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陛下无能
李谌的眼目仿佛一双狼目, 危险的凝视着刘觞,沙哑的道:“你是他派来的?”
“我……”刘觞就知道李涵一开口,准没好事, 本想解释一番。
哪知道李涵抢词道:“无错!就是我派去的, 他是我的人,怎么,高高在上的天子没有想到?”
李谌点点头, 他的眼睛赤红充血, 不怒反笑,道:“好,好……把这个细作一并抓起来!”
“是, 陛下!”
刘觞:“……”我招谁惹谁了!你们兄弟打架不要拉上我好嘛!
神策军一拥而上,将刘觞押解起来,李谌森然道:“全部关押, 严加看管!”
李涵被五花大绑, 很快刘觞也被同款五花大绑起来, 神策军押解着他们离开浅水滩,往军营的方向而去。
刘觞被推推搡搡的往前走,道:“都被你给牵连了。”
李涵冷笑一声:“谁叫你背叛于我?想要一个人讨得好处, 没门!”
刘觞:“……”完全是想死还要拉一个垫背的。
刘觞一路被神策军押解到扈行营地,淮南节度使和武宁节度使的叛军也被悉数抓获,全部俘虏, 押解回来,营地门口进进出出的士兵非常多。
“快走!别磨蹭!”刘觞被推了一把, 差点一个踉跄扑在地上。
他方才有些走神, 并不是不愿意快走, 而是看到了什么……
有一个走出扈行营地的神策军小兵, 他的头盔压得很低很低,故意垂着头,似乎不想让旁人看到他一样,辕门口很是杂乱,旁人都没注意,但是那个小兵和刘觞擦肩而过,刘觞注意到了。
“是他!”刘觞突然大喊:“王尚书!”
那小兵浑身一震,陡然抬起头来,紧跟着拔腿便跑。
神策军这才注意到,户部尚书竟然装扮成了神策军小兵的模样,想要逃跑!
“快快!”刘觞道:“抓住他!往那边跑了!”
神策军一看,立刻也拔腿追上去,户部尚书一把年纪了,跑得倒是快,发疯的往前冲去,“嘭!”一声巨响,突然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原是被人绊了一跤。
程熙之施施然的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盯着趴在地上的户部尚书,笑眯眯的道:“啊呀王尚书,怎么行此大礼呢?”
王尚书磕的一嘴都是血,门牙掉了一颗,嘴里还都是泥巴,实在狼狈不堪,神策军追上来,将他抓住扣押起来,也是五花大绑。
刘觞笑道:“还想逃跑?被我看到了吧?”
他正得意,神策军推了刘觞一把,道:“不许交头接耳,快走!”
刘觞:“……”
刘觞被压入营地,很快营帐外面传来假“刘觞”的喊叫声:“陛下!陛下——我是被胁迫的!小人是被胁迫的!都是王尚书威胁小人!求求陛下开恩啊!开恩啊!”
没一会子,江王李涵、武宁节度使、淮南节度使,还有户部尚书和假“刘觞”全部被关押在牢营之中,众人变成了大眼瞪小眼儿。
刘觞心说,干什么这么多人关在一起,别说是打麻将了,都快能打篮球赛了。
假“刘觞”冷冷的的瞪了一眼刘觞,道:“看什么看?”
刘觞挑眉:“看你丑八怪喽?”
假“刘觞”瞪眼:“你敢说我丑?!”
刘觞笑道:“丑还不许说了?”
假“刘觞”道:“你再敢说一遍?!”
刘觞“从善如流”:“丑八怪!”
“你……”
两个节度使和王尚书也吵了起来:“看看你干的好事,若不是你撺掇着我们谋反,能有今日的下场?”
“没错,都是他的错!”
“怎么是我的错?你们不是也有这样的心思?我是个文臣,你们领兵打仗的,竟然打不过一个奶娃娃,竟说是我的错?!”
李涵听得头疼,冷喝一声:“都住口!”
但吵架的众人根本不理会李涵,该吵还是吵,叽叽喳喳的仿佛坠入了鸡窝。
李谌平定了叛军和江王的叛乱,在淮南呆了一段时间赈灾,等一切井井有条之后,便离开了淮南,赶回长安。
刘觞一行人,也从扈行牢营“搬到了”神策军牢营。
李谌刚到紫宸殿,一进门便看到了王太后,他第一眼看到王太后,便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王太后一定是来给王尚书求情的。
“我儿!”王太后看到李谌,立刻上前:“我儿,我听说你关押了户部尚书,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李谌道:“母亲以为,会有什么误会?”
“这这……”王太后道:“一定是有奸人挑拨!没错没错,王尚书可是为娘的娘家人,与陛下也是沾亲带故的,怎么可能害陛下呢?”
李谌冷笑一声,道:“母亲,在给旁人求情的时候,先顾及顾及您自己。”
“我?”王太后疑惑。
啪!
李谌将一沓子的地契扔在王太后面前,道:“这都是从淮南带回来的,母亲不妨看看。”
王太后拿起那些地契,登时有些害怕,神色慌张,眼珠子狂抖,随即道:“怎么、怎么了?母亲还不能在外面有点地产了么?”
李谌道:“有一点地产?这算是有一点么?母亲的地产,都是通过什么手段得来的?”
“我……”王太后一时支支吾吾。
李谌点头道:“好,既然母亲说不上来,儿子替你说!这一沓都是通过收受贿赂得来的,这一沓都是通过明抢得来的,还有这一沓是替人举荐卖官得来的,没想到母亲很会做生意么?做什么皇太后,干脆去做一个商贾,也能让您做的风生水起,不是么?”
“放肆!”王太后怒火中烧:“你……你总归是我儿,你怎么与为娘说话的?”
李谌瞥斜了一眼王太后,幽幽的道:“若母亲不是朕的娘亲,现在……应该在神策军的牢营中。”
他说罢,负手冷声道:“来人,派遣五十神策军,护送太后回宫歇,太后受了惊吓,从今日起,没有朕的吩咐,太后便安心在宫中静养,哪里也不能去,免得害了风寒。”
“李谌!”王太后震惊的道:“我是你的母亲啊!你……你竟然要软禁我?”
李谌强调:“是让母亲安心静养。”
鱼之舟垂首上前道:“太后娘娘,请。”
“放肆!放肆!”王太后激动的挥舞着双手,甩开前来搀扶的太监和宫女,扬起手来,一个巴掌甩在鱼之舟脸上。
啪!
“嘶……”不只是被打了一巴掌,鱼之舟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竟是被王太后尖锐的指甲抓了一把。
“鱼之舟!”李谌听到通呼声,赶紧上前查看,冷喝道:“来人!还不将太后请回去!”
没庐赤赞带着神策军冲进来,将王太后扭送出紫宸殿。
“放开我!我是太后!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
“我是太后!谌儿!我是你的娘亲啊!你不能软禁我!”
“只是一些地产!只是一些地产而已!你竟如此对待生你养你的娘亲!李谌!你没有心肠!你没有心肠!”
“心肠……”李谌幽幽的自言自语道:“便算朕没有心肠,也是被你们逼的。”
“陛下……”鱼之舟有些担心的看向李谌,王太后是他的生母,被生母如此说道,不知天子心里头是不是会很难过。
这三年来,鱼之舟被调去了宣徽院,他虽然不经常在李谌身边伺候,但他心里很清楚,天子的强硬和铁石心肠,都是伪装出来的,他表面有多强硬,内地里便有多脆弱,只是如今已经没有那个人,可以脆弱给他看了,若是软弱,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安慰,反而只剩下万劫不复……
李谌回过神来,收敛了表情,道:“没庐将军,带着鱼之舟去包扎一下。”
“是,陛下。”没庐赤赞拉着鱼之舟退出紫宸殿。
鱼之舟迟疑的回头去看,道:“别拉我,你没看出来陛下很难过么?”
没庐赤赞叹气道:“陛下就算很难过,也不需要你我的安慰。”
没庐赤赞托着鱼之舟的下巴抬起来一些,道:“让大兄看看,都破了。”
“没事……”鱼之舟不自然的垂下头来:“只是一些小伤,破了皮而已,不必包扎了。”
“那怎么行?”没庐赤赞道:“若是让我幺儿的脸上留疤,便算是太后,为兄也要和他拼命。”
鱼之舟表情更是不自然,道:“没有正形。”
“为兄如何没有正形?”没庐赤赞强硬的抓着鱼之舟的手,道:“来,跟为兄去太医署,你若是不去,大兄要向天子告状了。”
鱼之舟道:“没看陛下正烦闷么,别去再烦陛下了。”
“那就乖乖与为兄走,乖一些。”
鱼之舟:“……”
刘觞被关押在神策军牢营中,虽然与李涵、王尚书、假“刘觞”、武宁节度使和淮南节度使还是邻居,但总算是不关在一个牢房里了。
刘觞坐在地上,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关押在牢营,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因此分外的熟悉。
李涵就在对面的牢房中,看了一眼刘觞,道:“你倒是清闲,如今你细作的身份曝光了,你以为……还能活着走出牢营么?”
刘觞道:“这就劳你操心了,江王殿下还是好好儿想一想,一会子怎么过夜吧!哦对了……我差点给忘了,江王以前也住过神策军牢营,也算是有经验,所以根本不需要我操心。”
“你怎会知晓?”李涵眯眼质问。
李涵的确住过神策军牢营,当年李涵与杨四娘的婚礼现场出现叛变,叛变之人还和李涵有所牵连,李涵当场被抓走关入牢营,但这个事儿已经过去许多年,很少有人知晓。
刘觞挑了挑眉:“就不告诉你。”
“你!”
啪啪啪!神策军士兵敲击着牢门,呵斥道:“不许喧哗!不许交头接耳!”
就在此时,有人从外面小跑进来:“天子来了,快迎驾!”
“圣人至——”
果然是李谌,李谌已经换下了风尘仆仆的衣裳,换上了一身龙袍,身子高大挺拔,气度威严肃杀,阔步走入神策军牢营。
“陛下!陛下!”假“刘觞”扒着牢门大喊:“陛下!小人是被胁迫的,陛下您开恩啊,救救小人!”
“陛下!我是被王尚书挑拨的!都是王尚书的错!”淮南节度使大喊:“我是忠心于陛下的!陛下开恩,再给卑将一次机会罢!”
武宁节度使也不甘落后,大喊着:“陛下饶命啊!卑将都是被小人蛊惑!是王尚书!王尚书!”
“胡说!你们胡说!”王尚书道:“是他们!与我无关,我要见太后娘娘,我要见太后娘娘!”
李谌走进来,眼神冷漠的看了一眼众人,随即站定在假“刘觞”的牢门口,假“刘觞”赶紧整理自己的鬓发,怯生生的道:“陛下,您是来救小人的么?”
李谌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丝的淡薄,道:“王郎君,是你杀的罢?”
假“刘觞”霍然睁大眼睛,瑟瑟发抖的道:“陛下,我……我……”
“朕问你,是不是你杀的。”
假“刘觞”咬着下嘴唇,大喊道:“是王尚书!王尚书逼迫我杀了王郎君灭口!是他是他!”
李谌竟笑了一声,道:“很好。”
他这一句很好,把众人都给弄懵了,不知李谌在说什么。
李谌缓缓的开口:“朕给你一次机会。”
假“刘觞”跪在地上使劲磕头:“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
李谌道:“别着急谢朕,朕需要你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可不容易。”
“陛下请吩咐,小人一定为陛下肝脑涂地,求陛下开恩啊!”
李谌道:“能在神策军中杀了王郎君,你的功夫还不错。既然如此,朕让你……阉了王尚书,你可能做到?”
“什么?!”王尚书高声呐喊,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李谌的唇角划过一丝愉悦的笑容:“你不是喜欢找一个假的太监来冒充宣徽使么?那不如你自己也做一回太监,如何?”
假“刘觞”点头如捣蒜:“陛下!小人可以做到!可以做到!小人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李谌抬了抬下巴,神策军立刻上前将假“刘觞”的牢门打开,李谌淡淡的道:“给他一并钝刀,现在就去。”
“是!”
“不要!不要!!”王尚书大喊着,向牢房角落躲去,假“刘觞”接过钝刀,眼睛里冒着狠戾的火光,随着牢门锁链哗啦哗啦的被解开,假“刘觞”一步步走进牢房。
王尚书惨烈的大喊着:“不要!躲开!躲开!!别过来!你是我找来的人,你不能如此待我!我是你的恩人!我是你恩人啊!”
刘觞嫌弃的捂住自己的眼睛,耳边是“呲——”的一声,估计是喷血的声音,紧跟着是王尚书嘶声力竭,犹如杀猪一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回荡在阴湿的牢营中。
王尚书疼的在地上打滚,鲜血染红了牢房的茅草,假“刘觞”满手染血,兴奋的从牢房中走出来:“陛下!小人全都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了!”
“很好。”李谌点点头。
“嗬——!!”假“刘觞”突然夸张的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睁大眼睛,低头看去,就见李谌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狠狠扎在他的心口上。
假“刘觞”想要反抗,手中的钝刀已经被李谌夺走,啪一声踢开,踢得远远儿的。
“你……你……”假“刘觞”心窍被刺,一口气提不起来,根本说不得完整的一句话。
李谌眯起眼睛,光洁的面上挂着丝丝点点的血迹,幽幽的道:“朕说了,给你一次机会,是给你一具全尸的机会……冒充朕的阿觞,还能留全尸,你该感谢朕。”
嗤——
匕首从心窍拔出来,鲜血如柱喷溅而出,假“刘觞”睁大了眼睛,咕咚一声倒在地上,登时不动了。
王尚书还在惨叫,李谌站在瞠目结舌的人群中,用大拇指擦掉自己下巴上的血迹,平静的道:“冒充前宣徽使的刺客欲图行刺狱中叛贼,已然被击毙。”
神策军拱手道:“陛下英明!”
李谌扫视了一下牢营中剩下的人,武宁节度使和淮南节度使吓得缩在牢房的角落,再也不敢大喊大叫,这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在他们的印象中,年轻的天子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而事实上,却如此的心狠手辣!
李谌的目光在刘觞身上短暂的停顿了一下,随即划过去,转身离开了神策军牢营。
江王李涵见刘觞盯着李谌的背影,还为他吓傻了,道:“怎么?以前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怕了?他便是如此一个人,心狠手辣,残暴不仁!”
刘觞回过神来,道:“面对敌人,当然要残暴一些,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李涵:“……”
李涵眯起眼睛道:“让你去蛊惑天子,你怕不是被天子蛊惑了罢?”
刘觞笑眯眯的点头:“天子那么帅,体格又好,是人都很难不被天子蛊惑吧?”
李涵一脸“你是疯子吧”的眼神,很是嫌弃的看着刘觞。
踏踏踏……
是脚步声,又有人走入了神策军牢营。
不过这次并非是天子,而是枢密使刘光。
刘光嫌弃的挥了挥手,似乎是觉得这里的血腥味太过浓郁了,道:“把这里的血迹清理一下,倒人胃口。”
“是,枢密使大人!”
神策军赶紧动手,把血迹清理干净。
刘光走到刘觞的牢房门口,又道:“这间牢房怎么如此肮脏简陋?快擦一擦,连软榻都没有,晚上该如何歇息?还有,这里如此阴湿,睡在此处是要着凉的,再拿一床厚实的被褥来,要那种柔软的,缎子面儿的。”
神策军士兵有些迟疑,不过不敢违逆,道:“……是,枢密使大人。”
刘光继续道:“案子也没有,席子呢?凭几呢?牢房异味浓重,再备一个香炉才是,我儿喜欢芙蓉石的那顶,去我房中,将芙蓉石的盖炉取来,放上焚香,不要香气太浓的,清雅一些……是了,还有茶槃,也从本使房中取来。”
神策军:“……是,枢密使大人。”
刘光一条条都吩咐完了,神策军动作很快,刘觞的牢房瞬间焕然一新,哪里是坐牢啊,分明是享福!
刘光进了牢房,嫌弃的看着刘觞脖颈上的枷锁:“枷锁沉重,如何用膳?”
“是是是!”神策军进来将枷锁解了。
刘光又道:“锁链也解了。”
神策军有些为难,刘觞看出来了,毕竟大家都是混口饭吃,若是他们把镣铐都解了,陛下杀回来看到,一定会治罪的,便道:“阿爹,没事儿的,枷锁碍事儿,镣铐不碍事儿的,别难为这位大哥了。”
刘光无奈道:“就属你好心,罢了。”
神策军赶紧道:“多谢枢密使。”
刘光将带来的食合摆在案几上,从里面取出吃食,道:“觞儿,饿了罢,吃一些,都是你爱食的。今日太后触了天子的眉头,天子正在气头上,明日阿爹就去给你求情,让天子释放你。”
“怪不得。”刘觞道:“怪不得天子今儿个火气这么大。”一上来就阉了王尚书。
刘觞笑道:“没关系阿爹,你给我置办的这些,住的可舒服了,比我那个良酝署副令的屋舍还要舒服呢!”
刘光道:“你的屋舍住着不舒服,阿爹也派人去给你修缮修缮。”
刘觞呲牙一笑,道:“谢谢阿爹!”
“谢什么?”刘光道:“一会子我便让人去,只管你出了牢营,屋舍变得舒舒服服。”
“嗯嗯!”刘觞加着一块大肉塞进嘴里,嘟囔道:“好吃!”
刘光道:“别着急,细嚼慢咽,还有许多呢,都是你的,往后里阿爹都给你送膳食,这牢房中的膳食,哪里是人食的。”
正好这个时候,神策军的牢卒前来发饭,将饭食嘭的扔在李涵面前,道:“开饭了!”
李涵:“……”
李涵气得一脚踹翻饭食,看也不看,那叫一个气性高洁。
刘光看着儿子用了膳食,又让他试了试新铺的软榻,这才收拾了食合准备离开,叮嘱道:“还有什么想要吃的,需要用的,只管差人告诉阿爹,阿爹明日一早再来给你送朝食。”
“嗯,知道了阿爹,你快回去罢!这里阴湿,你可千万不要着凉呀!”
刘光见他关心自己,笑道:“觞儿也是,阿爹先走了。”
刘光提着食合离开,就在此时,李涵突然朗声道:“他不是刘觞!他不过长得与刘觞有几分相似罢了,天子也好,枢密使也好,却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刘觞,你们对待一个假货如此尽心竭力,有想过刘觞的在天之灵会怎么想么?!”
刘觞:“……”好家伙,我都在天之灵了!
刘光回头看了一眼李涵,平静的道:“本使的儿子,本使还能认不出来么?”
说完,施施然的走人了。
李涵震惊的怔愣在原地,被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震慑住了,他也不知为何,久久不能回神,等回过神来,死死盯住刘觞。
刘觞正在啃鸡腿,他还没吃完,见李涵总是盯着自己,眼神狠呆呆的,还有一种刨根问底的错觉,刘觞迟疑的道:“就这半个鸡腿了,我啃过了,你……要吃嘛?”
李涵:“……”不可能,他绝对不可能是刘觞,原本的宣徽使,怎么会如此不堪!
第二日一大早,刘光本想去紫宸殿给刘觞说情的,哪知道有人比他还要快,已经进入了紫宸殿,是绛王李悟。
当然了,李悟是不来替刘光说情的,而是来替他的宝贝侄子李涵说情的。
李悟跪在地上,拱手道:“陛下!还请陛下饶过江王这一次。”
“江王?”李谌冷笑:“他还算什么江王?”
李悟道:“江王年轻气盛,心气又高,难免……”
李谌抢白道:“他心气高?那朕呢?朕便没有心气么?”
“臣不是这个意思……”李悟道:“陛下英明,其实您是明白的,涵儿这么做,完全没有反叛陛下的意思,他只是……不想看这陛下一错再错。”
“你说朕有错?!”李谌眯眼质问。
李悟垂下头去,平静的道:“陛下,您难道没有错么?”
“李悟!”李谌道:“不要以为你是朕的叔叔,便可以如此无礼!”
李悟却还是道:“陛下,您扪心自问,真的没有过错么?这三年来,陛下无时不刻的想要攻打契丹,让契丹为宣徽使的死付出代价,可是陛下的心窍里,真的觉得攻打下契丹,就是为宣徽使报仇了么?您很清楚,归根结底,在于陛下您自己的无能,是陛下的无能,痛失了宣徽使。”
啪嚓——!!
李谌狠狠将手边的砚台砸下去,幸亏他还存留着一丝理智,否则被这么厚重的砚台砸中,李悟还有命在么?
李谌道:“你竟敢如此对朕说话?”
李悟道:“这么多年,没有人敢与陛下说实话,陛下也不敢与自己说实话,若陛下不是因着自己的无能,为何三年来实行如此高压的统治?攻打契丹不是陛下的目的,陛下的目的,是想向所有人证明,现在的您,与三年前不一样了,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用这样的手段证明,会让朝廷动荡,百姓受苦,这真的是陛下的初衷么!这真的是宣徽使……想要看到的陛下么?”
李谌双眼通红,充斥着血丝,额角青筋暴怒,气息紊乱,嗓音沙哑的道:“李悟,你很了解朕么?朕看你,今天是不想活着走出紫宸殿了!”
“陛下。”鱼之舟从外面走进来,打断了天子的呵斥,道:“户部尚书程大人求见。”
程熙之本是户部侍郎,但是如今王尚书被卸任,程熙之便直升顶替上去。
程熙之走入殿内,咕咚一声跪了下来,李谌道:“怎么?你也是来替叛贼李涵求情的?”
“李涵?”程熙之纳闷道:“不是,微臣是来……是来替良酝署副令求情的。”
“他?”李谌眯起眼眯,有些吃惊。
谁不知晓,程熙之是最看不起良酝署副令的,从长安城离开之时,还多番难为刘觞,谁知道回到长安城来,程熙之竟然要替他求情。
程熙之拱手道:“陛下,良酝署副令虽然是李涵安排的细作不假,可是他从未害过陛下,这一路上,尽心尽力的赈灾、救济百姓,陛下也是有目共睹的,还请陛下开恩,饶恕他一命罢!”
刘觞的所作所为,自然是有目共睹的,淮南的百姓都十分喜爱他,李谌也看的清清楚楚,但是程熙之突然来求情,李谌心里突然酸溜溜的。
程熙之与他走得这般近了么?竟然会为了那个人,跪在紫宸殿中?
程熙之见天子的脸色黑压压的,还一直不说话,当即便叩头道:“陛下开恩!微臣愿意不升迁户部尚书的职位,恳请陛下开恩,饶恕良酝署副令罢!陛下!”
李谌眯起眼睛,更是心烦意乱,这个程熙之,竟然连尚书都不要了,就是为了给刘觞求情?
他的心窍越来越酸涩,加之本身心情便不好,冷声道:“住口!今日朕乏了,都给朕滚出去!”
“陛下……”程熙之还想要恳求,李悟拉住他,对他摇了摇头,二人便退出了紫宸殿。
一出来,就看到枢密使刘光站在外面,李悟叹气道:“枢密使若是为了求情而来,今日还是不要去触陛下的霉头了。”
李谌平定淮南,不费一兵一卒,还收归了淮南节度使和武宁节度使的兵马,一时间朝廷的兵马权利壮硕起来,如此一来,解决了南方的危机,朝廷中攻打契丹的呼声变越来越高。
不只是朝廷中的风向变了,就连吐蕃的风向也变了。
日前羣臣都有顾虑,若是陛下贸然出兵攻打契丹,契丹依附于回鹘,回鹘一定会发兵,到时候吐蕃很可能出手分一杯羹,加之西南面有很多以吐蕃为首的小国,这样的混战一触即发。
但如今,吐蕃竟然派遣来了使团,想要与大唐合作,一同发兵攻打契丹。
南面的危机已经解除,如果有了吐蕃的助力,回鹘或许并不会出兵援助契丹,想要拿下契丹,或许并不是痴人说梦。
朝廷的风向变化莫测,只是几日光景,变的是一塌糊涂,很多主战派变成了主和派,很多主和派变成了主战派,还有许多举棋不定之人。
李谌站在宣政殿的朝堂之上,道:“今日临时召开朝参,羣臣应该也听说了,吐蕃将要派遣使者前来长安,希望助力我大唐,攻打契丹,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这是好事儿啊!吐蕃兵强马壮,有了吐蕃的助力,契丹不堪一击!”
“是啊,回鹘也是看人脸色的,若是有了吐蕃的助力,说不定回鹘便不会发兵援助契丹,契丹孤助无缘,如何是我大唐的对手?”
程熙之却道:“吐蕃一直与我大唐不对付,如今突然说要发兵援助,事态十分可疑。再者……吐蕃在我大唐的西南方,而契丹在我大唐的北方,若是吐蕃发兵,必然不可能经过回鹘攻打契丹,而是借道我大唐攻打契丹,自古以来,但凡借道便没有好事,吐蕃又是狡诈之邦,还请陛下三思!”
“程大人一介文人,懂得什么派兵打仗的道理?”
“程侍郎虽然是文人,但他乃沧景节度使之子,如何不会打仗的道理?再者,吐蕃派兵,势必借道,换言之,吐蕃的兵马要从我大唐从南到北的穿插而过,犹如一把匕首,横插心窍,这岂不是危险之事么!”
一时间朝臣们争论不休,李谌淡淡的道:“没庐赤赞,你如何看法。”
没庐赤赞被点了名字,站出来拱手道:“陛下的看法,便是卑臣的看法,卑臣虽然懂得不多,但是唯会尽忠职守,陛下让卑臣打,卑臣便打,陛下让卑臣守,卑臣便守!”
没庐赤赞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羣臣,李谌这几年凡事都喜欢独断,羣臣争论不休没有任何意义,最后还是要看天子的意思。
羣臣立刻山呼道:“还请陛下乾纲独断!”
李谌没有说一句话,眯了眯看眼睛,转身离开了宣政殿。
李谌从宣政殿离开,回到紫宸殿,便看到鱼之舟正在门口等候。
“可有要紧事?”李谌道。
鱼之舟垂首回答:“陛下,是……神策军牢营传来的消息,说是被关押在牢房中的良酝署副令病了。”
“病了?”李谌冷笑:“朕可听说了,枢密使这两日经常去探看,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能病了不成?”
