,是你么?”

    刘觞惊喜的道:“阿爹,你认出我来了?”

    刘光指着掉在地上的图纸,道:“一模一样,这图纸……除了阿爹与窦尚书之外,谁也没见过,谁也……没见过,还有这样的笔迹,是、是觞儿,你是觞儿!”

    刘光说着,一把将刘觞拥入怀中,紧紧搂着他,将下巴抵在他的肩窝上,刘觞很快感觉到一股湿濡浸透了自己的肩头衣物,凉丝丝的,那是枢密使刘光的眼泪。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枢密使刘光一直以铁腕著称,从未有人见过他的哭腔,从未。而今日,刘光竟然破例了。

    “觞儿,三年了,阿爹可算等到你了。”刘光哽咽的道。

    刘觞心窍发酸,鼻子发堵,闷声闷气的道:“阿爹,我也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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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人间送命题!

    “觞儿, 你受伤了没有?”刘光上下检查着刘觞:“方才阿爹吓到你了?”

    刘觞摆摆手道:“阿爹,我很禁吓得,陛下都没能吓到我。”

    刘光挑眉道:“陛下……为难你了?”

    一提起这个, 刘觞便来气, 道:“都把我关入神策军牢营两次了!压根儿不让我好好说话,但凡他让我完整的说一句话呢?还有他的臭屁性啊,简直像是更年期, 动不动就让人滚。”

    刘光叹了口气道:“自从觞儿你……离开之后, 陛下的确改变了很多。”

    刘光又道:“不说这些了,你便不用回神策军牢营了。”

    “真的?”刘觞抱着刘光的脖子撒娇道:“阿爹真好。”

    “自然是真的。”刘光道:“阿爹什么时候骗过你?你现在在何处供职?要不要阿爹帮帮你?”

    “不用不用,”刘觞道:“在光禄寺良酝署, 平时除了搬砖,没别的什么工作。”

    “搬砖?”

    刘觞只在神策军牢营关了一会儿便放出来了,第二天往良酝署去, 准备上班。

    刘觞进了良酝署, 身后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就是他。”

    “是他?原来就是他啊!”

    “听说天子非常厌恶, 已经将他两次关入神策军牢营。”

    “啧啧啧……”

    良酝署的副令带头走过来,围着刘觞,道:“你, 说你呢!”

    刘觞还在搬酒坛子,那副令觉得刘觞不给自己面子,道:“说你呢!为何不理会?!”

    他说着, 伸手去拍刘觞,“啪嚓!”一声, 酒坛子掉在地上碎了。

    副令道:“你看看, 都是你砸的, 这坛子酒水钱, 要从你的俸料里扣除!”

    刘觞道:“分明是你碰掉的。”

    “我?”副令哈哈大笑,道:“我是良酝署的副令,这里一切的事物都归我管理,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今儿个让你赔钱,你就要赔钱,不止如此……”

    他指着地上的酒水道:“现在就跪下去,趴在地上,给我舔起来,一滴都不许剩下。”

    刘觞垂眼看了一眼地上的酒水,道:“要舔你自己舔。”

    副令冷笑:“怎么?别以为自己谄媚了天子,就能在咱们良酝署混的风生水起,你不过是个破烂货,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可别不知天高地厚了!你在良酝署一天,便要听我的话,否则……”

    “否则如何?”

    一道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

    “否则我就……”良酝署副令还在猖狂,顺着那声音看过去,嗓音登时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

    咕咚!直接跪在地上叩头:“拜见枢密使!拜见枢密使!”

    原来是枢密使刘光来了。

    刘光今日闲来无事,正好前来看看刘觞,哪知道走进良酝署便听到这样的声音,有人胆敢欺负他的儿子?

    良酝署副令跪在地上,叩头道:“枢密使有所不知,这个竖子刚到几天,不懂规矩,所以小人正在教训……啊!”

    他的话说到这里,脸面上一阵火辣,但听啪的一声,重重挨了一记巴掌。

    良酝署副令不敢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脸,因着是枢密使刘光亲自掌嘴,他也不敢置喙什么,道:“枢、枢密使?”

    刘光冷冷的道:“凭你,也敢诋毁本使的儿子?”

    “儿……儿子?”

    刘光用冷淡的目光,扫视着在场所有的人:“听好了,从今日开始,他便是本使的义子,若有人不将他放在眼中,便是不将本使放在眼中。”

    众人一阵小声喧哗,看着刘觞的眼神登时不一样了,不管以前是多么不屑,现在只剩下了敬畏。

    良酝署副令吓得哆嗦:“大人!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您高抬贵手啊!”

    刘觞一副小人得志的的模样,笑眯眯的道:“我一个良酝署的区区小吏,怎么就成了大人呢?你刚才还说我什么来着?哦——说我是破烂货,对不对?”

    “不不不!”良酝署副令磕头如捣蒜:“不是不是!小人是破烂货,小人破烂!是小人破烂!”

    “哦——”刘觞拉长声音道:“原是如此呢,想来是我听错了。”

    “没没没!”良酝署副令又道:“是……是小人语意不详,令大人会错了意,都是小人的不该,都是小人的不是!”

    刘觞一笑,指着地上的酒水:“那……刚才是谁让我舔干净地上的酒水?”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啊!”副令趴在地上,没骨气的道:“小人来舔!小人来舔!”

    那副令吓得瑟瑟发抖,面色惨白,趴在地上犹如狗一般稀里哗啦的开始舔地上的酒水。

    刘觞嫌弃的摇摇头:“真恶心,浪费了这么一大坛酒水,全都喂狗了。”

    “是是,大人说的对!大人说的全都对!”副令完全改变了一张脸面,对刘觞殷勤备至。

    刘觞拼爹教训了那个狗眼看人低的良酝署副令,离开了凑到刘光面前,道:“阿爹,你找我?”

    刘光看着刘觞的眼神十分温柔,哪里还有方才人前的冷漠疏离,亲和的道:“方才阿爹刚收了一筐樱桃,新鲜水灵的紧呢,要不要去阿爹哪里吃樱桃?”

    “樱桃……”刘觞咂咂嘴,有些口舌生津的错觉,毕竟他重生而来这些日子,身为良酝署的小吏,各种条件都有限,肯定是吃不到樱桃的,别说是樱桃了,就算是吃一块肉都很稀缺。

    刘觞点头道:“嗯嗯!吃樱桃!”

    “那走罢。”

    刘光牵着他的手,将刘觞带离了良酝署,往内侍别省而去,刘光还是住在原来那座老屋里,一切都好似不曾改变。

    吱呀——

    刘光推开门走进去,笑道:“觞儿,来坐,樱桃都洗好了。”

    一盘子樱桃,码放的十分整齐,红艳艳圆溜溜的,还用冰块拔着。

    刘光道:“知道你贪凉,给你用冰块拔着,快尝尝看。”

    “好甜!”刘觞叼了一颗樱桃,感叹道:“真好吃,阿爹,这个樱桃超好的。”

    刘光道:“喜欢便好,看你吃的。”

    他说着,拿了帕子给刘觞擦嘴角。

    刘觞何止是吃樱桃,为了舒服,还半卧在榻上吃樱桃,刘光因为久别重逢,宠溺十分,一点子也不会多加管教。

    吃了好几颗,刘觞这才想到:“唔对了,这么好吃的樱桃,阿爹你怎么不给小郭将军送去?”

    刘光道:“郭郁臣?那呆子哪里有觞儿重要?”

    刘觞嘿嘿一笑,道:“阿爹,这话我爱听!但是千万不要让小郭将军听到,会吃味儿的。”

    刘光无奈的摇头:“快吃罢,小心些,你这么躺着,不要噎了嗓子。”

    “嗯嗯,知道了。”刘觞点头。

    刘光似乎想起了什么:“觞儿,你如今的身份……虽阿爹是认出了你来,但天子还未能认出你,如不然这样,阿爹给你准备一个机会,叫你与天子解释清楚,如何?”

    刘觞咂咂嘴,将樱桃核子吐出来,道:“不要。”

    刘光奇怪:“为何不要?将误会解释清楚不好?”

    刘觞执意道:“不要。李谌这个小子,见面便骂我,骂得那叫一个狗血淋头啊,怎么难听怎么骂,根本不让人解释的,我已经决定了,才不会去主动与他解释清楚,我要让他主动认出我来。”

    “主动认出……”刘光道:“觞儿,这……似乎有些困难。”

    刘觞理直气壮的道:“这可是对天子的考验,他到底是喜欢过去的我呢,还是喜欢现在的我呢?他只喜欢过去的我,却厌恶现在的我,那怎么能叫喜欢我?如果他既喜欢过去的我,又喜欢现在的我,算不算花心出轨?”

    刘光:“……”

    刘光一时间差点给他忽悠进去,用觞儿以前的一句话说,这简直便是——人间送命题。

    刘光摇摇头,叹气道:“不管如何,觞儿欢心便好。”

    “嗯嗯嗯!”刘觞点头:“阿爹待我最——好了!”

    他说着,揪了一颗樱桃,喂到刘光嘴边道:“阿爹吃樱桃。”

    刘光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真乖。”

    刘光张嘴把樱桃吃掉,刘觞还保持着喂樱桃的动作,突听有人敲门,叩叩敲了两下,下一刻便把门推开了。

    郭郁臣从外面走进来到:“枢密使,郁臣找你有急……”事……

    他的话还未说完,登时看到卧在刘光榻上,亲亲我我喂樱桃的刘觞……

    刘光的软榻,还有郭郁臣最喜欢的樱桃,甚至刘光都没喂过郭郁臣吃樱桃,郭郁臣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酸溜溜的,十分醋心。

    “枢密使,他……”郭郁臣迟疑道。

    刘觞赶紧把手缩回来,他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小郭将军刚才瞪了自己一眼。

    刘光很平静的解释道:“这是本使新收的义子。”

    郭郁臣欲言又止,不难看得出来,他想要劝谏刘光,眼前此人只不过长得与刘觞相似罢了,并非真正的刘觞。

    但郭郁臣最终没有说话,因着他知道,枢密使决定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

    刘光拿出帕子,给刘觞擦了擦沾满樱桃汁的手心,道:“觞儿,已然中午了,饿不饿,阿爹带你去用午膳?”

    刘觞眼睛瞬间亮堂起来,良酝署小吏的午膳没什么可吃的,就是大锅饭,还要自己去抢,去晚了便什么也剩不下,刘觞初来乍到,那些前辈都欺负他不懂得良酝署的“潜规则”,每次都不怎么给他剩饭。

    刘觞一想到鸡啊,肉啊什么的,肚子里立刻咕咕作响,犹如旱天雷!

    “噗嗤……”刘光笑出声来,道:“看你饿的,走罢。”

    他拉着刘觞从榻上起身,对郭郁臣道:“郭将军是不是有事儿找本使?正好眼下是午膳时辰,边吃边说罢。”

    “哦……好、好。”

    郭郁臣本不想去的,但转念一想,自己若是不去,便会让这个冒牌货使尽手段巴结枢密使,所以郭郁臣不放心,还是跟着他们离开了内侍别省,准备用膳去了。

    刘觞这一路上,被郭郁臣打量了好几次,郭郁臣的眼睛好像刀片子,若是看一眼算是一刀的话,刘觞感觉自己已经被凌迟了,像是一只果木烤鸭,片成了一百零八片,还是那种柳叶刀法。

    三个人进了单独的膳堂,刘光拉着刘觞坐在自己身边,道:“觞儿,你坐在阿爹身边。”

    那本是郭郁臣的位置,郭郁臣哀怨的看了一眼刘光,但是刘光压根儿没有发觉,郭郁臣无奈,只好选择了刘光的另外一边坐下来。

    刘光笑道:“看看,都是你爱吃的。”

    刘觞爱吃肉,无肉不欢,对菜一般般,他放眼看去,果然全都是肉,惊喜的道:“还有葫芦鸡,我记得阿爹做这个最拿手了!”

    郭郁臣淡淡的道:“你怕是记错了,记得枢密使做葫芦鸡最拿手的,那是前宣徽使,而并非阁下罢?”

    刘觞:“……”啊呀呀,小郭将军酸起来,敌意好大啊!

    刘光瞪了一眼郭郁臣,道:“还吃不吃?”

    郭郁臣连忙道:“……吃。”

    刘光道:“那就好好儿的吃。”

    郭郁臣:“哦……”

    “噗嗤!”刘觞实在没忍住,三年不见,小郭将军被阿爹调教的很是乖巧嘛,不像某个小奶狗已经变成了一头不服管教的大野狼!

    他这么一笑,郭郁臣还以为他在嘲讽自己,狠呆呆的又瞪了刘觞一眼。

    刘光道:“觞儿,这个鱼片很嫩,鲜的紧,你尝尝?”

    “好啊!”刘觞拿着筷箸去夹鱼片。

    啪!

    哪知道郭郁臣也来夹鱼片,两个人的筷箸敲在一起,刘觞手一滑,没夹起来,反而是郭郁臣,将鱼片夹了回去,放入口中。

    刘觞不知是不是错觉,小郭将军还炫耀的看了自己一眼,一定是错觉。

    刘觞也没当回事,第二次去夹鱼片。

    啪!

    郭郁臣又伸筷子过来,还是像第一次一般,两个人的筷箸撞在一起,刘觞又手滑,鱼片被郭郁臣夹走。

    刘觞:“……”不是错觉,小郭将军是在针对自己。

    刘觞尴尬极了,要怎么告诉小郭将军,自己并不是炮灰呢?

    刘光将一切看在眼中,瞪了一眼郭郁臣,然后亲自夹了鱼片送到刘觞碗里,道:“来,觞儿,尝尝看。”

    刘觞看了一眼小郭将军,心想就算你是我阿爹的男朋友,但是两次夺鱼之仇,还是要小小的报复一下的。

    于是刘觞张开嘴,“啊——”的道:“阿爹,喂觞儿嘛!”

    刘光三年都没有见过刘觞了,这三年的父爱聚集在一起,自然是父爱爆棚,宠溺的道:“多大人了,还要撒娇,好好好,阿爹喂你。”

    说着,将鱼片夹起来,亲自喂到刘觞嘴边。

    刘觞挑着眉毛,眼神那叫一个小人得志,一片鱼肉而已,甩开腮帮子感叹道:“好吃!阿爹喂到嘴里的,就是好吃呢!”

    郭郁臣:“……”筷子差点被掰断!

    三个人用膳差不多,刘光道:“郭将军来寻本使,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郭郁臣方才只顾着吃味儿,险些给忘记了,被他这么一提醒,立刻道:“枢密使,刘御史日前劝谏陛下,被陛下打伤,如今满朝上下,无人敢劝谏陛下,这两日兵部与契丹的战事,已经提上了日程,天子还从孟簪缨郎君那里,大量采购了马匹,恐怕……这战事是势在必行了。”

    刘光眯起眼目:“这一仗,终归是要打的。”

    他往日里也是主战派,谁让契丹人联合了王岁平害死了他的儿子?刘光可不是善男信女,他要为刘觞报仇,就算是山河泣血,百姓屠戮也在所不惜,但是现在……

    刘光看了一眼刘觞。

    刘觞蹙眉道:“就没有不打仗的法子么?江王不是在南面逼迫天子,声称天子若是开战,就会攻打大唐的南面吗?”

    郭郁臣死死皱着眉道:“我今日来找枢密使,也正是因着这件事情……陛下准备提前对江王开战,先下手为强。”

    刘光淡淡的道:“江王乃是天子的同胞兄弟,就算江王反出朝廷,如今也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情,陛下这次主动开战,先下手为强,恐怕站不住理,一旦发兵……天怒人怨,坐实了暴君的罪名。”

    郭郁臣点头道:“郁臣也正为此发愁,但是陛下铁了心,谁劝都不理会,怕是……怕是也只有昔日里的前宣徽使在世,才能劝动陛下了。”

    刘觞摸着下巴道:“其实……我有个法子。”

    郭郁臣瞥斜了他一眼,似乎很是不相信,道:“你?”

    刘觞道:“你可别小看了我,我虽然隶属于光禄寺良酝署,职位是低了点,但是职位低也有职位低的好处,能听到很底层的声音。”

    膳房的那些膳夫都很八卦,一般在空闲的时候都会嚼嚼舌头根子。

    刘觞道:“我听膳夫说,今年从淮南进贡来的稻米,数量锐减,因着淮南一直在闹洪水,可有此事?”

    刘光点头:“确有此事,一直在堵洪,一直在泄洪,却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因着陛下这些年一直都有攻打契丹的心思,朝廷也多得是见风使舵之辈,国库的开支,大多数都偏向于兵部屯兵,这次淮南洪水一来,治理洪水的银钱便拘谨了很多。”

    “而且……”刘光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

    刘觞却是秒懂,道:“而且,淮南是江王李涵的地界,他反叛出长安之后,已然将淮南当做了自己的根据地,如此一来,朝廷更有理由,将淮南的子民遗弃,他们觉得既然叛贼盘踞在淮南,那么淮南闹了洪灾,就应该是叛贼处理。”

    刘光点头道:“正如你所说。”

    刘觞道:“既然天子铁了心要打契丹,咱们谁也劝不动,那就不要劝说。”

    “不要劝说?”郭郁臣震惊。

    刘觞信誓旦旦的点头:“不用正面劝说,咱们用淮南洪灾的事情,转移天子的注意力。”

    “如何转移?”刘光道。

    刘觞解释道:“如今的朝廷,一直在天子的高压统治之下,这样的做法的确可以巩固中央集权,但同样带来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弊端,那就是奴性。”

    郭郁臣微微蹙眉,他一直都是看不起王觞的,觉得他不过是个会酿酒,外形酷似宣徽使刘觞之辈,只会谄媚向上爬,而如今他说出来的话,却字字珠玑,全部敲在点子上,令郭郁臣不得不另眼相看。

    刘觞继续道:“朝臣混到能上宣政殿朝参,有几个是刘长邑那样敢说敢谏之辈?多半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需要维护自己的利益。在天子这样的高压统治之下,最佳的维护手段,自然是听从敕令,因此天子说要打契丹,朝廷上下就将国库开支有意无意的多分配与兵部一些,久而久之,这些民生问题,就会被朝廷打压下来,不让这些问题上达天听,因为朝臣觉得,天子只想听到关于契丹的一举一动。”

    郭郁臣点头:“的确如此,淮南闹灾这么大的事情,宣政殿朝参根本无人提起。”

    刘觞道:“所以需要阿爹与小郭将军,再联合几位有分量的大臣,将这件事情在宣政殿挑明!闹洪灾,可不是小事儿,陛下听闻了这样的事情,一定会转移发兵的注意力。”

    “可是……”郭郁臣迟疑道:“陛下真的会为了淮南的洪灾,而改变出兵的计划么?”

    郭郁臣虽然是个文人出身,但他领兵这些年,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趁你病要你命”,领兵打仗兵不厌诈,淮南正好闹灾,如果这个时候攻打淮南叛贼,李涵必然手足无措,江王军便是一盘散沙,什么江王,什么淮南节度使,还不是一波就端走?

    郭郁臣道:“陛下真的会在意淮南的洪灾么?为了洪灾,放置发兵的计划?”

    刘觞点点头,淡淡的道:“我赌,他在意。”

    郭郁臣追问:“为何?”

    刘觞道:“因为再怎么改变,他还是当年那个谌儿啊。”

    无论他变得多么铁石心肠,他还是会一个人偷偷躲起来掉眼泪,一个会哭的人,心窍其实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坚硬。

    郭郁臣一时有些慌神,不知为何,眼前这个人竟然与三年前宣徽使刘觞重合在了一起,那么像,一般无二。

    郭郁臣双手攥拳,道:“好,郁臣愿意一试!”

    刘光道:“既然是觞儿开口,这件事情,本使愿意在宣政殿亲自提出。”

    “可是……”郭郁臣十分担心:“提出这件事情,便是阻止天子攻打契丹,势必要触动天子的逆鳞,不管最后赈灾与否,都会在天子心窍中落下一根软刺……”

    刘光打断他的话头,道:“正因着是如此,本使才要亲自提出来,毕竟本使只手遮天,天子再横,也无法奈我何,不是么?”

    再者,刘光可是刘觞的养父,既然刘觞在李谌的心底里占据着不可磨灭的一席之地,李谌便不可能对刘光怎么样。

    众人合计了一番,刘光和郭郁臣分头去寻相熟之人,准备在明日的朝参提出洪灾的事情,将朝臣们遮遮掩掩的事情摆在明面上。

    第二日朝参,刘光亲自提出淮南洪灾的事情,郭郁臣、刘长邑、琛璃等等人,全都站出来附议,请天子赈灾。

    其他朝臣面面相觑,不知刘光是什么意思,毕竟这样的事情,就是朝廷中不成文的规定,报喜不报忧,除了契丹的动向,不到万不得已,这些灾情是不会向天子禀报的。

    因为只要一禀报灾情,少不得一些人就要被撸掉职位,说不定朝廷还会来一次大换血。

    李谌蹙着眉头,道:“淮南洪灾,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户部的官员战战兢兢,道:“回……回陛下,是……是上个月的事情。”

    “上个月?”李谌重重将文书劈手砸下去,冷声道:“你还有脸与朕说上个月?为何不第一时间禀报于朕?怎么?江王反叛之后,户部便没有人可以主事儿了么?”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户部侍郎跪下来使劲磕头。

    李谌幽幽的道:“你是该死,去掉官帽,拉下去。”

    “陛下——!!”户部侍郎吓得瑟瑟发抖:“陛下,饶命啊!饶命啊!您就看在微臣没有功劳,也有苦恼的份儿上……”

    李谌打断了他的话头,冷笑一声,道:“朕在你们的眼中,不过是个暴君罢了,自然不会看什么功劳苦劳,有功劳的尚且没有奖赏,更别说只是倚老卖老的苦劳,以后谁还敢给朕卖苦劳,便尽管试试看,朝廷不是养你们这群蛀虫的地方!”

    户部侍郎很快被神策军拉下去,所有臣子噤若寒蝉。

    这样瞒报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谁能想到今日枢密使刘光直接给捅了出来。

    有人战战兢兢的道:“陛下……其实……其实淮南闹洪灾,或许是老天爷的天意,非但不是坏事儿,反而是好事儿。”

    “哦?”李谌道:“洪灾被说成是老天爷的恩赐,朕还是头一次听。”

    那人磕磕绊绊的道:“叛贼李涵逃到淮南,淮南便闹了洪灾,这不是正说明……说明李涵天怒人怨么?再者……淮南如今闹灾,白姓民不聊生,自然没有壮丁与银钱,供叛贼李涵驱使,陛下不妨趁着现在,发兵淮南,镇压叛贼,这可是绝佳的良机啊!”

    “陛下!”程熙之站出来,义愤填膺的道:“羣臣不耻李涵,是因着李涵身为叛贼,叛出朝廷,虽李涵盘踞在淮南,但说到底,淮南的子民,也是我大唐的子民,也是陛下您的子民!若是这般不顾子民死活,贸然出兵,雪上加霜,和叛贼又有什么分别!?”

    “大胆程熙之!你竟敢如此折辱天子,这可是死罪!”