鱼之舟道:“小臣也不知真假,只是听说。”
李谌点点头,道:“下去罢。”
“是,陛下。”
李谌回到紫宸殿开始批看文书,连午膳也没用一口,一直到晚上,将文书整理整齐,让人送到枢密院去,这才起身来活动活动。
外面的天色黑压压的,李谌眯着眼睛,凝视着混沌的黑夜,不知怎么的,总是能想起鱼之舟那句话。
——良酝署副令病了。
“病了……”李谌道:“朕倒要看看,你是真病,还是装病。”
李谌独自离开紫宸殿,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一个宫人,来到神策军牢营,此时夜已经深了,牢营中的囚犯们都已经歇息,没有一丝声息。
李谌轻声来到牢房门口,刘觞的牢房与旁人都不一样,简直可以用“金碧辉煌”四个字来形容,软榻香床,还有纱帐,毕竟牢营虽然阴湿,但已然入夏,蚊蝇很多,尤其刘觞的体质还是吸引蚊子的体质,没有床帐是万万不可的。
刘觞就这样躺在软榻纱帐之中,盖着绸缎锦被,睡得还挺惬意。
沙沙……
刘觞正在熟睡,突然听到一丝轻微的声响,他下意识睁开眼目,登时对上一双如狼似虎的眸子。
“唔!”刘觞刚要说话,被对方一把捂住,借着薄薄的月色,定眼一看,竟然是李谌。
李谌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这才松开了手。
刘觞压低了声音,笑眯眯的道:“陛下,你怎么来了?”
李谌道:“朕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刘觞道:“陛下,说谎可是要变小狗的!”
李谌道:“朕未说谎。”
刘觞挑眉道:“难道陛下不是因着听说我病了,所以急火火的赶过来探望吗?”
“生病的消息,是你故意放出去的?”李谌恍然大悟。
刘觞一点子也不愧疚,大义凛然的点头:“没错!”
“你……”
刘觞笑得十足无赖:“我就是想测试一下,陛下是不是关心我。”
“朕会关心于你这个细作?”李谌不屑。
刘觞道:“陛下你来了牢营,说明你心里是关心我的,不管嘴巴有多硬。”
他说着,突然抓住李谌的双肩,倾身贴上去,在李谌的嘴唇上啃了一下。
李谌吃惊不已,睁大了眼睛,刘觞如有所思的道:“陛下的小嘴嘴,也不是很硬呢,反而软软嫩嫩的,看来也只是装作嘴硬。”
李谌气得不轻,道:“起开,朕要走了。”
刘觞一把抱住李谌的腰,仿佛树懒一样赖着他,不止如此,还将人一扑,直接按倒在榻上,刘觞“嘘——”了一声,道:“陛下噤声,小心被江王听到了。”
李涵是习武之人,虽然看起来文弱,但十足机警,果然醒了过来,但他并没有发现李谌,刘觞的软榻挂着纱帐,纱帐朦胧,看不清里面,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交叠在一起的人影,实在过于模糊。
李涵翻了个身,抱怨的道:“睡觉这么大动静,搅人清梦!”
————
没庐赤赞带着神策军在大明宫中巡逻,突然侧了一下头,似乎发现了什么,对身边的神策军道:“你们去那边看看。”
“是,将军!”
神策军带队离开,只剩下没庐赤赞一个人。
“出来。”没庐赤赞淡淡的道。
沙沙……一声轻微的响动,一个黑影从树上跃下,落在没庐赤赞身边。
没庐赤赞看了他一眼,道:“吐蕃的使者应该还在路上,这么晚了,竟然出现在宫中?”
那黑影道:“没庐大人,小人是奉赞普之命前来,若没庐大人可以助赞普一臂之力,借道大唐,事成之后,赞普愿迎接没庐大人回归尚族……重掌没庐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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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一起欺负他
没庐赤赞眯起眼目, 低声道:“重掌没庐氏?”
那黑影道:“正是!届时,大人还是没庐尚族的宗主,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没庐赤赞道:“我已然离开没庐氏四年……”
“只要大人想回归, ”黑影道:“赞普相信, 没有人会比大人更适合做这个没庐氏的宗主。”
沙沙……
黑影警觉的道:“有人来了,大人不妨考虑一二,小人且在告退!”
沙沙沙……
的确是脚步声, 有人往这边而来, 没庐赤赞往前看去,便看到一个人影提着宫灯走过来。
“幺儿。”
是鱼之舟。
鱼之舟狐疑的道:“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没庐赤赞道:“没什么,你的伤口如何了?”
鱼之舟被王太后抓了一把面颊, 其实伤的并不重,但是因着伤在脸上,没庐赤赞十分在意。
鱼之舟道:“没什么事儿, 早就结痂了。”
没庐赤赞道:“走罢, 大兄送你回去, 再给你上药。”
“不必了,”鱼之舟道:“又不是伤在背上,我自己能上药。”
没庐赤赞不赞同的道:“大兄若不给你上药, 你定觉得伤口没什么便懒得上药了,对么?”
鱼之舟脸上表情不自然了一下,没庐赤赞道:“走罢。”
“可是……”鱼之舟道:“你还在巡逻罢?”
没庐赤赞笑道:“无妨, 只是离开一会子,幺儿乖乖上药, 很快的。”
鱼之舟脸上的表情更是不自然, 道:“没庐将军不要总是将小臣当做小孩子。”
“怎么会?”没庐赤赞接过他的宫灯, 替鱼之舟掌灯引路, 道:“大兄没有当你是小孩子,只是……只是当你是唯一的亲人罢了。”
鱼之舟看了一眼没庐赤赞,他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神策军牢营之内。
李涵被吵醒了,翻个身,背对着他们。
李谌被吓了一跳,眯起眼睛,捂住刘觞的口鼻,刘觞险些被他捂得窒息,连忙轻轻拍打着李谌的手背。
李谌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一些,松开桎梏着刘觞的手。
刘觞轻轻笑了一声,在李谌耳边小声道:“阿谌哥哥,这么害怕被人发现呢?”
李谌的呼吸陡然紊乱,眯着眼睛,狠狠凝视着刘觞,下一刻刘觞惊呼一声,不需要李谌去捂住他的嘴巴,刘觞自己捂住嘴巴,纱制的帷幔发出急促的窸窸窣窣声,连连颤抖起来。
天色蒙蒙发亮之时,李谌才从神策军牢营离开,回到了大明宫紫宸殿中。
李谌刚走到紫宸殿门口,便看到有人侯在那里,是鱼之舟。
鱼之舟恭敬的作礼:“小臣拜见陛下。”
李谌道:“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儿么?”
他说着,往里走去,鱼之舟跟在后面,道:“的确是有一件事情……小臣需要与陛下禀报。”
李谌走入内室,将袍子一退,准备换上新的衣裳,鱼之舟没想偷看,他只是下意识去帮忙,接过袍子的时候,不小心看到陛下的脖颈后方,有一块圆溜溜的齿痕,竟十分新鲜。
而齿痕靠下一点的地方,还有一排抓痕,像是指甲挠出来的。鱼之舟看着这些痕迹,心中登时明了起来,陛下怕是去过神策军牢营,去见那个酷似宣徽使的良酝署副令了。
李谌看不到自己颈后和背后的痕迹,道:“什么事?说罢。”
“是……”鱼之舟恭敬的道:“小臣昨日回到内侍别省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没庐将军遣开神策军,单独与一个黑衣人见面。”
李谌挑眉道:“哦?继续说下去。”
鱼之舟道:“小臣不会武艺,因此不敢近前,不知没庐将军与那黑衣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但小臣以为,那黑衣人应该不是中原人士。”
李谌眯眼道:“还有么?”
鱼之舟垂首:“小臣无能,其余便不知了。”
李谌淡淡的道:“无妨,你做的已然很好了……鱼之舟,盯紧没庐赤赞,但凡有风吹草动,立刻与朕回话。”
“是,陛下。”
李谌点点头,道:“罢了,你去忙罢。”
“是。”
鱼之舟退下去,紫宸殿中只剩下李谌一个人,他换了衣裳,坐在席上,拿起文书来准备批看,但不知怎么的,脑海中总是想到刘觞,想到昨日在牢营中的种种。
还有那句“阿谌哥哥”,虽然以前刘觞从未这般唤过自己,但不知为何,李谌心底里总觉得熟悉,总觉得牢营中的那人,与宣徽使刘觞是吻合的,无论他做什么,都越来越像,像的一个模子刻出来。
李谌有些走神,低头去看文书,正好是吏部要求查办江王李涵,还有细作的事情,李谌烦躁的将文书啪的一声扔在地上。
刘觞大天亮才睡下的,这会子自然是在懒床,扒着锦被呼呼大睡。
有人走入牢营,刘觞眯着眼睛去看,原来不是阿爹,不是开饭了,还能再睡一会子。
走进牢营之中的人,是绛王李悟,李悟自然是来看望李涵的。
李悟来到李涵的牢房门口,他带来了很多吃食,道:“涵儿,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李涵并不怎么领情,道:“你来干什么?我在这里待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受不受苦,碍着你什么事儿?”
刘觞本在补眠,但是李涵的嗓音实在太大了,刘觞不得不被吵醒,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打了一个哈欠,道:“绛王殿下,江王这是埋怨你来的太慢呢,都好几天了你才来一趟。”
“你住口!”李涵瞪眼道:“我、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李悟叹了口气道:“是小叔来的太慢了,这些日子……小叔一直在找天子为你求情,因此才没能来见你。”
李涵轻哼了一声,道:“何必去求那个暴君,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李谌有种便杀了我。”
李悟不赞同的道:“涵儿……”
刘觞笑道:“其实绛王殿下也不必太担心了,天子并不会怎么样江王的。”
“啧!”李涵道:“怎么哪里都有你的事儿?”
刘觞道:“还不是你说话太大声,把我给吵醒了?”
李悟追问道:“还请良酝署副令点播。”
刘觞道:“绛王您想想看,如今的天子,已然与从前不一样了,说一不二,乾纲独断,他若是想要杀一个人,还会留着他在牢营中吃白饭吗?必然早就像阉了王尚书一样果决了吧?所以天子根本不想杀江王。”
李涵冷笑:“那可不一定,他说不定,还想着如何折磨我呢!”
“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刘觞道。
“你说谁是小人?”李涵扒着牢门道:“你过来!你说本王是小人?”
“好了,涵儿。”李悟赶紧拦住他,毕竟李涵也出不来,只能大叫大嚷。
刘觞笑眯眯的道:“当然了,陛下是不会虐待你的。”
“搞得你很了解他似的?”李涵不信。
刘觞道:“那是自然,我自是了解陛下。陛下秉性醇厚善良,而且内心脆弱,渴望亲情,他是不会折磨自己的兄弟的。”
李涵越听越不对味儿,嘲讽道:“善良?脆弱?渴望亲情?你怕是不知他怎么对待王太后的罢?”
“唉——”刘觞狠狠叹了一口气,道:“陛下被亲生母亲背刺,想必心里一定很难过很难过吧?指不定又自己一个人偷偷掉过小珍珠。”
李涵听得一愣一愣,道:“你和我看到的是一个李谌么?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刘觞白了他一眼:“说不过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踏踏踏踏——
是脚步声,有人急匆匆的跑入神策军牢营。
一个狱卒跑进来,笑道:“大人,是枢密使大人来了!”
刘觞十分欢心,道:“阿爹来看我了。”
正说着,刘光从外走进来,不过他手里并没有提着食合,也没带什么日用品前来。
刘觞惊讶的道:“阿爹,早饭呢?我都要饿死了!”毕竟昨天晚上的运动量有点大。
刘光一笑,道:“怎么,你还在这里住上瘾了?”
刘觞睁大眼睛,道:“难道陛下放我出去了?”
刘光点点头道:“陛下大赦天下,牢营中的一概囚徒,都有减刑,陛下口谕,经查证,已洗去良酝署副令细作嫌疑,此次擒拿叛贼有功,良酝署副令功不可没,晋升良酝署令。”
刘觞笑眯眯的道:“那我能出去了!”
李涵有些不敢置信,道:“他就是细作!他是我派出去的,怎么可能没有细作的嫌疑?!”
“别急,”刘光转头对李涵道:“轮到你了。”
李涵眯起眼睛,李悟有些戒备。
这次并非是口谕了,刘光拿出了圣旨宣读,李悟连忙跪在地上,李涵却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冷笑道:“怎么,那个暴君忍不住要杀我了?”
刘光看了他一眼,平静的宣读圣旨,道:“……江王李涵受奸人挑拨,念在爱惜百姓,赈灾有功,特免其死罪,革去王爵,免为庶民。”
李涵震惊的站在原地,李谌没有杀自己?
刘光又道:“陛下说了,江王殿下生在深宫,长在深宫,养在深宫,难免不通民间世故,若是撵你出大明宫,恐怕殿下会被饿死,因此特令殿下为良酝署副令,即刻上任。”
李涵气的头皮发麻,双手发抖,道:“他……他让我做一个小吏!”
刘光平静的道:“如今你已经被革去王爵,便是庶民,做一个小吏也不错。”
刘觞一听,欢心的道:“我升职了,你填补了我的空缺,所以从今天开始,那就是我的部员了?”
李涵气愤的道:“谁是你的部员!”
李悟却拉住他,道:“涵儿,不要闹性子,还不快谢恩。”
“我……我……”李涵气的浑身发抖,李谌赦免了他的死罪,说实在的,李涵心底里是震惊的,他还以为那个暴君想要杀了自己后快,可是……
可是李谌竟然给自己做良酝署的小吏,这分明是在羞辱自己,公报私仇!
李悟见他不动,接过圣旨道:“谢陛下恩典。”
刘光道:“陛下的旨意小臣已经带到了,还请江王殿下,哦不,还请良酝署副令,好自为之。”
刘觞拍着李涵肩膀道:“小部员,咱们明儿个光禄寺见。”
“你……你们……”李涵气的几乎跳脚,但是刘觞已然被刘光领走了。
刘觞离开神策军牢营,跟着刘光回到了自己的屋舍,一进门登时傻了眼,屋舍里金碧辉煌的,和之前一点子也不一样,上次小灰灰来了一趟刘觞的屋舍,门板撞掉了,床榻踩踏了,这会子倒是好,全都换新,一应俱全。
刘觞惊喜的道:“阿爹,这都是你换的?真好看。”
刘光道:“你喜欢便好,这些日子在牢房中,委屈你了。”
“有什么委屈的?”刘觞道:“好吃好喝还不用去良酝署搬砖,我开心着呢。”
刘光摸了摸他的头发,道:“陛下升任你为良酝署令,让李涵作为副令,虽然的确是报复李涵,但你也要好生掂量掂量,李涵是大唐李氏的子孙,骨子里生着傲气,一定不会服你,往后在良酝署的日子,你还有的受呢。”
刘觞道:“阿爹放心,我才不怕那个小作精呢,再者说了,小作精这种生物,一般都是吃软不吃硬的,看我拿捏住他。”
刘觞第二日早上去了光禄寺报道,今日是第一天做良酝署令,需要去光禄寺上档案。
“恭喜大人!”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谁不知大人此次扈行有功,将来高升指日可待啊!”
光禄寺的人都是会看眼色的,刘觞是刘光的干儿子,今日又有升迁,虽然才升了一等,但将来无可限量,自然全都恭维着。
刘觞摆摆手:“以后还要各位同僚多多照顾才是呢。”
“哪里哪里!”
“岂敢岂敢!大人说笑了!这不是寒碜咱们小人么?”
众人恭维着,刘觞似乎想到了什么,招了招手道:“各位,不知……能否帮我一个小忙呀?”
“自然,大人有事请吩咐便是了!”
刘觞笑眯眯的压低声音,道:“我想请各位……帮我欺负一个人。”
“是谁如此不长眼?”
“正是,大人想要教训什么人,只管把他的名字告诉咱们。”
“咱们一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诶,这也不至于,”刘觞道:“后悔活在这个世上什么的,有点太过了。”
“不过不过!”一群人恭维着刘觞:“敢问大人,这不知天高地厚,有爹生没娘养之人,到底是谁?”
刘觞轻飘飘说出两个字:“李涵。”
“原是李……”
咕咚,是光禄寺小吏跌倒的声音……
方才恭维刘觞的人均是目瞪口呆:“可是……可是那个昔日里的江王殿下,刚刚被天子革去王爵的良、良酝署副令……李涵?”
刘觞自然点头:“正是!”
“这……这……”那些人开始犹豫,虽然李涵被革去了爵位,可是谁不知绛王殿下最是宝贝这个侄子,若是有人敢背地里说李涵一句不是,别看绛王殿下温文尔雅,看起来与世无争的模样,但实则还是很厉害的,当年可是上过战场的常胜将军!
“怎么?”刘觞道:“你们不愿意?”
“这……这……小人们……”
刘觞满满都是威胁:“你们若是不愿意帮我欺负他,我就告诉李涵,你们说他,有爹生没娘养!”
“这……这……”
刘觞继续威胁:“李涵的母亲,可是当年先皇最为宠爱的贵妃娘娘,李涵最是孝顺,若是让他听说,你们背地里诽谤他已经过世的娘亲,那后果可——”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
刘觞笑眯眯的道:“我又不是要杀了你们,也不是让你们上刀山下油锅,我只是想请你们帮忙,欺负欺负李涵,做做样子罢了,不必真的欺负,随后我便英雄救美……事成之后,他在良酝署做活,你们在光禄寺供职,井水不犯河水,我可以保证,他不会来找你们麻烦的。”
“可是……”光禄寺的人还在犹豫。
刘觞拢着手道:“哎呦喂,不得了了,光禄寺的人背地里骂人啦……”
“大人!大人饶命!小人们照做便是!照做便是!”
刘觞幽幽一笑:“真乖了,快点动手罢。”
李涵今日也要来光禄寺报道,他刚走进光禄寺,“啪!!”一声,竟然是一颗鸡子飞过来,直接砸在李涵的脚边,李涵没有防备,哪里会想到鸡蛋从天而降,蛋白蛋黄砸了一身都是,还黏在头发丝上,黏糊糊的十分恶心。
“放肆!谁干的?”李涵愤怒不已。
几个光禄寺的小吏走出来,嘻嘻哈哈的道:“哎呦喂,这不是江王殿下么?”
“什么江王?什么殿下?”
“哪里来的江王?我可听说了,陛下已经革去了江王的爵位,现在这个人,比咱们还不如呢,只是良酝署的一个小吏!”
“一朝从天上跌下来,你说这个人的骨头怎么还没断呢,竟还这般傲气?”
“就是啊,与咱们有什么分别?他就高贵了不成?”
李涵气的浑身发抖,道:“你们……”
“我们怎么样?”
“就是,我们都是你的上司!”
“这下官见了上官,是不是要作礼啊?你现在已然不是什么王爵,见到了我们,凭什么不作礼?”
“凭借人家有一个好叔叔罢,谁叫咱们没有叔叔照顾呢,人家受了气,可以躲在叔叔怀里哭鼻子呢。”
“哎呦哎呦,良酝署副令怕是又要去找绛王殿下告状去了罢!”
李涵第一时间的确想要去找李悟告状,但听到他们这般说,突然顿住了脚步,自己什么事情都去找李悟,仿佛离不开他一般,自己已然及冠,不能凡事都依靠李悟。
一个小吏将一筐豆子洒在地上,道:“你今日第一天来光禄寺报道,我们便送你一方见面礼,这里的豆子,捡不完便不要用饭了!”
李涵双手攥拳,克制着浑身的怒气,整个人都在打颤,牙关撞击的咯咯作响,却克制着没有出手,沙哑的道:“好……好,我捡!”
刘觞躲在暗处,偷笑的看着李涵被光禄寺的小吏欺负,灰姑娘捡豆子这种经典戏码怎么可以缺少?很好,该到自己这个“仙女教母”出现的时候了。
刘觞施施然走出来,道:“怎么回事,为何大声喧哗?”
刘觞一出现,仿佛自带耀眼的光环,那些光禄寺的小吏是经过排练的,看到刘觞立刻前呼后拥,马首是瞻,一口一个大人。
刘觞站定在李涵面前,官架子十足,道:“这一地的豆子,是怎么回事儿?”
“这……这……”光禄寺的官员支支吾吾。
刘觞道:“一定是有人不小心洒了豆子,捡了便是,要不然……我来替你们捡?”
“不不不,不必了,怎么敢劳烦大人?”
刘觞道:“那既然如此,我便带着我的部员回去了。”
“大人请,大人请!”
刘觞对李涵道:“小部员,走吧。”
李涵还以为今日要被几个小吏欺辱,哪知道还未屈膝跪在地上捡豆子,便被刘觞所救,刘觞的形象无比的高大,仿佛闪烁刺眼的光环。
刘觞见他发呆,拉住他的手道:“走啊。”
两个人走出光禄寺,往良酝署的方向而去,李涵一直没有说话,刘觞转头去看他,见他垂着头,眼珠子有些发红,挑眉道:“怎么,感动的哭了?”
“谁哭了?”李涵抬起头来瞪他:“谁叫你多管闲事?”
刘觞故意一脸仗义的道:“谁叫你是我的部员呢?我的人,自然不给旁人欺负。”
李涵又道:“谁……谁是你的人?”
他虽这么说,但是表情柔和了不少,罢了轻声道:“今日……多谢你了。”
刘觞挑眉,小作精跟我道谢了,说明已经软化成功。
刘觞笑道:“无妨无妨,以后都是自己人了,走吧,带你去看看良酝署。我跟你说,你可是有福气的,我在良酝署的时候,因为上司苛责,天天搬砖,累死累活的,如今你到了良酝署,我是你的顶头上司,我这个人就亲和许多了,不会难为你的。”
李谌升迁刘觞为良酝署令,让李涵做了良酝署副令,他本是想看两边掐架的,毕竟李涵叛乱,刘觞又是他的细作,李谌这一举动就是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看他们窝里斗。
哪知道……
李谌道:“良酝署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鱼之舟这两日一直在观察良酝署,摇头道:“回陛下,没什么动静。”
李谌不信:“李涵被革去王爵,进入良酝署,他便甘心做一个小吏?”
鱼之舟道:“小臣也是奇怪,但良酝署这两日极为安静,而且新上任的令与副令,据说……相处的十分和谐。”
李谌的脸色难看起来,难道朕不应该将李涵与刘觞放在一处?他们昔日里便是主子和从者的关系,如今又安排他们在一起,难道让他们走的更近呢?
李谌越想越是熬心,正好看到了吐蕃使团入京的文书,将文书啪的一声扔在案几上,道:“吐蕃使团即将入长安,这次接风燕饮朕十分看重,鱼之舟你去传令,告诉良酝署,今年的酿酒考核提前准备,良酝署上下,无论是令还是副令,都要亲自酿酒,朕会亲自检查。”
“是,陛下。”
朝廷中的官员每年都要经过考核,并非上任之后便高枕无忧了,良酝署也有自己的考核,良酝署的职能便是酿酒,因此考核内容自然是酿酒。
天子的指令很快传到良酝署来,每年的考核虽然是考试,但也是选拔人才的机会,尤其这次陛下十分重视吐蕃的使团,若是能借着这次接风燕饮的机会,让陛下对自己酿造的酒水青睐,可是高升的最佳捷径。
众人一听,立刻欢喜起来,全都跃跃欲试。
李涵则是皱着眉头道:“我不会酿酒啊。”
刘觞接口道:“我也不会。”
“什么?”李涵奇怪道:“你不会酿酒?”
谁不知晓,当年王太后的弟弟王岁平,便是因着王觞酿酒的手艺出众这个由头,把他安插在良酝署的,天子饮过他的酒都赞不绝口。
刘觞摸了摸下巴,道:“没事,不就是酿酒嘛,咱们不是有谱子吗?”
他说着,拿来一个大坛子,把梅子一股脑倒进去,道:“我决定了,酿梅子酒!酸酸甜甜的,一定好喝!”
刘觞在现代喝过梅子酒,梅子酒加米酒,再加一些牛奶和桂花进去,那便是奶茶店很流行的桂花酿奶,分外醇香可口。
“嗯——放一点盐,对,还要放一点盐进去。”刘觞端起盐罐子。
李涵眼皮狂跳:“你干什么?放一点,不是让你放一罐子!”
“是吗?”刘觞道:“这么一大坛子呢,我觉得应该多放一点。”
李涵迟疑的道:“你……不是想要给天子投毒罢?”
刘觞:“……”
良酝署的考核会由李谌亲自检验,鱼之舟让小太监们将酒坛子一字排开,全都摆在紫宸殿的大殿上,上面贴着每一个考核者的名字。
李谌一路走过来,看到贴着李涵名字的酒坛,道:“打开。”
鱼之舟亲自打开,盛了一杯出来,恭敬的递给李谌,李谌呷了一口,嫌弃的道:“末等。”
旁边的小太监赶紧记录在册,这还是大唐开国以来头次,良酝署的副令考核成绩是末等的……
李谌优雅漱口之后,看到了刘觞的考核酒坛,道:“打开。”
“是,陛下。”
鱼之舟打开酒坛,他平日里面容冷淡,喜怒都不形于色,但这一霎那,鱼之舟竟然皱了皱眉,不知怎么的,分明是酿酒,却莫名有一股腌酸笋的错觉……
鱼之舟盛了一杯出来,递给李谌。
李谌宽大的手掌端着酒杯,优雅的放在唇边呷了一口,然后……
“噗——!!”全喷了。
“陛下?!陛下您没事罢!”
李谌脸都青了,哪里还有什么一国之君的优雅,连声道:“水!朕要漱口,怎么是酸的!臭死了……”
小太监手忙脚乱的捧来清水和痰盂,李谌边漱口边道:“去把他给朕找来!”
“是、是,陛下!”
刘觞进入紫宸殿的时候,便看到天子黑着脸正在漱口,还有一股又酸又咸的味道从大殿里飘散出来,就好像……陛下晚膳吃过臭鳜鱼,或者螺蛳粉似的?
“大胆!”李谌呵斥。
刘觞纳闷:“陛下,不知我所犯何错。”
李谌指着酒坛子:“这是什么?”
刘觞嫌弃极了:“腌酸笋?”