    程熙之梗着脖子道:“我程熙之敢踏入朝廷,就从没顾及过自己的死活,不像你们某些人,为了自己的官帽,欺上瞒下,这样顾及到人命的事情,也敢瞒报!这和野兽有什么区别?哦我说错了,什么野兽,分明便是畜生!”

    “你说什么?”

    “我就说了,怎么样?”

    “你竟敢御前无状,口出狂言!”

    “总比做个畜生要强!”

    “你……”

    嘭!!!

    一声巨响,吓得羣臣立刻闭嘴。

    只见李谌劈手将宣政殿龙椅后面的黼扆推倒,巨大的金色黼扆,象征着天子权威的黼扆轰然倒塌,顺着踏跺哐哐哐滚下去,砸在争吵的羣臣面前。

    李谌沙哑的断喝:“都给朕住口!还嫌不够丢脸么?大唐的脸面,已然被你们丢尽了。”

    说罢,一甩袖袍,离开了宣政殿。

    郭郁臣蹙着眉毛,走到刘光面前,低声道:“枢密使,这事儿……到底是成了没有?天子也没有给个准信,到底还要不要发兵淮南,还要不要发兵契丹?”

    刘光倒是很平静:“天子没有给出答案,说明他已经动摇了。”

    李谌气怒的回到紫宸殿,绛王李悟前来谒见。

    李谌冷森森的道:“你也是来劝朕,以大局为重,先治洪水的?”

    李悟平静的看着他,拱手道:“回陛下,并非如此。”

    “哦?”李谌道:“那你是为何来见朕?”

    李悟一板一眼的道:“日前陛下令微臣点兵,微臣是来回禀陛下的,一应粮草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出兵淮南……剿杀叛贼。”

    李谌眯起眼目:“小叔以为,现在是不是出兵淮南最好的时机。”

    李悟回答道:“回陛下,按照兵法来说,现在的确是出兵淮南最好的时机。”

    李谌问:“那还有其他的说法?”

    李悟道:“按照人情民心来说,却不然,眼下淮南天灾,陛下一旦出兵,淮南的子民之心,将拱手让给李涵,覆水难收,再无返还的余地。”

    李谌道:“说到底,你也是来劝朕的,对么?”

    “微臣不敢。”李悟拱手道:“陛下是万民的天子,是大唐的圣人,做臣子的,只有劝谏与听令,劝谏已然劝谏过了,剩下的……便是听令。”

    李谌眯起眼目,他放在龙椅上的双手死死攥拳,指甲已经陷入肉中却不自知,寒声道:“李悟听令。”

    “微臣在!”

    李谌幽幽的道:“朕令你明日寅时点兵,出长安,取淮南。”

    李悟闭了闭眼睛:“……臣,领诏!”

    李悟离开了紫宸殿,李谌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心窍里是什么感觉,他终于下达了这个敕令,心里却空落落的,仿佛被活生生刨开。如今淮南闹灾,朝廷的兵马一到淮南,便是将淮南的民心推给了李涵,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李谌还是想要一意孤行,他等了这么久,这么久,三年了,必须要报仇,为朕的阿觞报仇!

    李谌揉了揉额角站起身来,他的动作有些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方才的决定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李谌一步步离开紫宸殿,往太液湖西面的仙居殿而去。

    吱呀——

    李谌推开仙居殿的大门,缓缓的走进去,他站在空旷的仙居殿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这样站着。

    “阿觞……阿觞……”朕做得对么?只待解决了李涵,就可以发兵契丹,给你报仇了,朕这样做,是对的么?

    “陛下叫我?”一个声音打断了李谌的冥想。

    李谌立时回头,厉声道:“谁在那里?”

    刘觞从仙居殿的内室走出来,笑眯眯的道:“陛下,您叫我?”

    “是你!?”李谌皱眉道:“你为何会在此?”

    是刘觞!

    不过在李谌眼中,不过是个与刘觞长相相似,连行为举止都模仿到神似的冒牌货罢了。

    李谌这才反应过来,道:“你不是在神策军牢营?竟敢逃狱?”

    刘觞笑道:“陛下,您误会了,小人不会武艺,神策军指挥使郭郁臣,副指挥没庐赤赞,我都打不过,怎么可能逃狱呢?我可是光明正大,大摇大摆的走出来的。”

    李谌更是蹙眉:“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放你出来?”

    刘觞道:“陛下的反射弧实在太长太长了,我都被放出来两天多了,陛下这才发现呢?”

    “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李谌道:“朕要他命。”

    刘觞道:“是小人刚拜的阿爹,枢密院掌使大人。”

    李谌蹙眉:“刘光?刘光是你义父?”

    刘觞点头:“正是,亲着呢。”

    李谌冷笑:“没成想枢密使精明了一辈子,也被你糊弄住了眼目。”

    刘觞道:“那陛下呢,精明了一辈子,不是也被我糊弄住了眼目?”

    “你!”李谌冷哼道:“你不怕朕杀了你?”

    刘觞笑眯眯的道:“不怕,因着除了我,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会如此神似宣徽使了,不只是我的容貌,更是我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个眼神,不是我吹牛,若陛下不觉得我十足十的神似,一定是陛下的眼目出了问题。”

    毕竟,我就是刘觞本人啊!

    “你不要挑战朕的耐性,朕的耐性是有限的。”

    刘觞摇头道:“看来陛下今日心情不好,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大事儿了罢?陛下来仙居殿,不会是想要偷偷掉小珍珠,哭鼻子吧?”

    “你说什么!?”李谌一把抓住刘觞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陛下……”刘觞一笑:“还是如此爱哭。”

    “你……”李谌的神情一晃,一时间有些走神,喃喃的重复道:“你说什么……”

    知道李谌爱哭的人可不多,因为李谌总是偷偷的哭。

    刘觞不再调侃李谌,反而正色的道:“在陛下的心里,宣徽使只有一个,而在淮南百姓的心里,天子也只有一个,被最重要的人背地里捅刀,被最重要的人遗弃,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触呢?陛下可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么?洪灾对于淮南的百姓来说,已然是大不幸,然而比天灾更令人难过的,是人祸,一时贪欲,一时自私,悔不当初的人祸。”

    阿觞……

    李谌心头一颤,这语气,太像了,和阿觞哥哥一模一样,若不是眼前的刘觞年纪比自己还小,李谌几乎就要相信,是阿觞哥哥回来了,阿觞哥哥在劝谏自己……

    刘觞道:“陛下,出兵吧!不是出兵去攻打淮南的子民,而是出兵赈灾,治理洪水,让淮南的子民知道,他们到底是谁的子民。”

    李谌冷声道:“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朕?”

    刘觞平静的道:“天子的心肠不是铁石做的,若是铁石制成,此时也不会苦恼,也不会来仙居殿了,对吗?”

    李谌眯着眼睛,喉结滚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觞重复道:“陛下,出兵赈灾吧。”

    李谌揪着他衣领的手慢慢松开,还是没有说话。

    刘觞道:“陛下慢慢思考,那我就先退下了。”

    他说着,往仙居殿外面走,临走之前突然停下来,道:“哦对了!”

    “还有什么事?”李谌十足不耐烦。

    刘觞一笑,露出自己雪白的牙齿,满满都是小人得志的快感:“差点忘了与陛下说,托了阿爹的福气,我升职了,现在是良酝署副令,从今往后都由我来安排陛下的酒饮,在陛下胃疾大好之前,都不会再见到一滴酒饮了。”

    “你!”李谌气怒的道:“你滚出去!”

    刘觞还对他挥挥手,雀跃的道:“拜拜!”

    ————

    次日,寅时。

    天边微微泛着灰蒙,日光还没有升起,整个长安城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灰雾之下。

    “打开明德门!!”

    “绛王出征!打开明德门——”

    一队士兵跨马急奔而来,举着手中敕令,朗声道:“快!速速打开明德门,天子敕令,绛王出征,征讨淮南叛军!”

    轰——轰——

    是开门的声音,明德门五门洞在巨响中轰然大开,犹如野兽的血盆大口。

    李悟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黑甲戎装,他的面色冷酷,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带领着身后的亲信部队,整齐划一的开出长安城……

    踏踏踏踏——

    是马蹄声,疾驰的马蹄声。

    随着长安第一缕朝阳的升起,一匹白马冲出灰雾,那骑在马背上之人,身材高大,一身神策军戎装,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高举敕令,一路狂奔而来,朗声道:“天子敕令!发兵赈灾!天子敕令!发兵赈灾——”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郁 80瓶;我是你嫩爹 48瓶;看冬看西 20瓶;请叫我小可爱~ 10瓶;努力努力再努力 3瓶;千手修罗唐小三、进击的卤蛋君 1瓶

    第116章 我绿我自己

    天子敕令, 发兵赈灾!

    李悟紧紧握着马缰的手终于放松了下来,心窍中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松了下来,长长的舒出一口淤气。

    “听说了么?天子改变决议了!”

    “我亦听说了, 天子决定发兵赈灾!”

    “是啊, 就在出兵剿灭叛军的节骨眼儿上,竟改变了决议,也不知是谁劝谏的功劳?”

    刘觞听着膳房里膳夫们窃窃私语的八卦, 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还能是谁,当然是我这个大聪明了!

    自从刘光当着众人的面儿昭告天下,说刘觞是他的干儿子之后, 刘觞在御膳房,还有光禄寺,那是混的风生水起, 每天再也不需要搬砖了, 好吃好喝的被伺候。

    例如现在, 端着一盆剥好的荔枝,吃得津津有味。

    良酝署令正好从外面走进来,刘觞立刻凑上去, 笑道:“大人,有个事儿,我想与你商量商量。”

    良酝署令虽然是他的直属上级, 但是没有刘光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干爹,哪里敢得罪刘觞?连忙点头哈腰:“哎呦喂, 小人哪里称得上这句大人呢?您才是大人, 大人有事儿吩咐, 小人一定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刘觞笑眯眯的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我听说天子要亲自去淮南赈灾?”

    “正有此事呢!”良酝署令道、

    刘觞点点头:“这个赈灾过程中,是不是有什么祭天祈福的场面儿,所以随行需要带上良酝署的人?”

    “对对对,正是呢!”

    “那大人你看我……”刘觞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尖儿,道:“合适吗?”

    良酝署令一听就明白了,刘觞是想要跟着去赈灾!这还不好办么?本来这个活计,是良酝署令自己去的,但赈灾又不是什么油水丰富的美差,这一路上没准儿还要吃苦,良酝署令一早就不想去,这会子听说刘觞想去,立刻送上顺水人情。

    “合适合适!”良酝署令点头如捣蒜:“大人您心思细腻,事事周到,您去最合适了!要不然这样,我这就报上去,把您的名字加入良酝署的名单中,您看如何?”

    刘觞道:“那就麻烦大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

    刘觞顺利混入赈灾的队伍中,赈灾的军队本就是准备好的,因此不需要如何再准备,也不需要耽搁时日,两日之后便即出发。

    天子李谌亲自赈灾,绛王李悟辅佐,大将军郭郁臣扈行,刘光听说儿子想去,自己自然也要同行,便也加入了扈行队伍。

    刘觞身为一个小小的良酝署副令,是没有单独车马的,但并不妨事儿,刘光怕他一路上吃苦,便邀请刘觞与自己同乘,也方便照顾刘觞。

    刘觞欣然上了阿爹的车驾,宽敞又柔软,车上还摆放着香茶和各种小零嘴儿。

    刘觞刚上车,便听到“嗷呜嗷呜!!”的吼叫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哗啦!”一声,一张尖尖的大嘴巴顶开了车驾的帘子,从外灵动的跳上来,因着对方身形庞大,重量也沉重,车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小灰灰?”刘觞惊喜的道:“你怎么跑来了?”

    原来是小灰灰跑上了车驾。

    “小灰灰!给朕回来!”李谌的声音从远处追过来。

    李谌亲自前去淮南赈灾,一方面,是因为灾情的缘故,倘或他坐在长安城大明宫的紫宸殿中,难免下面的官员会层层瞒报,报上来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灾情,因此李谌准备亲自走一遭。

    而另外一方面,李谌也是为了淮南叛军而去的,他准备借着这次赈灾的借口,亲自剿灭叛军,一举两得,一石二鸟。

    李谌这一趟外出,时日定然不短,因此想要带着小灰灰同行,哪知小灰灰临上金辂车的时候,不知抽了什么风,耸动了两下鼻子,似乎在闻什么,紧跟着两只眼睛冒着小星星,异常的兴奋,嗷嗷大叫着欢脱的跑开。

    李谌在后面追,一直追到刘光的车驾旁,车帘子被打起来,这才与刘觞四目相对。

    “是你?”李谌下意识皱眉。

    刘觞露出夸张的神色:“陛下,好巧啊!您也去赈灾?”

    李谌:“……”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朕去赈灾。

    李谌蹙眉道:“良酝署派来的人,是你?”

    “正是小人。”刘觞笑眯眯的道:“请陛下放心,小人不是自吹,乃是良酝署之中的精锐,此行不只是代表了良酝署,还代表了光禄寺,陛下出行的一应吃食用度,都由小人来负责。”

    李谌的脸色更是阴沉,似乎觉得刘觞阴魂不散,干脆不去理会刘觞,对趴在刘觞腿上猛蹭的小灰灰道:“下来,不要耽误启程。”

    “嗷呜嗷呜!”小灰灰不理会李谌,送给他一个大白眼,转头对刘觞又开始撒娇谄媚起来,简直便是区别对待。

    李谌气愤,但又不好耽误启程的时辰,便丢下狠话:“你既然不听话,用食的时候也别来找朕。”

    说完,丢下车帘子便走,他走了几步,还以为小灰灰会像之前一样服软。小灰灰长大了,有的时候很是叛逆,不服管教,但是每次李谌威胁它,不给它肉肉吃的时候,小灰灰一准儿会没骨气的听话。

    哪知道这次……

    李谌都走出五六步了,小灰灰还是没有追上来。李谌忍不住停下脚步,仔细侧耳倾听,便听到刘光的车驾中传来清脆的笑声,十分爽朗。

    “小灰灰,你的毛好扎人啊,别蹭了别蹭了!”

    李谌:“……”

    天子赈灾的队伍很快启程,从长安到淮南,总是需要一些时日的,毕竟还是如此大的扈行队伍,队伍不只是要保证天子的安全,还要运送负责赈灾的银钱、粮食、物资等等,全都是占地方,又沉重的东西,脚程是快不得的。

    起初几天很是平静,还没有进入灾区,一路上风和日丽,队伍井井有条,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刘觞是以光禄寺的身份跟在队伍中的,膳房里很多事情都需要他来管理。今日扎营之后,刘觞也进了膳房例行公事的查看。

    因着营地刚刚扎下来,膳房也是刚刚搭建完毕,膳夫们正在生火,忙着造饭。

    刘觞闲着也没事儿,与大家一起生火,这样也能快一些。

    有人走进了膳房,大摇大摆的,站定在门口往里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刘觞抬头一看,是熟人,程熙之!

    日前户部侍郎因着在李谌面前倚老卖老,被李谌撸掉了官职,户部侍郎这个职位空缺,需要有人填补,程熙之便名正言顺的填补了上来。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但是架不住他的出身门第高,因此一跃成为侍郎,也没有人会说三道四。

    再者,别看程熙之的脾性不怎么好,但是人家是有真本事的,过目不忘,对数字极其敏感,这些让他在户部混得很开,升职那是必须的。

    刘觞有些好奇,程熙之这个刚刚高升的户部侍郎,怎么来膳房了?按理来说,户部和膳房八竿子打不着的。

    刘觞没有贸然出口询问,毕竟他现在是个小娘炮,如果突然和程熙之套近乎,说不定会被当成谄媚献殷勤。

    程熙之走进来,他的确是在寻人,扫视了一圈之后,把目光落在蹲在地上生火的刘觞身上。

    程熙之唇角一挑,笑得不怎么友善,冷冷的自言自语道:“就是他?长得与宣徽使的确有几分相似,就想顶替宣徽使?陛下吃你这套,我可不吃你这套,哼!”

    程熙之走过去,站定在刘觞面前,眼珠子一转,用大瓢舀起水缸里的清水,哗啦一声泼在刘觞刚刚升起火苗的木柴上。

    呲——

    火苗被浇灭,一股黑烟冒出来,熏得刘觞直咳嗽。

    “咳咳咳……”刘觞捂着口鼻使劲咳嗽,奇怪的看着程熙之。

    程熙之摆出一脸“我就是找茬儿,怎么地?”的表情,抱臂叉腰,阴阳怪气的笑道:“哎呦,不好意思啊,我刚才还以为要失火呢,原来是你在生火啊。”

    刘觞:“……”程小三找茬儿的态度不要太明显好嘛?

    刘觞好脾性的干笑:“没事。”

    程熙之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预料中的快感,登时有些傻眼,随即又摆出一副找茬儿的模样,道:“你就是良酝署新来的副令?”

    “正是。”刘觞还是那副好脾性的模样,一面说着,手底下一面继续生火,不过他的动作有些不熟练,试了好几次,都没有一丝半点的火苗。

    程熙之看着他笨拙的动作,登时头皮发麻,抓耳挠腮:“你怎么这么笨?你真是光禄寺出来的?生火都不会?”

    刘觞道:“让侍郎大人见笑了。”

    刘觞说着,依然笨手笨脚。

    “起开!”程熙之拨了他一把,道:“笨手笨脚,笨死了,这都不会,要这样、这样,看到了没有?你刚才那样,一百年也生不起火来,我……”

    程熙之说到这里,突然对上了刘觞笑眯眯的眼神。

    程熙之动作一顿,心想不对不对!我是来找茬儿的,我分明是来找茬儿的!怎么帮他生起火来。

    程熙之听说了,大明宫里头来了一个名唤“王觞”之人,生得与当年的宣徽使刘觞七八分相似,不止如此,连天子都被他蛊惑了,好几个人看到天子与他单独相处。

    程熙之一听便炸了,这个“王觞”分明是想要蛊惑天子,取代刘觞的位置,他哪里可以容忍?趁着今日有空,是来找刘觞晦气的。

    刘觞一脸雀跃,双手合十在胸前,十分惊喜崇拜的道:“哇,侍郎大人你好厉害,连生火都会。”

    “这、这有什么?”程熙之不禁夸,尤其是刘觞如此浮夸且直白的夸人办法,程熙之挠着后脑勺,当即有些沾沾自喜:“生火而已,我还会……”

    他说到这里,第二次醒悟过来:“不对!不对不对!我不是来给你生火的!你不许这般夸我!”

    刘觞歪了歪头,摆出一脸迷茫:“为何?可是侍郎大人的确好厉害!生火又快又好呢!”

    刘觞心说,小样儿,看我还套路不了你。

    程熙之一被夸就变形,心窍中充斥着喜不自禁的欢喜,又是那般飘飘然的道:“以前在军营行军,都是自己生火的,其实也不难,就是你的手法有问题,一看就是生手,要不然我教……”你?

    他说到这里,第三次发觉不对劲,硬生生止住了最后一个字,震惊的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刘觞笑眯眯的道:“侍郎大人,您是要教我生火吗?”

    程熙之:“不是!”

    刘觞迈前一步,大有咄咄逼人的势头,继续笑眯眯的道:“侍郎大人,您是要手把手教我生火吗?”

    程熙之:“不是!不是!”

    刘觞再次迈前一步,笑得十分灿烂:“那侍郎大人,屈尊降贵来到膳房是做什么的?不会是特意来难为我这小小的良酝署副令的吧?不会吧,不会吧?”

    程熙之:“……不、不是!”

    程熙之被他说得后背都是冷汗,调头便跑,夺门而出,大喊着:“我、我先走了!”

    “噗嗤!”刘觞看着程熙之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心说程小三还是这么喜欢被套路,而且如此纯情,一点儿也不禁逗。

    营地扎好之后,李谌闲来无事,便准备四处散散,突听到程熙之的喊声,什么“不是不是”的,李谌循着声音走过去,竟然来到了膳房门口。

    程熙之面红耳出从里面夺门而出,差点撞到了李谌,但他因着实在太惊慌了,根本没有注意眼前的人是天子,兔子一般跑掉了。

    李谌奇怪,顺着膳房的门往里看,便看到了笑眯眯的刘觞,又联想到程熙之夺目而跑的模样,李谌不由蹙起眉头。

    不知怎么的,看到刘觞对旁人笑眯眯的笑颜,李谌心头里有一丝丝酸溜溜的感觉,他使劲摇头,不会如此,决计不会,朕才不会因着一个假冒之人吃味儿,完全是因着他那张脸,长得实在太像阿觞了。

    李谌的火气十足,一甩袖袍,转身离开了膳房,回到自己的御营大帐去。

    膳房准备好了吃食,将膳食装槃,等待传膳。

    传膳的时候,刘觞也帮忙端着承槃进入御营大帐,李谌就坐在营帐中的席位上,不知为何,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也不是赶路的疲惫之状,而是单纯的不好看,心情不好。

    李谌的眼神凉丝丝的瞥了一眼刘觞,又看了一眼承槃中的吃食,一口没动,突然劈手将承槃扫在地上,发出啪嚓一声巨响。

    宫人们吓得瑟瑟发抖,跪倒一地,大喊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刘觞吃了一惊,震惊的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吃食,吃食和碎片混合在一起,想要挑拣也挑拣不出来。

    李谌冷声道:“这般难吃不堪的饭食,是给朕食的么?”

    刘觞心里来气,这个臭小子,才过了三年,颜值和脾性是成正比见长的吗?脾气越来越大,还学会浪费粮食了?

    刘觞道:“陛下都还未食用过一口,怎知饭食难吃与不堪?”

    “你敢质问朕?”李谌阴测测的道。

    旁边的宫人跪在地上,偷偷拽着刘觞的衣袖,想让他跪下来请罪。

    刘觞完全不理会,继续道:“陛下可知此番扈行的队伍,是去往何处的?”

    李谌蹙眉,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刘觞自顾自的道:“扈行的队伍,是去往淮南灾区的,洪灾严重,灾民们吃不到饭,喝不到水,而陛下却因为心情不顺,将一口没动的饭食打碎。扈行的辎车的确运送了不少粮食,但是为了能将更多的粮食运送到灾区,除了陛下以外,整个扈行队伍上上下下全都省吃俭用,也及不上陛下一时之气的浪费。”

    “你这是在教训朕?”

    刘觞道:“小人自知身份地位,但陛下做的不对,难道不该听取劝谏吗?”

    “你……”

    刘觞不给他发脾性的机会,接口道:“陛下,此次扈行,小人代表的是光禄寺,陛下的一应吃食用度,全都是由光禄寺来处理的,今日陛下既然砸坏了自己的饭食,说明便是不饿,既然如此,膳房今日也不会再给陛下准备吃食。”

    刘觞说完,拱手作礼,转身直接走出了御营大帐。

    李谌气得浑身发抖,狠狠一拍案几,吓得跪在地上的宫人们瑟瑟发抖,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也不知该站起来,还是该继续跪着。

    “滚!”李谌道:“都给朕滚出去!”

    宫人们如蒙大赦,赶紧垂头退出御营大帐。

    李谌的脸色气得煞白,不解气的又狠狠拍了两次案几,抄起手边的筷箸碗碟,想要泄愤的砸在地上。

    他高高举起手臂,突然看到了地上撒了一片的吃食,菜色混着各种碎片,交织在一起,已经失去了美观,更加不会令人食指大动。

    李谌的动作突然顿住了,朕到底在做什么?为何突然生气,为何突然发脾性,为何又要浪费这些粮食,他也知道,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李谌放下筷箸,将脸埋在宽大的掌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刘觞气鼓鼓的回了膳房,嘱咐道:“今晚上谁也不许给天子加餐!”

    膳夫们面面相觑,道:“大人,您消消气儿,那毕竟是天子,是陛下,九五之尊,浪费个把的粮食,也是有的,哪个王公贵胄没有浪费过粮食?其实对比起那些人,陛下也算是勤俭的了。”

    刘觞坚持道:“那也不能惯他这个臭毛病。”

    宫人们更是面面相觑,此时枢密使刘光从外面走进来,道:“按照副令说的去做,有什么事情,本使担待着。”

    “是。”

    宫人们这次没话了,毕竟枢密使都发话了,上面有人顶着,宫人们自然听令行事。

    刘觞气呼呼的抱怨道:“这颜值和脾性都要成正比的吗?陛下这三年不就是又长帅了一点点吗?脾性竟变得这般大?”

    刘光平静的道:“陛下若是没有一些脾性,怎么能镇得住这满朝文武呢?他是找到了捷径,知道如何用手段镇压羣臣,久而久之,也左右了自己的性子。”

    刘觞道:“还是我阿爹好,人美心善,长得好脾性也好。”

    刘光无奈一笑道:“你啊,也只有你会觉得我刘光心善。”

    刘觞强调道:“不不不,不只是心善,还人美!”

    “贫嘴。”

    刘觞不让膳房今日再给李谌做饭,没想到一晚上李谌也没有要求膳房再次理膳,这一天便如此过去,第二日晨起之后,神策军拆掉营地,扈行队伍再次启程。

    李谌从御营大帐中出来,分明看到了刘觞,刘觞正在帮忙搬运物资上车,但又仿佛没看到似的,眼神轻飘飘的从刘觞身上扫过去。

    刘觞“嗤!”了一声,道:“我还不愿意搭理你呢!”说罢,继续搬运物资。

    再往前走,虽还未进入灾区,但已经开始阴雨连绵,起初只是小毛毛雨,后来雨水越来越充足,连绵不断。

    扈行的辎车大多数装着沉重的粮食和赈灾银,泥土已经被雨水冲刷的软绵绵,沉重的辎车压在上面,几乎不堪重负。

    哐当——

    “不好了!辎车陷进去了!”

    “快来人,来几个人,帮忙推车子!”

    “不好了不好了,后面的辎车也陷进去了!”

    李谌正在金辂车中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幽幽的道:“何事?”

    宣徽使鱼之舟上前禀报:“回陛下,是运送赈灾粮的辎车,陷入了泥土中。”

    李谌揉着自己的额角道:“快些解决。”

    “是,陛下。”

    神策军出动了一队去推辎车,因着还要保证天子的安全,尤其是这种荒郊野岭,天气条件恶劣的情况下,更不能放松警惕,所以不便全部出动。

    刘觞看了看后面,道:“阿爹,你在车里坐着,我去帮忙。”

    刘光不赞同的道:“你看看你那小身子板儿,如何帮忙?”

    刘觞道:“没事!我进宫这些日子,天天搬砖,也是锻炼了,外面雨太大了,阿爹你身子才弱,千万别出去,我去帮忙。”

    刘光劝不动他,道:“穿上蓑衣。”

    刘觞穿上蓑衣,下了车,外面的雨水简直是瓢泼大雨,好像电视剧里的暴雨一般,所以根本不管用,瞬间被淋得透心凉。

    刘觞大步跑过去,和宫人们一起帮助神策军将辎车推出来,大家一起喊着口号,一起用力,刘觞起初还觉得挺冷的,但很快推的满头大汗,一点子也没有了冷意。

    李谌听着口号声,因着昨夜没有歇息好,轻微耳鸣伴随着头疼,当即不耐烦的打起车帘子,本想呵斥那扰人的口号声。

    李谌打眼一看,登时在一众人之中看到了刘觞。他分明穿着蓑衣,分明如此的瘦弱,藏在人群中几乎是大海捞针,但不知为何,李谌每次都能精准的捕捉到对方的身影,甚至是在这样杂乱的情况下。

    李谌盯着刘觞的身影开始出神,为何?到底是为何?看着他与程熙之打闹,心底里竟然生出一股别样的酸意,李谌绝不承认那是吃味儿,但是心窍的悸动是骗不得人的。

    明明以前李谌也见过王觞,当时的李谌只觉的王觞与刘觞压根儿不像,一丁点也不像,行为举止,神态眸光,天差地别,简直便是云泥之别,可以分得清清楚楚。

    而如今,李谌竟难以分清楚。

    李谌哪里知道,他愈发分不清楚其实才是正确的,因为如今的刘觞,便是天心心念念之人。

    轰——

    辎车终于从泥潭中被推了出来,刘觞狠狠松了一口气,与众人一起欢笑出声来,李谌一直偷偷的看过去,看着刘觞放松的笑颜,不知为何被感染了,唇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陛下。”

    鱼之舟的嗓音打断了李谌的笑容,他立刻压下唇角,道:“讲。”

    鱼之舟道:“赈灾粮的辎车已经推出,可以继续启程了,还请天子示下。”

    李谌沉吟了一声,道:“今日天色不好,找个地方,扎营罢。”

    鱼之舟点点头,道:“是,陛下。”

    “全军扎营——全军扎营——”

    神策军的传令声一声一声的传递下去,众人赶紧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将营帐扎起来,把粮食和物资卸下来,搬入营帐,以免被雨水泡湿。

    刘觞跟着忙忙叨叨半天,终于将所有的物资全都搬进营帐,这才松了口气。

    踏踏踏——

    是马蹄声,踩踏着泥土和雨水,冲入营地。

    郭郁臣骑在马背上,快速翻身下马,道:“陛下,前方发现一批难民!”

    李谌蹙眉道:“难民?这里距离淮南地界还有一些路程,竟然已经有难民了?”

    郭郁臣道:“应是从淮南逃难而来,那些难民多有受伤,外面的雨下的很大,难民躲在一处废弃的破庙避雨。”

    郭郁臣迟疑道:“陛下……那破庙年久失修,不知可否请陛下下令,另起营地,将难民接来避雨。”

    难民到底是什么来路,谁也说不清楚,若是其中混有叛军的细作,便大事不妙了,郭郁臣的意思是另起营地,派遣神策军把守,等雨停了之后,遣送往就近的府署安排。

    李谌思考了一番,道:“准了。”

    “多谢陛下!”郭郁臣惊喜万分,道:“郁臣这就去办!”

    他大步离开御营,点了一队神策军去接难民,人数不能太多,毕竟另起营地也需要神策军扎营。

    刘觞听到外面闹哄哄的,走出来道:“怎么回事?”

    “大人,据说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批难民,大将军正准备带人去将难民接回来呢。”

    “这是好事儿啊。”刘觞道:“为何这般吵闹?”

    “听说那些难民多有受伤,需要抬回来,太医署的御医人数不够,正在找人手呢。”

    刘觞立刻放下手头的活计,道:“那我去。”

    “大人,”膳夫拦住刘觞道:“这可是个又苦又累的活计,外间下着大雨,还有那么多泥泞,您在膳房呆着还能避雨,何苦去讨那个苦吃呢?”

    刘觞道:“我在膳房呆着,也不会做饭,只是看着你们。”

    刘觞这个良酝署副令,一不会造饭,二不会酿酒,所以呆着也只是指挥罢了,外面正好缺人手,刘觞刚才淋了雨,浑身湿漉漉的还没换下来,正好去接了难民,回来一起换衣裳。

    刘觞离开了膳房,郭郁臣正好在招人手,刘觞准备一起跟着去接难民,郭郁臣一时有些惊讶。

    何止是他惊讶,程熙之也十足的惊讶,程熙之带了几个自愿去接难民的户部官员,瞠目解释的看着刘觞,道:“你?也去?”

    “怎么了?”刘觞道:“报名还有条件啊?”

    “没有倒是没有……”程熙之只是没想到,他还以为刘觞只是靠现弄和谄媚上位的,哪里会做半点人事儿?

    郭郁臣当即道:“时辰不等人,快走罢!”

    众人一并子离开营地,火速赶往不远处的破庙去接难民。

    李谌听到离开营地的马蹄声,突然有些坐不住,站起身来走出御营大帐,鱼之舟立刻前来举着油伞,道:“陛下,外面雨大,还请陛下回营罢。”

    李谌望着白茫茫一片的雨水,雨珠连成了雨帘,雨帘连成了天幕,整片天幕变成了白茫茫的雨色,与雾气交织在一起,莫名苍凉一片。

    李谌眯了眯眼睛,道:“朕要亲自去看看。”

    “是,陛下。”

    李谌带着一队神策军赶往破庙,距离稍微近一些,便听到众人的呼喊声。

    “抬出来抬出来!”

    “轻一点,往这边抬!”

    “还有,里面还有难民,御医呢?这边也来一个!”

    情况比李谌预想的还要糟糕,难民不只是流离失所而已,很多难民都因为洪灾而受伤,根本无法行动,怪不得郭郁臣要找那么多人前去帮忙,还带了许多御医和担架前来。

    李谌又是一眼看到了刘觞,他混在人群之中,与程熙之一起抬着担架,将一个难民*运送出来,两个人谁也没闲着,似乎是觉得蓑衣碍事,已经全部脱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继续跑进破庙中抬人。

    李谌眯着眼睛,深深的凝视着磅礴大雨中的刘觞,朕的阿觞也是如此,喜欢银钱,喜欢贪小便宜,很多人都觉得他抠门儿,但李谌深知,其实刘觞的抠门,只是对自己抠门儿而已,对朋友,甚至对不认识的陌生人,只要是真正需要帮助的,阿觞从来都不吝啬。

    不知是不是下雨,遮蔽了视线的缘故,李谌再一次将眼前之人,与阿觞的身影重合在一起,那么像,那么像……

    吱呀——

    刘觞还以为是太过忙碌的幻听,他用手背抹了一把遮蔽视线的雨水,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登时睁大眼睛。

    破庙的横梁斜了,正在不停的吱呀摇晃着,几乎摇摇欲睡。

    轰——横梁应声砸下来。

    刘觞本能的想要逃跑,却发现身边的程熙之根本没有察觉,程熙之的怀里,甚至还抱着一个仅仅只有两三岁的难民小孩!

    刘觞猛的冲过去,狠狠撞了一下程熙之的肩膀,用尽全力,程熙之没有防备,抱着孩子被横着撞了出去,一下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轰——!!!”一声巨响,雨水也拦不住横梁砸下的尘土,尘土飞扬,张牙舞爪的腾空而起。

    “阿觞!!!”李谌心头狠狠一跳,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也想不到了,不顾一切的冲向破庙。

    “陛下!!陛下!破庙压塌了!你不能进去啊!”

    “陛下,小心啊!”

    李谌撇开众人的手,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的心窍中有一种恐惧,若是朕不去救他,就会再一次失去朕的阿觞哥哥……

    “阿觞!阿觞!”李谌冲进去,穿梭在坍塌的碎石木屑之中,疯狂的呼唤着:“阿觞!你回应朕一声!阿觞!阿觞……”

    哐啷……

    是轻微的响动声,李谌强迫自己领静下来,侧耳仔细倾听,是敲击的声音,很有规律,李谌顺着声音冲过去,用尽全力搬开碎石。

    郭郁臣等人也冲进来,和李谌一起合力搬开碎石,是刘觞!

    刘觞的确被埋在碎石下面,因着刘觞脑袋被撞,昏昏沉沉的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又听到了李谌的喊声,所以勉强用手指敲击碎石,想要让李谌找到自己。

    刘觞的脑袋受创,整个人昏昏沉沉,血珠从他的额角滚落下来,染红了面颊。

    “阿觞!阿觞!”刘觞昏迷过去的时候,便听到这样急促的呼喊声。

    李谌打横抱起刘觞,慌张的道:“御医!御医!!”

    崔岑冲过来给刘觞检查,道:“没有骨折,脑袋受到了创伤,他还在发热,快,带回营地。”

    刘觞竟然还在发烧,他自己都不知晓,浑身热得犹如小火炉一般。

    李谌就这样抱着刘觞,根本没有假旁人的手,一路飞奔回营地,将刘觞放在御营大帐的榻上,也不管他的衣裳是不是肮脏:“快,医治他!医好他!”

    御医给刘觞处理伤口,开了一些驱寒的汤药,李谌蹙眉道:“他怎么还不清醒?”

    崔岑道:“良酝副令还在发热,昏睡是正常的,请陛下放心,并无大碍。”

    李谌这才放下心来,挥了挥手,崔岑便退出了御营大帐。

    一时间,营帐中只剩下刘觞和李谌二人,灯火明明灭灭,呼应着营帐外瓢泼的雨声。

    李谌慢慢坐在榻边,因着方才过于紧张,掌心里被掐出了指甲的痕迹,手心中一片冰凉,李谌后知后觉的十足后怕,那种从心窍中滋生出来的恐惧,是骗不了自己的。

    “阿觞……阿觞哥哥,不要再丢下谌儿一个人,谌儿……很害怕。”

    刘觞迷迷糊糊的昏睡着,隐约听见自己耳边有哭声,并不真切,模模糊糊影影绰绰,紧跟着唇上一片温热。

    刘觞挣扎着所有力气,迷茫的睁开眼睛,是李谌!李谌竟然在偷偷的亲吻自己?刘觞挑了挑眉,因为李谌的偷吻过于投入与虔诚,他闭着眼目,根本没有发现被偷吻的当事人已经醒了。

    刘觞挑了挑眉,嘤咛了一声,配合的打开嘴唇,果不其然,李谌感受到了刘觞的顺从,开始了疯狂的攻城略地,但很快李谌便感觉不对劲,赫然对上了刘觞的目光。

    四目相对,虽然距离太近没有焦距,李谌还是吓了一跳,猛地推开刘觞,仿佛主动偷吻的那个人是刘觞才对。

    “啊!嘶……”刘觞被一推,震得头疼,还有些微微的犯恶心。

    李谌听着他的通呼声,心头一紧,想要伸手去扶他,但是伸手过去的动作硬生生顿住了,只是冷淡的道:“原来没死呢,那还装死?”

    刘觞笑眯眯的道:“陛下,你知道一个成语叫做——恼羞成怒吗?陛下偷偷亲我,被我发现,开始摆臭脸,这就叫做恼羞成怒。”

    “你!”

    刘觞抢先道:“陛下,你还知道有一个成语叫做——气急败坏吗?”

    李谌气得指着刘觞,修长有力的食指直发抖,道:“朕不与你一般计较。”

    刘觞却道:“大人肚里能撑船,陛下果然就是陛下!可是小人不是啊,小人要与陛下计较计较。”

    李谌冷笑:“你要与朕计较什么?”

    刘觞点了点自己的嘴唇,道:“陛下刚才偷亲我的事情,怎么算?”

    “朕没有。”李谌矢口否认。

    刘觞拉长声音道:“哦——没有?那我要喊了!我要喊得全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偷袭一个病患,还不认账!”

    “你到底要如何?”李谌耐着性子道。

    刘觞笑眯眯的道:“就……这样喽?”

    他说着,突然动作,趁着李谌没有防备,一把将李谌扑倒在榻上,压住李谌的两只手腕,因着李谌肩膀宽阔,刘觞身量不如他高大,做这个动作还挺费劲的。

    李谌本要挣扎,但是看到刘觞额头上染红的伤布,动作稍微一顿,便被刘觞得了逞。

    李谌眯眼道:“你做什么?放开朕!”

    刘觞摇头道:“我就不我就不!我就喜欢看你不情不愿,却又被我撩拨心动的模样。”我绿我自己,刺激!

    李谌嘴硬道:“朕没有。”

    刘觞笑得一脸神秘,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NTR了解一下?”

    李谌一愣,道:“恩、恩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上6点《惊悚游戏加载中……[无限]》开坑~欢迎大家来看新文~

    第117章 你这个暴君

    刘觞救了程熙之一命。

    程熙之再怎么看不起刘觞, 但是在破庙里,刘觞的确救了他一命,如果不是刘觞的话, 程熙之已经被压在横梁下面了, 还有那个难民小孩子,也在所难免。

    程熙之只是轻微擦伤,回去之后左思右想, 坐立难安, 他一方面不喜欢刘觞,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果不去和刘觞道谢,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 而且有些狼心狗肺,那可是救命之恩呢!

    程熙之纠结了好一阵子,这才来到了御营大帐门口, 他没有立刻进去, 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想了好半天道谢的方法。

    就在此时,隐隐约约听到御营大帐中传来奇奇怪怪的声音……

    程熙之发誓自己不是故意偷窥的,但是御营大帐的帐帘子没有垂好, 程熙之只是稍微从缝隙里往内一看,登时看的清清楚楚。

    程熙之睁大了眼睛,瞠目结舌, “哗啦——”一声打起帐帘子,结结巴巴的指着里面的二人道:“你、你们……”

    刘觞正在调戏李谌呢, 没想到突然有人前来打扰, 程熙之丢了魂儿一般站在门口, 手指抖啊抖, 脸色涨红,不可置信的大喊:“你们……不要脸!”

    喊完,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刘觞:“……”

    李谌连忙推开刘觞,刘觞却笑嘻嘻的道:“没事没事,程小三已经走了,咱们继续。”

    李谌皱眉:“你叫他什么?”

    除了宣徽使刘觞之外,根本没有人会给程熙之起外号,毕竟程熙之乃是节度使之子,在一堆文人里是异类,加之他的性格十足牛顽,并不讨喜,与人也不合群,所以没有人会给程熙之“亲切的”起外号,已经三年了,从未有人当着李谌的面儿,提起程熙之这个外号。

    刘觞并没在意,他现在很着急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尤其刘觞穿越第二次,已经从一个如假包换的太监,变成了一个真男人!虽然……自己这个真男人有点小娘炮,但无伤大雅。

    刘觞急切的道:“你行不行?不行我上!”

    “你!”李谌拦住他的动作:“朕从未见过你这般无赖之人……”

    说到此处,声音却断了,不,李谌见过这般无赖之人,一般无二,如初一致,那便是他心心念念的阿觞哥哥。

    李谌的思绪断了一下,刘觞见他并不反抗,搓着掌心解开他的衣带,一阵嘿嘿嘿坏笑便准备亲自上阵,哪知就在此时,哗啦一声有人掀开帐帘子走了进来。

    “觞儿。”这般唤刘觞的,那不用做第二设想,绝对是枢密使刘光了!

    果然是刘光,刘光从外面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大马金刀骑在李谌身上作恶的刘觞。

    刘光面色如常,平静的道:“你受了伤,便该好生歇养,过来,阿爹带你去歇息。”

    刘觞不想放弃这大好的机会,可是阿爹都来了,刘觞也没道理赖着不走,只好跨下来,乖乖的道:“……哦。”

    刘光领着刘觞的手,对李谌道:“天子,那小臣就先将犬子带走了。”

    李谌摆摆手,也不知道心里是失落,还是想让刘觞赶紧走,等那二人离开了御营大帐,李谌心底里竟升起了一丝丝的不舍。

    “不会……”李谌道:“他不是阿觞……可、可是……为何如此相似,就连枢密使,也对他如此亲近。”

    刘觞只是撞到了脑袋,没有骨折,也没有内伤,极其的幸运,刘光把他领回去,让他好生歇息。

    刘觞叹气道:“阿爹,你怀了我的好事儿!”

    刘光无奈的道:“什么好事儿?你的脑袋流着血呢,知道么?”

    刘觞撒娇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刘光道:“好生歇着,哪里也不许去,以后绝对不许再做这般危险的事情,知晓了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刘觞道:“阿爹,絮叨可是衰老的前兆!”

    刘光为了看着他,一直守在营帐中,就怕他晚上有什么需要的,刘觞歇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也不觉得目眩恶心了,又开始生龙活虎起来。

    刘觞伸了个懒腰,洗漱之后走出营帐,外面天气已经晴朗了起来,不见昨日里的阴雨,大雨磅礴之后,竟然出现了一丝丝的彩虹,虽然不是很真切,但是对于生活在大城市中的社畜来说,还是头一次看到彩虹。

    “真好看……”刘觞冲着彩虹深吸了两口气,突然回头,有些奇怪的四处张望。

    “嗯?”刘觞自言自语道:“怎么觉得有人在看我?”

    的确,有人在偷偷的看着刘觞,那便是李谌了。

    李谌早早醒了,满脑子都是刘觞,怎么可能睡得好,他见到刘觞走出营帐,便偷偷的观察刘觞,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看刘觞突然回头,李谌连忙躲回御营之中,稍微打起帐帘子的一个缝隙,偷偷的往外看,小心翼翼。

    刘觞没发现是谁在看自己,便继续欣赏着彩虹,他冲着彩虹的方向看去,营帐外面不远的地方也搭起了营帐,那是供给难民落脚的营帐,连成一片。

    刘觞走出去,刚来到营帐门口,便有人大喊着:“是恩公!”

    “恩公!快给恩公下跪!”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难民们之中有人认出了刘觞,就是他昨日救了自己的孩子,若不是刘觞,那横梁如此沉重,便会将难民小孩砸伤。

    难民们自发的跪了一地,一个难民抱着昨日被救的小孩子,小孩子还不是很懂事儿,毕竟才两三岁大,好奇的看着刘觞。

    刘觞摸了摸他的小脸蛋,道:“没事就好了,不必谢,快都起来吧。”

    “多谢恩公!恩公救了我的娃儿!恩同再造,乃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程熙之正在帮忙舍粮,这么多难民聚集在一起,自然是需要口粮的,其实他昨日晚上去御营大帐,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请示天子,看看要不要开仓放粮,放多少粮食。

    程熙之忙了一晚上,擦了擦脸上的汗,顺着人群的骚动看过去,原来是刘觞过来了,刘觞被人群包围着,他的笑容一派温和。

    程熙之蹙了蹙眉,心中好生奇怪,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听风声是个为了上位,不惜自荐枕席,爬上龙榻之人,可是这样的人会如此关心难民么?他舍身相救,也不像是在作假。

    程熙之走过来,道:“你可算是来了。”

    刘觞挑眉:“侍郎大人在等我?”

    程熙之炸毛道:“谁在等你?!我……我是想和你核对粮食的数目,你不是光禄寺的人么?昨儿个你受了伤,不方便打扰你,我便自己去找了光禄寺的人给难民舍粥,今日你无事了,咱们来对对账目。”

    刘觞一笑,道:“侍郎大人经手的账目必然是正确的。”

    程熙之道:“搞得你很了解我似的?”