李谌将酒坛子上的字条扔给他,刘觞拿起来一看,什么酸笋?这分明是自己酿制的梅子酒!
刘觞震惊的道:“怎么这么臭?还酸的?变质了?”
“你问谁呢?”李谌没好气的道。
刘觞挠了挠下巴,不好意思的道:“陛下,不好意思啊,我……我也是第一次酿酒,我是按照谱子上写的,但是……谱子写的也太不清楚了,只是说盐少许糖少许的,少许是多少也没说。”
李谌眯着眼睛,道:“你是第一次酿酒?”
刘觞点头。
李谌呵斥:“你敢欺骗于朕?你是王岁平介绍入宫之人,你的酿酒技艺,还让太后称赞不已,如何是第一次酿酒?”
刘觞险些忘了,自己现在是“王觞”,那个酿酒手艺非常好的小娘炮,可是……刘觞也没有继承王觞的酿酒手艺啊。
李谌仔细的打量他:“你不是王觞,你……到底是谁。”
刘觞抬起头来,直视着李谌,反问道:“陛下觉得我是谁?”
李谌没有回答,挥挥手,示意众人全都退出去,鱼之舟立刻指挥着小太监们将酒水全都抱出去,自己也退出了紫宸殿,将大门关闭。
李谌道:“如今四下无人,你可以说了,你到底是谁?”
刘觞笑道:“我都说了,陛下猜猜我是谁。”
李谌眯眼道:“是朕在问你。”
刘觞道:“我说了陛下又不相信,还不如陛下自己亲自寻找答案,毕竟……自己找到的答案,才是最可信的,不是吗?”
鱼之舟离开紫宸殿之后,站在外面发了一会儿呆,他也发现了,这个“王觞”有些与众不同,和王觞本人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反而……
反而越来越像宣徽使刘觞。
鱼之舟摇了摇头,提着宫灯离开了紫宸殿,今日他不需要上夜,也不需要值班,准备回内侍别省去歇息。
鱼之舟走了几步,看到一队巡逻的神策军士兵,那些士兵拱手道:“宣徽使大人。”
鱼之舟点点头,本要离开的,却顿住了脚步道:“没庐将军没有与你们一同巡逻么?”
神策军士兵道:“没庐将军让我们先到这边巡逻,他去那边看看。”
鱼之舟当即蹙眉,往神策军士兵说的方向走去。
他的动作很轻,将宫灯灭了放在一边,提着自己的宣徽使绣裳,小心翼翼的一点点靠近。
远处不起眼的地方,有两条黑影站在一起,虽然距离很远,但是因为熟悉,鱼之舟不需要看清,其中一条黑影正是没庐赤赞。
鱼之舟当即屏住呼吸,想要倾听他们在说什么,鱼之舟不会武艺,这种距离实在听清楚,便继续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动。
没庐赤赞站在黑夜之中,身边的黑影道:“大人考虑的如何?”
没庐赤赞眯着眼睛没有说话,那黑影又道:“怎么,这等好事儿,大人还没有考虑清楚么?没庐大人留在中原,中原的天子能给您什么?整整三年,您不过是神策军右营的副指挥使,上面还压着指挥使,按照没庐将军的大才,做指挥使都不为过,现在却要屈居在郭郁臣那个书呆子之下,没庐大人您难道甘心么?中原的天子,根本没有慧眼,又如何能赏识没庐大人的才华呢?”
“只要大人您肯帮助赞普,赞普愿意许诺大人,不只让大人重掌没庐尚族,还许诺让没庐大人迎娶赞普之女,不知道大人意下如何?”
吐蕃的尚族,正是联姻联出来的贵族,没有比联姻更加稳固的方法,没庐赤赞淡淡的道:“赞普想要借道中原,目的一定不是攻打契丹罢?”
“没庐大人英明!”黑影道:“契丹远在苦寒之北,距离我族何止千里万里,中原有句老话,叫做远交近攻,因此我们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去攻打远在天边的契丹,而舍去中原这块大肉呢?”
没庐赤赞了然的道:“赞普的目的,果然是中原这块肥肉。”
借道大唐,便是顺理成章的将吐蕃的兵马开入大唐的腹地,借道容易,想要让吐蕃兵马撤出境内,怕是难上加难了。
黑影道:“只要没庐大人帮助赞普完成借道,其余都不需要没庐大人费心,没庐大人只需要安安心心的回归没庐氏,做一个宗主便好。”
黑影说着,突然厉声道:“谁在那里!”
是鱼之舟!
鱼之舟距离太近,一步小心被发现了,立刻调头便跑,但根本来不及,黑影一个拔身快速掠到鱼之舟面前,一把抓住鱼之舟的衣领,将人拖拽回来。
“嗬!”鱼之舟摔倒在地上。
那黑影恶狠狠的道:“是中原人!他听到了我们的谋划,看来是留不得了!”
没庐赤赞眼睛一眯,拦住黑影的动作:“他是大唐的宣徽使,地位举足轻重,你今日杀了他,只会惹来无穷的祸患!”
鱼之舟不敢置信的看着没庐赤赞,道:“你……”
没庐赤赞探手过去,唰的一声解开鱼之舟的衣带,将鱼之舟的双手绑在身后,道:“此子交给我便是。”
“可是……”黑影道:“若他将我们的事情透露出去……”
没庐赤赞冷笑:“吐蕃使团入京之际,宣徽使死于非命,看看你的计划还能不能成功。”
黑影当即住了口,道:“是,没庐大人教训的是。”
“你!”鱼之舟瞪着没庐赤赞道:“陛下待你不薄,你竟然叛国!?没庐赤赞,有本事你便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告诉陛下!”
没庐赤赞眯起眼睛,捏住鱼之舟的下巴,突然笑了,轻声道:“幺儿,为兄怎么舍得杀你,很快的……为兄便会带你回家。”
“唔……”鱼之舟闷哼了一声,浑身一软,登时被打晕了过去,软倒在没庐赤赞怀中。
没庐赤赞对黑影道:“无须担心,你先离开大明宫,回去禀报赞普,借道的事情,我没庐赤赞答允帮忙了。”
黑影欣喜的道:“多谢大人,小人告退!”
————
第二日有朝参,议事的主要内容,还是关于吐蕃使团的事情,吐蕃想要借道,与大唐一同攻打契丹,朝臣们还是异议不断,各有各的道理。
李谌下了朝参,从宣政殿回了紫宸殿,小太监上前来奉茶,李谌看了一眼,道:“鱼之舟去了何处?朕记得他今日不该休沐。”
那小太监道:“回禀陛下,宣徽使今日告了假。”
“告假?”李谌奇怪的问。
“具体的,小臣也不知,只是听说宣徽使偶感风寒。”
正说话间,没庐赤赞走入紫宸殿,拱手道:“没庐拜见陛下。”
“起来罢。”李谌淡淡的道:“听说鱼之舟病了?”
没庐赤赞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道:“回陛下,正是,幺儿身子本就弱气,这些日子阴雨连绵,难免害了一些风邪,昨夜便病倒了。”
李谌道:“让御医去看了不曾?”
没庐赤赞回答道:“御医已然看过了,并非大事,只是小恙,没庐特来向陛下为幺儿告假。”
李谌不疑有他:“病了便多歇息几日,你去告诉鱼之舟,朕这边不急着用人,宣徽院的事情,也可以让枢密院帮忙张罗,让他把身子养好再复职。”
李谌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神策军的事情若是不忙,你便也多去看看鱼之舟,毕竟……你是他唯一的亲人。”
没庐赤赞恭敬的垂下头去,借着垂头的动作眯起眼目,道:“陛下如此关怀下臣,没庐替幺儿谢过陛下恩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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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相认
李谌还有文书需要批看, 摆摆手道:“下去罢。”
“是,陛下。”没庐赤赞离开紫宸殿,若有所思, 往内侍别省而去。
吱呀——
是推开门的声音。
没庐赤赞走进鱼之舟的屋舍, 鱼之舟躺在榻上,似乎正在沉睡,他闭着眼睛, 脸色有些许的不好看。
没庐赤赞走过去, 坐在榻边上,轻轻的抚摸着鱼之舟的鬓发,道:“幺儿。”
鱼之舟慢慢睁开眼睛,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没庐赤赞,想要动弹,可是浑身没有力气, 无力的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没庐赤赞笑道:“点了你几道穴位而已, 让你浑身无力, 但是并不会伤害到你。”
没庐赤赞又道:“为兄给你告假了,天子让你好好歇养,让为兄好好照看你。”
鱼之舟收回目光, 并不理会他。
没庐赤赞凝视着鱼之舟,突然伸手过去,轻轻抚摸着鱼之舟的嘴唇, 鱼之舟吓了一跳,使劲摇头躲避着他的手指, 恶狠狠的道:“你做什么?”
鱼之舟浑身无力疲软, 只是摇头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没庐赤赞平静的道:“你一直没有饮水么?嘴唇都干裂了。”
鱼之舟冷笑:“你把我关在这里, 不就是让我等死么?”
“大兄怎么会这么想?你是大兄唯一的亲人……”
“唯一?”鱼之舟打断了他的话头, 道:“唯一?没庐赤赞,你根本不需要亲人,你需要的是权利,不是么?只要能拿回属于你的没庐氏权利,你根本不需要任何亲人……包括我。”
没庐赤赞双手猛地攥拳,眼底闪烁着复杂的情绪,额角的青筋不停的凸起着,但很快隐忍了下来,道:“幺儿,为兄来喂你饮水。”
那端起桌上的杯子,试了试水温,坐在榻边上,小心翼翼的扶起鱼之舟,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将水喂给鱼之舟。
鱼之舟却不领情,他奋力拍开没庐赤赞的水杯,呼呼的喘着粗气,狠狠瞪了没庐赤赞一眼。
啪嚓——水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温水从里面洒出来,飞溅得没庐赤赞一身都是。
没庐赤赞看了一眼地面上的碎渣,道:“一会子为兄清理干净,你可千万不要随意下地,免得扎了自己。”
鱼之舟冷声道:“我这幅样子,说句话都喘气,如何还能行走?”
没庐赤赞没说话,又重新拿了一只杯子,倒了温水,回到榻边上,温声道:“乖,幺儿,饮点水,你不饮水怎么行,会生病的。”
“生病?”鱼之舟道:“我死了不是才好么?”
没庐赤赞蹙起眉头:“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难道不是么?”鱼之舟反问。
没庐赤赞又像是忍耐着什么,最后只是道:“饮水罢。”
他重新让鱼之舟靠在自己怀里,给鱼之舟喂水,鱼之舟还是如法炮制,用尽全力去打没庐赤赞的手,似乎不想喝他给的水。
没庐赤赞武艺惊人,如何能第二次着了鱼之舟的道,当即手腕一转,水杯和温水全都稳稳的,一滴没撒。
鱼之舟没有打掉水杯,狠狠瞪了一眼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道:“幺儿,乖,喝一口水,总是不饮水怎么行?”
“我死了才好!”鱼之舟道:“正遂了你的心意!”
没庐赤赞眯起眼睛,他的眼神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似乎是愤怒,似乎是不耐烦,也似乎有别的东西。
鱼之舟还以为自己终于激怒了没庐赤赞,哪知道下一刻,没庐赤赞突然一把捏住鱼之舟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鱼之舟惊讶的抬头瞪着没庐赤赞,没庐赤赞在他的面前将杯中之水一饮而尽,随即快速低下头来,鱼之舟震惊的唔了一声,嘴唇被堵住,温热的水流渡进来,吓得他眼眸不停的颤抖颤栗着。
鱼之舟怔愣的时间,温水已然从口中流入,他的喉咙下意识滚动,脑海中一片发麻,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没庐赤赞,沙哑的喘着粗气:“你做什么!你……你这个疯子!”
没庐赤赞被鱼之舟推开,平静的提起手来擦了擦滑下唇角的水迹,淡淡的道:“你若不饮水,不用饭,我便这样喂你。”
“你……”鱼之舟气的脸色煞白,他脑海中昏昏沉沉的,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因为用尽了全力,一股疲惫感涌上来。
鱼之舟倒在榻上,呼呼喘着气,根本没有再抬动一根手指的力气。
没庐赤赞给他盖上被子,轻声道:“幺儿,睡罢。”
鱼之舟想要瞪他,但是他太累了,太疲惫了,那种无力的感觉又席卷上来,只好闭上眼睛,坠入沉沉的梦乡……
吐蕃使团入京,今日便是接风燕饮。
接风燕饮之上,宣徽使鱼之舟还是没有出席,李谌看了一圈,道:“鱼之舟的病还未好么?”
没庐赤赞走过来道:“回陛下,幺儿平日里太过劳累,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这次病倒,怕是需要再将养一些时日。”
李谌点点头道:“鱼之舟的确是这种性子,也好,让他多多歇息,朕这边不着急用人。”
“多谢陛下关怀。”没庐赤赞拱手。
李谌又道:“一会子朕会拨一些赏赐,你去看望鱼之舟的时候,全都带去罢,让他不用省着,有什么缺的,只管让人去支取便是。”
没庐赤赞道:“陛下体恤下臣,实乃幺儿之福气。”
李谌叹了口气,幽幽的道:“鱼之舟从小陪在朕的身边,朕的身边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这么许许多多的人,唯独是他一直没有离开过,无论是功劳还是苦劳,他都是头筹,朕这般做,也是应该的……”
没庐赤赞再次道:“谢陛下恩典。”
接风燕饮很快开始,大唐羣臣落座,吐蕃使团也陆陆续续落座,刘觞如今是良酝署令,因为官阶实在太小太小了,上不了大雅之堂,所以燕饮是没有他的位置的。
但身为良酝署令,又要观察着燕饮上的酒水是否足够,所以刘觞在燕饮上又有一个位置,确切的说,不是位置,而是“站票”,站在伏侍的宫人队列中,时刻添补酒水。
除了刘觞,昔日里的江王李涵也在场,毕竟他是良酝署副令。
李涵脸色黑压压的,道:“这个李谌,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给我难堪!”
刘觞笑眯眯的道:“瞎子都能看出来是故意的。”
李涵道:“你……”
刘觞道:“说句实话而已,别生气别生气,生气容易变老的。”
李涵哼了一声,道:“他不就是想要找我的邪茬儿么?我就算是做良酝署的小吏,也照样让他找不到邪茬儿。”
刘觞点肉道:“干一行爱一行,你行的!”
“涵儿。”李悟从远处走过来,他乃是当今的绛王,席位在最前面,想要来到后面,需要通过层层的人群。
李悟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在李涵手中。
李涵奇怪:“这是什么?”
李悟笑道:“还未用膳罢?看你一直忙碌着,这是你最喜欢的点心,垫垫肚子。”
李涵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但很快扳起脸来:“我不要。”
李悟道:“吃罢,没事儿,陛下不会怪罪的。”
李涵反驳道:“谁怕他会不会怪罪?”
李悟将点心给了李涵,自己还要回去,叮嘱道:“别太累了,不要逞强。”
李涵摆手道:“知晓了,小叔不要这么唠叨。”
李悟无奈摇头:“那小叔先回去了。”
李悟走远,李涵还捧着小布包盯着李悟的背影,刘觞笑道:“别看了,都走远了,快吃罢!”
李涵这才回过神来,打开小布包,一股子香味扑面而来,是精致的小点心。
李涵拿出一块担心递给刘觞道:“你也吃罢。”
刘觞道:“还有我的呢?”
“不然呢?”李涵道:“这么多你想撑死我啊?”
刘觞知道李涵这个人别扭,接了点心塞在嘴里,一口一个刚刚好,也不嫌脏手,酥香的外皮,一口咬下去,里面……
“唔!”刘觞睁大了眼睛,震惊的道:“什么馅儿的?”
他嘴里含着点心,尤其是酥皮的,一说话直喷渣子,李涵嫌弃的后退了两步,道:“五仁的。”
刘觞:“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五仁的?五仁怎么是咸的?
李涵捏着一小块点心,文雅的轻轻咬开,补充道:“椒盐五仁的,我最喜欢的口味,没想到小叔还记得呢。”
刘觞:“……???”椒盐五仁?!
刘觞脸都绿了,他虽然不讨厌五仁馅,但是他不能接受椒盐五仁馅!捂着嘴巴,调头便跑。
李涵奇怪的道:“你去哪里?”
刘觞捂着嘴巴到:“唔唔唔!”我要吐!
李涵见他仓皇逃跑,忍不住嘟囔:“什么啊,下次不给你吃了,小叔送我的,我还不想给你呢,浪费。”
李谌坐在最上首,也亏得他从小习武耳聪目明,不然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到刘觞在做什么。
而此时此刻的李谌,真恨不得自己又聋又瞎,刘觞和李涵站在宴席的后排,不知在做什么,嘻嘻哈哈,有说有笑,还时不时拉拉扯扯,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模样。
李谌将李涵安排在良酝署,是打算让他吃苦去的,自然了,也是有报复的成分在里面儿,谁知道李涵在良酝署过的风生水起不说,还得到了刘觞的照顾。
刘觞非但没有因为细作的事情报复李涵,还对他照顾有加,事事都关照他,没人敢欺负了李涵去。
李谌现在后悔极了,后悔将那两个人放在一个部署之内,反而让他们朝夕相对,日夜相对起来。
李谌狠狠攥着酒杯,眯着眼睛,这酒水难饮死了,一股子酸味,喝到肚子里竟然还是苦涩的,还会发酵,令李谌又是酸,又是苦,还胀气胸闷,实在难捱。
嘭!
李谌狠狠将杯酒撂在案几上。
旁边的吐蕃使者们面面相觑,看来今日陛下的情绪并不好,当即有一个使者站出来,拱手道:“陛下,请允许外臣进献礼物,为燕饮助兴。”
“哦?”李谌兴致缺缺,道:“是什么样的礼物?”
吐蕃使者笑道:“请陛下过目便知。”
啪啪!
吐蕃使者拍了拍手,随即一队蒙面的舞女鱼贯而入,她们穿的轻薄又清透,虽然如今入夏,但夜晚的太液湖边还是有些凉风的,小风熙熙而来,将那些舞女轻薄的衣衫吹得哗啦啦作响,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让人看到了。
呼——
随着一阵风过,舞女们的面纱全都掀起……
刘觞吐了咸口五仁,边漱口边走回来,便看到李涵直勾勾的看着那些吐蕃舞女,不由的道:“嘿!回神儿了!”
李涵震惊的道:“你……家里人都来了?”
“什么家里人?”刘觞心想,小作精别是吃椒盐五仁给吃傻了吧?
李涵指了指舞台,道:“那怎么都和你长得那么像?祖宗十八代都给挖出来了罢?”
刘觞打眼望去,不由睁大了眼睛,也有几分吃惊,好家伙好家伙,那些舞女一个个都和自己长得七八分相似,最像的简直一模一样,无论是高矮胖瘦,全都长着那么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呢!
不,确切的说,吐蕃使者找来的这些舞女,是和前宣徽使刘觞相似。
刘觞眯起眼目,道:“吐蕃使者打得这种算盘。”
他不屑的切了一声,心说我家小奶狗才不会上当呢。
李谌的余光一直追随着刘觞,眼看到他回来之后又和李涵勾肩搭背动手动脚,心里酸的更是不得了,正巧,舞女们翩然起舞,一个个旋转着曼妙的身姿来到李谌面前。
李谌眯起眼目,一抬手,直接将其中一个舞女拉过来,那舞女娇羞的软倒在李谌腿上,勾住李谌的脖颈,轻声道:“陛下——”
咔吧!刘觞死死捏住杯子,但他不会武艺,咔吧的不是杯子,而是刘觞的手指。
“嗷!”刘觞痛呼:“我的指甲差点劈了!”
李涵用看痴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刘觞。
李谌将那舞女搂在怀里,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舞女的容貌,很像,和刘觞长得像极了,只是又哪里都不像。
李谌宠爱前宣徽使刘觞,这是不争的事实,很多人都想要进献与刘觞面容形似之人,李谌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但唯独……
唯独那个人,无论是神情,还是举止,都惟妙惟肖。
李谌稍微有些走神,收回目光,挑唇笑道:“美人儿,今夜到紫宸殿侍寝,你可愿意?”
那舞女受宠若惊,连声道:“奴愿意,奴愿意!谢陛下!”
吐蕃使者也是欢喜,道:“陛下,那……借道的事情……”
不等他说完,李谌似乎已然有些迫不及待,突然一把将那舞女打横抱起来,舞女娇羞的惊呼一声,赶紧搂住李谌的脖颈,软软的靠在李谌怀里。
李谌抱着那舞女转身便走,道:“旁的事情,等朕有空再说罢。”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天子抱着一个舞女离开,急匆匆往紫宸殿而去,到底去做什么,谁也不敢猜测,但大家又心知肚明。
刘觞瞪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造反啊!”
李谌抱着舞女进了紫宸殿,立刻将人放下来,舞女没有防备,险些摔了一跤,娇声道:“陛下——”
不等她说完,李谌便道:“去那边站着。”
“陛下?”舞女奇怪极了,但是素来听说大唐的天子喜怒无常,舞女也不敢得罪,赶紧靠边站好。
李谌走到席上坐下来,也没有去看舞女,与之前的模样判若二人,翻开案几上的文书开始批看。
他批看了一个字,抬起头来,淡淡的道:“背过去,面对墙站着。”
舞女更是奇怪,赶紧背过去,面对着墙,仿佛面壁思过一般。
李谌这才放心继续批看文书,微微蹙着眉,很快沉下心思来。
“陛下。”是小太监的声音。
一个小太监走进来,道:“陛下,良酝署令来给您献酒了,说是……说是为陛下宠幸美人助兴呢。”
李谌意义不明的轻笑一声,道:“让他进来。”
“是,陛下。”
刘觞手中托着木承槃,上面放着一只精巧的小酒壶和两只酒杯,走进来,一进来便看到了面壁思过的舞女,而李谌坐在远处的案几边批看文书。
刘觞有些惊讶,不过很快思量明白,原来李谌是“耍诈”啊,吐蕃使者在宴席上肯定会提出借道的事情,李谌分明不想提这个事情,又要在宴席上周旋,干脆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刘觞当即放下心来,把心窍咽回肚子里,吃醋真的会令人智商下降,刘觞方才看到李谌抱着舞女离开,醋劲儿上头,瞬间什么理智都没有了,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有点好笑。
刘觞将木承槃放在案几上,道:“陛下,这是良酝署酿制的梅子酒,请陛下品尝。”
李谌挑眉:“不是你酿制的罢?”
刘觞:“……不是。”
李谌点头道:“那朕就放心了,倒一杯罢。”
刘觞:“……”太不给面子了。
刘觞倒了一杯酒出来,李谌刚要接过去,刘觞却缩回手来,道:“陛下,这梅子酒可不是这么饮的。”
“哦?”李谌奇怪:“难道还有其他饮法?”
“自然。”刘觞笑眯眯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水含在口中,突然倾身靠过去,压住李谌的嘴唇。李谌瞬间会意,他本该推开刘觞的,但不知怎么的,却一把搂住刘觞的腰身将人死死按在自己怀里,甘甜的酒水缓缓流淌,吐息交缠在一起,醇香而又美妙。
刘觞有些气喘吁吁,分明是他主动,此时已经变成了被动,下意识的捶打着李谌的肩膀,又推又挠的仿佛一只小猫咪,李谌终于放开了他,刘觞差点断气,眼眸中都是水光,呼呼的捋顺自己的吐息。
舞女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是不敢回头,毕竟天子让她“面壁思过”。
刘觞呼吸不稳,却挑衅的道:“陛下,良酝署酿造的酒水,滋味儿如何?”
李谌眯着眼睛,沙哑的道:“只是浅尝辄止,朕还未尝出滋味儿,不过……若是多品尝一些,说不定会有别样的味道。”
“啊!”刘觞短促的惊呼一声,身体一轻,已经被李谌打横抱起来,李谌抱着他越过案几,直接进入了紫宸殿内室,将刘觞扔在榻上,刘觞还未爬起来,便感觉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扑在自己脸上,弄得鼻子发痒,差点打喷嚏。
刘觞抓住脸上的东西,捯饬了半天,借着黯淡的灯火,这才看清楚,是一套轻纱做的舞衣!又轻又薄,又小又透,这么小一条条,说是头巾都有人信!
刘觞举着那件舞衣,道:“这是什么?”
李谌抱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舞衣。”
刘觞道:“我知道是舞衣!”
李谌挑眉:“那你还问朕?”
刘觞道:“我的意思是……拿这个干什么?”
李谌淡淡的道:“朕说过,今日要宠幸舞女,换上罢。”
刘觞震惊的道:“要换你换!”
李谌危险的眯起眼睛道:“放心,是新的,朕特意为你准备的。”
“特意?”刘觞突然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圈套,而且是李谌早早布下的圈套,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吃醋追来?不、不应该啊!
李谌挑唇道:“你换,还是朕替你换?”
刘觞喉咙艰涩的滚动:“这……这衣裳太小了,我膀大腰圆的,可能穿不下。”
“不要妄自菲薄,”李谌道:“是特意按照你的身量,量体裁定的。”
他说着,慢慢靠近过去,在刘觞的耳边道:“还记得么,那个量体裁定的游戏……阿觞哥哥。”
“你!”刘觞震惊的瞪着李谌,道:“你喊我什么?”
李谌道:“你难道不是?”
刘觞迟疑的道:“你认出我了?”
李谌的眼神复杂,死死的凝视着刘觞,道:“你们那么像,说话一样,行事一样,字迹一样,甚至神态,一颦一顾,都一模一样……阿觞哥哥,告诉谌儿,是你么?亲口告诉谌儿……”
李谌说着,眼圈慢慢红了,他的眼睛赤红充血,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审判。
刘觞突然有些心软,已经过了三年,小奶狗儿二十岁了,但还是这么喜欢掉眼泪,还是这么容易哭鼻子,哭起来让人莫名心疼。
刘觞慢慢抬起手来,指尖轻轻蹭着李谌晶莹剔透的泪珠,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道:“谌儿都活了两辈子了,怎么还喜欢哭鼻子?”
李谌猛地睁大眼睛,两辈子!只有刘觞一个人,知道李谌是重生而来的帝王。
李谌死死抓住刘觞的手腕,不需要他再说什么,突然埋头在他的肩窝,无声的抽噎起来,刘觞的肩膀很快潮湿一片。
刘觞本想安慰他的,组织了半天语言,抬起手来想要抚摸李谌的鬓发,哪知李谌这般快止住了眼泪。
李谌擦了擦自己的泪痕,眯起眼睛道:“阿觞哥哥,你骗了谌儿这么久,今日谌儿要惩罚你。”
“怎么回事?”刘觞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是你说我伪装的!你还骂我假货!你怎么不讲理呢!”
李谌道:“朕不管。”
刘觞:“……”
李谌将那件舞衣拿过来,分明脸上还挂着泪痕,却笑得温柔甜蜜:“阿觞哥哥,谌儿替你换上,你说过的,送男朋友衣裳的意义,就是要亲手扒下来。”
“等、等等!”刘觞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好汉,手下留情啊!”
“嘘……”李谌压低了声音道:“阿觞哥哥轻些声,若是被外面的舞女听到了,外人知晓阿觞哥哥有多热情,谌儿该吃味儿了。”
刘觞:“……”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小奶狗变得有一点点小鬼畜!
刘觞是第二日中午才醒的,他稍微一翻身,腰酸背疼的厉害,绷着劲儿便不敢动了,身边的人将他搂在怀里,道:“酸疼?朕给你揉揉。”
刘觞惊讶的道:“你怎么还没起身?平日里不是都不懒床吗?”
李谌腻着他,道:“阿觞哥哥好不容易回来,朕要多陪陪你。”
“切!”刘觞不屑的道:“我回来了很久了。”
李谌紧紧的搂住他,低声道:“阿觞哥哥,都怪谌儿不好,你不会还在生谌儿的气罢?”
刘觞听着他的撒娇,心口酥酥麻麻的,道:“生气!我当然生气!你从哪里搞的舞衣!扔掉、快扔掉!”
李谌一笑,似乎是在回味:“阿觞哥哥穿舞衣好生美艳。”
美艳!?刘觞觉得自己和美艳不怎么沾边儿,若说是阿爹或者琛璃还差不多。
刘觞岔开这个羞耻的话题道:“不过……现在我好像比陛下的年岁还小一些,你总是阿觞哥哥阿觞哥哥的叫,会不会很奇怪?”
李谌挑眉道:“的确,阿觞哥哥变得更年轻鲜嫩了。”
刘觞道:“陛下倒是变老了。”
李谌道:“哦?是么?可朕觉得,自己如今正当年,昨夜阿觞你还哭着求饶呢。”
刘觞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李谌似乎想到了什么,道:“既然如今朕年长一些,那……阿觞你便像之前那样,唤朕阿谌哥哥。”
刘觞:“……”上次在牢营中玩的花样,刘觞只是开玩笑的,成天哥哥哥哥的叫,岂不是很肉麻,刘觞做不到!
刘觞摇头道:“太肉麻了,我不叫!”
李谌道:“阿觞哥哥的脸皮,什么时候这么薄了,朕摸摸看。”
刘觞缩紧被子里,总觉得只是三年而已,小奶狗的脸皮比自己还厚了,以后都不能和小奶狗比脸皮了!
刘觞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个舞女!她不会听了一夜墙根儿吧?”
刘觞前些时候还克制着自己,但是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喊了什么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最后迷迷糊糊便昏睡了过去,完全是处于断片的状态。
李谌笑道:“朕早就让她走了,放心,阿觞哥哥求饶的声音,只有朕一个人能听到。”
刘觞:“……”我真是谢谢你啊!
刘觞懒洋洋的不起身,但因着肚子太饿了,最后还是起来用膳。
“陛下不用去忙吗?”刘觞鼓着腮帮子大吃特吃,李谌笑眯眯的给他布菜,承槃里的菜色,堆得仿佛小山一般。
李谌道:“不必,去了也是听吐蕃使者说借道的事情,还不如陪一陪阿觞哥哥。”
刘觞挑眉:“看来陛下也不想借道?”
李谌道:“吐蕃当朕是三岁的小娃娃么?借道?哼,朕看他们,是野心不足蛇吞象,别把自己给撑死。”
刘觞道:“陛下是冷静下来了?那攻打契丹的事情……”
李谌又加了一块肉放在刘觞的承槃中,道:“阿觞不必担心,朕心里有数……当年你离开的时候,朕……真的很痛苦,恨不能让他们血债血偿。”
“谌儿。”刘觞握住李谌的手,轻轻拍了拍。
李谌回握住刘觞的手心,道:“是你劝住了朕。”
刘觞奇怪:“我?”
李谌轻笑了一声,似乎在回忆:“赈灾的时候,你一直在为百姓着想,还跟着宫人们一起推陷在泥潭里的辎车,阿觞哥哥,你是个太好太好的人,而谌儿什么都没有,谌儿感觉配不上你……”
“谁说的!”刘觞正义的道:“你有美貌啊!”
李谌:“……”
刘觞又道:“你还有大胸啊!”
李谌:“……”
刘觞嘿嘿一笑,颇为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体力也不错。”
李谌:“……”
李谌无奈的给刘觞夹菜,道:“朕就当阿觞你是在夸奖朕了。”
“当然是夸奖!”刘觞给他竖起大拇指。
刘觞收敛了开玩笑的笑意,郑重的道:“陛下不必担心这些,你才二十岁,对于做天子来说,你还是个新人,往后还有许多要学的事情,阿觞哥哥陪着你。”
刘觞用完午膳,已然是下午了,似乎想起了什么:“陛下,怎么一直没看到小鱼公公啊?昨儿个吐蕃使团的接风燕饮,他也没在,小鱼公公不是宣徽使吗?这么重要的场合,他合该来露面的。”
李谌道:“阿觞你这个操心的命,还怕朕亏待了鱼之舟不成?他最近病了,告了假,朕允许他多歇养一些时日。”
“病了?”刘觞追问:“严重吗?”
李谌道:“应该不严重,没庐赤赞一直在照顾他,说是偶感风寒,平日有些积劳成疾,朕这才让他多多歇养,不着急回来。”
刘觞松了口气:“不是大病就行。”
李谌吃味儿道:“阿觞,你这般关心鱼之舟,便不怕朕吃味儿么?”
刘觞笑道:“这就关心了?一会儿我还想去看看小鱼公公呢。”
李谌眯眼将人一把抱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道:“诚心的?故意的?”
刘觞诚恳的点头:“谌儿吃味儿的模样,好可爱哦。”
李谌:“……”差点子忘了,阿觞哥哥对可爱的标准,有点儿诡异。
刘觞道:“说真的,左右无事,我要去看看小鱼公公。我不在这三年,陛下没有饿死病死,肯定是小鱼公公的功劳。”
李谌:“……”竟无言以对。
刘觞站起身来:“我得带点好吃的,还有补品什么的。”
于是刘觞在紫宸殿里搜刮了一通,把案几上的点心全都打包起来,又搜罗了一些人参之类的补品,通通装起来,准备给鱼之舟带过去。
李谌也想与他一同去,刘觞却道:“陛下好好批看文书,若是批不完,晚上还要熬夜。”
“也是,”李谌笑道:“晚上……朕可是要伏侍阿觞哥哥的。”
刘觞:“……”
刘觞提着锦盒离开,往内侍别省而去。
因着刘觞是枢密使刘光的干儿子,进入内侍别省十足顺利,但是来到鱼之舟屋舍们前却被阻拦了,阻拦他的不是小太监,而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正好从屋舍中出来,拱手道:“良酝署令。”
刘觞道:“没庐将军,我奉天子之命,前来探看宣徽使的病情。”
没庐赤赞道:“有劳良酝署令,只是……幺儿饮了药,才堪堪睡下,如今不便打扰。”
刘觞没有怀疑,道:“既然是刚睡下,那我就不打扰了,这是我带来的一些补品和点心,劳烦没庐将军一会儿替我转交。”
“多谢良酝署令。”没庐赤赞接过来。
就在此时,屋舍里突然传出“嘭!”的一声,紧跟着是“啪嚓——”的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还摔了粉碎。
刘觞道:“宣徽使是醒了吗?怕是摔到了吧?”
刘觞想要进去看看究竟,再次被没庐赤赞拦下,道:“幺儿染病,恐怕传染给良酝署令,良酝署令身子薄弱,还是不要进去了。”
刘觞有些迟疑,不过还是点点头:“那便劳烦没庐将军,照顾宣徽使了。”
“不劳烦。”没庐会赞道:“应该的。”
说罢,推门进了屋舍,立刻回身关闭,隔断了刘觞的视线。
没庐赤赞走进去,鱼之舟果然醒了,他将身边的扇屏推倒,扇屏翻倒砸到了案几,案几上的茶杯茶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鱼之舟呼呼的喘着粗气,满脸的热汗,翻在软榻旁边的地上,距离他不远就是碎裂的瓷片。
没庐赤赞大步走过去,一把将鱼之舟打横抱起来,轻轻放在软榻上,鱼之舟挣扎不已,用尽全力想要大喊呼救,却被没庐赤赞捂住口鼻。
“唔!”鱼之舟使劲摇头,无法出声,很快,便听到“踏踏踏踏”远去的脚步声,应该是刘觞离去的声音。
鱼之舟的眼眸晃动着,失望的垂下手来,没庐赤赞见他不再挣扎,这才慢慢松开手掌,道:“不要乱动,小心碎瓷片扎了你。”
叩叩!
是敲门声,神策军士兵道:“将军,军营里有事儿,需要将军去一趟。”
“知道了。”没庐赤赞朗声道:“就来。”
他给鱼之舟整理好,道:“幺儿歇息一会儿,为兄去去就来。”
鱼之舟根本不理会他,似乎是累了,闭上眼睛一字不发。
没庐赤赞离开鱼之舟的屋舍,回了神策军右营,一直到很晚才从神策军中出来,他往内侍别省而去,刚到了门口,一个黑影飞掠而来,落在没庐赤赞身边。
“大人,那个鱼之舟趁着大人下午不在,欲图逃跑。”
没庐赤赞蹙眉道:“他人呢?”
黑影道:“小人已经将他捉回来,安排了人手严加看管。”
没庐赤赞快速往鱼之舟的屋舍走去,推开门入内,果然,屋舍里多了几个黑衣人看守。
鱼之舟仰躺在榻上,与没庐赤赞离开之时不同,他的手脚都被绳索帮着,唇角的地方还有一块淤青,显然是被打的。
鱼之舟看了一眼没庐赤赞,别过头去,似乎不愿意见到他。
没庐赤赞大步走过去,轻轻抚摸着鱼之舟的唇角,道:“幺儿……你打了他?”
那黑影连忙跪在地上道:“大人,是这个内侍想要逃跑,小人一时情急,失了分寸,所以……嗬!!”
不等他的话说完,嗤一声轻响,那黑影突然痛呼一声,震惊的睁大眼目,血腥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屋舍中,没庐赤赞贴身的弯刀已经没入那黑衣人的心口。
鱼之舟吓了一跳,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喉咙急促的滚动着,没庐赤赞温柔的抚摸着他的鬓发,似乎是在安抚,道:“没事了,幺儿,没事了,别怕。”
他说着,小心翼翼的为鱼之舟解开绳索,又拿来伤药,道:“疼么?大兄给你上药,上了药便不疼了。”
没庐赤赞的动作很轻,将伤药轻轻的抹在鱼之舟的唇角附近,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一眼。
鱼之舟别开头,冷声道:“没庐赤赞,要杀便杀,你不必如此假惺惺!”
没庐赤赞对于鱼之舟的不领情,一点子也不生气,耐心的给他整理好锦被。
等忙完了这些,才转过头来,幽幽的凝视着剩下的几个黑衣人,道:“以后谁敢伤他,这就是榜样。”
“是,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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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他叛变了!
刘觞没有见到鱼之舟, 回到了紫宸殿,刚一进去,便听到紫宸殿里有说话的声音。
是吐蕃的使者来了, 似乎在与李谌说借道的事情。
李谌坐在紫宸殿的龙座上, 面色十分阴沉,似乎是耐着性子在听,但是那些吐蕃使者完全没有感受到李谌的低气压, 还在侃侃而谈。
刘觞拦住一个小太监, 道:“吐蕃使者什么时候来的?”
那小太监回话道:“良酝署令您一走,他们便来了,来了好一会子了。”
原是如此, 看来吐蕃使者在这里纠缠李谌很久了,李谌这才有些不耐烦的模样。
吐蕃使者对借道势在必行,而李谌知晓借道并不简单。
刘觞摸了摸下巴, 看向小太监手里端着的茶水, 不由笑道:“交给我吧。”
小太监有些迟疑, 刘觞道:“放心,出了事我担着。”
小太监这才将茶水交给刘觞,刘觞端上茶水往里走去, 他进了紫宸殿,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拜下来作礼, 刚一拜下,“哎呦——”刘觞夸张的惊呼一声, 手中的茶水瞬间泼洒出去。
哗啦——
全都泼在了吐蕃使者身上。
“啊!”吐蕃使者大叫一声, 并非茶水滚烫, 而是弄脏了他的衣袍, 气得直瞪刘觞,指着自己的衣袍:“这!这……”
刘觞态度非常好,立刻诚恳的道:“对不住对不住!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李谌一看,立刻明白了刘觞的意图,道:“使者,朕身边的人笨手笨脚,但始终没有恶意,没有冲撞了使者罢?这么点子小事,使者应该也不会介怀,朕说的对么?”
“对!对!”吐蕃使者还要借道,有求于天子,因此不敢多说什么,一个劲儿的点头。
李谌摆手道:“使者的衣裳湿了,还请回驿馆整理罢,那朕就不款留使者了。”
吐蕃使者今日没有完成任务,但一身都是茶水算怎么回事儿?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道:“是,那……外臣告退了。”
吐蕃使者瞪了一眼刘觞,只好退了出去。
刘觞撇了撇嘴巴,等使者退出去,便将茶槃放在一边,笑道:“谌儿,我做的好不好?”
李谌迎上来,拉住刘觞,让他坐在席上道:“阿觞你来的真及时,朕都快要被他烦死了。”
刘觞笑道:“就知道陛下不耐烦了。”
李谌给刘觞剥了一颗葡萄,道:“尝尝,刚进贡上来的,甜不甜?”
刘觞道:“嗯,甜,但是——”
“但是?”李谌立刻道:“你想食什么?尽管与朕说。”
刘觞一笑:“但是没有谌儿甜!”
李谌:“……”虽然有点油油的,但是莫名心里很欢心。
李谌道:“叫阿谌哥哥。”
刘觞:“……陛下你是不是有瘾?”
昨儿个夜里头,刘觞被逼着叫了好几次,每一次都叫李谌莫名的兴奋,没成想李谌还想让他青天白日里叫,简直是做梦!这么羞耻的事情,刘觞可做不出来。
李谌挑眉:“不叫?”
刘觞气节高远,笃定的道:“不叫。”
李谌指着旁边一套新的金镶玉茶碗道:“叫阿谌哥哥,这套茶盏,便是你……”
“阿谌哥哥!”
李谌的话甚至都没说完,刘觞的气节登时全都飞了,化作泡影,唤的那叫一个甜蜜,挽住李谌的手臂,道:“阿谌哥哥阿谌哥哥,阿谌哥哥!茶碗是我的了吗?”
李谌十足满意,点点头道:“就知道你喜欢。”
刘觞那叫一个欢心,这茶盏他早就看上了,又金又闪的,特别土豪,特别衬托自己的气质,将茶盏往自己的房间一放,喝白水都是甜的!
刘觞端详着茶盏,李谌无奈的道:“那么好看?比你的阿谌哥哥还好看?”
刘觞笑道:“哪能呢!茶盏再好看,也只有一套,而陛下就不同了,陛下可以变出好多好多好看的茶盏!”
李谌:“……”一时不知阿觞是不是在夸朕。
但是无论如何,李谌听到刘觞的声音,看到他的笑颜,便觉得十足欢心,三年了,很久很久没有这般放松下来。
李谌突然倾身过去,亲了亲刘觞的额角,刘觞还在把玩茶盏,挥挥手道:“陛下,别碍事儿,你若是没事儿,就去批看文书。”
李谌:“……”
李谌将他的茶盏夺下去,强硬的亲吻刘觞的嘴唇,道:“你竟嫌弃朕碍事儿?还碍事儿么?碍事么?”
李谌问一句,便亲一次,差点化身啄木鸟,刘觞的嘴唇都给他啃红了,连忙投降:“不碍事不碍事!陛下盛世美颜,光是放在这里都养眼!”
李谌这才放过刘觞,道:“这就乖了。”
刘觞使劲蹭了蹭嘴巴,李谌挑眉:“你还嫌弃朕了?”
“没有没有!”刘觞摆手,为了岔开话题,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哦对了陛下,方才我去看小鱼公公,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李谌奇怪。
刘觞摸着下巴,似乎在回忆:“我怎么觉得没庐将军怪怪的。”
“怪?”李谌道:“哪里怪?”
刘觞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好像不想让我去探看小鱼公公,而且我最后也没有看到小鱼公公,没庐将军说小鱼公公睡了,让我把东西交给他,我便回来了。”
李谌平静的道:“可能是没庐赤赞这个人太宝贝鱼之舟了罢,你也知晓,鱼之舟乃是没庐赤赞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不在这三年,没庐赤赞也是如此,不会让鱼之舟受一丁点儿委屈的,更别说鱼之舟眼下还病着。”
刘觞点点头道:“应该如此罢。”
————
夜色渐渐浓郁下来。
鱼之舟躺在屋舍的软榻上,没庐赤赞这会子不在,他去了神策军,今日夜里是他执勤,今天一晚上都不会回来。
一个黑衣人走过来,将鱼之舟扶起来给他喂药,鱼之舟眯了眯眼睛,眼眸微微转动,似乎在想什么。
“唔!”鱼之舟喉咙滚动,做出恶心想吐的表情,紧跟着“呕——”的一声,将刚刚饮进去的汤药全都吐了出来,直接吐在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被喷了一身,立刻站起身来,后退了三四步,想要去擦自己的衣裳,可是又觉得脏,气的扬起手,但最后又不敢打鱼之舟,生怕没庐赤赞回来怪罪。
那黑衣人没办法,没好气的转头离开屋舍,换衣裳去了。
吱呀——嘭!
屋舍的大门一关闭,鱼之舟立刻挣扎着全身的力道翻下榻去,“嘭!”他掉在地上,幸而这年头的软榻并不高,鱼之舟额头上全是热汗,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外跑。
吱呀——
他撞开大门,扶着围墙勉强行走,匆忙跑出内侍别省,半路还摔了一跤,摔得鱼之舟天旋地转,更是没有力气,鱼之舟咬紧牙关,一点点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紫宸殿跑去。
幸而内侍别省距离紫宸殿并不遥远,鱼之舟跌跌撞撞,守在紫宸殿外的小太监见他宣徽使来了,都很惊喜。
“宣徽使,您的病情好一些了么?”
“啊!宣徽使,您怎么了?”
“快,快扶着宣徽使!”
小太监们七手八脚的扶着鱼之舟,鱼之舟脸上都是冷汗,嘴唇发白,虚弱无力的道:“快,扶我进去,我要……面圣……”
今晚刘觞留在紫宸殿,李谌准备早些歇息的,哪知道就在此时,外面一阵骚乱,一个小太监跑进来,匆忙的道:“陛下!宣徽使来了!”
不等通传,鱼之舟直接撞进来,道:“陛下……”
他身形不稳,差点跌在地上。
李谌蹙眉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病成这样?不是说偶感风寒么?”
刘觞也吓了一跳,赶紧扶住鱼之舟,鱼之舟虚弱极了,喘着粗气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李谌挥手道:“都下去。”
“是!”
小太监们退下去,刘觞看了看李谌,又看了看鱼之舟,眼下鱼之舟不识得自己,他原本想也离开的,好让鱼之舟放松下来,李谌却抓住刘刘觞的手腕,道:“阿觞,你哪里也不要去。”
鱼之舟看了一眼刘觞,虚弱的目光中闪烁出一丝丝奇怪,但他实在没有力气深究,虚弱又焦急的道:“陛下,没庐、没庐赤赞……叛变了!”
李谌蹙眉:“没庐赤赞……”
鱼之舟点头,断断续续的道:“吐蕃使者找到没庐赤赞……说、说如果没庐赤赞帮助他们借道中原,便……便许诺没庐赤赞回去重掌没庐尚族……陛下,吐蕃借道其中还有内情,借道攻打契丹是假,他们是想……想……”
不等鱼之舟说完,刘觞接口道:“谋取大唐的土地。”
鱼之舟道:“正是!”
李谌一直没有松口借道的事情,正是因为顾虑了这点,让吐蕃的兵马从自己的土地上通过,谁能保证吐蕃没有私心呢?若是开启城门迎接了吐蕃的兵马,吐蕃的兵马不退出去如何?这岂不是开门迎敌,授柄于人?
鱼之舟焦急的道:“没庐赤赞叛变,软禁了小臣,还请……还请陛下小心!”
没庐赤赞正在巡逻,突听微不可见的沙沙声,他生性机警,对身边的神策军士兵道:“去那边看看。”
“是,将军!”
神策军往远处而去,很快,一个黑影落在没庐赤赞身边,低声道:“大人,不好了!鱼之舟逃跑了。”
“什么?”没庐赤赞脸色阴沉,沙哑的道:“废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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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叫得大声一些
没庐赤赞冷声道:“还不去找!若是让旁人看到鱼之舟, 你我都要死!”
“是、是!小人这就去找!”
黑衣人火速离开,一路去寻找,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睛, 转身往内侍别省的方向而去, 他一路从紫宸殿的方向往内侍别省走,但是一路上都没有看到鱼之舟的身影。
没庐赤赞进了内侍别省,刚走了几步, 突然看到一个黑影静悄悄的倒在旁边的草地上, 他身形一动,立刻大步跑过去。
那倒在地上,面色惨败之人, 正是鱼之舟!
“幺儿!幺儿!”没庐赤赞试探了一下鱼之舟的鼻子,只是昏迷了过去,赶紧将人打横抱起来, 鱼之舟面色惨白, 额角上都是汗水, 汗水浸透了衣衫。
没庐赤赞抱着人,快速冲入屋舍,将他放在软榻上:“幺儿, 醒一醒,醒一醒……”
鱼之舟嘤咛了一声,这才慢慢睁开眼睛, 他看到没庐赤赞似乎一点子也不吃惊,只是眼底里满满都是厌恶:“怎么……这般着急, 你是怕我逃走么……咳咳咳……”
没庐赤赞端了一杯水过来, 喂给鱼之舟, 方才鱼之舟不见了, 他一开口并没有问鱼之舟去了哪里,为何会昏迷在内侍别省的草丛中,而是道:“幺儿,身子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鱼之舟眯了眯眼睛,啪一声打开没庐赤赞的手,冷声道:“不要假惺惺的!我看了只觉得恶心!”
鱼之舟离开了紫宸殿,生怕没庐赤赞发现他,因此前来通知李谌之后,便决定回去,也好不打草惊蛇。
鱼之舟身子如此虚弱,却执意一个人离开,李谌蹙着眉头,担心的道:“也不知鱼之舟如何了?”
刘觞道:“小鱼公公这个人,就喜欢勉强自己。”
李谌侧头看了一眼刘觞,道:“朕怎么觉得……你比朕还要担心鱼之舟?”
刘觞道:“大家都认识这个久了,担心也没问题吧?”
李谌则是道:“不行,朕吃味儿。”
刘觞:“……”
刘觞十足无奈的道:“小鱼公公陪着陛下两辈子,那我还吃味儿呢。”
鱼之舟是唯一一个陪着李谌两辈子的人,当然了,鱼之舟本人是不知情的,他并不知天子是重生而来的天子。
李谌一听,没来由笑起来,刘觞道:“笑什么?”
李谌道:“朕还以为阿觞你不会吃味儿呢。”
刘觞赶紧把话题拽回来,道:“看来吐蕃使团这次是别有用心。”
李谌冷笑:“好一个别有用心,既然他们没有诚意,咱们不如来一个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刘觞追问。
李谌道:“吐蕃不是想要借道么?朕就借给他。”
刘觞似乎明白了什么,笑眯眯的道:“陛下你这是要……空手套白狼啊?”
李谌幽幽的道:“是他们想要借道的,朕自然要打开城门,迎接吐蕃的兵马,然后……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吐蕃想要借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其实就是想要让大唐主动敞开大门,到时候吐蕃借着攻打契丹的借口,打大唐一个措手不及。
李谌觉得,不如来一个关门打狗,切断吐蕃前锋与辎重的往来,如此吐蕃的兵马便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了。
李谌凉丝丝的道:“他们想玩,朕……便陪他们玩。”
啪啪啪!刘觞鼓掌道:“陛下,你刚才蹙眉冷笑的表情,帅呆了,再来一遍!”
李谌:“……”
李谌无奈的道:“只是……这个谋划,若只是让鱼之舟配合,朕恐怕还无法令吐蕃使者信服,还需要一些人的配合。”
“一些?”刘觞挑眉。
李谌点点头,道:“其中就需要阿觞你的配合,需要令你受一些委屈,阿觞你可愿意?”
刘觞道:“愿意,当然愿意。”
李谌道:“朕还未说令你受什么委屈,你怎么的便愿意?”
刘觞笑眯眯的道:“陛下让我受什么委屈,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我可以帮助到陛下。”
李谌心口一阵悸动,心窍颤抖的厉害,一把抱住刘觞,紧紧拥在怀中,道:“阿觞哥哥,谌儿好喜欢你,好喜欢,都怪阿觞哥哥太好了。”
刘觞没想到李谌突然撒娇,虽然好大一只,比以前变得更大了一些,但撒起娇来,真的好可爱哦!
第二天一大早,紫宸殿附近乱糟糟的,刘觞和李涵都在膳房,听到动静出来看看究竟。
“发生什么了?”李涵拦住一个形色匆匆的宫人。
那小太监道:“良酝署副令有所不知,刘御史……又触怒了天威!”