    当然了解,户部的差事,还是刘觞给他寻觅的呢,非常适合程熙之。对于程熙之来说,做一个文臣,比他继承节度使之位更能发光发热。

    刘觞道:“我当然了解你。”

    “嗤!”程熙之不屑。

    刘觞挑眉道:“不信?我知你为何脾性如此暴躁,因着陆将军接受了节度使之位,回到幽州去了吧?”

    无错,经过这三年,路老将军的身子已经不足以支撑节度使的位置,想要享享清福,便将范阳节度使之位让给了自己的独子,也就是陆品先。

    陆品先接受册封之后,各地的节度使没有诏令是无法入京的,自然会离开长安,回到幽州去驻守北疆。

    刘觞感叹道:“异地恋啊!啧啧,真不容易。”

    “什么……什么异地恋!?”程熙之矢口否认:“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别瞎说!”

    “否定三连,”刘觞笑道:“现在已经不流行用否定三连了。”

    程熙之诧异极了,他和陆品先的事情,很少有人会知道,毕竟在外人眼中,他们极其的不对付,眼前这个光禄寺的副令竟然知晓,实在太奇怪了。

    程熙之警告道:“不许你瞎说!”

    刘觞点头如捣蒜:“好好好,不瞎说,但是我告诉你哦,异地恋很辛苦的,尤其是现在交通这么不发达,幽州又是苦寒之地,来往通信十分不便利,感情拖着拖着是会变淡的!你要多多写信给陆将军,千万别拉不下面子。”

    “我凭什么写信给他?要写信的话,那也是他写……”程熙之说到这里,后知后觉的改口道:“我为什么要写信给陆品先!?我都说了,我和他没关系,你别瞎说!”

    “好好好,没关系。”刘觞道。

    程熙之恼羞成怒的道:“还对不对账目,把账册拿出来,快点!”

    刘觞招惹了一把炸毛栗子,施施然去拿账目核对,他以前就是个上班族,又做过很长时间的宣徽使,所以核对账目对刘觞来说不算难事儿,而且十足的迅速。

    程熙之有些惊讶,自己分明故意提高了核对账目的速度,便是想要难为对方,哪知道对方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吃力,反而配合的很好,两个人火速便核对完毕,一点子也不拖泥带水,反而让程熙之觉得这次算账十足的爽快,不像以前光禄寺的人,算个账还要打回好几次。

    程熙之面露笑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上刘觞的眼目,连忙扳下嘴角:“没想到你还会算账?”

    刘觞笑道:“没想到侍郎大人还会夸人?”

    “我夸你了么?”程熙之炸毛反问。

    刘觞道:“当然啊,方才侍郎大人分明在夸赞我,算账的功夫很厉害。”

    “你胡说!”程熙之辩驳道:“我只是感叹你会算账!”

    刘觞道:“谁不知侍郎大人口是心非,别扭的紧,你便是那种口嫌体正直的典范,能让你说我会算账,那我岂不是算得特别、特别好!”

    程熙之嫌弃的道:“哪有这般自夸的?还有……口嫌体什么?那是什么意思?”

    刘觞笑眯眯的解释:“就是嘴里嫌弃,不要不要的,但是身体却很正直。”

    “你!”程熙之脸色通红:“谁、谁身体正直!”

    说罢,调头便跑了。

    刘觞拍手道:“好久都没有调戏到程小三了,果然好可爱!”

    程熙之面红耳赤的跑走,冷静了一会子,赶紧把手中的账目呈交给天子去看。

    李谌知道程熙之有这方面的天赋,如果论算账,论数字,没有人可以比程熙之还专业。

    李谌随手翻了翻账目,他翻越账目的动作一顿,紧紧捏着账册,道:“光禄寺的账册,是谁做的?”

    程熙之不明所以,回答道:“回陛下,是良酝署副令做的。”

    “是他……”李谌眯了眯眼睛,紧紧盯着账册,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文字,在每个数字之后都有一个浅浅的点。

    李谌震惊不已,这分明是阿觞的习惯!

    李谌的脑海飞快的旋转,是他!是阿觞哥哥!可……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而且有这个习惯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太稀少,尤其这个“王觞”,之前还故意在李谌面前现弄自己,难道又是故意模仿?

    “陛下?”程熙之迟疑道:“可是账目出了错?”

    李谌这才回过神来,道:“没有,你可以退下了。”

    “是,陛下。”

    ————

    倾盆大雨,天边连成一片灰蒙,雨帘遮蔽了视线,将尘世蒙在混沌之中。

    “殿下!!殿下!”

    “江王殿下!前面不能再走了!前面是重灾区,会有危险的!”

    李涵披着蓑笠,但是蓑笠已然完全失去了作用,大雨将他的斗笠打得歪歪斜斜,李涵干脆将斗笠劈手摘掉,扔在旁边。

    因着雨水的声音实在太大,李涵只能拔高嗓音道:“本王就是要去重灾区!这么多天,泄洪泄不下去,本王养你们是来浪费粮食,吃白饭的么!”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您、您亲眼看一看,就知道了,小人们也是没有法子啊!”

    李涵冒着大雨前进,因为雨水实在太大,连马匹都不愿意前行,只能一点点徒步往前走。

    再行一会儿,便听到暴雨中的吵闹声,一群江王军正在与人冲突,而与他们冲突之人应该不是军兵,而是一群家丁装扮的打手。

    两边互相推搡着,江王军已经抽出佩刀,对方毫不相让,他们也有自己的武器,甚至装备配置比江王的军队还要精良。

    “谁敢用我们王郎君的田地泄洪?!”

    “你们怕是癫了不成?也不打听打听,淮南是谁的地盘子?赶来我们王郎君的地盘撒野?”

    “我们王郎君,可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这里所有的田地,都是太后娘娘赏赐,尔等不过叛军,还想用王郎君的田地泄洪,这损失你们赔得起么?”

    李涵走过去,断喝道:“我看谁敢阻止泄洪!”

    家丁们都认识李涵,看到江王李涵走过来,下意识有些害怕,但很快恢复了嚣张:“江王殿下,你要知道,这里是淮南,您之所以能在淮南站得住脚,都是因着淮南节度使的援手,而淮南节度使的大舅子,便是我们王郎君,我们王郎君每年给淮南节度使的捐赠,便够将士们粮俸的两分了,你若是得罪了我们王郎君,便是与淮南节度使为敌!江王殿下,您好生掂量掂量罢!”

    李涵冷笑一声,道:“你知道我是江王?”

    家丁一时迷茫,不知李涵为何突然这般发问。

    李涵脸色发冷,声音凌厉的道:“尔等一个小小的家仆,竟敢如此与本王说话,既你如此讲究尊卑,那好啊,本王今日便教教你规矩。”

    “来人!”李涵下令:“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下来。”

    “是,殿下!”

    “你们要做什么?!我可是王郎君的家仆,我是王……啊啊啊啊啊!!!”

    惨叫的声音扩散在磅礴的大雨中,很快被一声叠着一声的雨水浇灭,消失的消无声息。殷红的舌头掉在地上,被大雨冲刷,再多的血迹也化为乌有……

    李涵冷冷的扫视着众人:“本王今日便是要从这里泄洪,一应后果,本王一力承担!来人,泄洪!”

    “是!”

    “不能让他们泄洪!拦住他们!”

    一时间,王家的家丁和江王军冲突在一起,不止如此,还有赶来的淮南节度使,淮南节度使大喊着:“都是自己人,不要打!不要打了!快分开他们,分开他们!”

    淮南节度使显然是来做老好人的,但是双方冲突的很厉害,谁也不肯相让,雨水太大,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报——!!”

    神策军冲入营地,大喊着:“大将军,淮南灾区有异动!”

    郭郁臣拿了鸿翎急件,立刻急匆匆往幕府大帐而去,李谌就坐在幕府之中,正在批看文书。

    郭郁臣上前,伸手捧着鸿翎急件,道:“陛下,淮南灾区有异动!”

    李谌接过鸿翎急件,将移书展开,上面写着李涵的军队与淮南节度使的军队产生了冲突,缘由是李涵想要用淮南节度使家里大舅子的田地泄洪,而大舅子舍不得田地,于是双方产生了分歧。

    李谌眯起眼目,将鸿翎急件转交给其他人阅览。

    郭郁臣蹙眉道:“如今灾情严重,陛下,还请出兵援助!”

    “这话不是这样说的大将军,”有人反驳道:“叛军李涵之所以可以在淮南立住脚,正是因为淮南节度使的援手,如今李涵与淮南节度使产生了分歧,正是朝廷的好时机啊!趁着叛军与节度使分裂,一举拿下淮南,永除后患啊!”

    “可是!”郭郁臣道:“陛下此次前来淮南的目的,便是赈灾,如今洪水凶猛,淮南的重灾区一直没能完成泄洪,这样耽搁下来,还要死多少难民?”

    “陛下,小不忍乱大谋,难民虽然可怜,但若是不趁机拿下叛军,一旦真正开战,又将有多少将士死在战场上啊陛下!”

    主战派和主赈灾派两边都有道理,谁也不肯相让,李谌坐在幕府的龙座上,眯着眼睛,听着他们争吵,眼底里多少有些不耐烦。

    正好是午膳时间,刘觞带着膳夫们在门外等待布膳,便听到里面的吵闹声,仿佛菜市场一般。

    刘觞实在没忍住,探头道:“赈灾与镇压叛军,冲突吗?”

    刘觞站在幕府外面,但是营帐的帘子是打开的,因此他也不算是偷听,众人回头一看,看到是膳房的膳夫,均是露出不屑的目光。

    刘觞又问:“冲突么?”

    “你一个小小的膳夫,懂得什么?”

    刘觞笑道:“我一个小小的膳夫都知道的道理,各位高贵的士大夫不会不懂吧?淮南灾情严重,若是陛下此时出手镇压叛军,的确事半功倍,但耽误了赈灾,便会失去民心,而且这种兵不厌诈的法子,放在一般将才身上,那是不拘小节,若是放在天子身上,便是背后偷袭,尤其江王还是在赈灾途中被偷袭,这种事情传开,难保不明事理的人如何诟病天子,然……”

    刘觞话锋一转,道:“若是陛下先出手赈灾,淮南的民心便是陛下的,如此一来民心所向,也是一种事半功倍,收服叛军的法子,不是吗?所以小人才说,赈灾与镇压并不冲突,只不过是先后的问题,但这个先后若是搞错了,民心向背,万劫不复!”

    “大胆!”

    “放肆!你一个小小的膳夫,竟口出狂言?!”

    李谌死死凝视着刘觞,眼睛一错不错,仿佛在打量什么,有一种想要刨根问底的执着。

    李谌在羣臣的呵斥声中慢慢站起来,幽幽的道:“若按你的意思是……”

    “出兵,救援。”刘觞毫不犹豫的道:“若是陛下发兵及时,说不定还能在灾区抓到毫无准备的江王。”

    李谌眯着眼睛,沉声道:“好,朕听你的。”

    重灾区的大雨还在继续,江王军起初只是与王家的家丁冲突,淮安节度使到了之后一直在打圆场,但他也不敢招惹王家这个地头蛇,毕竟军资还要靠王家,因此很快变成了三方混战。

    便在此时……

    “殿下!殿下不好了!是朝廷的军队!神策军,朝这边来了!”

    江王李涵心窍中咯噔一声,这么快?他也听说了朝廷发兵赈灾的事情,但是李涵对此十分不屑,什么赈灾?不过是由头好听罢了,其实便是来出兵剿灭自己的。

    因着阴雨连绵,按理来说路途应该不好走的,哪知道朝廷的军队来的如此之快。

    “殿下,快走罢!咱们带来的军队,远远不够与朝廷军抗衡的,快点撤离罢!”

    李涵看着汪洋一片的洪水,又看了一眼还在冲突的混乱场面,咬牙道:“先撤!”

    他说到这里,便听到“轰——!!!轰——”的声音,仿佛野兽的咆哮,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不怎么真切。

    李涵道:“什么声音?”

    “滚雷了么?”

    “快看!!是河堤塌了!”

    “河堤塌了!!洪水……洪水——”

    只见天边的地方泛起一阵阵白色的浪花,洪水仿佛从天而降,从远处一路奔腾咆哮的冲向他们。

    王家之所以不想泄洪,是因着觉得远处的河堤坚实,反正洪水过不来,对自己没有任何损失,所以拒绝泄洪,他们哪里想到,河堤真的塌方了,禁不住大雨的冲刷,轰然倾塌。

    “殿下!快跑!快跑!!”

    李涵大喊着:“快!上高地!上高地!”

    三方的人,不管是谁,全都往高地冲去,众人你争我抢,推推搡搡,李涵跟着人群往前跑,嘭的一声被挤了一下,雨水太大实在没看清楚是谁,脚下冲刷的又滑又软,一脚踩空,李涵登时翻滚着栽了下去。

    “殿下!!”

    李涵下意思护住自己的脑袋,一路翻滚,怎么也停不下来,摔得他头晕脑胀,昏昏沉沉,耳边是咆哮的洪水声,李涵仰躺在地上,一时挣扎不起来。

    “涵儿!”

    李涵还以为是幻听,突然有人一把捞住他的腰身,直接将人带上马背。

    李涵感觉天旋地转,勉强睁开眼目,竟然对上了李悟的眼眸:“小叔?”

    好像做梦一样,那么不真实,毕竟这里是淮南的重灾区,李悟身为朝廷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然而这一切都是真的,千真万确!

    李谌下令救援出兵,李悟便带着先头部队快速赶来,正巧看到河堤塌方的一幕,李悟立刻让人疏散人群,同时亲自跨上战马,飞奔冲向洪水。

    李悟搂紧李涵,道:“坐稳了!”说罢,催马狂奔,向高地冲去。

    李涵靠在他怀里,昏昏沉沉,被带上高地之后,这才稍微清醒过来一些,震惊的道:“李悟!?怎么是你?”

    身边的江王军也非常戒备,双方剑拔弩张。

    李悟的鬓发都被雨水冲刷的湿漉漉,身上挂着泥点子,但一点子也不显得狼狈,反而沉稳又平静。

    “你走罢。”李悟道。

    李涵迟疑:“走?”

    李悟道:“我是陛下派来的先头部队,后面的大部队马上便要来了,你这里的人马远远不够匹敌,你走罢。”

    李涵仍然迟疑,下意识看了一眼高地下面的洪水。

    李悟道:“陛下已经下令救援,这里我们会来处理,快走罢,神策军马上便会赶来。”

    李涵咬了咬下嘴唇,他们这里的人马太少了,而且刚刚被洪水冲的稀散,根本无法与神策军匹敌,执意留下来只会送死。

    李涵当即一挥手道:“撤兵!”

    李悟没有说话,看着李涵绝然离开的背影,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李悟的先头部队赶到之后,很快李谌带着神策军大部队也赶来了,果不其然,根本没有看到李涵的影子。

    李谌似乎一点子也不吃惊,淡淡的道:“叛贼李涵人呢?”

    李悟垂首道:“是微臣办事不利,让叛贼跑了。”

    “跑了?”李谌道:“是跑了,还是被小叔放跑了?”

    李悟跪下来道:“微臣罪该万死。”

    “罢了,”李谌道:“朕也没指望你做什么。”

    李谌立刻指挥泄洪,河堤已经坍塌,就算不想泄洪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大水直接冲刷过王家的田地,树木轰然倒塌,瞬间将所有夷为平地。

    王家的郎君赶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一片荒凉的泥土,那是被洪水冲刷过的痕迹,立刻两腿一曲跪在地上哭诉道:“陛下!!陛下!您可要给小人做主啊!小人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这叛贼李涵多次欺压小人,如今还用小人的田地泄洪,实在……实在太可恶了!”

    淮南节度使看到天子来了,也赶紧跪在地上道:“是啊陛下,叛贼李涵侵入淮南,当真是无恶不作!天子您要为卑将做主啊!”

    “做主?”李谌幽幽的道:“看来你们都很痛恨李涵,对么?”

    “对!对!”二人点头如捣蒜:“小人们都很痛恨李涵,只是那叛贼手腕过于强硬,小人们也没有法子啊。”

    “是么?”李谌冷笑:“但朕怎么听说,是你们打开淮南的大门,迎接李涵入城的?”

    “陛下饶命!绝无……绝无此事啊!”

    李谌不想与他们废话,冷冷的道:“淮南节度使勾结叛贼李涵,现革去所有节度使兵权,押入牢狱。”

    “不!不!!”淮南节度使挣扎大喊:“陛下!你不能这样做!淮南军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你这样……你这样不怕招惹反叛么!?”

    “反叛?”李谌不怎么在意的道:“放心,朕革掉你的职位,会既往不咎,让你的儿子来继承兵权,如此一来,还有谁会反叛朕?你继承了兵权的儿子么?他只会对朕感恩戴德。”

    “你……你……”淮南节度使浑身颤抖,破口大骂:“你这个暴君!!你这个暴君——”

    李谌并不在意,反而觉得这是一种美称,挑唇笑道:“带下去。”

    王家的郎君吓得瑟瑟发抖,趴在地上使劲磕头,求饶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人……小人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小人的叔父乃是户部尚书,也是……也是陛下您的自己人,还请陛下开恩啊!”

    李谌淡淡的道:“原来是自己人。”

    “正是、正是!陛下开恩啊!”

    李谌道:“既然是自己人,那便好办了。听说王郎君对待淮南节度使这个外人,都能每年出两分的军资,那朕可是你的自己人,你该如何资助资助朕?总不能太过小气了,对么?”

    王郎君险些眼睛一白昏厥过去,李谌这是伸手要钱!

    李谌对身侧的程熙之道:“程侍郎,你负责跟着去王郎君的家中,清点捐资。”

    程熙之冷笑:“是,陛下!”

    李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趴跪在地上的王郎君,他的面色被阴沉的天色衬托着,冰冷而狰狞,轻笑道:“王郎君,至于捐资多少,你与朕是自己人,看着办罢。”

    “陛下回来!陛下回来了!”

    刘觞任职于光禄寺,李谌带着兵马前去赈灾,刘觞是不能跟着的,尤其他的伤势还没有大好,刘光也不让他跟着。

    刘觞一直抻着脖子往营地外面看,便听到传令官大喊着:“陛下回来了!”

    刘觞一阵欣喜,连忙挤到营地门口,便看到李谌一行人真的回来了,一个个仿佛在泥地里打滚儿了一般,浑身上下狼狈不堪,但收获颇丰,押解着淮南节度使,还有许多淮南兵马回来。

    李谌是有洁癖之人,一身都是泥汤子,别提多难受了,立刻进了御营大帐沐浴更衣。

    等他沐浴完毕,便闻到了一股喷香的味道,应该是饭食。

    刘觞端着几道膳食走进来,放在案几上,道:“陛下,用夜宵吧。”

    “夜宵?”李谌挑眉:“若是朕没有记错,前些日子,良酝署副令还给朕禁了伙食,怎么,如今到了灾区,粮食反而宽裕了,竟能给朕用夜宵?”

    刘觞道:“上次陛下是故意浪费粮食,因此我才说没有陛下的粮食了。但是这次不同,陛下带着将士们风尘仆仆的赶去赈灾,天黑了才回来,想必定然是饿了,因此我准备了夜宵。”

    他将筷箸放在李谌面前,笑道:“陛下兢兢业业,为了灾区的百姓尽心尽力,夜宵是陛下的奖励。陛下还在长身体,多吃一些。”

    “长身体?”看得出来,李谌今日心情不错,他绞收了淮南节度使的兵权,还获得了一大笔的“捐资”,因为赈灾泄洪的缘故,当地百姓也是感恩戴德,一举三得的好事儿,可不是随时都有的。

    李谌难得笑道:“朕已然二十岁了,还需要长身体么?”

    刘觞信誓旦旦的道:“二十三,还要窜一窜呢,陛下当然还在长身体,多吃点肉有力气,还有这个汤羹,陛下不喜欢里面的姜丝,我已经全都挑去了。”

    李谌突然眯了一下眼睛,道:“你怎知朕不喜食姜?”

    刘觞一愣,这还有问吗?因为我是你阿觞哥哥啊!

    李谌追问道:“就算你在光禄寺当差,朕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朕不喜食姜。”

    以前的李谌年纪十七岁,初登大宝,觉得朝廷里的人处处与自己为敌,那些劳苦功高的大臣们,都嫌弃他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因此李谌总是装作一副很老成的模样,他并不忌口什么,但其实私底下的小毛病还挺多。

    李谌从未告诉过光禄寺的人,自己不喜欢吃姜,因此每顿膳食里面都有用姜,李谌顶多遇到姜多的菜色便少吃两口,喝粥的时候把姜丝撇开罢了。

    李谌道:“你……到底如何得知?”

    “还有……”不等刘觞回答,李谌又道:“朕看了你与程熙之核对的账目,每个数字后面,为何都会打点,你……到底是谁?”

    刘觞一脸喜悦,心说啊呀,小奶狗这么厉害,看来是要猜到我是谁了。

    就在李谌心底里千回百转,有一个想法即将破土而出的时候,突听郭郁臣的大嗓门道:“陛下!!陛下!急报!”

    郭郁臣不听传唤,哗啦一声掀开帘子大步走进来,跪在地上道:“陛下!急报!”

    他将军报呈上去,李谌暂时转移了注意力,将军报展开来看,只看了一眼,随即又转头去看刘觞,那眼神复杂到刘觞根本看不懂。

    李谌看过了刘觞,又去看手中的军报,喃喃的道:“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刘觞一头雾水道:“陛下,怎么……”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李谌又是惊又是喜,紧紧抓着军报,大步离开御营大帐,道:“快,点兵!朕要去武宁!”

    “陛下!”郭郁臣阻拦道:“陛下,这军报不知真假,武宁距离淮南路途不近,况且还在下雨,还请陛下三思啊。”

    没庐赤赞也走过来,他似乎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劝阻道:“陛下,武宁节度使虽然送来了一纸军报,但不知是真是假,陛下如此匆忙赶去武宁,万一是叛军的伎俩便大事不妙了。”

    李谌却坚持道:“无论如何,朕必须要见到他!”

    没庐赤赞道:“陛下想要见此人,也不是难事儿,不如修书一封,令武宁节度使派兵护送此人前来与陛下相见,岂不是更加方便。”

    “是啊陛下,”郭郁臣道:“如今陛下亲自赈灾,难民们对陛下感恩戴德,若此时赶去武宁,唯恐失去民心,让叛贼反扑。”

    李谌再三思量,道:“好,没庐赤赞,朕便令你领兵二百,即刻启程,赶往武宁,一定……一定要将他给朕接回来。”

    刘觞听得云里雾里,好像大家都知道军报上写的是什么,唯独自己不知道一样,打什么哑谜呢?

    没一会子,李谌回到了御营大帐,他看了一眼刘觞,眼神比方才冷静了许多,淡淡的道:“你退下罢。”

    陛下这一进一出的反应,也太反常了,而且看着自己的眼神十足的古怪,又复杂又探究。

    刘觞点点头,退出了御营,立刻来到枢密使刘光的营帐跟前,打起帘子走进去,急促的道:“阿爹,小郭将军刚才给陛下带来了一封军报,陛下看了之后就很奇怪,阿爹可知道军报是什么?”