“刘长邑?”刘觞道。
“正是!正是!还有哪个刘御史,可不就是刘长邑刘大人嘛!”小太监压低了声音道:“这一大早上的,宫门一开,刘御史便去劝谏了,说是不让天子借道给吐蕃,您二位也是知道的,咱们这个刘御史啊,嘴巴太……太臭了!说了几句天子不爱听的话,天子让神策军把刘大人拉出去,又在打板子呢!”
李涵一听,当即便要爆炸,气愤的道:“吐蕃提出借道,本就有诈,刘御史劝谏也是应该的,天子竟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不行,我要去一趟紫宸殿!”
刘觞挑了挑眉,跟着气愤的李涵一道来到紫宸殿门口,正巧看到了程熙之、琛璃等人被赶出紫宸殿。
几个神策军将琛璃与程熙之扔出殿门,道:“陛下有令,若程尚书与琛少卿还是执迷不悟,便也同刘御史一般杖刑!”
琛璃与程熙之显然是来劝谏的,但是没有法子,天子根本不听。
李涵一看,更是爆炸,当即走过去,直闯紫宸殿大门。
“您、您不能进去啊!陛下什么人也不见……”
“这……这您不能进去啊!”
李涵昔日里好歹是江王,他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如今削去了王位,但宫人们也得罪不起,因此阻拦的是唯唯诺诺。
李涵才不管这才,大步走进去,挥开那些宫人,道:“陛下,为何要杖责刘御史!他做错了什么?”
刘觞跟着怒气冲冲的李涵走进来,李谌黑着脸站在紫宸殿正中,幽幽的道:“没有传召,私闯紫宸殿,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过?”
李涵道:“是什么罪过,我李涵敢作敢当,我今日前来,便是想要问一问陛下,刘御史何错之有,如此忠诚,陛下却要三天两头的拉出去杖责,如今吐蕃使团还在长安,若是让那些外人看到……”
“外人?”李谌幽幽的道:“吐蕃使团是外人,你一个被削掉的庶民,便不是外人了么?”
李涵登时被噎了一下,脸色都变得铁青。
刘觞是来“受委屈”的,眼珠子狂转,心想有李涵这个小作精拱火,不愁这个事情闹得不大,于是他立刻上前道:“陛下,小人以为,良酝署副令所言甚是,刘御史尽忠职守,只是说了一些陛下不爱听的话而已,正所谓忠言逆耳。”
“忠言逆耳?”李谌冷眼扫视过去:“看来你们也是来说忠言的,逆耳与否朕不知,但是朕知晓一点,说出忠言的人,正在外面打板子,而上面求情的两个人,也被神策军拖出了紫宸殿,你们二人,还打算说什么逆耳的忠言么?”
不等刘觞拱火,李涵梗着脖子道:“说!为何不说?!我李涵如今虽然并非什么殿下,但说到底,我是李氏的子孙不假,只要我还有一天姓李,我便要说!”
刘觞点点头,道:“对啊!”
“哼!”李谌冷笑一声:“好一个李氏子孙,既然你如此忠心耿耿,朕便成全你……来人!”
“是,陛下!”
神策军冲入紫宸殿,李谌冷声道:“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吏抓起来,打下神策军牢营。”
“是!”
神策军冲上来扭住刘觞与李涵的胳膊,李涵挣扎大喊着:“放开我!!我要进言!今日我非要进言不可!李谌,这个昏君!你这个昏君!你只为一己私欲,你从来没有为大唐考虑过!我还以为你改变了,你这个昏君!!”
刘觞一听,不乐意了,分明是演戏而已,李涵这个群演戏份也太重了,把自己的戏份都给压住了,还给自己加戏呢,骂的也太难听了。
刘觞赶紧装模作样的大喊着:“放开我放开我!”他的嗓音很大,直接压过了李涵的声音。
两个人被神策军押解着,渐去渐远,很快消失在紫宸殿门口。
李谌眯着眼睛,看着众人离开,等紫宸殿里空空如也,这才松了一口气,幽幽的道:“委屈你了,阿觞哥哥。”
刘觞和李涵被拖入神策军牢营,“哐!”一声关入牢房,紧跟着便听到“噌——噌——噌——”的声音,两个神策军士兵拖着一个血粼粼的男子走了进来,将那男子扔在了对面的牢房中。
“刘御史!”李涵吃了一惊,赶紧跑到牢门边,扒着牢门使劲往对面看,可是因为隔着过道,根本看不真切,只能看到刘长邑浑身血粼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难闻异常。
“刘御史!刘御史!”李涵呼唤了好几声。
刘长邑一直趴在地上没动,仿佛是昏死了过去,李涵着急的道:“来人!来人!刘御史昏迷了,快去找御医来!去找御医啊!”
神策军只是冷眼旁观,道:“我等只知奉命行事,没有天子的命令,谁也不能擅离职守。”
“你们……”李涵气的头皮发麻。
有人从牢营外面走了进来,原来是前来探看刘长邑的琛璃,琛璃急匆匆而来,神策军就是不打开牢门,琛璃也没有办法进去,只能隔着牢门说话。
“刘长邑!刘长邑!”琛璃着急的呼唤着。
地上的刘长邑终于动了,慢慢抬起头来,虚弱的看向琛璃。
琛璃一着急,眼眶差点红了,手心颤巍巍的,塞了一瓶伤药进入牢房,道:“他们不让找御医,我……我带了伤药来,我也进不去,你快上要,你自己上药!”
刘长邑看着琛璃,目光十分平静,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什么表情也没有,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疼痛的表情。
琛璃着急道:“你接着啊!快点给自己上药,流了这么多血,你倒是快啊!”
刘长邑还是看着琛璃,道:“琛少卿……好像很关心刘某的伤势。”
“废话!”琛璃道:“你再废话,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为何?”刘长邑突然发问。
“什么?”琛璃反问。
刘长邑重复道:“为何?琛少卿为何会关心刘某的伤势?”
李涵隔着牢门,焦急的道:“废话,大家当然都关心刘御史的伤势,刘御史忠心敢谏,乃我辈楷模,怎会有人不担心呢?”
他说着,还对刘觞道:“你说是不是?”
“我说?”刘觞无奈的道:“你快闭嘴吧!”
李涵指着自己鼻子尖儿道:“你、你敢呵斥于我?”
刘觞送给了他一对大白眼儿道:“怎么有人比我还迟钝?”
琛璃咳嗽了一声,顺着李涵的话道:“对、对啊,刘御史乃我辈楷模,我自然……自然要关心刘御史。”
“没有旁的?”刘长邑问。
“当然没有!”琛璃道。
刘长邑道:“琛少卿请回罢,刘某伤势不重,不需要上药。”
“这还叫不重?”琛璃震惊的道。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绛王李悟匆匆赶到了牢营,道:“涵儿!”
李涵看到李悟,下意识背过身去,不想让李悟发现自己被关押在牢房中。
刘觞道:“现在才知道躲,晚了!”
说着还对李悟招手道:“绛王殿下,殿下,这边这边!”
李涵拉着他道:“你别出声!你别叫他!”
李悟还是发现了他们,大步跑过来,隔着牢门道:“涵儿,你没事儿罢?陛下有没有难为你?”
李涵支支吾吾的道:“我没事,小叔怎么来了?你快回去罢。”
李悟道:“小叔听说你被关入了牢营。”
李悟回头看了一眼刘长邑,蹙眉道:“放琛少卿进去。”
“可是……”神策军士兵十分为难。
李悟冷声道:“本王说放琛少卿进去探看,难道还要本王再说一遍?但凡有事情,本王会一力承担。”
李悟都发话了,神策军士兵也不敢执拗,只得打开牢门,放琛璃进去。
琛璃跑进去,检查刘长邑的伤口,道:“快,把衣裳脱了,让我看看伤口。”
他说着便要掀刘长邑的衣裳,刘长邑一把抓住琛璃的手,不让他动作。
琛璃焦急的道:“都什么时候了,快让我看看!”
刘长邑执意抓住他的手腕,似乎实在没有办法,与刘觞隔着牢门对视了一眼,也不知打什么哑谜,示意琛璃附耳过来。
琛璃奇怪,还是探头过去,刘长邑的嗓音犹如一只小羽毛,轻飘飘的挠饬在琛璃的耳畔。
“假的。”
“啊?”琛璃迷茫,一时没反应过来。
刘长邑低声道:“血,是假的。”
琛璃更是迷茫,直勾勾的盯着浑身是血的刘长邑。
当然是假的,毕竟这一切都是做戏给吐蕃使者看的。
按照李谌的计划,借道的事情需要闹大,需要有人反对借道,反对的还要十分真实,如此一来,天子李谌不顾众意,一意孤行,答应吐蕃借道,吐蕃才会信以为真。
刘长邑平日便是直言敢谏的代表,因此李谌找了刘长邑前来演戏,刘长邑深知国家大义,让他配合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原定计划是刘长邑被打,刘觞去紫宸殿劝谏,结果被李谌打入牢房。
哪知道半路杀出一个群演李涵来,因着正义感爆棚,尽给自己加戏,李谌也是随机应变,便将李涵也一并打入牢房了。
让李谌没想到的是,琛璃前来牢营探病,若是扒掉了刘长邑的衣裳,可不就能看到伤口是假的么?不只是伤口,连血都是假的!
刘长邑无奈,只能与琛璃低声说明情况,琛璃反应了好一阵,这才醒过梦来,他的眼角甚至还挂着湿润的泪水。
刘长邑木着一张脸,凝视着他眼角的泪痕,道:“你……哭了?因着刘某?”
琛璃吓了一跳,赶紧抹掉眼角的泪水,反驳道:“没有!”
刘长邑却问:“为何?”
又是这句为何?
琛璃回答不上来,也不知怎么回答,他刚刚被刘长邑“戏耍”,虽然刘长邑假装受伤是天子授意的,但琛璃还是觉得生气,狠狠推了刘长邑一把。
刘长邑一屁股坐在地上,摔了一个大马趴,十分不雅,他是个文人,虽然身材比琛璃高大的多,但哪里是琛璃的对手,吃惊的仰头看着琛璃。
下一刻,琛璃突然跨步而上,面对面坐在刘长邑怀里,搂住刘长邑的脖颈,低下头强硬的吻上他的嘴唇,甚至还咬了一口。
李涵听到刘长邑的惊呼声,还以为琛璃与刘御史一言不合要打架,劝架的话还未说出口,登时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亲、他们……他们亲……”李涵变得结结巴巴,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李悟连忙捂住李涵的眼睛,道:“涵儿,别看了。”
琛璃突然亲了刘长邑,叉腰道:“这就是刘御史要的答案!”
他豪气的说完,突然像是撒了气儿的皮球,调头便跑,跌跌撞撞冲出牢房,一溜烟儿不见了,甚至耳朵根都是红的。
刘觞免费看了一场好戏,差点拍手叫好。
李悟不能在牢营中久留,嘱咐李涵道:“涵儿,你不要任性,在牢营中老实呆着,小叔会去劝谏天子,让天子放你出来,记住,千万不要任性。”
李涵道:“我何时任性过?”
“噗嗤!”刘觞笑出了声来。
李涵瞪他:“你笑什么?”
刘觞道:“你讲的笑话很好笑,我不能笑吗?”
“你!”李涵冷哼一声:“不跟你一般计较。”
刘觞笑道:“你我被关在一个牢房里,如今是舍友了,你想跟我一般计较也没辙啊。”
“好了好了。”李悟赶紧安抚李涵,道:“涵儿听话,小叔这就去劝谏天子,给你说情。”
李涵拉住他,道:“小叔,你别去。”
“为何?”李悟道。
他这么一问,不由让李涵想到了刘长邑的发问,李涵下意识看了一眼李悟的嘴唇,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回神儿道:“天子还在气头上,他蛮不讲理,你若是现在去,会被连累的,起码……起码明日再去。”
刘觞不干了,道:“谁蛮不讲理啊。”
李涵道:“难道不是天子蛮不讲理?”
刘觞据理力争:“天子很讲道理的。”
“讲道理把刘御史打成这样?”
“那是……那是……”刘觞想要给他家谌儿正名,可是又不能说出来。
李喊道:“他就是蛮不讲理,你不必给他讲好话,如今你还被关在牢房中,竟替他讲好话?”
李悟无奈道:“好了涵儿,不要与良酝令吵架,小叔不能在牢营久留,眼下必须离开了。”
李涵点点头,李悟叮嘱:“不要生事,老实一些。”
“知晓了!知晓了!”李涵不耐烦的哄人:“快走罢!小叔你手腕上有旧疾,牢房如此阴湿,等会子勾起病根了,快走罢。”
李悟这才离开了牢房。
热闹的牢营终于安静了下来,刘觞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走下来,李涵则是端着架子不坐,似乎嫌弃地上不干净。
刘觞道:“你坐啊,看来咱们今天要在这里过夜了,你想站一晚上?”
李涵还是很嫌弃:“你自己坐罢。”
踏踏踏——
是脚步声,两个神策军士兵走过来,站定在牢房门口,啪啪的用刀背拍着牢门,道:“谁是良酝署令。”
“我是。”刘觞站起来。
神策军士兵阴测测一笑:“天子有令,要亲自对你用刑,走罢,带去刑房!”
刘觞眼睛一亮,将神策军士兵的话过滤成了,李谌想要见自己,看来今儿个晚上不需要住在牢营,李谌分明是以用刑为借口,把自己带离这个脏兮兮的鬼地方。
刘觞心里高兴,谌儿还挺聪明的嘛,知道变通……
就在此时,李涵一把拉住刘觞的胳膊,道:“你们要带他去何处?!”
神策军士兵不耐烦的道:“方才都说了,天子要亲自用刑,带走!”
李涵抓住刘觞不松手,道:“不行!天子要动刑,为何不对我动刑?!是我顶撞天子在先,他只是被牵累的,为何要对他用刑?”
刘觞被李涵抓的死紧,能感受到李涵的紧张和好意,可是……可是刘觞不需要这样的好意啊!
刘觞大义凛然的道:“你快放手吧,天子点名让我去受刑,我便、便受着好了!”
“不行!不可!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本就是被我牵累的,是我触怒了龙颜,要杀要剐,冲我来!不要牵累旁人!”李涵仗义的厉害。
刘觞怎么甩也甩不开李涵的桎梏,外面的两个神策军打开牢门进来,拉扯着刘觞和李涵,想要把二人分开,李涵就是不松手,一时间活脱脱像是在棒打鸳鸯。
刘觞真诚的大喊着:“你放手,让我去吧!求你了,放手吧!”
李涵则是道:“不行!这事情由我而起,我绝不能让你替我受刑!有事儿冲我来!”
刘觞:“……”小作精还挺实诚的!
神策军士兵又拉又扯,最后终于把李涵和刘觞分开,李涵扒着牢门大喊:“你们放开他!放开他!顶撞天子的是我!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刘觞则是像模像样的“挥泪”:“没事没事,不用管我!不就是受刑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神策军士兵架着刘觞,呵斥道:“快走!别磨磨蹭蹭的!”
两个士兵押解着刘觞,往神策军的刑房而去。
吱呀——刑房大门打开,有人站定在屋舍中间,他一身龙袍,背着身,看不到面目,但这行头,这姿仪,这气度,除了李谌再无他人了。
神策军士兵将刘觞带进来,直接将刘觞往刑房的铁床上一丢,刘觞这才有些发懵,连忙道:“等、等等!两位大哥,有话好好说,这是干嘛啊!”
两个士兵才不理会他,将刘觞丢在铁床上,将他的双手双脚都绑在边沿,令刘觞动弹不得。
做完这些事情,两个神策军士兵抱拳道:“陛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处置。”
“嗯。”李谌淡淡的应了一声,挥了挥手道:“退下罢。”
“是,陛下!”
随即是“哐——”关门的声音,刑房之中只剩下刘觞与李谌二人。
刘觞赶紧道:“谌儿!快、快来,给我解开!”
李谌慢悠悠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刘觞,刑房的光线昏暗,只有旁边一个火盆燃烧着火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单薄的火光映照在李谌的脸面上,映衬着他别有深意的笑容。
“谌、谌儿……”
李谌一步步走过来,幽幽的道:“大胆贼子,竟敢顶撞与朕,你可知晓……顶撞于朕的下场?”
刘觞:“……”怎么还玩上了!
李谌捏住刘觞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笑道:“怎么?顶撞朕的时候不是很厉害,牙尖嘴利的,现在不说话了?难道是怕了?”
刘觞翻了个大白眼道:“陛下,好玩嘛?”
李谌轻笑:“朕还没有开始,哪知你这贼子的滋味儿好不好玩?”
刘觞:“……”输了输了!我输了!
刘觞干笑:“陛下,咱们打个商量,要不然先给我松绑吧?”
“不可。”李谌道:“阿觞哥哥,你不觉得这样绑着,也别有一番滋味儿么?”
刘觞道:“你这个大鬼畜,装什么小奶狗!”
李谌“嘘——”了一声,道:“虽然刑房隔音,但外面还是可以听到一些的,阿觞哥哥,切记,叫得大声一些,惨烈一些。”
刘觞一晚上都没回牢房,李涵整整担心了一晚上,第二天天色大亮之后,两个神策军士兵才带着“奄奄一息”的刘觞回来。
“你怎么样?你没事儿罢!?”李涵赶紧冲到牢门边。
刘觞被两个神策军士兵架着,身形踉踉跄跄,走路一瘸一拐,眼底也都是乌青,毕竟玩了一晚上特殊的游戏,刘觞是一刻也没合眼,自然困倦的厉害。
李涵见他如此狼狈,走路还一瘸一拐,以为刘觞受了很重很重的刑罚,当即气愤的道:“这个暴君!”
刘觞实在过于困顿,进了牢房,直接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他一翻身,后脖颈的地方露出一抹红痕,李涵见了,根本不知那是李谌留下来的吻痕,还以为是鞭笞的伤痕,更是气愤不已。
刘觞睡了一个昏天黑地,隐隐约约听到神策军士兵们在说话。
“听说了么?陛下已经同意借道给吐蕃了。”
“看来是要和契丹开战了?”
“是啊,八成是要开战了!”
“再过些日子,吐蕃的兵马就要进来了……”
————
“多亏了没庐大人!”黑影人笑道:“若这次不是没庐大人,咱们的使者也无法那么顺利的说服中原的天子,答允借道。”
没庐赤赞幽幽的道:“借道就在这月,届时希望赞普说到做到,让我重掌没庐尚族。”
“自然!自然!”黑衣人笑道:“没庐大人功不可没,赞普对没庐大人赞许有嘉,只等借道成功,磋伤中原的锐气,没庐大人与我等一起凯旋……哦自然了,没庐大人若是想要带上弟亲回去,也无不可。”
鱼之舟虚弱的躺在软榻上,听到他们的对话,沙哑的道:“我死也不会跟你们走!没庐赤赞,你这个叛贼,你死了这条心罢!”
没庐赤赞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看了一眼鱼之舟,走到榻边上,轻轻的抚摸着鱼之舟的鬓发。
鱼之舟虽然浑身无力,却极力甩开没庐赤赞的手,不让他碰自己,冷声道:“你被吐蕃遗弃,是陛下收留了你,待你不薄,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竟是一头喂不熟的野狼!没庐赤赞,你根本没有血性!”
没庐赤赞的表情还是很平静,给鱼之舟整理好锦被,幽幽的道:“幺儿,再忍一忍,很快……很快便结束了。”
今日是吐蕃借道的日子。
吐蕃发兵三万,准备借道大唐,从西南方斜穿,来到大唐的北方与契丹开战,从西南到北面,几乎要横穿大唐最重要的几个腹地。
吐蕃士兵浩浩荡荡,大军绵延,一路进入大唐的城池,一点子也没有受到阻碍,城门放行,畅通无阻。
黑压压的大军继续前行,很快便看到有人立于高头大马之上,带着一队神策军士兵,似乎在迎接他们。
那人一身黑甲,背上背着长槊,腰间插着弯刀,器宇轩昂,威风凛凛,正是神策军副指挥使没庐赤赞。
吐蕃将领识得没庐赤赞,他也是尚族之人,往日里没庐尚族在吐蕃如日中天,没少看没庐赤赞的脸色,但是今日不一样了。
那吐蕃将领骑马而来,态度很是傲慢,道:“这不是没庐将军么?”
没庐赤赞淡淡的道:“没庐奉天子之命,前来迎接借道兵马。”
吐蕃将领早就知道没庐赤赞已经叛变,这次借道的真正目的,是像一把利刃一样扎入大唐的心腹,不屑的冷嗤一声:“装什么模样?我军在何处落脚,哪里歇息?想来没庐将军应该已经准备好了罢?”
没庐赤赞淡淡的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哈哈哈!”吐蕃将领道:“没庐赤赞,你知晓自己现在像个什么?不像是什么将领,反而……像是一条走狗!”
没庐赤赞眯了眯眼睛,但并没有反驳,只是道:“将军,请罢!”
“你就这么想回来?”吐蕃将领道:“也是,毕竟对于中原人来说,你是外族,在他们的天子眼中,你不过是一条外族的走狗,还不如回来。”
说着,还拍了两下没庐赤赞的肩膀,驱马走了过去。
没庐赤赞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冷漠的掸了掸肩膀上不存在的尘土,也勒马而去,跟在后面。
吐蕃兵马驻扎在没庐赤赞安排好的大营之中,三万大军,数目惊人,等安插完毕,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
吐蕃士兵们用饭完毕便歇息下来,整个营地除了巡逻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变得寂静无声。
踏踏踏踏——
吐蕃将领还在熟睡,突然被杂乱的声音吵醒,不耐烦的道:“什么声音?”
“不、 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士兵慌张冲进来,连头盔都掉在了地上,大喊着:“将军!不好了!我们、我们被包围了!”
“什么!?”吐蕃将领翻身而起,震惊的道:“什么人?难道是契丹的突袭?不、不对啊,这里距离契丹何其之远,不应该……”
那士兵慌张的道:“不是契丹认,是……是没庐赤赞!”
“什么?!”吐蕃将领又是不敢置信的高声大喊,拽了铠甲披在身上,匆忙跑出去查看。
果然,营地的灯火连成一片,天边烧的犹如白昼一般,四周是黑压压的兵马,但并非是吐蕃兵马,而是没庐赤赞带领的神策军!
“怎么回事?!”吐蕃将领的头盔还没戴稳,扶着头盔道:“没庐赤赞,大晚上的,你在做什么!?”
没庐赤赞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他的面色与平日里不太一样了,他几乎不张口,淡淡的道:“做什么?自然是……关门打狗。”
他说着,轻轻挥手,身后的神策军突然冲上来,将吐蕃将领押解在地上,吐蕃将领“啊——”的大喊一声,脸面压在土地上,昨日里刚下过雨,地面泥泞的厉害,他的面颊瞬间蹭了许多泥土,狼狈不堪。
身边的亲信也被神策军抓住,而营地里的吐蕃士兵,一个个还没反应过来,根本来不及披上铠甲,拿起武器,便被悉数扣押起来。
“没庐赤赞!!”吐蕃将领高喊:“你这叛徒!!你原来是叛徒!这一切都是圈套!”
没庐赤赞淡淡的道:“叛徒?对于你们来说,我没庐赤赞不过是一条供人驱使的野狗罢了,如何称得上叛徒?”
没庐赤赞冷笑一声:“押解起来,押解入长安,听候陛下发落。”
长安城大明宫,内侍别省。
黑衣人在鱼之舟的屋舍中踱步,道:“算一算时日,也不差不多,赞普的兵马应该已经进入中原境内。”
叩叩!吱呀——
有人敲门,随即应声将门推开。
“没庐大人!”那黑衣人看到没庐赤赞走进来,兴奋异常:“没庐大人,谋划可曾成功?赞普的三万大军,可已经进入中原腹地?”
没庐赤赞面无表情的走进来,他的呼吸微微紊乱,如今还是夜里头,一看就是连夜赶路回来,风尘仆仆,身上都是尘土,来不及退下盔甲,也来不及换洗。
“没庐大人?”黑衣人没听到没庐赤赞回话,又问道:“到底如何了?”
没庐赤赞看着榻上的鱼之舟,道:“吐蕃的三万兵马,已经悉数进入大唐腹地。”
鱼之舟神情紧张,挣扎着便要起身。
黑衣人哈哈大笑道:“好!太好了!赞普的借道之计,果然成功了!中原的天子刚愎自用,贪图便宜,果然不值一提!”
“哦?”
就在此时,有人轻飘飘的道:“朕刚愎自用,贪图便宜?”
黑衣人神情一凛,这才注意到,屋舍的大门没有关闭,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正是天子李谌,后面还跟着一个身材瘦弱面皮白皙之人,正是刘觞!
“陛下?!”鱼之舟见到李谌,分外惊喜,想要挣扎起身,黑衣人大惊失色,一把掐住鱼之舟的脖颈,呵斥道:“不要过来!!”
黑衣人有恃无恐的道:“你就算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如今赞普的三万大军已经开入中原,犹如一把利刃,横穿你们的土地,剖开中原的腹腔!整个中原,都将是我们的……嗬!!!”
不等他说完,黑衣人突然惨叫一声,不敢置信的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腹腔,他的腹腔被一把弯刀剖开,鲜血喷溅而出。
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抽出短刀的一瞬间,一把搂住鱼之舟,用后背挡住喷溅而来的血迹,凉丝丝的道:“想要伤害幺儿的人,都该死。”
鱼之舟瞪大眼睛,震惊的看着没庐赤赞,道:“你……你不是……”
第126章 空降
“我不是?”没庐赤赞道:“我不是什么?”