    刘光见他进来,招招手,道:“觞儿,过来坐,阿爹正要与你说这个事儿。”

    不管是长安城大明宫,还是在这个扈行营地中,刘光的人脉是最为广泛的,什么样的军报邸报,他都会第一时间得知。

    刘光将一样东西放在案几上:“这是军报誊抄的副本,你看看。”

    刘觞立刻展开来端详,不由大吃一惊,道:“武宁节度使说宣徽使刘觞还活着,正在他的府邸养伤?怎么又来一个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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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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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偏心

    又是一个刘觞?

    刘觞看向刘光, 道:“阿爹,你相信我吗?”

    刘光淡淡的道:“阿爹便从未怀疑过你。”

    刘觞一时有些感动,道:“我分明就在这里, 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刘觞?这个所谓的刘觞应该是假的……阿爹, 你快我帮查查这个人的底细吗?”

    刘光点点头道:“这自然没问题。”

    刘觞眯着眼睛道:“看来是有人想要冒充我去接近天子。”

    刘光道:“觞儿也不必着急,这三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冒充你的人, 妄图接近天子, 不过都被天子识破了。”

    刘觞有些恍然大悟,竟然有这么多人冒充自己,怪不得李谌如此谨慎, 觉得是我在模仿刘觞呢,看来李谌是被骗怕了。

    没庐赤赞连夜离开营地,飞马赶去武宁, 武宁距离这里并不近, 尤其这些天一直在下雨, 这一来一回,怎么也要几天的时间。

    第二天一大早,营地便忙碌了起来, 还要继续赈灾,灾情可是不等人的,李谌带着一些人出门去查看, 留下程熙之负责开仓放粮,接济难民。

    程熙之来找刘觞, 道:“陛下要求开仓放粮, 你们能熬制多少粥水?”

    刘觞道:“你要让我们膳房熬制多少粥水?”

    程熙之道:“口气还挺大, 若是完不成任务, 我可是要拿你开刀的!”

    刘觞指挥着膳房忙碌,很快粥水便熬制出来,程熙之带着人负责舍粥,难民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听说这里舍粥,乌央乌央的人群赶过来,一个挨着一个,远远的看过去,十足壮观。

    刘觞在膳房里忙了一阵,走出来一看,这么多人,户部那些人也不知忙不忙的过来,便赶到了粥场,果不其然,户部都忙坏了,简直忙的四脚朝天,又要负责维持秩序,又要负责舍粥等等。

    刘觞道:“我也来帮忙吧?”

    “你?”程熙之十足怀疑,毕竟刘觞看起来十分柔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模样。

    刘觞也没废话,立刻开始干活儿,和程熙之两人一组分发粥水,这一忙起来,过了正午都不自知,完全没有自己用食,只顾着舍粥。

    刘觞忙的满头大汗,舀粥水的手臂几乎抬不起来,酸疼的厉害,不只是酸疼,还十分肿胀,感觉自己的胳膊肿的比两个还要大。

    程熙之瞥斜了他两眼,嘴里十分嫌弃的道:“去去去,你去那边儿,别在这儿碍事儿,去那边。”

    程熙之说着,抢过舀粥的大勺子,替刘觞忙碌了起来。

    刘觞笑眯眯的道:“多谢你啊程侍郎。”

    “谢我做什么?”程熙之梗着脖子道:“我是嫌弃你笨手笨脚,慢吞吞的,这样舍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刘觞知道,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走到一边去休息了,他休息了一会子,又来替换程熙之,两个人配合十足默契。

    等到李谌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路过粥场,正好看到了舍粥的程熙之和刘觞,难民排队的队伍井然有序,舍粥的场面井井有条。

    李谌顿住了脚步,道:“他一直在这里舍粥?”

    鱼之舟上前,看了一眼舍粥的人群,似乎在回忆,天子指的是刘觞,便点点头道:“回天子,良酝署副令的确一直在此舍粥。”

    李谌本以为刘觞是在作秀,做给自己看的,不过没想到他从白天开始便一直在这里,不由眯了眯眼睛,心中若有所思。

    刘觞和程熙之忙了一整天,等到粥场关闭,一粒米都没有的时候,二人这才离开了粥场,回到营地来。

    刘觞累的腰酸背疼,捶着自己的腰道:“累死我了。”

    程熙之嘲笑的道:“这就不行了?像你这般文弱的人,就是无用,还是要像本侍郎一般,多多习武,那次……啊!”

    程熙之还在吹牛,刘觞一把拍在他的后腰上,程熙之酸疼的一个激灵,毕竟一整天保持着舍粥的动作,不只是手疼,腰也疼的厉害。

    刘觞道:“还嘴硬!”

    程熙之瞪着他,道:“我本就比你强壮,哪、哪算是嘴硬?”

    刘觞道:“好好好,程侍郎强壮,程侍郎最强壮。”

    “嗤!”程熙之傲慢的昂着脖子。

    刘觞回了营帐,扑倒在榻上,整个人累的不想动弹,准备赶紧睡觉,毕竟明日还有舍粥,不能耽误了难民们吃饭。

    他想要入睡,可是身上酸疼的实在睡不着,全身的筋肉发紧,根本无法放松下来,难受的在榻上摊煎饼,翻来覆去不老实。

    李谌回了御营大帐,一直想着鱼之舟的禀报,说刘觞一天都在舍粥,并不是只有在朕面前做做样子,很多难民都可以作证。

    李谌这么想着,慢慢摊开手掌,他的手心里握着一个小瓶子,瓶子里装的是活血化瘀的伤药,对于腰酸背疼最是有效。

    李谌紧了紧手中的小瓶子,眯着眼睛道:“朕为何要关心于他?”

    啪!说着,将小瓶子扔在案几上。

    骨碌碌——

    小瓶子滚动起来,马上便要从案几上掉下去,就在这一刹那,李谌一把按住滚动的小瓶子,重新纳在掌中,似乎是妥协了,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走出了御营大帐,往刘觞下榻的营帐而去。

    李谌走得很慢,一路都在思量,朕到底在干什么?为何要去给他送药?只是因着……因着他很像朕的阿觞?

    太像了,无论是外貌,还是行为举止,就连一颦一顾,一个笑容都那么像,还有那些小动作。

    李谌想过,他或许就是朕的阿觞哥哥,毕竟奇迹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像朕一样,重生而来的阿觞哥哥。

    可是他当马上就要相信这点的时候,偏偏武宁节度使送来了邸报,说是宣徽使刘觞还没有死,正在武宁养伤!

    李谌一路心事重重,还是来到了刘觞的营帐外面,并未走入,哪料却听到里面传来呼喊的声音。

    “啊嘶……疼疼疼!轻点轻点!”

    是刘觞的嗓音,紧跟着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道:“这就疼了?说你太柔弱,你却不承认。”

    竟然是户部侍郎程熙之的声音。

    的确是程熙之无疑。程熙之回了营帐之后,给自己上了一些活血化瘀的伤药,本想立刻睡下的,但莫名想到了刘觞,刘觞和自己一起舍粥,从没喊过累,甚至还主动帮助自己。

    程熙之一想到这里,有些睡不踏实,便想着,虽然他长得很像宣徽使这一点,十足讨人厌,但……一码归一码,他这么帮助难民,总算是个坏人,自己也给他送些伤药罢?

    程熙之强调道:“你听好了,我可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难民,你若是明天不来舍粥,少了一个人,舍粥的速度变慢了,受苦的还是难民,所以我并非是……”

    “是是是!”刘觞打断了他的“狡辩”:“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程熙之嗤了一声,道:“还有哪疼?”

    刘觞道:“脖子,脖子也疼。”

    程熙之无奈的道:“你傻啊,别老低着头,你总是低着头,脖子能不疼么?”

    刘觞道:“可是舍粥不低着头,万一洒在难民手上,那么滚烫的粥水,会烫伤的。”

    程熙之道:“就说你傻,我也舍粥了,我脖子怎么不疼?我……嘶!你又偷袭我!?”

    刘觞哈哈大笑:“谁说自己脖子不疼的?侍郎大人的金贵脖子,看来也很疼啊?”

    “你、你胡说!我才不疼!”

    李谌握着伤药的药瓶,站在营帐外面,听着里面嘻嘻哈哈的声音,虽程熙之语气很是不屑,甚至有些嘲讽,但是李谌了解他,能听的出来,程熙之是真心关心刘觞的。

    李谌入内的脚步突然顿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药,没有说话,转头离开了,往御营大帐走回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刘觞便从榻上爬起来,毕竟舍粥的前提是熬粥,膳房需要比平日里早一些开工。

    刘觞进了膳房,道:“各位,今儿个咱们也要早一些开工,等赈灾成功,回了长安,我一定会上禀光禄寺,让光禄寺给大家加俸料,今日也辛苦一下。”

    因着刘觞平日里为人很是亲和,从来不耍大牌,膳夫们与刘觞都很亲近,道:“副令不要这么说,什么辛苦不辛苦?您才是最辛苦的,昨儿个我们都看到了,一直到粥场散了,副令才离开,对比起副令,小人们实在是汗颜。”

    膳夫们忙叨起来,很快抬着粥水进入了粥场,天亮的时候,一切准备工序准时完成,刘觞擦了擦热汗,道:“可以舍粥了。”

    一连过去几天,刘觞每日都安排舍粥,已然安排出了心得,一日比一日有经验。

    今日李谌并无外出,特意来了粥场一趟,便看到了舍粥的刘觞,因着连续几日舍粥,工作强度太大,很多户部的官员都被累病了,刘觞看起来明明是最娇气的一个,但偏偏撑到了现在。

    刘觞拿着巨大的勺子,一勺一勺的给难民舍粥,汗水从额角滚下来,刘觞根本顾忌不了太多,天气分明一点子也不热,却累得他大汗淋漓。

    李谌站在远处看着,突然有些出神,这个人……是最像阿觞的一个,三年了,整整三年,他不只是长得最像阿觞,甚至是神态都一模一样,神似的就好像……刘觞复生了一般。

    “嘶!”

    李谌被痛呼的声音拉回神来,定眼一看,是刘觞受伤了,粥水洒在刘觞的手背上,因着粥水都是现成熬制的,十分滚烫,加之很是浓稠,立刻烫出了一片大泡。

    刘觞疼的甩甩手,赶紧把粥水甩下去,程熙之着急的道:“怎么笨手笨脚的,又不是第一天舍粥了,快……”

    他说着,想要去抓刘觞的手仔细查看水泡,但还未碰到刘觞,一只大手从侧面伸过来,直接拨开程熙之的手,托住了刘觞的手。

    “陛下?!”

    “拜见天子,天子万年——”

    粥场的官员和官吏立刻跪倒在地,连绵山呼,难民们不识得天子,但是听到大家的呼唤声,赶紧也跪在地上磕头。

    程熙之震惊的道:“天子,您怎么来粥场了?”

    李谌紧紧蹙着眉头,盯着刘觞手背上的红肿,沉声道:“跟朕来。”

    “诶,可是粥……”

    刘觞的话根本没有说完,直接被李谌强硬拽走,离开粥场,回到了御营大帐之中。

    李谌从一个药囊中拿出伤药,道:“把手伸出来。”

    刘觞挑了挑眉,他瞥了一眼药囊,顺从的坐在李谌面前,笑眯眯的道:“陛下,您的药囊里,怎么都是一些活血祛瘀的药?还有治疗烫伤的伤药?”

    李谌下意识蹙眉,还能为什么,是专门让崔岑配置的,毕竟舍粥十分辛苦,还容易被烫伤,李谌早就让崔岑准备好了,只是这些药,他一直没有送出去罢了。

    至于为何让崔岑准备着,李谌自己也不清楚,最好这些药永远也没有用武之地。

    李谌道:“这些不都是常备的药膏么?”

    “哦——”刘觞故意笑眯眯的道:“是吗?都是常备药啊。”

    李谌不理会刘觞的调侃,托着刘觞的手掌,用布巾将上面的粥水擦干净,然后小心翼翼的涂抹上清凉的药膏。

    刘觞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如此珍视的模样,忍不住唇角上翘,看吧,什么小奶狗,什么大野狼,就算成长了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拿捏在手掌中,一次两次都要被我拿捏。

    刘觞故意“嘶!”的倒抽一口冷气,李谌立刻道:“疼了?朕轻一点。”

    “陛下……”刘觞轻声道。

    “怎么……”李谌抬头追问,刚一抬头,登时觉得唇上温热,竟是被刘觞偷袭偷吻了一记。

    李谌震惊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刘觞,刘觞则是笑得像一只偷腥的小猫咪,十分的得意。

    刘觞偷袭成功,见他愣神,忍不住加一把劲儿,继续调戏,道:“谌儿的嘴唇好软,好甜。”说着又凑过去,含住李谌的嘴唇。

    李谌的喉结快速滚动,谌儿?这个称谓,很久很久都没有人这么呼唤过朕了,李谌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嘭一声巨响,直接将刘觞扑在席上,加深了亲吻反客为主。

    刘觞感觉到李谌的回应,十分沾沾自喜,就在此时,营帐外面传来杂乱的声音,仿佛是一队马队进入了营地。

    “没庐将军回来了!”

    “是没庐将军!”

    “快,去通知陛下!”

    李谌一时情愫迷乱,突听外面的嘈杂声,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刘觞。

    “哎呦!”刘觞被他推开,险些撞到了案几。

    李谌噌的站起身来,整理自己的衣裳,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刘觞,大步离开御营大帐。

    刘觞从地上爬起来,自言自语的道:“气氛正好呢,来的真不是时候。”

    李谌急匆匆走出御营大帐,没庐赤赞果然回来了,不只是他,身后还跟着一辆车驾,车驾行驶入营地,缓缓停下来。

    李谌上前道:“怎么样,是……他么?”

    没庐赤赞拱手道:“陛下,卑将不敢妄言,还是请陛下……亲自看过再说罢。”

    李谌蹙了蹙眉,不知没庐赤赞是什么意思,道:“让他下车。”

    没庐赤赞道:“打起车帘。”

    宫人将车帘子打起来,摆好脚踏,随即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从车架上缓缓步下,他包裹的很是严密,头上还戴着斗笠,故意垂着头,什么也看不出来。

    刘觞从御营大帐走出来,就看到这样一个“宣徽使刘觞”,他眼眸一动,立刻上前,殷勤的道:“小心小心,地滑!我来扶你!”

    刘觞冲上去,抓住对方的手,故意一拽,对方本能自己稳稳的下车,被刘觞这么一扶,反而身形不稳,险些跌落下来,头上的斗笠发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终于露出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嗬——”

    “老天爷……”

    “怎会……”

    身边的宫人倒抽一口冷气,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刘觞也被吓了一跳,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他以为对方带着斗笠,是为了遮掩与自己不怎么形似的容貌,哪知道……

    斗笠之下,竟然是被烧伤的脸面!

    一张脸被烧伤了三分之一,刘觞如此近距离的观察,难免吓得一个哆嗦,别说是像不像了,这样的脸面,就算是像,也看不太出来,就算是不像,同样看不太出来。

    那人连忙捡起自己的斗笠戴上,声音有些哽咽的道:“三年前仙居殿一场大火,小臣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是却被烧伤严重,一直昏迷不醒……”

    李谌紧紧蹙着眉头,立刻道:“传崔岑看诊。”

    “是,陛下。”

    崔岑来到御营大帐之中,请“刘觞”坐下来,给他查看脸上的伤口,道:“回陛下,的确是烧伤,而且十分严重。”

    “刘觞”双肩颤抖,立刻哭咽起来,断断续续的道:“小臣被烧伤昏迷,本以为必死无疑,可能是老天爷见怜,这才令我醒了过来,与陛下再次相见!”

    李谌还是死死蹙着眉头,仙居殿大火,眼前的“刘觞”被烧伤,连容貌都无从分辨,虽然烧伤是真实的,但是李谌不得不怀疑,毕竟仙居殿在长安大明宫中,而武宁节度使的府邸在徐州附近,这么远的距离,“刘觞”是如何从长安来到武宁的,还被武宁节度使捡到养伤?

    李谌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顽童了,这三年来,他变得独断专*制,甚至多疑善变,即使面对烧伤的“刘觞”,也无法激起李谌的同情心,他还是要疑虑一番。

    李谌眯眼道:“你如何能让朕相信,你便是刘觞?”

    “刘觞”止住了抽噎,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来,捧着递给李谌,道:“陛下,请看。”

    李谌低头去看那样东西,神情一震,道:“这是……你……真的是阿觞?”

    刘觞无法进入御营大帐,在外面转了好几圈,抓耳挠腮的。

    刘光拉着他进入了自己的营帐,道:“觞儿,坐,不要着急。”

    刘觞道:“阿爹,我能不着急么?这个武宁节度使好手段啊,样貌不够,竟然毁容来凑啊!”

    刘觞千算万算,愣是没有算到,武宁节度使送来的“刘觞”是个脸上烧伤高达三分之一的人!

    刘光平静的道:“阿爹已经安排了眼线,一旦御营之内有结果,必然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我。”

    “枢密使!枢密使大人!”

    一个小太监匆忙跑进来,急火火的道:“枢密使大人!大事不好了!”

    刘光还未发话,刘觞急促的道:“快说!”

    小太监道:“那、那个人,好似是真的前宣徽使!”

    “不可能!”刘觞一口否认,心说他是刘觞,那我是什么?活见鬼还是精分呢?

    小太监道:“千真万确,千真万确!那人拿出了……拿出了前宣徽使的小印!”

    无论是宣徽使,还是枢密使,身上都会携带小印,这是他们的印信,当年刘觞火焚在仙居殿,不只是“遗体”不见,小印也跟着消失,化为乌有,而如今,那个人不只是脸面烧伤,还随身携带着小印。

    小太监道:“陛下验看过小印了,千真万确,是宣徽使的小印!”

    刘光眯了眯眼睛,摆摆手道:“你且下去,若有风吹草动,再来禀报。”

    “是,枢密使大人。”

    小太监退出去,刘觞忍不住道:“看来是有备而来。”

    刘光冷笑:“倒是个狠人,烧伤加上小印。”

    刘觞沉吟道:“的确,小印虽然的确是宣徽使的印信,可是见过小印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朝中的要员全都见过我的小印。”

    宣徽院每次有令,都会盖上刘觞的小印,小印上有“打残”的防伪,以供分辨真伪。

    但是这东西说白了,又不是高科技,找一个能工巧匠也不是不能模仿,想要模仿的以假乱真,只不过是时间和工序的问题,就看肯不肯下功夫了。

    刘觞道:“这个人不只肯下功夫,还肯用苦肉计,他知道陛下很聪明,一个小印不足以打动陛下铁石了三年的心肠,所以还来了个毁容。”

    仙居殿大火,如果“刘觞”被烧伤,也在情理之中,不只是合情合理,还是一个最好的苦肉计,也能用伤疤来遮掩与刘觞长相不同的缺憾。

    刘觞站起身来,刘光道:“觞儿,去何处?此时可不能冲动行事。”

    刘觞道:“阿爹放心,我可不是没头脑,不会冲动行事的,但是我儿子冲动不冲动,那是控制不住的。”

    儿子?

    自然是小灰灰了!

    刘觞离开刘光的营帐,立刻去找小灰灰,小灰灰正在吃饭,吃的西里呼噜,一张大嘴巴上粘的满满都是碎屑,听到刘觞的脚步声,立刻仰起头来,嗷呜嗷呜的叫着,欢脱的跑过来。

    刘觞宠溺的给它擦掉嘴巴上的碎屑,道:“儿子,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帮阿爹一个忙。”

    小灰灰:“嗷呜?”

    李谌看到小印,心中有些激荡,加之“刘觞”脸面上的烧伤,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犹如沸腾的热油,煎熬的厉害。

    “阿觞?”李谌喃喃的道:“真的是你?”

    “刘觞”垂着头,低声道:“小臣毁容至此,再也没有脸面来见陛下,可是……可是小臣的心里,又实在放不下陛下,所以……”

    李谌抬起手来,慢慢伸手过去,想要摘下“刘觞”的斗笠,“刘觞”呜咽的道:“陛下,不要!”

    刘觞带着儿子来到御营大帐门口,便听到假刘觞的那句“不要!”,气得沸腾,拍了拍小灰灰的头顶,道:“上吧,小灰灰!”

    “嗷呜!!!”

    小灰灰一声大吼,撒丫子冲入御营大帐。

    “啊!!”

    “狼!”

    “嗷呜嗷呜!!”

    “别过来!”

    “嗷呜嗷呜!!”

    刘觞站在营帐外面,也能听到里面鸡飞狗跳的声音,假刘觞的喊叫声,小灰灰的嘶吼声,还有宫人们拦阻小灰灰的声音。

    哐当——应该是案几翻倒的声音。

    啪嚓——应该是扇屏倒塌的声音。

    稀里哗啦——这次不知是什么洒在了一地。

    总之……

    刘觞笑眯眯的抱臂,静等了一会儿,感觉时机差不多了,装作一脸匆忙的跑入营帐,夸张的大喊着:“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小灰灰,快过来,不要闹了。”

    “嗷呜嗷呜!”小灰灰听到刘觞的声音,立刻停止了攻击假刘觞,乖乖的窜过来,扒着刘觞的衣服,似乎在求表扬。

    假“刘觞”的斗笠掉了,袍子也被坏了,手背上还有一个血口子,肯定是被小会会抓的,他爬到营帐的矮柜上,很没起子的扒着矮柜不下来。

    刘觞笑眯眯的道:“实在不好意思,小灰灰今儿个可能是吃太多了,饭后消食儿,饭后消食儿!”

    假“刘觞”激动的大喊:“快!快把它带走!带出去!”

    刘觞诡异道:“宣徽使大人,您不是宣徽使刘大人吗?怎么,您不记得了?这只可爱的小狗狗,可是当年您在猎场救下来的,是您的干儿子呢,才过了三年,怎么不识得了?”

    “我、我……”假“刘觞”支支吾吾一阵,改口道:“我自然是识得的,只不过……只不过我们三年未见,所以小灰灰……对我有些生疏了。”

    “是嘛?”刘觞一伸手,小灰灰立刻凑过去,把“狗头”搭在刘觞的手心里,十分听话,还歪着头来了一个卖萌的动作。

    刘觞道:“小灰灰对您这个干爹如此生疏,倒是怕生的紧,对于我这个外人,却很是亲昵。”

    刘觞这些话,自然是故意说给李谌听的。

    李谌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刘觞。

    刘觞道:“哎呀,时辰都这么晚了,小人也不打扰陛下叙旧了,那我先退下了。”

    他说着,转身便走,招手道:“小灰灰,来。”

    “嗷呜!”小灰灰一改之前凶恶的态度,欢脱的仿佛一只大狗子,不,欢脱的仿佛一只小鹿,蹦蹦跳跳的跟着刘觞往外跑。

    咕咚!

    因为实在太欢脱了,大脑袋撞在御营的大门上,大门发出哐啷一声,横梁上的尘土扑簌簌落下来,落了小灰灰一头一脸。

    刘觞连忙抱住小灰灰:“儿子,你没事吧?”

    小灰灰撞得直发懵,晃了晃脑袋,又开始“嗷呜嗷呜”的叫唤着,好像特别瓷实,跟着刘觞走了。

    刘觞嘟囔着:“真的没事吧?儿子你练过铁头功吗?一会儿找兽医给你看看吧……”

    刘觞一路唠叨的离开,李谌看着刘觞和小灰灰离开的背影,忍不住便想起小灰灰第一次见到刘觞的样子。

    当时他还以为小灰灰会咬刘觞,哪知道小灰灰根本不怕生,对第一次见面的刘觞十分亲昵,李谌养了小灰灰三年,好吃好喝的拱着,刘觞一来,李谌这个亲爹瞬间变成了后爹,反而是刘觞这个后来者,比亲爹还要亲。

    李谌眯着眼睛,扫视了一眼还扒在矮柜上的“刘觞。”

    假“刘觞”似乎也发现了李谌的目光,眼看着小灰灰离开,这才从柜子上下来,咳嗽了一声,道:“陛下,小臣失态了。”

    假“刘觞”又支支吾吾的道:“一定是小臣……小臣三年都没有回来,小灰灰它……它难免认生了,若是小臣往后里与小灰灰多多亲近,小灰灰一定会记起小臣的。”

    李谌的态度很平静,似乎已然冷静下来,点点头道:“时辰不早了,你一路上赶路辛苦,今日早些歇息下来罢。”

    “是,多谢陛下体恤。”

    假“刘觞”瞥了一眼李谌,道:“陛下,不知小臣今日下榻在何处,小臣还记得,往日里小臣都是与陛下一同……”

    他的话还未说完,李谌已经朗声道:“鱼之舟。”

    “小臣在。”鱼之舟从外面走进,道:“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李谌淡淡的道:“安排一间营帐。”

    “是,陛下。”

    假“刘觞”似乎有些不甘心,但还是乖巧的应声:“多谢陛下,灾情固然严重,陛下也要保重身体,那小臣先退下了。”

    鱼之舟引着假“刘觞”离开了御营大帐,往下榻的营帐而去了。

    好巧不巧,这下榻的营帐,正好就在刘觞的营帐隔壁。

    刘觞陪着小灰灰玩耍,小灰灰突然“嗷呜!”叫了一声,呲着牙吃抬起头来,刘觞顺着那方向一看,不由笑起来:“好巧啊!”

    假“刘觞”看到小灰灰,吓得连忙躲在鱼之舟身后,鱼之舟有些惊讶他的反应,毕竟三年前宣徽使是最宠爱小灰灰的,怎么会惧怕小灰灰呢?

    刘觞笑眯眯的道:“看来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多多关照啊!”

    假“刘觞”害怕小灰灰,根本不与他多说,绕着道离开,快速进了营帐。

    刘觞冷笑:“小样儿,跟我斗?”

    虽然营地来了一个假的刘觞,但是刘觞第二天一大早,还是要早起舍粥的,不能让这个冒牌货影响了赈灾。

    刘觞来到粥场,程熙之已经在了,笑得幸灾乐祸道:“听说,昨儿个营里又来了一个刘觞?”

    “什么叫又?”刘觞道。

    程熙之上下打量他:“你不是也是一个么?”

    刘觞:“……”

    程熙之用肩膀撞了撞他:“我听说了,这个人啊不只是名字叫刘觞,被大火毁了容,而且还没有命根子,是个货真价实的太监,你和他对比起来,实在太不舍得下本钱了。”

    刘觞:“……”程小三什么时候这么会吐槽了?

    程熙之谆谆教导的道:“从你这几天舍粥看得出来,你人不是太坏,要我说,你还是别伪装宣徽使,凭你的本事,不是也可以往上爬么?只要你肯努力,到我们户部来讨差事……”

    程熙之的话说到这里,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过来,道:“良酝副令,前宣徽使正找您呢。”

    “我?”刘觞挑眉:“他找我干什么?”

    小太监道:“好似是因着朝食的缘故,出了什么问题……具体小臣也不知。”

    刘觞不耐烦的道:“真是麻烦,我去去就来,你先看着粥场。”

    程熙之摆手:“去罢去罢。”

    刘觞跟着小太监来到营帐,假“刘觞”坐在席上,面前是几道未动过一筷子的朝食。

    假“刘觞”见他走进来,一点子也没有昨日对待李谌的温柔亲和,反而冷嘲热讽的道:“你就是光禄寺派来的?负责这次扈行的膳食?你自己看看,这都是什么菜色?”

    刘觞道:“不知菜色有什么问题吗?”

    假“刘觞”道:“这些是泔水么?喂猪都不食!”

    刘觞道:“灾情艰苦,连陛下的吃穿用度都一省再省,朝食都是按照份例配额的,不会多也不会少,如果你不信,可以去查查档子,一看便知。”

    他说完,转身要走:“如果没别的事情,粥场很忙,我要去忙了。”

    “你给我站住!”假“刘觞”断喝一声,绕过案几。

    刘觞实在没空与他纠缠,一会子还有正经事等着。

    假“刘觞”追上来,劈手抄起案几上的吃食,直接兜头往刘觞脑袋砸去。

    刘觞虽然不会武艺,但是一直戒备着,看到他追上来早有准备,立刻闪身躲闪,假“刘觞”没有砸到他,吃食迸溅在地上,竟还有一些汤汤水水飞溅在自己的身上。

    假“刘觞”气急败坏,指着刘觞的鼻子道:“你……”

    不等他说完,哗啦一声,帐帘子被打了起来,李谌从外面走进来,扫视了一眼狼藉不堪的营帐,道:“怎么回事?”

    “陛下!”假“刘觞”立刻梨花带雨,变脸比翻书还快,委委屈屈要哭不哭的道:“陛下,也不知小臣如何得罪了良酝署副令,副令竟然进来砸烂了小臣的朝食!灾区艰苦,陛下尚且省吃俭用,勤俭节约,而良酝署副令如此嚣张奢靡,浪费粮食,实在令人不齿!还请陛下做主啊!”

    刘觞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我砸的?”

    假“刘觞”又道:“陛下,请您为小臣做主啊!不知……不知为何,良酝署副令处处针对小臣,处处找小臣的麻烦。”

    刘觞冷笑一声,刚想反驳,却听李谌沉声道:“放肆!”

    刘觞一愣,眨了眨眼睛,李谌阴鸷着一张脸,道:“你随朕出来。”

    假“刘觞”一听,瞬间欢心起来,却期期艾艾的道:“陛下,其实……其实良酝署副令也不一定有什么坏心,只是……只是不知为何针对小臣罢了,陛下也不必为了小臣,苛责了副令。”

    李谌道:“朕自有分寸,你还未用朝食,必然饿了,朕吩咐膳房为你重新准备一份,喜欢什么口味,只管告诉膳房便是。”

    假“刘觞”羞涩点头:“是,陛下,多谢陛下。”

    李谌又温声道:“不必与朕生分。”

    他说着,转头看向刘觞,温柔的眼神瞬间消失,厉声道:“与朕来。”

    刘觞跟着李谌出了营帐,李谌没有停留,直接进了御营大帐,挥退了所有的侍从,营帐中只剩下刘觞与李谌二人。

    李谌这才缓缓的开口:“你便没有什么想要询问的?”

    刘觞方才被李谌呵斥,还是当着假“刘觞”的面子,不过现在态度异常平静,淡淡的道:“陛下想让我询问什么?”

    李谌道:“你便不问,朕为何如此偏心于那个人。”

    刘觞挑眉:“陛下,你为何唤他为那个人?难道不是前宣徽使刘觞吗?”

    “他不是。”李谌笃定的道。

    刘觞有些许的惊讶,道:“陛下……早就知道他不是刘觞了?”

    李谌点头道:“朕的阿觞,朕还能认不出来么?他不是。”

    刘觞:“……”我就哈哈了!我站在你面前,你不是也没认出来吗?

    刘觞道:“既然陛下已然否认,为何还要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李谌幽幽的道:“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合了么?朕在淮南赈灾,武宁出现了一个刘觞,分明是想引着朕离开淮南。”

    的确,当时听说刘觞还活着的一刹那,李谌是想要离开灾区,亲自去武宁确认的,这天底下,没有人比阿觞跟重要,还是郭郁臣和没庐赤赞再三劝说,李谌才让没庐赤赞接“刘觞”回来。

    刘觞道:“陛下的意思是……有人不想让陛下处理灾情,这灾情底下,可能隐瞒着许多陛下不能知道的事情。”

    天灾总是伴随着人祸的,每一场天灾的背后,贪赃、枉法都是少不得的,说不定还能牵连出什么大案。

    李谌点点头道:“他们越是不想让朕知晓,朕……便越是要知晓。”

    他看向刘觞:“因此朕不想打草惊蛇,这件事情,还需要你的配合。”

    刘觞挑眉:“哦——陛下需要我的配合?我知道了,毕竟在那个人心里,我和他是竞争的关系,对不对?他很敌视我,所以陛下用我来刺探底细,是最好不过的法子。”

    李谌道:“你很聪敏。”聪敏的像极了阿觞。

    刘觞摸着自己的下巴,一步步逼近李谌,道:“陛下,既然如此重任,只能交给我一个人来做,我是不是……应该坐地起价,开出一点点小小的条件?”

    李谌眯眼道:“你想要什么好处?只管开口便是。”

    “我要……”刘觞垫着脚,嘭一声将李谌壁咚起来,笑得好像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我要轻薄陛下。”

    第119章 我来泡你!

    扈行营地中。

    假“刘觞”小心谨慎的从营帐中走出来, 鬼鬼祟祟环视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他,这才离开营帐, 往偏僻之地而去。

    有人早就在等着他:“你来了?那个毛头小子, 可有怀疑你?”

    假“刘觞”道:“请大人放心,天子并未怀疑与我,且对我深信不疑。”

    “这便好。”那人幽幽的道:“找你来, 便是令你蛊惑那个毛头小子, 令他分心,无暇顾及赈灾,一旦赈灾的事情被查出来, 大家都要完蛋!”

    “是,大人,我知道了!”假“刘觞”道:“小人一定尽心尽力。”

    那人又道:“等事成之后, 定然会有你的好处。”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可是……”假“刘觞”似乎还有一些顾虑, 迟疑的道:“可是大人, 小人这面目如此多的烧伤,那个天子真的能看上小人么?”

    “不必多虑。”那人阴测测一笑:“谁不知晓,天子心里有多爱见昔日的宣徽使刘觞, 天子不惜为了这个已经死掉的人,一意孤行,发兵契丹!这点子你不需要担心, 只需尽心尽力蛊惑住天子的眼目便好。”

    假“刘觞”拱手道:“是,大人。”

    “去罢, 切记, 不要让人发现。”

    ————

    “我要轻薄陛下。”

    刘觞的条件一开, 李谌忍不住愣住了。

    随即回过神来, 李谌眯起眼睛,道:“朕可以给你银钱。”

    刘觞摇头:“我不要分期付款。”

    分期付款?李谌一愣,这不是刘觞曾经说过的词汇么?除了刘觞,李谌还没从旁人口中听说过。

    李谌愣神的关头,刘觞笑眯眯的又道:“银钱我可以靠旁的手段赚取,金银珠宝都是,但是……能睡到陛下的机会可不多,我就是要睡陛下!”

    李谌:“……”越说越离谱了!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你好好考虑考虑,若是考虑好了,便来找朕。”

    刘觞道:“是陛下好好考虑考虑才对,若是考虑好了,便来找我。反正睡也睡过了,陛下没必要害羞的。”

    “你……”

    李谌的话还未说完,刘觞笑眯眯的摆手:“我还要去舍粥,先告退了。”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李谌看着他的背影,心窍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无奈。

    刘觞来到粥场,程熙之道:“怎么这么晚?是不是想偷懒?”

    刘觞道:“别提了,还不是那个丑八怪。”

    “丑八怪?”程熙之反应了一下,这才想到刘觞口中的丑八怪,应该是那个被烧伤的“宣徽使刘觞”。

    程熙之挑眉:“他?为难你了?”

    刘觞不屑的道:“想要泼我一身饭菜,幸好我反应及时。”

    程熙之蹙眉道:“这个节骨眼儿上竟还浪费饭菜,看来他定不是宣徽使。”

    “哦?”刘觞道:“那宣徽使是什么样的人?”

    程熙之道:“我与宣徽使相处的时日虽不算长,但也熟知他的为人,虽表面上看起来嘻嘻哈哈不怎么靠谱,但是内地里十分仗义,也懂得体恤百姓,又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耍小性子,浪费粮食呢?”

    刘觞哈哈一笑,道:“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程熙之嫌弃的看着他,道:“你笑什么?我又没有在夸你。”

    刘觞摆摆手:“没事没事,都一样。”

    程熙之又是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道:“动作快点,别偷懒,你没看到后面的队伍那么长么?”

    正说话间,一个难民得到了舍粥,但是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突然咕咚跪在地上,扣头道:“大人!大人!救救小民罢!救救小民罢!”

    刘觞和程熙之一愣,刘觞道:“这是舍的粥水不够?”

    “大人,并非是吃食不够啊!”那难民哭诉道:“小民是有冤屈想要上告!只是投告无门,还请可怜可怜小民罢!”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块破布来,破布上写的都是字,密密麻麻,应该是一份状词。

    难民道:“小人乃是淮南本地人,家里有些殷实的田地,奈何淮南天灾,王郎君仗着淮南节度使的名头,四处抢掠,强行霸占了小民的田地,小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程熙之这个人性子最是爆裂,将状词拿来一看,登时气恼的道:“竟还有这样的事!?”

    那难民突然站出来告状,没想到竟有其他难民也站出来呼应。

    “小民的田产,也被王家霸占了去!”

    “王家让我们给他打白工,克扣工钱!一个钱都不给啊!”

    “王家还抢走了我的闺女!要去给他做小,大人!给我们做主啊!做主啊!”

    “王家用活人狩猎,我们的粮食都被他抢去了,还要我们上缴粮食,缴不上去,就用我的儿子做猎物,天杀的王家,我的儿子落下了终身残废,现在还只能躺着!”

    程熙之气怒道:“岂有此理!”

    刘觞赶紧扶起那难民,道:“老人家请起罢,这份状词我们可以为你呈上,但到时候若有需要作证的地方,还是需要老人家当堂对质,不知老人家是否答应。”

    “愿意愿意!小民愿意!”

    刘觞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个忙,我们帮定了。”

    刘觞觉得事不宜迟,若是这事儿被王家那个王郎君听说了,指不定怎么毁尸灭迹,因此还是要突袭,让他没有准备才好。

    刘觞将舍粥的工作安排给旁人,便与程熙之一起去面圣。

    正巧了,幕府大帐中,户部王尚书正在,王尚书是这三年才提拔上来的,李涵叛变之后离开户部,王尚书这才接手了尚书这一职位,他乃是王太后的娘家人,算起来,和王郎君也是沾亲带故的,老家都是淮南这一代。

    李谌见他们走进来,道:“可是舍粥出现了问题?”

    程熙之最是沉不住气,将破衣写成的状词拿出来,道:“陛下!有难民状告淮南当地豪绅王家,霸占田产,欺男霸女,草菅人命,还请陛下过目。”

    李谌蹙起眉头,王家?可不就是泄洪之时处理的王家么?他接过破衣张开来看上面的文字,忍不住冷笑一声,“嘭!”狠狠拍了一下案几。

    王尚书就在旁边,吓得一个哆嗦。

    李谌冷声道:“好啊,好一个当地豪绅,果然是地头蛇,是欺负朕鞭长莫及么?来人!”

    没庐赤赞走出来,道:“是,陛下。”

    李谌道:“带五十神策军,去给朕将王郎君请过来,现在。”

    “是!”

    没庐赤赞立刻转身离开幕府大帐,王尚书直擦冷汗。

    没一会子,王郎君便被带了过来,他前些日子见过一次李谌,见得第一面就被“抄了家”,因着捐资救灾的缘故,家里值钱的东西被拿走了七七八八,心疼的王郎君肝心肺脾肾五脏具裂!

    王郎君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不等他开口,李谌啪一声将破衣甩在他的面前:“识字么?自己看看。”

    王郎君颤巍巍的看了两眼,扣头道:“陛下明鉴啊!陛下明鉴!小民怎么敢做这种不法的勾当呢!小人是被冤枉的、冤枉的!”

    “冤枉?”李谌道:“状告的难民可还在附近?”

    刘觞早有准备:“正在附近。”

    李谌道:“很好,叫过来与王郎君亲自对峙。”

    “这……这……”王郎君颤声道:“陛下,这就不必了罢?”

    “不必?”李谌道:“为何不必,是王郎君心虚了?还是这状词上句句属实?!”

    王郎君咕咚一声再次跪了下来,他一直在淮南做地头蛇,哪里碰过壁?加之上次被李谌“抄家”,已经怕死了李谌,十分没种,当即大喊着:“陛下!陛下,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

    “你这是招认了?”刘觞挑眉。

    “小人……小人……”王郎君六神无主,一眼看到了站在天子身侧的王尚书,大喊着:“叔父!叔父!救我啊!救我!”

    李谌幽幽的道:“王尚书,怎么?你们还沾亲带故?”

    王尚书眼看着自己要被拖下水,连忙跪下来道:“陛下明鉴,老臣与王郎君,乃是族中的叔侄干系,其实……其实没见过两面。”

    因为两人都姓王,而且都是王太后的娘家人,的确沾亲带故,拼势力的时候包团,这种时候王尚书恨不能摘的清清楚楚。

    王郎君大喊着:“不是这样的叔父!不是这样的!是……是你让我……”

    “住口!”不等王郎君说完,王尚书大喝一声,声音都喊劈了,将王郎君的声音压制下去。

    刘觞道:“王尚书,这王郎君似乎还有内情需要禀报。”

    “你一个小小的良酝署小吏,竟敢在幕府咆哮,该当何罪?!”

    “咆哮?”刘觞眨了眨眼睛,道:“小人如此柔弱,如何能咆哮呢?反而是王尚书,突然这般脸红脖子粗,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你……你……”

    哗啦——

    幕府大帐的帘子被打了起来,有人从外面走进来,那人戴着斗笠,外面没有下雨,他却日常戴着斗笠,必然是刘觞口中的丑八怪,那个假的“刘觞”了。

    假“刘觞”走进来,道:“陛下!陛下明鉴啊,王尚书是个大好人,陛下不经常来南方走动,可能有所不知,王尚书可是当地的大善人,又怎么会做贪赃枉法之事呢?”

    李谌眯了眯眼睛,换上一派温柔的表情,道:“你怎么过来了?合该多多歇息才是,把身子养好。”

    刘觞心中不屑,撇了撇嘴巴。

    假“刘觞”道:“多谢陛下关心,小臣听到幕府传来争吵之声,因此……特来看一看,想要替陛下分忧。陛下,王尚书贤明在外,还请陛下三思呀!”

    李谌立刻道:“既然阿觞都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儿,必然与王尚书没有任何干系。”

    李谌完全便是个色令智昏的昏君模样,程熙之一看,气的头皮发麻,连忙道:“陛下,可……”

    他的话还未说完,刘觞揪了揪程熙之的衣袖子,对他摇头,示意程熙之不要再说下去。

    程熙之虽然不明所以,但觉得刘觞可能有自己的道理,便住了口。

    李谌道:“来人,将王郎君收押,神策军亲自看管。”

    “是!”

    “陛下!陛下饶命啊——”王郎君一路大喊着,被神策军拖走。

    假“刘觞”不由沾沾自喜起来,觉得天子十足听自己的话,简直是百依百顺,便阴阳怪气的开口道:“陛下,这么点子小事儿,其实不应该惊动陛下的,陛下日理万机,为灾情的事情劳心劳力,而良酝署副令因着这么点事儿,劳师动众的,是不是有点……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程熙之愤怒的道:“什么叫这么点小事儿!?民生无小事,您难道不知么?”

    李谌冷声道:“放肆!”

    程熙之吓了一跳,有些委屈的看着李谌。

    李谌又道:“阿觞所言不无道理,豪绅作怪的事情屡见不鲜,不必如此小题大做。”

    他说着,又看向刘觞,道:“你一个小小的良酝署小吏,尽心舍粥便是,这种纠察不法,自有御史大夫来完成。”

    李谌呵斥了程熙之,又来呵斥刘觞,程熙之这个暴脾性,实在是受不了了,气的他勉强拱了一下手,调头便走。

    “陛下!”假“刘觞”道:“陛下,您看看户部侍郎,如此不知礼数。”

    刘觞连忙道:“陛下恕罪,程侍郎他是……他是着急回去舍粥呢。”

    李谌冷着脸道:“下不为例。”

    “是是是!”刘觞的态度十分“卑微”,一打叠答应,也退出了幕府。

    假“刘觞”得意的看着众人离开,与户部尚书交换了一个眼色,对李谌道:“陛下操劳国事,实在是辛苦了,小臣为您按按肩膀罢?”

    李谌却侧身躲过,没有让假“刘觞”触碰到自己,微笑道:“阿觞也辛苦了,你身子还未痊愈,合该仔细将养,快回去歇息罢。”

    “这……”假“刘觞”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乖顺的道:“是,陛下。”

    李谌在幕府之中批看文书,天黑之后才回了御营大帐。他离开幕府之前,特意吩咐了鱼之舟,给自己准备热水沐浴。

    灾区的情况十足恶劣,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沐浴的,身为天子也不能例外,最少两天才能沐浴一次,毕竟木柴和干净的水都有限。

    李谌进入御营大帐,立刻感受到了热气的蒸腾,那是热汤的蒸汽,他放松下来,一面脱下衣裳,一面往里走去,准备踏踏实实的沐浴一番,也能解解乏。

    刚绕过扇屏,李谌的脚步登时一顿,眯起眼睛道:“你怎么会在此?”

    扇屏之后的浴桶中,赫然已经有人在沐浴了,那人惬意的趴在浴桶边沿,白皙的脸蛋儿,羸弱犹如弱柳般的身子,都被蒸腾的殷红一片,旖旎非凡。

    是刘觞!

    刘觞冲着李谌挥了挥手,笑眯眯的道:“陛下,你这里有热汤呢,泡着好舒服。”说着,还“不知羞耻”的喟叹了一声,十足的享受。

    御营大帐中没有点灯,光线灰暗,只能借着暗淡的月色,影影绰绰的勾勒着刘觞的身姿,莹润的水珠好像在给刘觞描边,顺着他光洁的皮肤坠落而下,配合着那身段儿,无比的勾人。

    李谌嗓子下意识一紧,不知为何,或许是光线暗淡的缘故,这般看起来刘觞便跟是与刘觞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

    李谌沙哑的道:“朕问你,为何会在此。”

    刘觞眨了眨眼睛:“陛下上次不是说,等我考虑好了就来找陛下吗?”

    “哦?”李谌克制着心中的燥热,道:“你考虑清楚了?要与朕合作?”