鱼之舟迷茫地看向没庐赤赞, 又迷茫的看向李谌,李谌好心解释道:“鱼之舟,没庐将军乃是为了配合朕的计谋, 一直以来假意应和吐蕃人的。”
“也就是说……”鱼之舟狠狠松了一口气:“他……他不是细作。”
李谌笑道:“若他是细作, 那也是朕派出去的细作。”
其实当吐蕃人第一次找到没庐赤赞的时候,没庐赤赞便将这件事请告诉了李谌,李谌的意思是, 要看看吐蕃人到底搞什么鬼, 因此不让没庐赤赞打草惊蛇。
没庐赤赞一切照做,果然如同李谌所料,吐蕃人想要借道攻打契丹是假, 真正的目的是谋图中原。
这三年来,吐蕃似乎觉得李谌在朝堂站稳了脚跟,发展太过迅速, 若是长久以往下去, 很有可能会并吞吐蕃, 所以吐蕃不打算坐以待毙,想要先下手为强。
李谌冷笑一声:“他们以为没庐将军想要回到吐蕃去,做什么尚族的首领。”
没庐赤赞抱拳道:“吐蕃已经遗弃了卑将, 这三年来,卑将一刻也不敢忘怀陛下对卑将的恩德,不管陛下的决定是对是错, 卑将只是一个将士,将士会做的, 便是遵从军令!”
“说得好!”李谌拍着没庐赤赞的肩膀道:“能谋取吐蕃人的信任, 也是难为没庐将军, 让将军受委屈了。”
“卑将不觉委屈, 只是……”他有些迟疑的看向鱼之舟,道:“幺儿,你的身子没事儿罢?”
鱼之舟被困在这里这么久,没庐赤赞虽然很担心,但不能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担心,因着吐蕃人也知道,没庐赤赞在中原没有什么关心的事物,唯独是鱼之舟,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幺弟,是没庐赤赞最为关心的,若不能让吐蕃人信以为真,一切的谋划全都会白费,因此没庐赤赞才会如此狠心下来。
没庐赤赞心疼的道:“幺儿,没事罢?我现在就去找御医,让崔御医来给你诊治。”
鱼之舟才反应过来,心里又是松了口气,又有些生气,原来是一个圈套,他有些气没庐赤赞不告诉自己,但又觉得没庐赤赞以大局为重,做的都很对,还有……还有一些复杂的情绪。
差一点,鱼之舟差一点点就将没庐赤赞当成了叛徒,还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鱼之舟垂下头去,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没庐赤赞紧张的道:“你的脸色很不好,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为兄。”
鱼之舟坚持道:“真的没事。”
鱼之舟的确没什么事,穴道解开之后便大好了,行动也可以自如,只是这些日子总是躺在榻上,稍微有些虚弱头晕罢了。
吐蕃的三万精锐,全都被没庐赤赞扣留下来,这消息很快震动朝野,朝臣们再一次被李谌的铁手腕震撼。
所有人都觉得年轻的天子要在吐蕃借道这件事情上吃亏,哪知道吃亏的反而是吐蕃人,吐蕃的精锐好像肉包子打狗,简直一去不回头,赞普知道后震怒非常,但也没有法子,变着方法的和李谌和谈,想将三万精锐要回去,毕竟是三万,又不是三千,就算吐蕃兵力强横,也不是说给就给的。
没庐赤赞立了大功,晋升神策军左军总指挥使,和郭郁臣这个右军指挥使也算是平起平坐了,只是有一点子……
神策军左营在大明宫的正东方,而内侍别省在大明宫的正西方,紧挨着右军神策军营,如此一来,没庐赤赞和鱼之舟便南辕北辙起来。
没庐赤赞新官上任,很是忙碌,虽他以前是副指挥使,如今升迁了指挥使,按理来说活计还是那些活计,但毕竟是从右营调任去了左营,士兵都不一样,还需要重新树立威信,如此一来,便更加忙碌。
没庐赤赞好些日子都住在营中,难得有空出来,便从左营进入大明宫,一路往西走,前去内侍别省看望鱼之舟。
“幺儿!”没庐赤赞刚进入内侍别省,立刻看到了鱼之舟。
鱼之舟迎面走过来,似乎要离开内侍别省,二人打了一个照面。
哪知道鱼之舟看到没庐赤赞,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分明看到了,眼神一划,直接整个划过去,十分刻意的道“枢密使,小臣有一些事情,想要和枢密使商量……”
他说着,朝着远处的刘光和刘觞走过去。
刘觞今日来内侍别省看望阿爹,正在和刘光聊天,鱼之舟走过来,行色匆匆的,刘觞奇怪道:“小鱼公公,有狗追你吗?”
他说着,探头往后一看,笑道:“原来不是狗,是一条大尾巴狼!”
没庐赤赞还在打招呼,鱼之舟一转头改路往里走去,分明是看到了自己,那意思是不想搭理自己。
没庐赤赞叹了口气,心想着难道幺儿还在生气?估摸着是生气自己前些日子没有将计谋的事情告诉他,若是换了自己,也会生气的,再加上幺儿与自己本就有芥蒂……
没庐赤赞站在远处,没有走过去,只是站在门口看了看,终于叹了口气离开了。
鱼之舟正在与刘光说话,虽然十分专注,但是他的余光一直瞥着没庐赤赞,见到没庐赤赞走了,狠狠松了一口气。
刘觞道:“小鱼公公不想见到没庐将军吗?”
“我……”鱼之舟迟疑道:“也不是不想,只是……”
他说到这里便断了,刘觞歪头道:“只是什么?”
鱼之舟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没说出口,转身离开了。
刘觞摸着下巴道:“看来小鱼公公与没庐将军,芥蒂颇深啊。”
刘光道:“觞儿又要多管闲事了?”
刘觞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最近吐蕃都安生了,真是太无聊了了。”
刘光宠溺一笑,道:“随你罢,阿爹还要去枢密院,便去忙了。”
“嗯嗯!”刘觞乖巧点头:“阿爹不要太劳累,麻烦的事情都交给下面去做!”
刘光听到刘觞这样“奇葩”的发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很是欢心,觉得是儿子在关心自己,道:“知道了。”
刘觞身为良酝署令,平日里没什么大事儿,没有宫宴的日子很清闲,他出了内侍别省,慢吞吞的往膳房走去,一路吹吹风。
刘觞来到膳房门口,远远看到没庐赤赞正要出右银台门,看来是回左军神策军营。
没庐赤赞蹙着眉,似乎有些心事,一边走一边想,“咚!”一声,直接撞在了银台门的门框上。
“将、将军!您没事儿罢!”
“将军您还好么?要请御医么?”
小太监们赶紧簇拥着没庐赤赞,一打叠的询问。
没庐赤赞捂住自己的额头,似乎是觉得丢脸,赶紧摆摆手道:“无妨。”
“没庐将军!”刘觞从后面追上来,道:“还是找御医上点药罢,不然你这么挂着伤回神策军营,怕是要被误会了。”
没庐赤赞摸了摸自己红肿的额头,虽然他看不到红,但肿是的确肿的,看来撞得不轻。
没庐赤赞点点头,与刘觞一并子去太医署用药。
刘觞笑眯眯的道:“没庐将军,有心事啊?”
没庐赤赞叹了口气,道:“幺儿这些日子,都有意无意的避讳着我,想必……是因着吐蕃借道的事情,幺儿还在生我的气。”
刘觞道:“生气就哄一哄啊!”
没庐赤赞看向刘觞,道:“良酝署令似乎……很会哄人?”
“不敢当不敢当!”刘觞心说,我平日里也就是哄哄天子而已。
没庐赤赞抱拳道:“还请良酝署令不吝赐教。”
刘觞想了想,道:“哄人嘛,自然要因人而异,小鱼公公平日里最喜欢什么?譬如吃的啊,喝的啊,喜欢玩什么?”
“这……”没庐赤赞迟疑道:“幺儿好像……没有什么偏爱的口味,也没有什么偏爱的玩意儿。”
“没有?”刘觞震惊,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也对啊,鱼之舟平日里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分明年岁不如李谌大,但是一副经历岁月风霜的模样,可比李谌沉得住气多了。
刘觞道:“那……那他喜欢什么样的衣裳,你送点衣裳也可以。”
没庐赤赞道:“幺儿平日里在宣徽院,忙起来基本没有休沐,都是宣徽院的绣裳,似乎……也不需要什么衣裳。”
刘觞:“……”
刘觞头一次没辙了道:“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你家幺儿便没有喜欢的东西了?啊!对了!”
没庐赤赞追问道:“良酝署令可想到了什么?”
“没错!”刘觞信誓旦旦的道:“我知道他喜欢什么了,这个他一定喜欢。”
没庐赤赞十分好奇,道:“什么?”
刘觞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信誓旦旦的道:“天、子。”
没庐赤赞没听明白,一脸狐疑。
刘觞解释道:“小鱼公公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那一定喜欢天子了!不然为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围着天子打转。”
何止是一年,两辈子都围着天子打转!
刘觞仔细一想,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李谌对小鱼公公有救命之恩,在鱼之舟最艰难困苦的时候,李谌伸出了援手,鱼之舟从来不曾休沐,就算有休沐,也不愿意离开紫宸殿,宣徽院在忙,还是会来紫宸殿帮衬,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刘觞这么想着,愣是把自己给想的酸起来,毕竟鱼之舟从李谌还是太子的时候,便陪着李谌身边,可比自己认识李谌的日子还要长久呢。
没庐赤赞听了,十分质疑,道:“当真?那……我也不能将天子抢来送给幺儿。”
刘觞心说,你想抢我还不同意呢。
刘觞摸着下巴道:“我有主意了,这样吧,小鱼公公最听天子的话,我让天子叫小鱼公公出来,然后没庐将军到安排的地点和小鱼公公见面,这样一来,你们二人便能好好谈一谈了。”
没庐赤赞道:“若是幺儿见到了是我,不是天子,逃跑怎么办?”
刘觞恨铁不成钢的道:“你武艺这么好,长得这么壮,不会抓住他啊,谈一谈而已,又不是吃了他!白长这么一身膘了!”
说着,还拍了拍没庐赤赞的胸口,哇,胸肌好大啊,还硬邦邦的!
刘觞正在占便宜没够,便被人抓住了手腕,一道声音幽幽的道:“阿觞在这里?真是令朕好找。”
刘觞尴尬的转过头来,还真是李谌,没想打李谌跑到了太医署来。
刘觞干笑:“陛下,是您呀?怎么跑到太医署来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便是了。”
李谌幽幽的道:“朕听说有一只小老鼠跑到太医署来了,还以为是他生病了,心中很是挂念担心,便匆匆来了太医署,哪知道……朕一进来,便抓到小老鼠在偷腥,你说……朕该怎么处置这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小老鼠?”
“没有!”刘觞举起双手以示清白,道:“天地良心!”
刘觞赶紧转移话题,道:“陛下,没庐将军想请你帮忙!”
李谌挑眉:“帮忙?”
刘觞将鱼之舟躲着没庐赤赞的事情说了一遍,道:“请陛下以自己的名义,让鱼之舟出来见一面,小鱼公公听说是陛下要见他,一定不会不来的。”
李谌道:“也罢,没庐将军这次是头功,朕便帮这个忙好了。”
李谌立刻让人去传话,告诉鱼之舟,让他到太液湖边谒见,就说天子在太液湖。
李谌吩咐完,拉住刘觞道:“随朕回去罢。”
刘觞对没庐赤赞摇手:“没庐将军!加油呀!”
李谌无奈的拉住刘觞,道:“别依依不舍了,走。”
刘觞被李谌拉回紫宸殿,李谌黑着脸,道:“怎么,没庐将军的胸膛,手感这么好?”
刘觞嘿嘿一笑,道:“还行……”吧。
“嗯?”李谌只是发出一个低沉的单音。
刘觞赶紧改口:“哪里有谌儿的手感好?谌儿棒棒哒!”
说着,还拍了拍李谌的胸口,还真别说,肌肉结实的厉害,手感一等一棒棒哒!
李谌道:“朕吃味儿了。”
刘觞道:“那我还吃味儿了呢。”
“你?”李谌又好气又好笑:“阿觞你还吃味儿了?你说说看,朕做过什么令你吃味儿的事情?”
刘觞抱臂,大有一副无理取闹的模样,道:“方才我还和没庐将军谈起来,小鱼公公什么也没不喜欢,什么也没有偏爱,唯独喜欢陛下你,对不对?”
“喜欢朕?”李谌道:“朕怎么不知情。”
刘觞道:“小鱼公公从陛下还是太子时候,便陪着陛下,甚至从上辈子开始,便对陛下忠心耿耿,这么长久的陪伴,若不是喜欢,那还能有什么?”
李谌笑道:“自是感激,朕救过他的命。”
他说着,凑到刘觞耳边,道:“你以为谁都与你一样,想要亵渎于朕?”
刘觞感觉耳朵痒痒的,心口也酥酥麻麻的,没错亵渎,刘觞就是要亵渎天子,他嘿嘿一笑,将李谌直接扑在席上,搓着掌心道:“我现在就要亵渎天子了!”
李谌张开手臂,简直是门户大开,任君施为,轻笑道:“请便。”
鱼之舟听说天子找到,立刻放下手头的活计,从宣徽院出来,急匆匆往太液湖去,一刻也不敢耽搁。
鱼之舟到了太液湖边,奇怪的看着四周,没有天子的身影,自言自语的道:“奇怪?天子呢……”
“天子不在此处。”一个声音说道。
鱼之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有人站在自己背后不远的地方,是没庐赤赞!
鱼之舟看到他,立刻垂下头去,道:“没庐将军,小臣还有事儿……”
他说着要走,“啪!”没庐赤赞一把握住鱼之舟的手腕,强硬的将人拉回来,道:“幺儿,你要这么一直躲着为兄么?吐蕃借道的事情,是为兄的错,为兄不应该瞒着你,可是……可是陛下说若想要吐蕃人信以为真,不能将此事告知于你,所以为兄真的不是故意瞒着你,若是你生气,你打为兄骂为兄都行,但千万不要如此视而不见。”
鱼之舟稍微挣扎了一下手腕,但都是徒劳,毕竟他不会武艺,身子也弱,哪里有没庐赤赞手劲儿大。
鱼之舟垂下头去,低声道:“是,我是生气。”
没庐赤赞听到此处,手上的力道一点点松懈下来,慢慢松开了鱼之舟,自嘲的一笑道:“对不住……”
鱼之舟握紧双手,低声道:“我不需要没庐将军的道歉。”
“我……”没庐赤赞想要为自己辩解,可不知该如何开口。
鱼之舟继续道:“因着没庐将军根本无需道歉,你是为了大唐着想,忠心耿耿,且做了一件对的事情,所以你不需要道歉。”
“可是……”没庐赤赞险些糊涂了,可是鱼之舟分明躲着自己,不理会自己,若不需要道歉,需要什么?
鱼之舟咬了咬嘴唇,他的头垂得更低,道:“其实……该道歉的人是我。”
“幺儿?”没庐赤赞震惊的看着鱼之舟。
鱼之舟道:“我错怪了没庐将军……我的确生气,但其实并不是生没庐将军的气,而是在气自己。陛下之所以不让没庐将军将这件事情告之于我,正是因着知晓我的为人,料定我不相信没庐将军,如此与没庐将军反目,更会让吐蕃人信以为真……是我误会了将军,把将军想的如此险恶……这些日子我躲着将军,也是因着……因着无颜面对你……”
“幺儿!”不等鱼之舟说完,没庐赤赞欣喜的扣住鱼之舟双肩,道:“当真?你说的可当真?你不生为兄的气?实在太好了。”
鱼之舟抿了抿嘴唇,摇摇头:“我没有在生没庐将军的气。”
没庐赤赞欣喜若狂:“太好了,幺儿也不必自责,你这么想我……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我是降臣,况且昔日里,的确是为兄有负于你。”
鱼之舟摇头道:“一码归一码,我鱼之舟从来不想欠别人的,这次是我理亏,没庐将军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开口便是。”
“你我是兄弟,哪里算是别人?”没庐赤赞道。
“那也不行。”鱼之舟坚持。
“好好。”没庐赤赞笑道:“那正好儿,为兄这里有一件事儿,唯独你能完成,不知你可否愿意。”
“什么事儿?”鱼之舟追问。
没庐赤赞一笑,道:“幺儿,唤为兄一声哥哥可好?”
鱼之舟登时紧紧抿着嘴唇,一脸的抗拒,没庐赤赞道:“不可么?方才还说只要有需要,尽管开口的。”
“可、可……”鱼之舟登时有些后悔了,方才不该夸下海口,谁知没庐赤赞竟然想出这样的难事来。
没庐赤赞叹气道:“无妨,我自不会强求你,时辰不早了,为兄要回右营了,便先走了。”
他说着,转身大步离开,鱼之舟紧了紧手心,追上两步,大喊道:“等、等等!”
没庐赤赞站定下来,转身看着鱼之舟,道:“幺儿,还有事儿么?”
鱼之舟喉咙滚动,嘴唇张合,嗫嚅了好几下,用小猫叫一样的声音,极低极低的道:“哥哥……”
没庐赤赞浑身一颤,大步冲回来,欣喜异常的道:“幺儿!你再唤一声,再唤一声!”
鱼之舟却道:“已经唤完了,再没有了。”
“幺儿,幺儿,”没庐赤赞瞬间化身跟屁虫,道:“幺儿,再唤一声,方才为兄没听清楚。”
鱼之舟脸色涨红,埋头便走道:“别、别跟上来,你不是要回神策军营么,快走罢!”
天色完全黑得透彻,刘觞躺在龙榻上,整个人懒洋洋的,他半梦半醒着,让当今天子伺候着自己洗漱。
李谌给他整理整齐,亲了亲刘觞的额角道:“方才累着你了,睡罢。”
刘觞哼哼了一声,都懒得回应他,闭起眼睛准备睡觉,哪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脑袋里噌的一声,大喊一声“糟糕”,猛地坐起身来。
“啊呀!”刘觞一坐起身来,正好和李谌的额头撞在一起,咚一声,撞得刘觞头晕眼花。
“阿觞?你没看事儿罢?”李谌赶紧检查刘觞。
刘觞捂着头痛呼:“谌儿你练过铁头功啊!疼死我了……”
李谌揉了揉刘觞的额头,红了一片,所幸没肿起来,道:“谁叫你毛毛躁躁的,突然一惊一乍。”
刘觞焦急的道:“我想起来一件大事!”
“什么事儿?”李谌不以为然。
刘觞正色道:“小作精还关在牢营里呢!”
“小……作精?”李谌奇怪,道:“谁?”
刘觞解释道:“你弟弟!李涵!李涵啊!”
李谌:“……”
李谌设下圈套让吐蕃精自投罗网,哪知道李涵正义感爆棚,竟然给自己“加戏”,如此一来,李涵被关入了神策军牢营,这会子被李谌忘在了脑后,都这么多天了,李涵还被关着呢!
李谌终于想起来了,道:“朕还以为什么事儿,李涵锐气太足,正好搓搓他的棱角,今日宫门已经下钥,明日一早开了宫门,朕再让皇叔去接他。”
刘觞点点头:“好吧。”
夏日的朝阳灰蒙蒙的,李涵蜷缩在牢房的角落,整个人仿佛可怜兮兮的幼兽,突然有脚步声而来,李涵立刻睁开眼睛,从地上窜起来,使劲拍打着自己身上的草屑,整理好衣衫,似乎“偶像包袱”还挺重,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样。
“小叔!”李涵惊喜的道:“你是来看我的么?”
“他不是来看你的,”一道声音幽幽的道。
进入牢营的,不只有绛王李悟一个人,后面还跟着李谌和刘觞。
李涵戒备的看着李谌,道:“你来做什么?”
李悟道:“涵儿,不得无礼,陛下是来亲自放你出去的。”
“放我?”李涵道:“我触怒了天颜,你会这么好心放了我?”
刘觞解释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他把吐蕃借道的事情说了一遍,一切全都是李谌的计谋。
刘觞笑道:“其实刘御史也没有受伤,都是演给吐蕃使者看的。”
“那、那血……”李涵喃喃的问道。
刘觞自豪的拍了拍胸口,道:“那是鸡血猪血!膳房多得是,我搞来的!”
李涵恍然大悟:“都是……都是骗人的?却将我关在这种肮脏过的地方,关了这么久!”
他气愤的头皮发麻,狠狠瞪了一眼李悟,抬手要打李悟,但手扬起来始终没打下去,毕竟李悟身上有旧疾,若是被打一下子,正好牵动了病根怎么办?别看李涵身材瘦削高挑,但他始终是个练家子,还上过战场。
李涵生怕自己没轻没重,咬咬牙,收回手来,反而恶毒的瞪着李谌,突然出手,双手狠狠推了李谌一把,撞开李谌肩膀,率先出了牢房。
“你!”李谌被他推的踉跄了两步:“放肆!李涵,你敢推朕!”
李悟赶紧作礼道:“陛下,涵儿不是故意的,微臣替涵儿向陛下赔不是。”
李涵都走出去了,折返回来大声道:“我就是故意的!”
刘觞看着他们,不由哈哈笑起来,道:“陛下,你弟弟好可爱哦,我也想要个弟弟!”
李谌黑着脸道:“可爱?阿觞你的眼光是不是有些问题,叫崔岑来给你看看眼睛罢。”
刘觞:“……”
李谌缴获了吐蕃三万精锐,吐蕃元气大伤,短时间之内不可能和大唐叫板,已经灰溜溜的缩回了脖子去。
如此一来论功行赏,没庐赤赞升迁神策军左营指挥使,其余众人各有封赏,刘觞也有赏赐,他终于从良酝署离开了,从一个小小的良酝署小吏,摇身一变,成为了户部侍郎。
程熙之升迁户部尚书,正好户部侍郎空缺,户部本以为会从郎中或者其他位置直升一个人,哪知道不是直升,竟然是空降!
从小吏变成侍郎,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震惊朝野,但如今的天子说一不二,加之刚刚缴获了吐蕃三万精兵,谁也不敢吱扭一声。
刘觞今日在良酝署收拾了东西,便准备去中书门下报道了,他将所有的良酝署东西都交接给李涵,笑眯眯的道:“以后你便是良酝署令了。”
无错,李涵也升迁了,他在牢房住了小一个月,旁人论功行赏,连升三级都打不住,李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竟然只是从副令升为良酝署令,分明便是李谌故意的。
李涵没好气的道:“当年本殿下在户部那也是混得风生水起的。”
李涵曾经在户部做尚书,将户部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的户部尚书是程熙之。
李涵道:“户部那些人,看人下菜碟,你一个小吏升迁成户部侍郎,是我大唐开国以来都未曾有过的事情,你可要小心了!”
刘觞笑眯眯的道:“你关心我啊?关心我就直说嘛!”
“谁、”李涵反驳:“谁关心你?”
刘觞拍着他的肩膀,道:“放心好了,我不会被人欺负了去的。”
李涵嫌弃的擦了擦自己的肩头,道:“都说了,我不是关心你,你快点走,真碍眼!”
刘觞挥了挥手,便出了良酝署,往中书门下而去。
中书门下是大明宫中,“正经官员”办公的地方,那自然是高大上的地方,其实以前身为宣徽使的刘觞经常来中书门下,一点子也不怯场。
他走进政事堂,户部的官员都在上下的打量他,没有一个主动搭话儿的,果然正如李涵所说,见人下菜碟。
“你来了!”就在此时,一个颇有精神头的声音朗声道。
是程熙之!
自从一处赈灾之后,程熙之对刘觞大有改观,从政事堂内里迎出来,热情的道:“听说你近日交接,没想到交接的那么快,今儿个便来述职了?”
刘觞道:“也没什么可交接的,毕竟在良酝署,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李涵在管。”
刘觞说的十足自豪,没错,他在良酝署啥也不会,就是个甩手掌柜。
程熙之道:“良酝署那个地方,就不适合你,但是我这里不一样,你肯定适合这里!上次赈灾的时候,咱们合作便不错,你做这个侍郎,我肯定放心。”
程熙之将他引到席位上:“以后这便是你的席位。”
户部的部员们一看,尚书大人对新来的器重有嘉,众人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开始恭维刘觞。
程熙之道:“今日是你升迁的大喜日子,怎么样,出去喝一杯?”
自古以来,这上任之后喝两杯的习惯是改不了的,在现代也是,但凡进了公司,不和同事们喝两杯那是搞不好关系的,刘觞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刘觞没有拒绝,道:“好啊。”
部员们一看,也全都应和下来,准备散了班之后一起去喝两杯。
刘觞抽空去和李谌报备了一声,和新同事去喝酒,门禁之前一定会回来,李谌虽然不愿意,但是这些程序是少不得的,他身为天子,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是不和户部的人相处融洽,往后吃亏的还是刘觞。
刘觞报备之后,便和大家集合,一起出了宫,程熙之约定的吃酒之处,也是刘觞熟悉的地方,便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酒楼——月灯楼。
这里乃是大唐收服窦扶风的酒楼,他们一进门,正巧看到了窦扶风和窦悦。自从刘觞回来之后,还没与窦悦正经说过话,毕竟一个良酝署,一个工部,根本没有交集。
“窦悦!”程熙之挥手道:“真巧啊。”
窦悦比三年前更加稳重了,也没有那么怕生,与程熙之作礼道:“程尚书。”
程熙之笑道:“我们来饮酒,怎么样,你也来喝一杯?”
窦悦有些迟疑,看了一眼窦扶风,窦扶风微微点头,道:“不要饮醉,伤了身体。”
窦悦道:“知道了,阿爹。”
众人进了二楼的雅间,窦悦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刘觞,不免偷偷多看了几眼,刘觞发现了他的目光,一转头,两个人的眼神撞在一起,窦悦虽看起来稳重多了,但还是怕生,被刘觞冷不丁抓住眼神,赶紧缩回来,装作根本没有注意刘觞的样子。
刘觞笑眯眯的道:“窦尚书,我是户部新上任的侍郎,往后户部和工部肯定还会有很多需要交接的,还请窦尚书多多照拂。”
窦悦有些结巴道:“侍郎客、客气了。”
众人吃菜喝酒,酒过三巡,该吃的吃过了,该喝的喝过了,街坊马上便要宵禁,众人便散了。
程熙之已经饮醉,拉着刘觞和窦悦不让他们离开,嘴里抱怨着:“唔——该死的、该死的陆品先!”
窦悦连连摇手:“程尚书,我不是陆将军啊。”
程熙之醉得认不出人来:“你还想狡辩!陆品先!你回……回了幽州,就不理我了!这么久了也不回信给我,最后一封信,还是一个月前我寄出去的,你……你有半个月都没给我回信了,说,是不是有别人了!幽州……幽州那种苦寒之地,有什么美人不成?有我、有我好看么!”