    刘觞点点头:“我考虑清楚了,轻薄陛下的机会,千千万万,所以我也不着急让陛下答应。”

    李谌:“……”轻薄朕的机会千千万万?朕没听错罢?

    刘觞用手撩了撩热汤,道:“但是在灾区泡热水澡的机会,实在太少太少了!所以我决定了,这个条件便是,陛下允许我来泡你!哦不是,泡澡!”

    李谌:“……”泡澡?朕信了你的邪。

    李谌迟疑道:“只是沐浴?”

    刘觞信誓旦旦的点头:“当然,能在灾区沐浴,比吃到什么山珍海味都新鲜好嘛!陛下您可不知道,每天舍粥累死累活的,若是能泡上热水澡,这般解乏,那是多舒服的事情,再说……”

    “再说?”李谌追问。

    刘觞心里笑眯眯的想着,再说了,我在你这里泡澡,不是要光溜溜赤诚相对吗?自己了解谌儿的,谌儿血气方刚,自己这么刻意的在它面前晃阿晃,他能不动心?

    刘觞满肚子都是小道道,却摇头道:“没事没事。”

    李谌不信,道:“当真没有再说了?”

    “没有!”刘觞一口咬定,赶紧转移话题,道:“陛下,既然咱们都开始合作了,那我便给陛下一条线索吧,陛下想要知道这个假刘觞的来历,不防先查查王家。”

    “王家?”李谌眯眼。

    刘觞点头:“今日那个丑八怪,竟然主动跑过来替王尚书说话,这不对头,很不对头,我觉得丑八怪起码和王家有牵连,指定就是王家派来的人。”

    他说着,托着腮帮子,故意将自己的身子露出浴桶一些,笑道:“陛下,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看着我?”

    李谌故意撇头不看着刘觞,自然是因着刘觞现在这个样子,十分的“不讲究”,李谌淡淡的道:“有什么可看的么?”

    “没有嘛?!”刘觞自己往浴桶里看了看,反省的道:“是不是我太瘦了?”就说这个身子太瘦弱了,简直是现代最流行的破碎感美人,可是唐朝好像不流行这么瘦的,我是不是该多吃点!

    刘觞又道:“难道是我胸不够大?”

    刘觞一惊一乍,恍然大悟的道:“是我太小了?陛下你是不是喜欢年纪大一点的?”

    刘觞深刻反思,自己原本的年纪比李谌要大很多的,李谌总是唤自己阿觞哥哥阿觞哥哥,叫的很是亲昵,但是这番重生之后,刘觞变得比李谌的年纪还要小,从阿觞哥哥变成了阿觞弟弟……

    李谌:“……”朕越来越听不懂了!

    李谌揉着额角,道:“快点洗。”

    刘觞其实早就洗的差不多了,故意伸着手臂道:“陛下,能帮我拿一下扇屏上的衣衫吗?”

    李谌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分明浴桶旁边便有衣架,刘觞非要把衣裳搭在扇屏上。

    李谌冷冷的道:“自己拿。”

    刘觞笑眯眯的道:“可是……我要是光溜溜的出去,不是要被陛下看光了?”

    李谌道:“朕愿意看你?”

    他虽这么说着,但还是站起身来,将扇屏上的衣裳取下来,撇着头故意不去看他,道:“赶紧穿上。”

    刘觞见他如此“正人君子”,忍不住觉得好笑,故意没有去抓衣裳,而是抓住了李谌的手腕,李谌浑身过电的一抖,哗啦一声,轻飘飘的衣裳掉在地上。

    “陛下看你笨手笨脚的。”刘觞恶人先告状:“我的衣服都被你弄掉了。”

    李谌气不过,道:“你……”

    他本想去瞪刘觞,这么一转头,两个人登时四目相对,刘觞赤城的十足彻底,昏暗的光线下水珠仿佛会发光,衬托得刘觞有一种晶莹剔透的脆弱感。

    李谌的喉咙快速的滚动了两下,他的眼眸分明深邃了不少,刘觞熟悉他的这个眼神,在他耳边轻声道:“谌儿。”

    李谌的呼吸更是一窒,眼神凶狠的仿佛野狼见到鲜血。刘觞心里清楚,其实李谌已经喜欢上了自己,不是刘觞吹牛,他可以肯定,此时此刻李谌已经完败了,但他不愿意承认罢了,毕竟内心正在经受着“良心”和“道德”的考验。

    看着他纠结又压抑的模样,刘觞莫名觉得十分好笑,不由起了逗一逗他的意思,刘觞故意又道:“阿谌哥哥。”

    轰隆——李谌的脑海彻底炸锅了,分明是一句从未听过的词眼,但莫名让李谌想起三年前,自己追在刘觞身后,喊他阿觞哥哥的情景,那么相似,只不过这次反过来了。

    刘觞只觉得天旋地转,轻呼一声,已然被李谌打横抱起来,直接扔上软榻,耳畔是李谌沙哑紊乱的吐息声,仿佛一头饥饿已久的野兽,正在等待开荤,而自己便是他可怜的猎物,刘觞突然意识到,完蛋,好像玩过头了!

    “那个,陛下,咱们打个商量……”刘觞道。

    李谌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道:“怎么,害怕了?晚了。除非……你告诉朕,你到底是谁?”

    刘觞一愣,李谌追问:“你到底是谁?告诉朕,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不是阿觞。

    刘觞对上李谌赤红充血的眼眸,一瞬间感觉李谌真的长大了,以前是香香嫩嫩的小鲜肉小奶狗,而如今,变成了一个掌控欲十足的大野狼,仿佛是一头无法驾驭的野兽。刘觞本以为自己喜欢小奶狗的,没想到大野狼也挺刺激的!

    “回答朕。”李谌眯眼道:“告诉朕。”

    刘觞笑眯眯的道:“阿谌哥哥,你猜。”

    李谌的吐息果然又紊乱了起来,刘觞的话仿佛是咒语一般,打断了李谌所有的冷静与沉稳,他低下头去,两个人的吐息越来越近,越来越缠绵,就在即将触碰在一起之时……

    “陛下!陛下您歇息了么?”

    李谌猛地回过神来,刘觞被打扰了好事儿,十足的不耐烦,道:“怎么又是那个丑八怪。”

    是假“刘觞”!

    假“刘觞”道:“陛下,小臣来给您送夜宵了,陛下,您歇息了么?”

    他虽然这么询问,下一刻却直接走入了御营大帐,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刘觞赶紧缩进锦被中,把自己蒙起来,幸亏御营之中没有点灯,光线十足昏暗,假“刘觞”并没有发现榻上有人。

    假“刘觞”不请自来,而且直接进入李谌的御营,这让李谌十足不悦,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从榻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道:“这么晚了,阿觞还不歇息么?”

    假“刘觞”殷勤的道:“陛下,小臣来给您送夜宵了呢,陛下,您快用一些。”

    李谌从一开始便怀疑他,自然不会吃他给的东西,不着痕迹的拒绝道:“时辰这么晚了,你若是再不歇息,明日医官调养的汤药,又要加药了。”

    假“刘觞”有些扭捏,捏着自己的衣裳角,害羞的道:“陛下……小臣、小臣今晚可否歇息在陛下帐中……”

    刘觞差点笑出声来,什么,你个丑八怪还想歇息在谌儿这里?你疯了?

    假“刘觞”自荐枕席的目的很明确,李谌厌恶的蹙了蹙眉头,但很快将神情收敛起来,道:“朕还有许多政务需要处理,彻夜都需要点着灯火,恐怕会影响你歇息。”

    “陛下——”假“刘觞”有些不甘心。

    刘觞本在看热闹,眼珠子一转,登时笑不出来了,衣裳!那是自己的里衣,就在假“刘觞”三步开外的扇屏后面,一探头便能看到,自己的里衣可比李谌的要小很多,若是假“刘觞”发现,自己在这里事情岂不是穿帮了?更何况,刘觞目前的状态,还是光溜溜的躺在李谌的被窝里。

    刘觞在被子包里鼓秋着,趁着假“刘觞”背对着自己的时候,拼命给李谌比划。

    李谌见他从被子包里探出来,吓了一跳,顺着刘觞指向的方向看过去,不由眯了眯眼睛。

    他突然上前两步,跨到假“刘觞”面前,假“刘觞”登时心神摇动:“陛下……”

    李谌不给他这个机会,道:“阿觞,快些回去歇息,你若是生了病,朕会心疼的。”

    说罢,朗声道:“鱼之舟,送阿觞回去歇息。”

    鱼之舟立刻走进来,道:“是,陛下。”

    假“刘觞”没有法子,李谌都说送客了,自己也不敢执拗,只好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御营大帐。

    “呼——”刘觞从被子包里钻出来,狠狠松了一口气:“差点憋死我!”

    李谌没好气的道:“谁叫你藏在那里。”

    刘觞笑眯眯的道:“陛下,不知一会儿那个丑八怪还会不会回来,我现在离开很危险,要不然……委屈委屈陛下,我今天就和陛下挤在一起?”

    都是借口。李谌知道,这全都是刘觞的借口,但是不知为何,他不想拒绝。

    李谌没说话,但是点了点头。

    刘觞笑道:“陛下,方才那个丑八怪想要留下来,你为什么拒绝了他,没有拒绝我呢?是不是在陛下的心里,我和他是不一样的?”

    李谌蹙起眉头,道:“不想留下,你也可以现在离开。”

    刘觞自言自语的道:“有些人,就是口是心非,性子越长还越别扭了呢。”

    假“刘觞”自荐枕席失败,他离开了御营大帐,走到偏低之处。

    啪!

    假“刘觞”还未站稳,便被狠狠抽了一个耳光,假“刘觞”捂住自己的脸面,委屈的道:“大人?”

    那人冷声道:“你能干点什么!?让你去蛊惑天子,你连在天子的营帐留宿都做不到!废物!”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那人阴测测的道:“那个姓王的小儿竟敢拖我下水?罪该万死!他已经被关押在牢营中,神策军亲自看押,他若是说出什么来,不只是我,大家都要死!他……不能留了。”

    假“刘觞”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暗淡的月色笼罩在那“大人”的脸上,中年男子,微微发福,正是户部尚书王尚书!

    王尚书压低了声音道:“杀了王郎君,手脚干净一些,万勿叫他把咱们都扯下水,知道么?”

    “是,大人!”

    踏踏踏——

    是脚步声,十分嘈杂,刘觞还在睡梦中,将被子一扯,盖在自己头上,把自己整个人蒙起来。

    李谌睡得很轻,尤其有人睡在自己的身边,三年了,从未有人睡在他的身边,已经整整三年,李谌习惯了一人燕歇,突然有人歇息在旁边,李谌一夜睡得都很浅,他的脑海中一直盘旋着刘觞的身影,和身侧的刘觞合二为一。

    李谌听到动静,立刻翻身坐起,发现自己的被子被刘觞无情的拽走,李谌没好气的看他一眼,轻声下了榻,走到外面去查看情况。

    “什么事?”

    鱼之舟匆忙而来,道:“陛下,大事不好,看押在牢营中的王郎君……暴毙了。”

    “暴毙?”李谌阴沉的道:“什么时候死的?如何死的?”

    鱼之舟道:“应该是昨晚子时前死的,一剑毙命。”

    李谌道:“昨晚死的,今日才察觉?朕养的神策军,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陛下息怒……”鱼之舟道:“小臣以为,刺客来去如此自如,杀人悄无声息,应该……是营内之人干的。”

    李谌似乎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睛,就在此时,有人“呼——”打了一声哈欠,抻着懒腰走出来,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含糊的道:“怎么了?”

    鱼之舟惊讶的回头去看,没想到御营大帐之内还有旁人。

    那人一头鸡窝一般的头发,身上穿着宽大的里衣,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李谌的,毕竟里衣实在太大太邋遢了,便算是系着带子,也能露出大片大片的胸口,而他纤细的脖颈上竟还有一块新鲜的吻痕。

    鱼之舟瞠目结舌的盯着刘觞,难得打了结巴:“良、良……”良酝署副令?

    李谌见他这般迷糊的模样,使劲咳嗽一声,一步踏过去,将他的衣裳拉紧,推着刘觞进了内室。

    刘觞还在打哈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外面好吵。”

    李谌蹙眉道:“王郎君死了,死在神策军的看守之下。”

    刘觞眼睛一亮:“死了?那肯定是扈行之人干的。”

    刘觞与鱼之舟想到一处去了,毕竟这么多神策军看守,一个外人不可能混进来。

    刘觞摸着下巴道:“显然是杀人灭口啊,我更怀疑王尚书了,王郎君昨日指认了他,今儿个就死了,这也太凑巧了。”

    李谌道:“如果是王尚书不安好心,那么事态便严重了,王家和淮南指挥使,武宁指挥使都有干连。”

    刘觞道:“如今陛下身在淮南灾区,若是淮南节度使与武宁节度使发难,这么些神策军可是斗不过地头蛇的,所以……陛下现在不如就静观其变,不要打草惊蛇,暗地里再细细的查探一番。”

    李谌点头:“朕也如是想的。”

    刘觞拍手道:“那我和阿谌哥哥就是心有灵犀了!”

    李谌眯眼,威胁的道:“你敢再唤朕一声?”

    刘觞眨了眨眼睛,满脸真诚的道:“阿谌哥哥。”

    李谌气的淤气:“你……”

    刘觞道:“是陛下让我再唤一次的!”说完,一溜烟跑了。

    李谌虽生气,但也没辙,自己洗漱更衣去了。

    刘觞今日还是要去粥场舍粥,他神清气爽的来到粥场,程熙之黑着脸道:“昨儿个触了霉头,今日还如此欢心?你是没心没肺罢?”

    刘觞知晓,程熙之是因着受了丑八怪的气,心里赌气的厉害,安抚得道:“程侍郎何必生气呢?有一只狗咬了你,难道你也要咬回去?做人呢,最重要是开心!”

    程熙之:“……”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刘觞拍拍他的肩膀:“程侍郎,加油!化悲愤为力量,多干点活儿!”

    程熙之道:“你小子,休想偷懒,你也得干活儿!”

    李谌洗漱更衣之后,便来了粥场,一走进来,就看到刘觞与程熙之嘻嘻哈哈,不只是说笑,还“动手动脚”,两个人勾肩搭背的好不亲密。

    李谌心窍中弥漫着一股酸溜溜的气息,他虽不想承认,但看到刘觞与旁人亲近,心底里很不是滋味儿,那种强烈的占有欲不断的膨胀滋生,蔓延在他的心扉中……

    李谌本想走过去,分开程熙之与刘觞,但他的动作一顿,眼睛眯起,似乎发现了什么,戒备的看着排队的其中一个难民。

    那难民的脑袋垂的很低,手里捧着一只破碗,和其他排队的难民没有什么不同,但他一只手藏在袖子里,似乎握着什么,时不时抬头去看舍粥的刘觞。

    难民的队伍一点点缩短,那奇怪的难民不断的往前走去,很快来到了刘觞跟前,刘觞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的粥水。

    难民连连点头:“多谢多谢!”

    他说着,却始终只用一只手捧着破碗,另外一只手还是藏在袖子里,就在点头哈腰之时,难民的眼睛突然一眯,划过狠戾的神色,一只银光闪闪的匕首从袖口中退出。

    嗤——

    难民抓着匕首,刺向刘觞的面门。

    “当心!!”程熙之大声呼喊,侧身想去扑倒刘觞。

    咚!

    一声巨响,哪知道有人比就在旁边的程熙之反应还快,一把搂住刘觞的腰身,向后一撤,程熙之扑上去,扑了一个空,大头朝下直接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撞得鼻子尖儿发红。

    “我的娘诶……”程熙之捂着自己的鼻子,抬起头来,瞪眼一看,是天子!

    李谌反应迅捷,他早就发现难民的不对劲,难民一发难,他比程熙之反应快得多,搂住刘觞后退。

    刘觞吃了一惊,低头看到程熙之红彤彤的鼻子,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你还笑?!”程熙之喝问。

    李谌关心的上下打量刘觞:“受伤了没有?”

    刘觞摇摇头,笑眯眯的道:“陛下,你这么关心我呀?”

    李谌下意识松开手,咳嗽了一声,转头厉声道:“抓起来。”

    “是!”

    神策军一拥而上,将那难民刺客压倒在地上。

    哐啷——

    刺客的短剑脱手而出,掉在地上,哐啷啷的滚到刘觞脚边,刘觞弯腰将短剑捡起来,短剑银光闪闪,这样的工艺不可能是民间手艺,更像是宫廷或者军队的将作。

    果不其然,刘觞反转匕首,锃亮的匕首一侧,上面刻着一个蝇头小字——江!

    李谌拿过匕首,修长有力的食指轻轻摩挲着匕首上的刻字,阴沉的道:“江王……李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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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0章 宠信

    “谁让你自作主张?!”

    扈行营地偏僻的角落里, 王尚书拽住假“刘觞”的衣领,狠狠一巴掌甩过去,虽然极力压低了声音, 但仍然能听出他的怒气:“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让你自作主张?!你竟敢找死士来行刺!!”

    “大人、大人息怒啊!”假“刘觞”捂着自己的脸面,抽噎道:“小人并非是自作主张,实在是……实在是想要帮助大人?”

    “帮助我?”王尚书冷笑:“你以为我不知?其实你就是嫉妒那个良酝署的副令, 生得比你好看, 会在天子面前现弄,对也不对?”

    假“刘觞”被说中了心思,支支吾吾的道:“小人虽然是……是有私心, 但是大人,小人也是为了大人您好啊!小人这次派出死士行刺,虽然行刺的没有成功, 但是……但是小人让死士用的是, 是江王李涵营中的兵器, 如此一来,还可以嫁祸给李涵,挑拨天子与李涵的干系, 大人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王尚书冷声道:“若是露出什么马脚破绽,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是是是!”假“刘觞”点头如捣蒜:“大人请放心,请您放心, 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兵器是真真切切江王营中的兵器, 那个死士, 也是江王营中的逃兵, 我给了他不少好处, 决计查不到大人身上,小人……小人也是为了大人着想。”

    “哼!”王尚书道:“若下次还敢自作主张,坏了我的好事,我便要了你的命!”

    “是、是……”

    ————

    匕首上雕刻着一个江字,工艺精湛,这是军中物品。

    李谌蹙起眉头道:“押起来,严加看管,朕要亲自提审。”

    “是!”

    李谌带着刘觞回了御营大帐,道:“受伤没有。”

    “没有没有,”刘觞摆手道:“陛下英雄救美十分及时。”

    李谌不由笑起来:“美?谁是美?”

    刘觞大言不惭的道:“陛下是英雄,我自然是美了,难道陛下觉得我不好看吗?”

    李谌实在没心情与他贫嘴,道:“兵器的事情,你怎么看?”

    刘觞摸着下巴道:“我觉得嘛……刺客使用的是江王营中的兵器不假,这种精良的匕首,可不像是民间能锻造出来的,用料考究,工艺非凡,绝对是军中的统一配备。”

    “所以你觉得……”李谌追问。

    刘觞一拍手:“这么精良的军中配备,一眼就能看出来,李涵若真的想要行刺,真的会用自己的东西吗?这分明是大张旗鼓的行刺,还叫什么行刺?陛下如今在淮南赈灾,百姓爱戴称颂,若是李涵明目张胆的行刺,岂不是驳了民意,对于他可没有半点子好处的。陛下您这个弟弟,好歹有点脑子,应该不会做这么丢智障的事情。”

    “智商?”李谌眯起眼睛,轻声叨念了一声,这个词儿很是陌生,又很是熟悉,毕竟当年宣徽使刘觞也叨念过什么智商。

    刘觞没有在意,继续道:“而且那个刺客,分明是针对我的。”

    他展开手臂在李谌面前转了一圈,似乎在展示什么,道:“我当时舍粥穿的也就是这个小吏的衣裳,一看就知道没钱没势的,江王的刺客行刺,就算不是针对陛下你,当场还有比我更大的朝臣都在场,户部侍郎程熙之就在旁边,他为什么不行刺侍郎大人,反而针对我这个微末小吏?实在太奇怪了吧?”

    李谌点点头:“的确如此。”

    刘觞道:“所以综合这两点,我觉得匕首是江王营中的不假,但是……这个人恐怕不是江王派来行刺的,李涵是被嫁祸的。”

    “陛下。”枢密使刘光在外求见。

    李谌叫他进来,刘光拱手道:“刺客已经审理,一口咬定是江王派遣而来,而且小臣调查了一番,这个刺客……乃是江王营中的逃兵。”

    “逃兵……”李谌轻念了一声。

    刘觞似乎发现了什么,道:“江王营中逃兵很多吗?”

    刘光道:“逃兵自古有之,大多是一些亡命之徒,说多也不多,大抵就是那么些。”

    每个朝代都有逃兵,而且每个朝代都有抑制逃兵的错失,例如干脆在脸上刺字,就算能逃走,走到哪里都会被发现。

    刘觞思索地道:“看来……江王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的确,江王李涵从长安叛离,如今来到淮南一带,淮南节度使本是李涵一拨,但因着最近赈灾的事情产生了分歧,淮南节度使如今正在天子的营中,已经与李涵分道扬镳。

    如此一来,李涵人在淮南,却得罪了淮南的地头蛇,简直腹背受敌,粮饷也是个问题,营中难免出现逃兵。

    刘觞似乎想到了什么:“陛下,如果刺客的事情,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那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

    刘觞笑道:“自然是龙颜震怒,发兵讨伐李涵,这个幕后之人如果看到陛下与李涵打起来,是不是会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分一杯羹呢?”

    刘光蹙眉道:“只是……如今正在赈灾,若是打起来,恐怕对赈灾不利。”

    刘觞摆摆手:“又没有说真打起来,派遣一个使者偷偷的来往李涵营中,与他们合作,陛下与李涵全都假意发兵,把这个幕后之人引出来。”

    李谌冷笑,道:“你可能有所不知,那贼子李涵虽是朕的弟亲,但对朕恨之入骨,如今已经反叛了朕去,难道还会与朕合作不成?”

    刘觞道:“李涵会合作。”

    “哦?”李谌挑眉:“你如何十拿九稳?”

    刘觞道:“陛下仔细想想,李涵营中如今已经出现了逃兵,说明什么?他的财力和粮饷都出现了问题,一个厚待将士的军营,怎么会出现逃兵呢?必然是如今淮南灾情严重,李涵为了灾情的缘故,已经掏空了积蓄,在这样的情况下,营中青黄不接,所以才会出现逃兵。李涵……已经没有拒绝与咱们合作的底气了,只要陛下肯抛出橄榄枝,并且告诉李涵,只要李涵肯合作,不只是可以洗去被人栽赃的污名,陛下还愿意出手救助更多的淮南难民,江王一定会心动了。当然了……”

    刘觞笑眯眯的眨眨眼:“这派遣的使者也是有门道的,非要个人莫属。”

    李谌道:“是谁?”

    ————

    江王李涵营中。

    夜色渐渐浓郁起来,营地肃杀寂静,除了士兵巡逻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幕府营帐中,李涵正在批看文书,却在此时,“踏踏踏踏”的脚步声打断了寂静的夜色。

    哗啦!

    一个士兵冲进来,大喊着:“殿下!大事不好了!”

    “何事慌张?”李涵道。

    “天子!天子的要对咱们发兵了!”

    “什么!?”李涵站起身来,将邸报展开来看,气的他浑身发抖:“岂有此理!”

    天子的扈行营地中出现了刺客,刺客乃是江王营中的逃兵,使用的也是江王营中的兵器,天子断定是江王想要行刺自己,怒火中烧,龙颜大怒,已经确定发兵。

    “殿下!”士兵焦急的道:“营中如今粮草短缺,殿下又派出了一半多的兵力帮助难民赈灾,此时天子发兵,我们恐怕是……恐怕是……”

    李涵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道:“不要多言,退下,本王要再想想。”

    “是,殿下……”

    士兵退了出去,昏暗的幕府营帐中,只剩下江王李涵一个人。

    他负手而立,眉头紧锁,一张温文尔雅的脸面透露着焦虑的情绪,他连忙走到案几边,翻看桌上的文书,那都是灾情的文书,还有粮草补给的情况,李涵反复的对比着,越是对比,脸色越是难看。

    “谁?!”

    李涵眸光一动,突然断喝,“嗤——”一声从袖中抽出软剑,朝身后略去。黑影一动,瞬间躲过李涵的一剑,他似乎对李涵的武艺路数十分清楚,李涵的下一剑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黑衣人欺近李涵,在李涵的手肘上轻轻一敲,李涵手臂酸麻,登时卸去了力道,软剑脱手而出,黑衣人没有让软剑掉在地上,轻轻巧巧一接,夺走了李涵的兵器。

    与此同时,他从后背桎梏住李涵,捂住李涵的口鼻,在他耳边低声道:“涵儿,是我。”

    “唔……”李涵吃了一惊,嗓子里发出一个单音,想要尽力去看后背之人。

    那人见李涵不再喊叫,便放开了桎梏,走到李涵跟前,将软剑交还给李涵,又重复道:“是我。”

    李涵震惊的上下打量对方:“是你?”

    绛王李悟!

    李涵道:“看来小叔这些年调养的错,武艺已经恢复了从前。”

    李悟是个残废,他的手用不上力气,不过经过这三年的调养,不能说恢复原本的十成十,怎么也恢复了八成。

    李涵的武艺,很多都是李悟手把手教导的,他自然很清楚李涵的路数。

    李涵戒备的道:“不知绛王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李悟道:“我是奉天子之命前来的。”

    李涵更是戒备:“哼,说到底,你就是那个暴君的一条走狗!”

    李悟蹙眉道:“涵儿,你万勿这样说天子。”

    “我说的有错么?”李涵不服气,冷笑道:“他难道不是暴君?这三年,他都干了什么?朝廷上怨声载道,全都惧怕他的淫威,你们胆小如鼠,我可不怕!”

    李悟却摇头道:“涵儿,你错了。独断专行,只是天子的伪装罢了。”

    “伪装?”李涵冷嗤。

    李悟道:“这些年天子失去了太多,从太皇太后的事情你还没有看出来么?若是天子不独断,不专行,不压得住朝廷的头等,朝廷如何能信服一个刚及冠的年轻天子?”

    的确,对于做天子来说,李谌十七岁登基,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到太皇太后把持朝政,朝臣们倚老卖老。

    宣徽使刘觞还在的时候,李谌很是依赖他,但是后来刘觞“走了”,刘光也因为儿子的事情消沉了很久很久,懒得理会朝政,李谌还能依赖什么人?唯有靠自己,才能挣扎存活在朝廷这一滩淤泥之中。

    倘或不想被朝廷拉下万丈深渊,便要踩着朝臣们登上至高的巅峰!

    李涵眼眸微动:“绛王殿下还挺关心天子的。”

    李涵说完,突然觉得自己的口气酸溜溜的,好像……好像带着那么一点点吃味儿?

    不不,我才没有吃味儿!

    李悟也听出了他的口气,道:“涵儿你是……吃味儿了?”

    “呸!”李涵反驳:“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本王吃味儿?”

    李悟笑道:“好好好,是小叔不配。”

    李涵不耐烦的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夜闯军营,难不成是来行刺我的?”

    李悟正色道:“实不相瞒,我是天子派遣来的使者。”

    “使者?”李涵上下打量的冷笑:“夜行衣,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这也算是使者么?”

    李悟解释道:“想必你也听说了,扈行营地出现刺客的事情,刺客乃是你营中的逃兵,用的还是你营中的兵器。”

    李涵道:“天子震怒,想要拿我开刀,这件事情,我已经知晓了,不劳烦绛王殿下亲自跑一趟,哦我知了,原你是来亲自下战书的?”

    “并非,”李悟道:“天子其实心里很清楚,这是有人在栽赃陷害于你的。”

    “栽赃陷害?”李涵道:“他既然清楚,竟然还要出兵?怕是终于找到了由头罢!”

    李悟道:“涵儿,你错怪天子了,天子是想与你合作,引出那个背后里栽赃陷害你之人。”

    “合作……”李涵眯起眼睛。

    李悟点头:“无错,合作。”

    李悟将移书拿出来,递给李涵,李谌的意思是,两面假意出兵开战,这消息被幕后之人听说,一定会蠢蠢欲动出来分一杯羹,到时候李谌与李涵便会调转矛头,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李涵有些犹豫,李悟劝说道:“涵儿,这对你是一件好事儿,不是么?你虽盘踞淮南,但小叔知你有多难,淮南这么多难民,你要驻军,又要派兵赈灾,如今淮南节度使已经归顺了朝廷,没有人给你补充辎重,你在淮南是无法长久的,很快便会被掏空,还不如借着这个机会,与天子讲和。”

    “讲和?!”李涵冷笑:“天子是打消了出兵契丹的心思了么?”

    李悟一阵沉默,没有立刻回话。

    李涵道:“只要他一天没有打消出兵契丹的心思,我便一日不会与他讲和!”

    李悟沉声道:“涵儿,陛下也在妥协,他这次发兵淮南,不是来镇压你的,而是来赈灾的,想必你也看得出来,陛下来到淮南之后,为百姓做了多少事情,凡事都是亲力亲为,我相信经过这件事情,他会重新考虑发兵契丹的决策。”

    “小叔倒是信任天子,”李涵的口气还是酸溜溜。

    李悟沉默了良久,道:“小叔是心疼你,不想让涵儿你苦守在这个地方,说到底,你是为了大唐的江山,大唐的子民,一旦真正与天子开战,你便会背上叛贼的污名,到那时候……便没有退路了。”

    李涵心中一动,看向李悟,李悟的眼目也正紧紧凝视着自己,李涵咬了咬嘴唇,不知怎么的,心底里突然有些委屈。

    可能也是他真的委屈罢,毕竟这么久了,淮南虽然富庶,但是李涵带着军队寄人篱下,日子过得实在不好,淮南又发生了灾情,淮南节度使和豪绅王家不管不顾,李涵却不能装作没看见,他的积蓄全都被掏空了,但对于天灾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治不了根本。

    李悟靠近了一步,慢慢纳住李涵的手,将他拉过来,抱住李涵,让李涵靠在自己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道:“涵儿,与陛下合作罢,这样对你,亦或者对淮南的百姓都好。”

    李涵没有挣扎,靠在他的肩膀上,闷声道:“我要考虑。”

    “好,”李悟十足温柔的轻笑道:“你考虑罢,小叔不催你。你记住,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小叔都不怪你,都会支持你,永远……”

    “听说了么?”扈行营地中,几个小太监窃窃私语。

    “好像要开战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最近神策军有动作,似乎是要和江王开战了!”

    “哎呦喂,了不得!”

    假“刘觞”听到小太监们八卦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就在此时,刘觞走了过来,呵斥道:“不好好干活儿,嚼舌头根子倒是厉害?”

    小太监们连连扣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刘觞端着架子,十足傲慢的道:“嘴巴最好都长些把门儿,若是我再听到有人嚼舌头根子,便通通告知枢密使,看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小人不敢了!不敢了!”

    “还不快滚?”

    “是是是!”

    小太监们离开,假“刘觞”有些遗憾,没有再都听到一些内情,刘觞则是故意挑了挑眉,不着痕迹的往假“刘觞”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阿爹!”

    刘觞叫住“路过”的刘光,压低了声音,用很轻很轻,但是确保假“刘觞” 能听到的声音道:“阿爹,听说陛下要与江王开战了?”

    刘光左右看了看,道:“这个话可不要外传。”

    假“刘觞”本有些遗憾的,以为自己没听到有用的信息,哪知道刘觞竟然与刘光讲起了开战的事情。

    刘光可是枢密使,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一定是最先知道的。

    刘光低声道:“的确如此,天子已经令郭将军和没庐将军点兵,暗暗的准备着,想要在浅水滩附近,埋伏李涵的兵马。”

    “浅水滩?”刘觞故意装作惊讶的模样,提高了嗓门儿:“哦——浅水滩啊!”

    说完,又捂着嘴巴,小声的道:“埋伏之事,一定十分机密吧?”

    “正是,”刘光道:“除了两位将军,将士们全都不知情,到时候服从命令便是了,这次偷袭江王的军队,天子势在必得!”

    假“刘觞”听到这里,暗暗记住,还以为自己没有被发现,小心翼翼的离开,往王尚书的营帐跑去。

    王尚书从幕府回到营帐,刚一回去就看到门口有人转磨,连忙低声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到迫不得已,不要与我碰头么?”

    “小人有十万火急的大事,禀报大人!”

    王尚书低声道:“进来。”

    二人鬼鬼祟祟进了营帐,王尚书道:“什么事,快说!若是让人发现你我勾连,恐怕坏事!”

    “是是,”假“刘觞”道:“小人方才偷听了枢密使的谈话,陛下已经令郭郁臣与没庐赤赞点兵,不日将在浅水滩附近,偷袭李涵的军队。”

    王尚书眯着眼睛道:“怪不得天子这些日子,总是着集朝臣到幕府议事,反反复复的盘问粮饷和补给的问题,我还以为是为了赈灾,原是为了与李涵开战,正在清点辎重呢!”

    假“刘觞”道:“大人,这是个好机会啊!天子与叛军李涵开战,李涵没有了淮南节度使的帮助,根本不成气候,而天子的神策军没有真正上过战场,都是一些青瓜蛋子,两边打起来,坐收渔翁之利的,还不是大人您么?”

    王尚书道:“你的意思是……”

    假“刘觞”道:“天子在淮南这么些日子,小人也看出来了,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之人,虽然王郎君已经死了,但是天子仍然在追查王家贪赃枉法的事情,这事儿……若是查到大人头上岂不是糟糕了?”

    王尚书可没忘了,王郎君就是他让假“刘觞”杀死的,王郎君是淮南当地的豪绅,算是地头蛇,无恶不作,连当地的官吏都不是他的对手,王郎君这么豪横,其实是有底气的,还不是王尚书给他的底气?

    王尚书远在长安,但是淮南也有许多地产,全都是王郎君在背地里给他置办的,这若是牵连起来,不知道要查出多少不法的资产,砍一次脑袋都不够用的!

    假“刘觞”道:“大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您与淮南节度使素来亲厚,又与武宁节度使沾亲带故,若是两方节度使都愿意助力,不愁控制不住天子。”

    王尚书明白他的意思了,是想要借着天子与李涵开战的机会,坐收渔翁之利。

    王尚书牵连了很多案子,都与淮南有关系,他找来假“刘觞”,让武宁节度使安排,其实就是为了将天子引走,哪知道天子在这件事情上竟然如此沉稳,并没有意气用事的离开淮南。

    王尚书沉声道:“好,我与两位节度使谈一谈。”

    刘觞和刘光鬼鬼祟祟的私语一阵,瞥见假“刘觞”离开,便没有再说。

    刘光挑眉道:“是他?”

    刘觞道:“就知道他不安好心眼儿。”

    刘觞对刘光摆摆手道:“阿爹快去歇息吧,过几日还有一场硬仗呢。”

    说完,刘觞高高兴兴的往御营大帐去了。

    刘觞和李谌达成了一个协议,那就是刘觞可以在御营大帐沐浴洗澡,今天又到了沐浴的日子,刘觞欢快的来到御营大帐中,热汤已经准备好了,一进营帐,热气袅袅,蒸腾的十分舒服。

    李谌坐在案几前,点着灯,正在书写文书,见他进来,道:“热汤好了,快洗,一会子凉了。”

    虽然已经入夏,但是淮南发洪水,又连绵阴雨,这天气一阵一阵的,一会子冷,一会子热,热汤很快就会变冷。

    刘觞走进去,熟门熟路的退下衣袍,进了浴桶沐浴,舒服的喟叹一声:“好暖和!好舒服!好爽哦!”

    李谌批看文书的动作一顿,文书上多出了一个朱红色的大疙瘩。

    李谌黑着脸道:“小声些,成何体统?”

    刘觞趴在浴桶边沿上,道:“我是沐浴好舒服好暖好爽,又没说陛下让我好舒服好爽。”

    李谌:“……”朕就不应该搭理他。

    刘觞调戏了李谌,心满意足,道:“陛下,鱼儿上钩儿了。”

    “哦?”李谌不甚意外的道:“是么。”

    刘觞道:“陛下,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何要将交战的地点定在浅水滩?”

    李谌放下朱笔,道:“朕还以为你什么都懂,什么都清楚呢。”

    刘觞道:“我又不是十项全能。”

    李谌解释道:“浅水滩附近,有一个堤坝,如今洪水凶猛,堤坝积攒了不少水源。”

    刘觞恍然大悟:“陛下是想用水攻?”

    李谌与李涵假意在这里交锋,大鱼上钩,到时候幕后之人肯定会派人在这里坐收渔翁之利,李谌只需要开闸放水,一来可以泄洪,二来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席卷叛军,何乐不为?

    刘觞笑道:“陛下,你好阴险啊!”

    李谌挑眉道:“朕当这是夸奖了。”

    “当然是夸奖!”

    刘觞沐浴完毕,换上干净的衣裳,一轱辘上了龙榻,李谌后知后觉道:“你怎的还不走?沐浴也沐浴了,朕还要批看文书,你快些退下。”

    “不行!”刘觞颇为无赖的道:“我突然觉得,陛下的软榻比我那个小榻要舒适很多,所以今儿个我想睡陛下……榻上!”

    刘觞故意歪曲断句,李谌怎么能听不出来。

    李谌拒绝道:“不可。”

    刘觞用锦被把自己裹起来:“陛下要是不给我睡,我就出去大喊了,陛下要在浅水滩泄洪,看看你的计划还能不能成功?”

    “你!”李谌道:“你怎声如此无赖?朕便没见过与你一般无赖之人。”

    不,李谌还见过一个,和他一般无二无赖之人,正是他的阿觞哥哥……

    ————

    浅水滩附近。

    这附近本是一片农田,但因着洪灾的缘故,农田已经全部被冲垮,变得荒无人烟。

    李谌的神策军整装待发,李谌这个天子亲自挂帅,带着大军向前挺进,神策军的黑甲连成一片。

    与此同时,江王李涵的军队从那面向浅水滩逼近,两军即将对垒。

    “大人!”假“刘觞”急切的道:“神策军已经到达浅水滩了,江王的军队也即将到达,两军马上便要开战,千真万确,还请大人决断啊!”

    王尚书与淮南节度使、武宁节度使三个人齐聚在一起,淮安节度使胆子比较小,道:“咱们真的要……要……”

    武宁节度使道:“神策军不过是没上过战场的青瓜蛋子,还有那江王的军队,我听说大半都去赈灾种田了,根本没有时日练兵,上了战场能有什么作为?要我说,根本无需惧怕!”

    王尚书思量再三,终于下定决心:“陛下一直在追查王郎君的事情,这事情若是再往下查,不只是我,还有两位兄弟也会被查出来,到时候就算我们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太后娘娘也保不住咱们,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若今日咱们成功,挟住了天子,那以后大唐的天下,可就是咱们的了!”

    “无错!”武宁节度使第一个应和。

    淮南节度使胆子虽然小,但他更害怕被天子查出来,更何况他之前收留江王李涵,虽然天子没有怪罪,但是淮南节度使总是觉得,天子打算秋后算账。

    “好!”淮南节度使应和道:“一群奶娃娃,还能有咱们这些出生入死的节度使厉害么?打就打!”

    李谌与李涵的军队接壤,就在此时,郭郁臣飞马而来,拱手道:“陛下!有两股军队正从背面赶往浅水滩。”

    李谌冷笑一声:“人数几何。”

    郭郁臣道:“人数不少,配备也十分精良。”

    李谌又是冷笑一声,幽幽的道:“来的正好。”

    “杀——!!”

    “杀——!”

    “保护圣驾!!”

    天边腾起阵阵的黄色尘土,是淮南节度使和武宁节度使的兵马,两方旗帜迎风飘扬,大部队冲向浅水滩,一路高喊着保护圣驾的口号,快速逼近而来。

    李谌坐在高头大马上,并不怎么紧张,扬起手来朗声道:“起鼓!”

    “是,起鼓!”

    “起鼓——”

    传令官一声接着一声传令下去,很快鼓声整天,咚咚咚的声音不像是进军,反而像是击鼓传令。

    淮南节度使奇怪的道:“你们听这鼓声,好生奇怪?”

    武宁节度使道:“有什么可奇怪的?奶娃娃第一次打仗,见过什么世面?只管杀上去!”

    淮南节度使一想,也有道理,两方带着军队杀上去,奇怪的是,他们杀上去之时,李谌和李涵的军队听到鼓声,竟然开始撤退,往浅水滩南方的高地上快速移动,不知为何,双方分明一起移动,但是并不交锋,井然有序,竟十分祥和?

    咚!!

    随着最后一声鼓响落下,“轰——!!”远处传来咆哮的声音,仿佛野兽的怒吼。

    “什么声音?!”淮南节度使大喊。

    轰——

    轰隆——轰隆——

    众人纷纷转头寻找,那咆哮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有人惊恐的高声大喊:“快看!!”

    “洪水!”

    “是堤坝!!堤坝坍塌了!”

    浑浊的黄色海浪,仿佛天上之水,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咆哮的速度宛如恶龙,比千里马的奔腾还要迅捷。

    武宁节度使眼珠子缩到了极致,震惊的大吼:“不是坍塌!是有人开闸放水!”

    “圈套!!是圈套!”

    “快!撤军!”

    “快跑——”

    两边节度使终于发现不对劲,但是浅水滩的地势说开阔也开阔,说不开阔也不开阔,十足的尴尬,他们的军队已经进入了浅水滩,想要跑到高地几乎就是和洪水赛跑,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士兵高喊着洪水,大水一来,人仰马翻,直接被打翻出去,完全来不及反抗,一瞬溃不成军。

    刘觞站在高地上,兴致勃勃的看着浅水滩被洪水席卷的模样,道:“我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水攻的样子。”

    李谌瞥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真没见过世面。

    不怪刘觞没见过世面,毕竟他是现代人,最多在三国演义里面看到这样的场面,从未亲眼见过,今日还是头一次。

    两方节度使的兵马被洪水一冲,简直犹如蝼蚁一般,大水很快散去,节度使的兵马虽然精锐,但是士兵和兵器全都被洪水泡了,铠甲沉重无比,马匹也被冲散了,根本毫无斗志。

    李谌眼看时机正好,道:“该收网了。”

    郭郁臣一声令下,神策军策马飞驰而下,从高地冲下,势如破竹。

    “杀——!”

    “不好了!神策军!神策军来了!”

    “快跑!”

    “将军,快跑罢!”

    淮南节度使和武宁节度使想要找马逃跑,但是哪里还有马匹,二人只好拔腿狂奔,哪里能逃得过神策军配备的战马,很快被追上,没庐赤赞手握绳索,仿佛套圈一样,登时套住了一个节度使的脖颈,向后一拽。

    “啊——”武宁节度使惨叫说一声,被拉扯起来,不等淮南节度使不讲义气的逃跑,也被绳索收住了脖颈,挫着地皮拽了回来,二人滚在大水过后的泥地上,仿佛两只滑稽的泥猴。

    李谌催马而来,十分悠闲,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幽幽的道:“淮南节度使、武宁节度使叛变,将这些叛军尽数押解起来。”

    淮南节度使面如死灰,求饶道:“陛下!!卑将是被蛊惑的!卑将是被……是被户部尚书蛊惑的!”

    李谌挑唇一笑:“放心,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节度使的兵马溃不成军,还有想要逃跑的,也尽数被神策军抓住,押解着两个节度使,还有一群脏兮兮的节度使兵马往回去。

    果然,这一场战役,根本不费一兵一卒,简直把节度使的兵马耍的团团转。

    李涵策马从高地上下来,凉丝丝的道:“配合也配合了,希望天子履行承诺,安抚淮南灾民。”

    李谌转头看着李涵,道:“放心,朕一言九鼎,淮南的灾民,也是朕的百姓,朕自然会出兵赈灾,不会亏待了这些百姓一分一毫……你该担心的,不是淮南的灾民,而是你自己。”

    李涵蹙眉:“你什么意思?”

    他说到这里,只觉得不对劲,立刻策马要跑,哪知道没庐赤赞反应迅捷,长槊一横,直接点在李涵的脖颈上。

    李涵动弹不得,冷声道:“你要出尔反尔么?!”

    他说着,横眼去瞪李悟,道:“我就不该信你!”

    李悟也是大吃一惊,拱手道:“陛下……”

    不等他的话说完,李谌抬起手来,阻止了李悟的言辞,道:“不必多言,朕说过了,要和他合作,条件是帮忙赈济淮南的灾民,但是从没说过,朕……会放过他。”

    李涵咬牙切齿的道:“李谌!你这个小人!”

    李谌轻笑:“朕承诺的,一个字儿也不会反悔,但没承诺过的,便是你多想了。”

    他摆了摆手,道:“将叛贼李涵,押解起来,带回长安受审。”

    神策军上前,将李涵五花大绑,李涵基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他眼珠子充血,睚眦尽裂,却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

    李谌蹙眉:“李涵,死到临头,你还敢发笑?”

    “为何不敢!”李涵梗着脖子冷声道:“有句老话不是说了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谌,咱们好歹做了一场手足兄弟,既然如此,弟弟好心告诉你一件事情……”

    他说着,目光看向刘觞,刘觞心里咯噔一声,总感觉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便听李涵道:“看来你很宠信他啊!今日这样的场面,也会带着他……李谌,你可知道,这个长相酷似宣徽使刘觞之人,便是我安排在你身边的!是我送他去长安,送他去大明宫,送他……到你的榻上!”

    李谌眯眼,额角上青筋暴怒,双手握拳,沙哑的道:“是你?”

    李涵笑道:“是我!是我又怎么样?他就是一个细作!用来蛊惑你眼目的细作!你果然受不住蛊惑,以后别再满口假仁假义,说什么发兵契丹全都是为了给刘觞报仇!你对刘觞的惦念,不过停留在皮相上!”

    作者有话说:

    阿觞弟弟表示,我是无辜的我是冤枉的,李涵这个小作精搞事情!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努力努力再努力、进击的卤蛋君 8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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