“哈哈哈!”刘觞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道:“异地恋还真是辛苦。”
程熙之抓住刘觞道:“陆品先,你还笑?你敢嘲笑我!?咦……怎么两个陆品先?”
程熙之左看看窦悦,又看看刘觞,纳闷道;“两个……两个陆品先,不行不行,太……太多了,我会受不了的,一个就够、够了,太多就……”
窦悦连忙捂住耳朵,连声道:“程尚书你喝醉,快别说了!”
窦悦还是如此纯情,逗得刘觞更是哈哈大笑。
程熙之眯着眼睛,道:“笑!你还笑?我看你笑!”
嘭!程熙之一把将刘觞压倒在席间,差点将桌案碰翻了,案几上的酒壶直晃。
窦悦看到程熙之狠呆呆的模样,还以为他要打人,新上任的户部侍郎身材瘦弱的厉害,年纪也小,窦悦真怕他禁不住程熙之一拳头,谁不知道程熙之是节度使之子,武将出身,后来才做了文臣。
“别、别打架!”窦悦劝架道:“程尚书,有话好说说,千万别打……”
他这么说着,程熙之死死揪住刘觞的衣领,突然低下头去,“么!”一声亲在刘觞的面颊上,还得意的道:“不笑了罢!你这个陆品先,我亲死你!”
刘觞:“……”
刘觞嫌弃的擦着自己的面颊,道:“程小三,我不是陆品先,快起来!”
程熙之哈哈大笑:“你怕了罢!现在求饶已经来不及了,我亲死你,我亲死你!”
程熙之说着,砰砰两声,将刘觞的双手压在耳侧,低头作势又要亲,吓得窦悦也不劝架了,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耳根子都红了。
嘭——
便在此时,有人一脚踹开雅间的大门,正好目睹了这样一幅程尚书“潜规则”下属的场面,刘觞极力躲闪,嘴里还大喊着不要啊。
李谌:“……”
是李谌。
李谌见刘觞迟迟不归,马上便要宫禁了,竟还不回来,实在坐不住,偷偷出了宫来寻,哪知道令他看到了如此“不堪入目”的场面!
有人从李谌身后走出来,大步上前,一把抱住程熙之,将人扛起来,刘觞失去了桎梏,赶紧从席上爬起来,震惊的道:“谌儿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更是震惊的看着那扛着程熙之的年轻男子:“陆将军?”
“嗯?”程熙之迷糊的道:“陆品先?陆品先在何处,看我不教训他的,让他知道这个家里谁、谁做主!”
他说着,终于看清了扛着自己的男子,迷茫的道:“咦?陆……陆品先?不可能,姓陆的还在幽州呢,怎么可能……”
陆品先眯着眼睛道:“陆某人千里迢迢赶来见程尚书一面,程尚书倒是好,与部员饮酒作乐,嗯?”
程熙之强调:“只……只有饮酒,没有作乐!”
陆品先扛起程熙之,道:“陛下,卑将先告退了。”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程熙之一路嚎叫,踢着腿,也亏得陆品先臂力惊人,这才没有将他摔下去,很快离开了雅间,“惨叫声”渐去渐远,几乎听不见了。
李谌抱臂,幽幽的道:“窦尚书还留在这里,是想看朕如何作乐么?”
窦悦脸颊咚的又红了,连忙道:“下臣告退!”说罢一溜烟跑了。
刘觞:“……”完了,要被小奶狗作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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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杀无赦
“谌儿……”刘觞干笑:“你怎么来了?”
李谌眯着眼睛, “嘭——”一声把雅间的门关闭,道:“朕若是不来,你就和程熙之他们寻欢作乐么?”
“冤枉啊!”刘觞道:“程小三那个醉鬼, 是把我当成陆将军了。”
“朕不管。”李谌干脆的道。
刘觞:“……”
李谌单膝跪在刘觞面前, 捏住他的下巴,仔细去看他的面颊:“你还让程熙之亲你。”
刘觞解释道:“陛下,又冤枉我了!是程小三非要非礼我, 而且只是亲在脸上。”
“朕不管。”李谌又是干脆的道。
刘觞:“……”
李谌幽幽的道:“朕要教训你, 阿觞哥哥愈发的放肆起来,那肯定是觉得谌儿不够努力,阿觞哥哥放心, 谌儿会更加努力伏侍阿觞哥哥,让阿觞哥哥没空去找旁人。”
“等、等等!”刘觞道:“你已经很努力了!千万不要否认自己的努力!”
李谌笑道:“不,谌儿还可以再努力一把。”
刘觞从席上爬起来便要跑, 李谌一笑:“还想逃跑?”
说着, 大手一按, 一把抓住刘觞,将人拖拽回来,危险的嗓音十足低沉:“知道逃兵的下场么?今日朕便要教训教训阿觞哥哥你这个逃兵。”
“救命啊!”刘觞连忙大喊:“陛下你玩的越来越野了!阿觞哥哥年纪大了, 不兴这么玩的!”
李谌甜蜜一笑:“阿觞哥哥难道忘了,你现在比朕的年岁还小呢,合该叫朕一声哥哥, 乖,唤一声来听听。”
刘觞骨气十足的道:“我叫你个大头鬼!有本事让小灰灰去叫!”
李谌:“嗯?”
刘觞:“……阿谌哥哥。”
李谌:“真乖。”
陆品先扛着程熙之离开月灯楼, 熟门熟路的将人带回程熙之的府邸, 昔日里这里还是刘觞给程熙之寻找的府邸, 当时他只是户部的一个郎中, 现在不同了,程熙之摇身一变,已然成为了户部尚书。
三年前的程熙之穷的叮当响,连这个府邸都买不起,还是陆品先偷偷“资助”了程熙之,但一直瞒着程熙之,不想让他知晓,陆品先知道,程熙之比谁的自尊心都强,让他知晓一定会天翻地覆的,少不了一些麻烦。
陆品先扛着他进入屋舍,将他放在榻上。
“唔——”程熙之醉醺醺的爬起来:“我还能喝!喝酒!今日无醉不归!”
陆品先无奈的道:“你已经醉了。”
“没有!谁说我醉了?!”程熙之眯着眼睛,指着陆品先鼻子尖儿:“你……你长得好像……好像一个大痴子哦!”
陆品先:“……”
程熙之哈哈大笑:“真的好像哦!你自己看,自己看嘛!像不像一个姓陆的大痴子?”
陆品先黑着脸道:“不巧,我正是姓陆。”
“哈哈哈哈!”程熙之道:“那你好惨哦,长得那么像陆品先那个大痴子,又姓陆,你真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了!”
陆品先幽幽的道:“是么?天底下最不幸的事情,难道不是喜欢上一个没心没肺的程尚书么?”
“嗯?”程熙之迷茫道:“程尚书?好熟悉的名字哦,也姓程呢,和我的姓氏一样……”
陆品先:“……”
陆品先无奈,给他倒了一杯水端过去,程熙之摇头不饮水,笑着数落:“我跟你说啊,陆品先那个大痴子,他……他就是个讨厌鬼!十足的讨人嫌!平时……平时嘴巴那么臭!总是找我晦气!还……还跑到幽州去做节度使,那么远、距离长安那么远,他分明知道我不想和他分开,偏偏要去上任,你说、你说他是不是讨人嫌!”
陆品先叹了口气,道:“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幽州的摊子注定会落在我的肩膀上,熙之,希望你能谅解我一些……”
“讨人嫌!”程熙之似乎没听到他的话,自己嘟囔着:“太讨厌了!我……我要和他绝交!绝交!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
陆品先道:“好好好,绝交,你喝醉了,先歇息罢。”
“不要!”程熙之瞪着眼睛,揪着陆品先的衣领,突然大吼道:“为什么要我和陆品先绝交?他去幽州也是迫不得已啊!陆老将军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若不把兵权交给儿子,还能交给什么人,说……说到底,他也是迫不得已,总不能因为我,和家里断了来往罢,那可是生他养他,万分疼爱他的父亲,陆品先再混蛋,也不能这样不孝!他……他做的没错,我为何要与他绝交,你这个坏蛋,你不要挑拨离间!”
陆品先:“……”分明是你说的绝交,自己只是顺着说话罢了。
陆品先虽然无奈,但心底里松了一口气,温柔的抚摸着程熙之的脸颊,低声道:“谢谢你能谅解陆某,陆某没有看错人,也没有喜欢错人。”
“你……你喜欢我?”程熙之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道。
陆品先的笑容温柔极了,满含深情:“对,陆某心仪你,熙之……”
“不!不可!”不等陆品先说完,程熙之断然大吼:“我不能出轨!虽、虽然陆品先是个大痴子,还远在幽州,但、但我不也能出轨!”
陆品先:“……”
能让陆品先这个稳重之人气急败坏的,恐怕也只有程熙之一人了。
陆品先真是被他气着了,二话不说,低头吻上程熙之的嘴唇,将他多余的话全都堵回去,程熙之唔唔唔的摇头,起初非常抵抗,嘴里嚷嚷着自己不能出轨,但后来声音便小多了,变成了哼哼唧唧,最后是哭哭咽咽。
夏日天亮的很早,清晨的朝阳洒在程熙之的眼皮上,程熙之蹙了蹙眉,下意识抬手挡住光线,这么一抬手,手臂酸疼的一个激灵,迫使他睁开了眼目。
“嘶……好酸!”程熙之震惊的喃喃道,瞬间一愣,断片的记忆犹如洪水一般快速涌来,铺天盖地的席卷着程熙之的理智。
做了?我和什么人做了?程熙之吓傻了,一脸迷茫怔愣,木呆呆的转过头去,果然,他身边睡着一个男子,那男子背部宽阔,背上全都是新鲜的抓痕,暗示着昨夜的欢愉与疯狂,他背着身,程熙之看不清脸面。
程熙之下意识“啊——”大喊一声,那男子终于动了,蹙眉转过头来,道:“时辰还早,不再睡一会子了?”
“陆、陆品先?!”程熙之震惊的指着陆品先的鼻子。
陆品先挑眉,沙哑的道:“怎么,你以为昨夜是谁?”
“我、我以为……”程熙之的话说到一半,立刻闭嘴:“什么我以为?我没、没以为!”
陆品先轻笑一声,道:“可昨日程尚书还抵死不从呢。”
“你、你!”程熙之气得扔了一个头枕过去,大喊着:“你这无赖!”
陆品先接住头枕,放在一边,搂过程熙之道:“不闹你,再躺一会子,一会子我该进宫了。”
程熙之奇怪道:“你不是在幽州么?一个月也不来信,怎么突然进京了?你不会是偷偷进京的罢?节度使擅自入京是死罪啊!”
陆品先面对程熙之的一惊一乍很是无奈,道:“放心,我是奉诏入京的,没有回信,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呸!”程熙之没好气的道:“没有惊喜!”
程熙之好奇的又道:“奉诏入京?天子找你什么事儿?是不是觉得,你这个幽州节度使做的太烂,要给你革职?也没干系,你若是没了官职,本尚书大人勉强养你,让你在家里做一朵娇花好了。”
“你养我?”陆品先道:“你自己看看府中,明明已经是尚书了,还是穷的叮当响,若没人给你打理,你把自己卖了都不知晓。”
“呸呸呸!”程熙之把话题拉回来:“你还没说进京干什么呢。”
陆品先眯起眼睛,表情严肃了起来,道:“契丹发生了内乱,我是来进京禀报的。”
陆品先奉诏入京,今日便要入大明宫述职。
刘觞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回的大明宫,被李谌抱回了紫宸殿,放在龙榻上,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因为昨日通宵,又饮了酒,玩的实在太野了,刘觞今日睁不开眼睛。
“陛下,”鱼之舟从外面走进来,道:“范阳节度使陆将军谒见。”
李谌道:“让他到外间等候。”
“是,陛下。”
刘觞勉强睁开眼目,李谌温声道:“陆品先来述职,朕去去就来,阿觞你睡罢。”
“唔……”刘觞含糊的应了一声,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李谌给他盖好被子,将纱帐整理好,这才离开了内室,来到外间来。
陆品先恭敬作礼:“卑将拜见天子!”
李谌道:“起来罢,你说契丹发生了内乱?情况如何,细细说来。”
“是,陛下。”
就在李谌对付吐蕃借道的时候,契丹突然发生了内乱,有一伙叛军包围了可汗的王庭,具体的战况无人知晓,然……
陆品先蹙眉道:“迭剌部夷离堇耶律延木带兵护卫,最终击溃叛军,但耶律延木中流矢,不幸坠马,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生死未卜。”
李谌道:“叛军是什么人,没有消息么?”
陆品先摇头:“契丹王庭封锁了所有消息,幽州虽距离契丹颇近,但奇怪的是,卑将一丁点儿消息也打听不出来了。”
“这便怪了。”李谌道。
叛乱这么大的事情,还需要出动耶律延木这样的首领来平定叛乱,叛贼是谁竟然毫无消息,最重要的是,契丹为何要封锁这些消息,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陆品先道:“契丹可汗正在全力派兵搜索耶律延木的下落。”
李谌下意识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耶律延木……耶律延木乃是刘觞原本身体的兄长,虽然这个事情已经无法证实,但耶律延木和刘觞的亲缘干系八*九不离十。
虽李谌恨透了契丹,绝对是遥辇氏害死了刘觞,但耶律延木对刘觞的付出他还是看在眼里头的,李谌道:“传朕的命令,派遣幽州兵马,也在四周搜寻耶律延木的下落。”
“是,陛下!”
陆品先拱手又道:“陛下,还有一事,卑将需要启奏陛下。”
“讲。”
陆品先道:“契丹可汗听说吐蕃借道的事情,提出想要派遣使者前来长安,朝拜天子。”
李谌冷笑一声:“契丹的可汗也是会见风使舵之人,他是觉得,朕挫败了吐蕃的锐气,便不会再针对他们。”
吐蕃错失三万精锐,虽然短时间内无法与大唐为敌,但这个梁子便是结下了,契丹可汗觉得,大唐既然与吐蕃撕开了脸皮,必然不会这个时候与契丹再撕开脸皮,否则保不齐吐蕃会与契丹联合起来针对大唐。
自从与刘觞相认之后,李谌的确没有出兵契丹的打算,如今契丹主动提出修好朝贡,这么好的一个台阶,既能换取两邦和平,又能凸显大唐的地位,李谌自然不会拒绝。
李谌点头道:“既然契丹想要朝贡,便让他们派遣使者来罢,但一般的使者,可无法踏足我大唐的地界,让他们好好掂量掂量。”
“是。”
刘觞如今已然是户部侍郎,每日都要在中书门下坐班,他今日到了中书门下,其他部门都在忙碌契丹朝贡的事情,尤其是鸿胪寺,琛璃忙的两只手都不够用,户部也因着一些牵连,比往日里都要忙碌一点子。
程熙之批看了最后一个文书,将毛笔扔在一边,深深的叹了口气道:“终于忙完了!累死我了!”
他一抬头,中书门下已经没什么人了,这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大家全都散班出宫了,怪不得没人。
“嗯?”程熙之道:“你还没走呢。”
刘觞还在政事堂,他就住在宫里头,平日里根本不需要出宫,所以不着急散班,打算把最后一个述职报告写完,写完明日就不需要忙碌了。
刘觞正巧也赶工完成,道:“写好了。”
程熙之笑眯眯的道:“你也干完了?这感情好啊,咱们去喝一杯?”
刘觞:“……”又喝!
刘觞道:“陆将军不是在长安,你还有心情出去玩?不得多陪陪陆将军?”
“谁陪他啊!”程熙之不屑的道:“人家是节度使,忙得很呢,入了长安也是天天在兵部忙碌,根本不见人影,我才不陪他,走,喝酒去!”
这些日子李谌也很忙碌,吐蕃的事情,契丹的事情,最后都需要天子拍板,刘觞心想,反正谌儿这么忙,不要打扰他了,干脆就和程小三出去玩吧!
刘觞笑道:“走走!”
两个人一拍即合,干脆偷偷跑出宫去,上了程熙之的车驾准备去喝酒。
刘觞道:“咱们去哪?月灯楼吗?”
程熙之道:“不去月灯楼,总是去月灯楼,陆品先都知道去月灯楼抓人了!不能让他抓住咱们。”
“那去哪里?”刘觞问。
程熙之的笑容逐渐“变质”,道:“咱们去平康坊罢!”
“青楼?!”刘觞震惊的道,心说若是被谌儿那个假奶狗真鬼畜发现,自己还不得重新投胎去?
程熙之道:“怎么的怎么的,平康坊只是多青楼而已,又并非都是青楼,走走,就平康坊了,找一家正经的酒馆。”
刘觞:“……”去青楼一条街找正经的酒馆?!
程熙之的车驾一路往平康坊而去,进了平康坊,华灯初上,夜色旖旎,果然这个地方夜里头是最热闹的,车驾几乎无法通行,人头攒动。
程熙之打起车帘子,笑眯眯的道:“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我看咱们长安也不差。”
“程尚书!程尚书——来玩呀!”
“哎呦,还有个可人的小哥哥,一起来玩啊!”
平康坊的姑娘隔着车驾和程熙之打招呼,刘觞小声道:“赶紧把车帘子放下来。”
“怎么?本尚书如此俊美雄气,还怕人看?”
刘觞道:“万一被陆将军知道了……”
“我才不怕他!”程熙之梗着脖子道。
刘觞心说,我怕我怕,被陆将军知道了,就是被谌儿知道了,谌儿那醋劲儿,太可怕了!到时候我还要和他解释,是程小三拉着我去青楼一条街喝清白的酒水去了!
两个人正在说话,车驾的速度降了下来,甚至停了下来。
程熙之道:“怎么回事?”
驾士回话道:“尚书大人,前面有人闹事,路被堵死了,过不去。”
刘觞抻着脖子往外看,果然前面被堵死了,好些人围在路边,几个打扮的仿佛护院打手一般的高大男子,围着一个人正在踢打,那个人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光看背影也十足的高大宽阔,但并不知道还手,只是蹲着挨打。
“这个痴子!”
“打他!让他妨碍咱们的生意!”
“一个叫花子!呸,真脏!”
程熙之此人最好打抱不平,最是看不得这样欺负人的场面,立刻从车驾中钻出来,道:“干什么呢!?”
他这么一吼,打手们吓得停了手,虽不认识程熙之,但看他的衣着和车驾,便不是寻常之人。
刘觞也跟着从车架上步下,道:“你们几个,当街殴打闹事,可知道是要坐牢的?”
“这……这……”打手们告饶道:“官老爷,是他,是这个臭叫花子,堵在我们门口,挡了我们的客源,你看看他这个模样,挡在门口谁还敢进来啊!”
刘觞顺着打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是下意识瞥了一眼,整个人却登时顿住,如遭雷劈。
“你……”刘觞震惊的盯着那被殴打的男子。
程熙之拔高了嗓门大喊:“耶律……唔唔!”不等他把话说完,刘觞一把捂住程熙之的嘴巴,不让他喊出男子的全名。
耶律延木!
那被围殴的男子,竟然是契丹迭剌部的夷离堇,掌握着契丹对外兵权的首领,也是刘觞原本身体的亲哥哥——耶律延木!
耶律延木蜷缩成一团,满脸的伤痕和泥巴,颧骨被殴打的红肿起来,高高的鼓着,但是刘觞可以肯定,他绝对是耶律延木无疑。
耶律延木的神情很是古怪,他缩着肩膀,眼神也怯生生的,仿佛一个巨型小可怜!
程熙之高声喊了两个字,吓得耶律延木往后搓了搓,一副被程熙之恐吓了的模样。
刘觞眼眸转动了两下,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耶律延木带走,他一个契丹夷离堇,怎么会出现在长安的闹市之中?
刘觞与程熙之对视了一眼,程熙之立刻昂首挺胸,端出官架子道:“今日你们当街闹事,念在是初犯,本官不予追究,但是没有下次了。”
“是是是!”几个打手连连点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刘觞则是对耶律延木道:“你没事吧?”
耶律延木吓得连连往后缩,不想让刘觞碰他,刘觞放轻了声音,让自己尽量显得很和善亲和,道:“我不是坏人,你受伤了,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包扎,好不好?”
刘觞感觉自己像是个怪叔叔,诱导的道:“你肚子饿了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耶律延木终于动弹了一下,看向刘觞的目光有些犹豫,还是伸出手来,把宽大的掌心伸向刘觞。
那手掌一伸出来,刘觞看的清清楚楚,上面全都是伤痕,大大小小的伤痕,有的是瘀伤,有的则是刀剑的伤痕。
刘觞握住他的手掌,道:“来,我不是坏人,咱们先上车。”
刘觞带着耶律延木上了车驾,程熙之正好也解决了那些打手,两步跨上车,赶紧放下车帘子。
程熙之小声道:“耶律延木!是不是耶律延木?!”
耶律延木被程熙之吓得往后缩,躲在刘觞身后,但他的身量实在太过高大了,根本躲不下,眼神怯生生的看着程熙之,仿佛程熙之是什么大老虎,会一口把他吞掉。
刘觞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看来花酒今天是喝不成了,先回你府上吧。”
程熙之强调:“我喝的不是花酒,是清白的酒!”
“好好好,清白,你最清白,赶紧改道回府吧。”
程熙之让驾士改道,两个人回了程熙之的府邸,偷偷的将耶律延木运送入府邸。
程熙之一头都是冷汗,进了家门这才松下一口气:“我的老天爷,这可是耶律延木,契丹迭剌部的夷离堇,要是让人看到耶律延木在我家里,我非要被盖一个通敌卖国的罪……”
罪名二字还未说出口,程熙之登时呆若木鸡,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刘觞跟在后面,道:“怎么了?突然停……”
他的话也未说完,与程熙之成了同款表情,因着程熙之家里竟然有人!
当今天子李谌,还有范阳节度使陆品先,都在程熙之的府邸里,正抱臂看着他们。
“陛、陛下……”程熙之眼珠子狂转:“你、你们怎么……”
李谌幽幽的道:“天都黑了还出宫?”
刘觞连忙道:“是程小三非要拉着我去平康坊喝清白的酒!”
刘觞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李谌和陆品先的脸色都黑了下来,程熙之连忙岔开话题:“陛下!你快看这是谁?”
李谌与陆品先这才看到了被他们带入府邸的耶律延木。
陆品先眯眼道:“耶律延木?”
李谌蹙了蹙眉,敏锐的发现了耶律延木的不同寻常:“他怎么了?”
耶律延木怯生生的躲在刘觞身后,垂着头不敢说话,揪着刘觞的衣角,可怜兮兮的模样。
刘觞道:“我也不知具体情况,但看样子似乎有点……”他说着,指了指脑袋,又道:“要不然,陛下先找崔御医秘密给耶律将军看看伤势吧?”
契丹内乱,耶律延木平乱有功,身中流矢,生死不明,如今却突然出现在长安城内,变成了这副傻兮兮的模样,实在耐人寻味。
李谌当即让人暗中寻来崔岑,给耶律延木看诊。
耶律延木很怕生,唯独不怕的似乎就是刘觞了,一直揪着刘觞的衣角,不让人碰他,有人伸手过来,耶律延木便揪着刘觞打转,转的刘觞头晕眼花。
刘觞无奈的道:“我们都没有恶意的,这是医师,让医师给你看看伤口,包扎起来,便不疼了。”
“不疼?”耶律延木沙哑的开口。
刘觞使劲点头:“对啊,你乖乖坐下来,来,坐下。”
耶律延木果然听话,随着刘觞坐下来,但还是紧紧拉着刘觞的手不松开,似乎很是依赖。
李谌心里酸的翻江倒海,虽然知晓耶律延木是刘觞的兄长,可如今刘觞重生而来,用的身子与耶律延木毫无血缘干系,怎么能让李谌不吃味儿?
李谌走过去,无情的拨开耶律延木的手,不让他拉着刘觞,耶律延木受惊,连连往后缩,靠在角落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脑袋,好似李谌是个欺负人的恶霸一般。
“陛下,你干什么?”刘觞连忙阻止,道:“我好不容易哄好的。”
李谌没好气的道:“怎么没见你这般细心温柔的哄朕。”
刘觞:“……”
刘觞挥挥手,示意李谌一边凉快去,自己慢慢走过去,靠近耶律延木,轻声道:“别怕,没事的,让医师给你看看,我就在旁边,好不好?”
耶律延木这才怯生生的点头,重新拉住刘觞的手。
李谌心里又打翻了醋坛子,他也走过去,拉住刘觞另外一只手,刘觞奇怪的道:“陛下,你这是干什么?”
李谌理直气壮的道:“他可以拉你的手,朕为何不可?”
于是崔岑给耶律延木看诊之时,耶律延木拉着刘觞的左手,李谌拉住刘觞的右手,两个人差点把刘觞给劈了!
刘觞道:“崔御医,如何?”
崔岑道:“外伤内伤都有,身上多处箭伤,的确像陆将军所说,身中流矢的可能性很大。”
刘觞压低了声音道:“那……他怎么好像不认识我们了?”
崔岑又道:“耶律将军的头部受过重创,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具体的,还需要再观察观察,下臣也不敢妄断。”
李谌道:“正好,过些日子契丹使者不是要来长安朝贡?让契丹使者将耶律延木领回去好了,如此,也算是朕送给契丹的一个人情。”
陆品先点头道:“陛下所言甚是。”
契丹前来朝贡的使者已经确定,为了表达契丹的诚意,这次前来朝贡的使者,乃是契丹可汗的亲叔叔,同样是遥辇联盟的贵胄,在部落里呼声甚高,名唤遥辇津玉。
说起这个遥辇津玉,当年还差点子成为了契丹的可汗,但因着一场狩猎,意外被老虎抓伤,瘸了双腿,最后变成了残废,从此与可汗之位失之交臂。
遥辇津玉没有妻儿,一直尚未娶亲,他便扶持了自己的侄子坐上了可汗之位,也就是如今的契丹可汗。
遥辇津玉虽然变成了残废,但他在部落里呼声很高,这次出使中原,遥辇津玉便是契丹特使。
值得一提的是,眼前这个傻兮兮的耶律延木,还是遥辇津玉的义子,他们虽然一个是遥辇氏,一个是迭剌部,但耶律延木乃是遥辇津玉一手培养起来的人才,耶律延木的功夫多半出于遥辇津玉的言传身教,乃是遥辇津玉最得意的徒弟。
遥辇津玉出使大唐,正好让他把耶律延木领回去,遥辇津玉既是耶律延木的师父,又是他的义父,也算是给遥辇津玉送了一个顺水人情。
耶律延木重伤,需要精心调理,李谌将他带回了宫中,安排了御医每日问诊。
契丹使团今日便会入京,鸿胪寺派人迎接,晚间还有接风燕饮,刘觞身为户部侍郎,也会参加燕饮。
刘觞今日在政事堂坐班,正好和程熙之一起往太液湖的宴席而去,程熙之小声道:“听说那个遥辇津玉,是个大美人!”
刘觞挑眉:“遥辇特使年纪不小了吧?他不是耶律延木的义父吗?”
程熙之道:“好像也没有比耶律延木大多少,辈分高而已,虽然年纪的确是大了一点,但真的是个大美人,今日使团进城,我可看到了。”
刘觞摸着下巴道:“那比可汗的那个遥辇氏的弟弟如何?他不是契丹第一美人吗?”
程熙之摆手道:“那个人?算什么美人,一股子坏臭的味道!”
他说到此处,突然“诶”了一声,道:“你……见过遥辇氏么?”
契丹可汗的弟弟遥辇氏早就死了,死在三年前,按理来说眼前的“王觞”应该不认识他才对。
刘觞笑眯眯的道:“我当然见过。”
程熙之狐疑的道:“你……”
不等程熙之说完,一路人迎面走过来,正是他们口中的契丹使团,那打头的男子坐在轮车之上,便是大名鼎鼎的遥辇津玉!
遥辇津玉大抵三十五岁的模样,保养的很好,面容上看不出年岁。容长脸,温柔挂相,面容精致又柔和,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眸光犹如一潭秋水,令人看了便想与他倾诉些什么。
遥辇津玉没有契丹人的粗犷,反而长得像是南方水乡人,一股禁欲的气息扑面而来,说不出的姿仪高雅。
遥辇津玉的中原话十足流利,一点子口音也没有,温柔一笑,拱手道:“外臣拜见程尚书,拜见刘侍郎。”
遥辇津玉在契丹的地位很高,说是拜见二字,着实谦卑了,刘觞与程熙之回礼,道:“遥辇特使,您太客气了。”
遥辇津玉礼数周全,道:“遥辇初来乍到,许多中原的规矩还十分生疏,请二位不要见怪才是。”
众人都是要参加接风宴的,一道往太液湖而去,夏日的太液湖凉风习习,带着一丝丝凉爽的气息,灿烂的灯火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美不胜收。
遥辇津玉似乎很是喜欢太液湖的美景,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遥辇特使,朕的大明宫如何,太液湖如何?”
遥辇津玉回过头来,恭敬的道:“外臣拜见天子。”
是李谌来了。
李谌负手而立,道:“遥辇特使不必多礼,远来是客,朕这个东道主,可是要好好招待特使的。”
遥辇津玉道:“外臣前来朝拜天子,生怕有什么唐突之处,哪里敢让天子劳烦呢?”
“遥辇特使便是太客套了,都入席罢。”李谌说到此处,似乎想起了什么:“是了,一会子宴席毕了,朕还有一个惊喜,要送给遥辇特使。”
遥辇津玉笑道:“既是陛下相赠,那外臣便好生期待了。”
李谌所说的惊喜,其实就是耶律延木。耶律延木此时还在宫中养伤,他的消息没有透露出去半点子,所以遥辇津玉和契丹使团都不知道耶律延木正在大明宫中。
李谌准备将这个作为惊喜,惊喜总是要最后揭开才有意思。
接风宴很快开始,李谌致辞,遥辇津玉献上从契丹带来的各种宝物,自然了,少不了美人。
刘觞在席位的中间位置,距离李谌不是很近,但也不是很远,看的清清楚楚,不由咂咂嘴,做天子就是好啊,天天有人上赶着送美人儿。
刘觞看着李谌被一堆莺莺燕燕围着,仰起头来喝了一杯酒,将酒杯哆的重重砸在案几上,自言自语的道:“吃醋而已,谁不会似的。”
说罢站起身来,准备去远处透透风。
刘觞离开宴席,李谌立刻便注意到了,挥开那些莺莺燕燕站起身来,道:“朕的衣裳沾染了酒渍,前去更换一番,使者们继续幸酒。”
契丹使者们拱手目送李谌离开,这才又开始继续饮酒。
李谌走出宴席,追着刘觞离开的方向,便看到刘觞站在太液湖边的假山石旁,他用手指抠着假山上的碎屑,仿佛一只小猫咪,不停的挠饬着。
嘴里还抱怨着:“大尾巴狼!一点都不可爱,越长越不可爱!”
李谌轻笑一声,从后背走过去,一把捂住刘觞的口鼻,刘觞吃惊,只是发出唔的一声,被人一下子拽入了假山的山洞中。
山洞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那压制着他的人突然吻下来,捉住刘觞的嘴唇,刘觞脑袋一阵发麻想要反抗,使劲捶打着对方,但对方的桎梏十足牢固,刘觞捶打的动作慢慢改变,反而搂住了对方的肩背。
李谌一吻作罢,沙哑的道:“你怎的认出朕来了?”
刘觞翻了个白眼,心说亲的够不够了,自然认得出来,嘴上却道:“什么认出认不出?原来是陛下啊,我还以是谁家小美人投怀送抱呢,不亲白不亲!”
李谌的呼吸一窒,恶狠狠的道:“故意气朕,对不对?”
他说着,贴着刘觞的耳畔又道:“阿觞哥哥,你看这里景致如何?适不适合让谌儿伏侍你?”
刘觞瞪大了眼睛:“你疯了?前面就是太液湖宴席!”
李谌笑道:“只要阿觞哥哥小点声。”
刘觞转头便跑,被李谌一把拉住拽回来,捂住他的口鼻,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有人来了。”
是脚步声,不只是脚步声,还有骨碌碌的声音,那是……轮车的声音?因为太有辨识度了,一下子便能听出来,是遥辇津玉的轮车。
契丹使者应该在太液湖宴席幸酒,怎么突然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
二人藏在假山的山洞中,便听到距离不远的地方,遥辇津玉停了下来,与他同行的跫音也停了下来。
遥辇津玉的声音道:“如今已经入了长安,进了大明宫,可汗有什么授意,应该可以说了罢?”
另外一个人的声音道:“大人明鉴,此行出使中原,除了安抚中原天子,献上贡品之外,可汗的确另有授意。”
刘觞和李谌对视一眼,契丹可汗除了上贡,竟然还有别的事情,二人谁也没有出声,等着他们说下去。
那声音又道:“可汗收到消息,耶律延木身中流矢,有人发现他出现在长安之内。”
“长安?”遥辇津玉轻声道。
那声音道:“正是如此,可汗希望大人暗中在长安探寻耶律延木的踪迹,不要声张,一旦寻得耶律延木……”
那声音说到这里,顿了顿,将嗓音压得更低,幽幽的道:“杀无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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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朕要保他
遥辇津玉的声音道:“可汗……要我杀了耶律延木?”
“正是!”那声音道。
遥辇津玉又道:“耶律延木平乱有功, 不知可汗为何突然下此命令,要耶律延木的性命?”
那声音道:“大人不必多言,也不必多问, 可汗的信物在此, 还有手书,一切都证明小人并未有说谎。可汗有令,大人只需要按照命令办事, 务必将耶律延木处死在中原, 让他永远无法回到部族。”
遥辇津玉一时没有说话,那声音道:“大人难道是在顾及与耶律延木的父子之谊,还是在顾及与耶律延木的师徒之情?难道大人忘了么?耶律延木自从做了迭剌部的夷离堇之后, 便再也没有服从过管教,若不是大人您的提携,耶律延木一个低等的奴隶, 牲口不如的贱民, 如何能爬到如今迭剌部首领的位置?他如此忘恩负义, 连条猎犬都不如,大人何必于心不忍呢?”
遥辇津玉眯起眼睛,淡淡的道:“我没有不忍。”
那声音道:“既然如此, 还请大人谨遵可汗之命,完成可汗的嘱托。”
遥辇津玉沉思片刻,那声音又道:“实话与大人说了罢, 其实……这次的反贼,便是耶律延木的手段, 他令自己的兵马乔装反贼, 然后出来救驾, 其实目的就是浑水摸鱼刺杀可汗……幸而可汗命大, 识破了耶律延木的诡计,天算不如人算,耶律延木反而受到了牵累,身受重伤,流落到了中原。”
遥辇津玉蹙起眉头:“耶律延木……是叛贼?”
“正是!”
遥辇津玉似乎在消化这个重大的消息,过了片刻,淡淡的道:“我知晓了。”
那声音笑道:“用中原的话说,小人便祝大人马到成功了!”
遥辇津玉和那人慢慢走远,咕噜噜的轮车声越去越远,刘觞和李谌这才从假山中走出来。
刘觞探头探脑的左顾右盼:“走了没有?”
李谌点头道:“放心,已经走远了。”
刘觞惊讶的道:“耶律延木是叛贼?我怎么不相信呢?”
李谌冷笑一声,道:“之前朕便有所怀疑。”
“怀疑什么?”刘觞道:“耶律延木是叛贼?”
李谌摇头道:“契丹内乱,却封锁了一切消息,陆品先身在幽州,距离契丹那么近,他一点子消息也打听不出来,显然是契丹故意为之,如今看来,契丹是有意封闭消息,因着这消息不简单,内乱怕只是一个由头。”
刘觞迟疑道:“你的意思是……其实契丹的可汗想要除掉耶律延木,耶律延木很可能不是因为平乱受的重伤?”
李谌点头:“如今的契丹,已然不是当年的契丹了,虽还是以遥辇氏为首的大联盟统治部落,可汗也是从遥辇氏中选取,但耶律延木所在的迭剌部手握重兵,不说掌握了整个契丹的兵权,但总有七八成的兵权在他的掌中,连可汗的推选都要受到迭剌部的影响,你说,可汗能不忌惮他么?能不想让他……死么?”
刘觞咂咂嘴:“也是,有这么一只老虎在身边蹲着,契丹可汗肯定睡不安稳的。”
李谌道:“什么叛贼,说不定只是借口……幸而朕卖了个关子,没有将耶律延木的消息告知遥辇津玉。”
刘觞挑眉道:“陛下你是要保耶律延木?”
李谌笑道:“谁让耶律延木是朕的大舅哥呢。”
“大、大舅哥?”刘觞难得结巴了一下。
李谌道:“耶律延木不是你的兄长么,岂不是朕的大舅哥?都是自己人,朕自然要保他。”
刘觞翻了个大眼白,道:“别瞎攀亲戚。”
李谌恢复了正色,道:“这些年来,正是因为强大的迭剌部制约了遥辇氏,这才让契丹内在平衡起来,若耶律延木真的从此消失不见,迭剌部必然一蹶不振,以可汗为首的遥辇氏只会快速崛起,到那时候……契丹说不定会强壮起来,重新与我大唐产生冲突。所以,朕要确保耶律延木全须全影的回到契丹,让他继续与遥辇氏制衡,如此一来,朕才可以在千里之外的紫宸殿高枕无忧,对么?”
刘觞笑道:“我家谌儿越来越聪明了,越来越有主见。”
李谌道:“阿觞哥哥,朕这些年是不是有所长进?”
刘觞点头如捣蒜:“自然了,长进了不少。”
李谌一笑:“那方面……也有所长进?”
刘觞一愣,方才被李谌偷袭,嘴唇还刺辣辣的疼呢,道:“长进什么长进,赶紧回去看看耶律延木,咱们不只要把耶律延木送回契丹,还要把他治好,他现在这个模样,送回契丹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李谌拉住刘觞的手:“一起走。”
刘觞甩不开他,反正四下无人,就算有人也不敢正眼直视天子,刘觞便没有甩开,两个人手拉手,黏糊糊的往回走去。
耶律延木被安排在紫宸殿旁边的偏殿,距离很近,方便李谌掌握耶律延木的动向。
二人走到门口,宫人在外面侍奉着,见到他们立刻作礼,推开大门,请陛下和刘觞走进去。
殿中安安静静的,灯也黑着,耶律延木似乎早早的便歇息了下去,一点子声音也没有。
李谌微微蹙眉,突然道:“没有人声。”
“什么?”刘觞道。
李谌大步走进去,一把掀开榻上的锦被,下面空空如也,沉声道:“没人。”
宫人赶紧点起灯烛,刘觞道:“人呢?”
宫人们吓了一跳,全都跪下来扣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臣们不知、不知道啊!里面的人并没有出来,一直安安静静的,灯火也熄灭了,小臣们还以为他、他在歇息,便没有打扰。”
刘觞道:“快去找找,还不能声张,若是叫契丹人发现了耶律延木,便不妙了。”
遥辇津玉回了太液湖宴厅,很多人围过来敬酒,但真心实意敬酒的没有几个,全都是来看热闹的,那种看热闹的探究眼神,遥辇津玉一点子也不奇怪,一点子也不陌生,他们是在看一个瘸子。
身为残疾之人,在朝堂中必然会受到歧视,这一点子绛王李悟深有体会,正因为他的残疾,当年太皇太后都放弃了扶持李悟成为天子,让他与天子之位失之交臂。
李悟的残疾在手腕上,平日里不怎么醒目,但遥辇津玉不同,他的残疾在腿上,平日里都要坐在轮车上,行动十分不便,走在大街上都要被人观摩,更别说是在朝堂中了。
奇怪就奇怪在,遥辇津玉虽然是个残疾,但在契丹的地位却无比高大,甚至是连可汗都要敬畏他三分,不为旁的,正是因为当今的可汗,是遥辇津玉扶持上位的,就连可汗忌惮的耶律延木,也是遥辇津玉一手培养起来的。
遥辇津玉收敛了脸上多余的表情,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面容温和的与敬酒之人回敬。
酒过三巡之后,宫门便要下钥,契丹使团不能在宫中留宿,全都要回驿馆去,加之天子已经离开了宴席,契丹使团便也要离开了。
遥辇津玉饮酒过多,眩晕醉酒还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胃中隐隐作疼,怕是突然饮酒过量,勾起了胃病旧疾。
遥辇津玉胃里不舒服,让使团先回去,自己则是慢悠悠的摇着轮车,他胃里又疼又拧,还有一种想吐的冲动,实在是忍耐不住,他俯下身来,捂着嘴干呕了一声,因着身子向下探的缘故,重心不稳,轮车发出“啪!”一声重响,登时向前倾倒。
“嗬……”遥辇津玉险些从轮车上翻下去,却在此时,一只大手拦腰搂住遥辇津玉,另一手一把扶住侧翻的轮车,将轮车摆正。
遥辇津玉是成年男子,他在还未残废之前,武艺出众,在契丹中出类拔萃,虽身量不算高壮,但也足够高挑,对方一手搂着他,一手扶着沉重的轮车,竟然毫不吃力。
“多谢……”遥辇津玉抬起头来,他道谢的话头突然卡在了嗓子眼中,震惊的盯着眼前的男子。
或许是因着饮酒过度的缘故,他公式化的温柔面容突然有些龟裂,直勾勾的瞪着对方,眼眸快速颤抖,喉结上下滚动,艰涩的道:“延木?”
那扶住遥辇津玉的人,竟然是失踪的耶律延木!
“是你?”遥辇津玉纳罕的道:“你怎的在大明宫中?嘶……”
他说着,胃中一阵绞痛,仿佛痉挛了一样,疼痛的让遥辇津玉几乎无法忍耐,整个人蜷缩起来,额角滚下阵阵冷汗,被夏日的夜风一吹,竟有一种寒冷刺骨的错觉。
“唔……”冷汗滑下来,遮蔽了遥辇津玉的眼目,疼痛消磨着他的意志,甚至让遥辇津玉的意识有些模糊,眼前的耶律延木变成了重影,交叠在一起,不停的轻颤着,遥辇津玉痛苦的呻*吟一声,突然头一歪,软倒昏迷在了耶律延木怀中。
踏踏踏——
便在此人,有人朝着这个方向跑过来,是刘觞!刘觞看到耶律延木,朝后大喊着:“谌儿!谌儿这边!他在这儿呢!”
紧跟着李谌也疾步走过来,一眼便看到了昏迷的遥辇津玉,还有“一脸傻呵呵”的耶律延木。
耶律延木看到刘觞十足欢心,立刻将遥辇津玉往轮椅上一扔,跑过去,揪住刘觞的衣袖,冲着刘觞傻笑。
刘觞震惊的道:“遥辇特使怎么在这里?”
耶律延木转头看着遥辇津玉,送给刘觞一个“巨型歪头杀”,一脸迷茫的摇头:“不知道,不认识……”
“不认识?”李谌眯眼道:“你不识得他?”
耶律延木仔细看了看坦然在轮车上昏迷的遥辇津玉,似乎在回忆,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识得,不过……有些熟悉。”
刘觞道:“别让旁人看到耶律延木,先把他带回去。”
李谌嫌弃的看了一眼昏迷的遥辇津玉,道:“他怎么办?晾在这里,当没看到?”
刘觞干笑道:“不太好吧?”
李谌无奈,两个人将耶律延木送回偏殿,叮嘱耶律延木不要瞎跑,又让人将昏迷的遥辇津玉送到其他殿歇息,找了御医过来看诊。
遥辇津玉昏昏沉沉的,不知何时胃疼才得到了缓解,沉沉的睡了过去,一丝阳光洒在他的眼皮上,遥辇津玉浑身一震,猛地睁开双眼。
入眼不是驿馆的屋舍,看起来应该还在大明宫中,他的双腿无力,用手臂踉跄的撑坐起来,下意识的道:“耶律延木?”
“特使大人。”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在旁边响起。
遥辇津玉这才发现身边有人,刘觞坐在榻边不远处的席上,笑眯眯的道:“遥辇特使,您终于醒了?”
遥辇津玉捂着自己的胃部,道:“原来是侍郎大人,外臣这是……”
刘觞道:“遥辇特使昨日饮酒过度,突发胃疾,昏迷在了宫中,是微臣发现了遥辇特使,请示了陛下,陛下特意恩准遥辇特使在宫中留宿过夜的。”
遥辇津玉拱手道:“多谢侍郎大人。”
“诶,不必客气。”
遥辇津玉看了看左右,似乎在回忆什么,迟疑的道:“不知……昨夜侍郎大人发现外臣之时,可还看到了什么人?”
什么人?当然是耶律延木了!
刘觞明知故问:“微臣并未发现什么人,昨日遥辇特使一个人昏迷在宫中,难道遥辇特使身边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并没有耶律延木,连个影子也没有,遥辇津玉昨日突发胃疾,疼痛的厉害,难道是酒水作祟,产生了幻觉?
遥辇津玉喃喃的道:“是么,许是我……看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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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狐朋和狗友
刘觞顺着他的话道:“遥辇特使昨日饮酒过度, 伤了脾胃,还是应该好生调理才是,一会子再让御医给遥辇特使看一看。”
遥辇津玉拱手道:“多谢侍郎大人。”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刘觞笑眯眯站起来:“那我就不叨扰特使歇息, 这便先告辞了。”
遥辇津玉因着身患残疾的缘故, 不方便下榻,道:“恕外臣无礼,无法相送大人了。”
刘觞摆摆手:“不必送, 不不送。”
他从殿中走出来, 松了一口气,便大摇大摆的往耶律延木下榻的偏殿而去。
刘觞刚到偏殿门口,便听到里面叮叮哐哐的声音, 伴随着李谌的嗓音:“放下,这个放下!那个也不能玩!再不老实坐着,一会子朝食便没有了。”
刘觞推门走进去, 就看到李谌正在和耶律延木僵持, 耶律延木手中握着一只毛笔, 笔尖沾满了墨汁,墨水滴滴答答的流下来,淌了一地毯都是, 不止如此,李谌的袍子上也都是墨汁儿。
李谌气急败坏,见到刘觞立刻道:“阿觞你快过来, 你管管他!”
耶律延木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将毛笔一扔, “吧唧——”又飞溅了李谌一身墨汁儿, 耶律延木欢快的跑过去, 仿佛一只大型的小灰灰, 揪着刘觞的衣角,对着刘觞傻笑。
刘觞道:“陛下,耶律将军人家病了,你得哄着一些,不要太严厉。”
李谌冷笑:“朕还不够哄着他?你看看,你自己看看。”
他说着,转过身来,背对着刘觞。
“噗嗤——!”刘觞狠狠笑出声来,原来李谌的后背上,画着一只大王八,活灵活现的,不必说了,自然是耶律延木画的。
李谌十分委屈的嘟囔道:“这辈子,朕除了这么哄阿觞哥哥,还未曾哄过什么人。”
刘觞赶紧安抚道:“谌儿做的特别好,真乖啊。”
耶律延木一听,抓住刘觞的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道:“乖、乖。”
刘觞笑道:“你也乖你也乖。”
李谌一步抢过来,将刘觞的手抓住,吃味儿的道:“阿觞哥哥只能摸谌儿一个人的胸口。”
刘觞无奈道:“陛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像是随便摸男人胸肌的人吗?”
李谌:“……像。”
刘觞:“……”分手吧!
刘觞拉着耶律延木坐下来,耶律延木十足乖巧,乖巧坐的端坐在地上,腰板挺直,听话的不要不要。
刘觞谆谆教导:“昨天晚上太危险了,不要乱跑知道吗?现在契丹人都在找你,找到你要杀了你!”
“杀……”耶律延木一脸迷茫,还对刘觞展现了一个歪头杀:“杀了我?”
他生得高大俊美,虽然和小奶狗不沾边,但一歪头莫名有点卖萌,一点子也不违和,刘觞捂着自己的心口:“好可爱。”
李谌一把盖住刘觞的眼睛,道:“他可是你亲哥哥,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刘觞道:“谌儿,你想哪去了,单纯欣赏而已。”
耶律延木还是一脸迷茫:“杀我?”
刘觞使劲点头,仿佛大灰狼一般,道:“所以你不要瞎跑,也不要让不认识的人看到你,如果他们看到你,会伤害你的。”
耶律延木似乎被吓到了,蜷缩在一起,使劲摇头:“不要、不要伤害我。”
刘觞道:“所以你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嗯嗯!”耶律延木点头如捣蒜:“知道了!”
刘觞搓着他的面颊道:“真乖。”
李谌虽知道耶律延木是自己的大舅哥,是刘觞的亲哥哥,但这二人如此亲密,耶律延木又如此依赖刘觞,李谌还是吃味儿的,毕竟三年来膨胀的独占欲已经强烈到偏执的地步。
李谌道:“阿觞,让耶律将军好好歇息罢,你我便不要打扰他了,好生歇养,才能赶紧恢复,不是么?”
“也对。”刘觞不疑有他,道:“那咱们便不要打扰他了。”
耶律延木有些依依不舍,抓住刘觞的双手,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刘觞,不想让他离开,李谌正义的道:“好好歇息,有空朕会带着阿觞来看你的。”
说罢,拉着刘觞便走了。
二人回到了紫宸殿,终于没有旁人打扰,李谌让宫人将殿门一闭,突然一把打横将刘觞抱起来。
“嗬!”刘觞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李谌的脖颈,道:“大白天的,做什么?”
李谌道:“昨儿个夜里头太忙碌了,没来得及做什么,如今虽然是青天白日的,但是无人打扰,朕本身就是昏君,不介意与阿觞哥哥白日宣淫。”
刘觞的厚脸皮都禁不住李谌这般直白的说辞了,但是美色当前,刘觞又有些拒绝不了。
李谌笑道:“阿觞,咱们试试案桌如何?”
办、办公桌play?不等刘觞反应,李谌已经将他抱过去,单手搂住刘觞,袖袍一挥,将案几上面的文书全都扫下去,再将刘觞轻轻放在上面。
刘觞面红耳赤,李谌还故意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用暧昧沙哑的嗓音道:“阿觞哥哥,可千万不要弄脏了朕的文书,这些文书批看之后,还要送去中书门下的,若是让旁的朝臣看到……岂不是不妙?”
刘觞瞪着眼睛,知道不妙你还玩这么野!
“陛下。”鱼之舟的嗓音在殿外响起。
刘觞连忙道:“好像是小鱼公公。”
“不必理会。”李谌道。
刘觞道:“万一有正经事儿呢?”
李谌一笑:“朕的正经事,便是现在办了阿觞哥哥。”
“陛下。”鱼之舟的嗓音第二次在殿外响起,虽有些犹豫,但还是提高了声音又唤了一声。
刘觞推拒着李谌的肩膀:“真的有正经事!小鱼公公又在叫你了!”
李谌一脸的不耐烦,只好直起身来给刘觞整理衣衫,随即道:“进来。”
果然是鱼之舟,从殿外垂着头走进来,一走到内室,一不留神踩到了一本文书,稍微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狼藉一片,赶紧又垂下头去。
李谌道:“找朕什么事儿?”
鱼之舟迟疑道:“小臣不是来巡陛下的。”
“那是?”李谌狐疑。
鱼之舟看了一眼刘觞,道:“小臣是来巡侍郎大人的。”
刘觞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鱼之舟点点头,道:“枢密使方才托小臣带话,说契丹特使遥辇津玉离开大明宫,并未有回到驿馆,似乎是听说了什么消息,急匆匆去了平康坊。”
“平康坊?!”刘觞一下子从案桌上跳下来,震惊的重复道:“遥辇津玉去了平康坊!”
平康坊可是长安著名的青楼一条街,这年头的官员并不禁止狎妓,不止如此,官方还鼓励喝花酒,带动产业经济,所以很多出使大唐的官员,都会去平康坊“逛街”,有的时候驿馆的官员,还会安排平康坊的姑娘前去驿馆侍奉使臣,甚至在驿馆过夜的,第二天才会接回平康坊。
所以使团官员去逛平康坊,一点子也不奇怪。
但刘觞听了差点跳起来,不为旁的,正是因着耶律延木此前便是在平康坊被刘觞发现的。
遥辇津玉看起来温文尔雅,十分和善好相与,但其实内地里心机深沉,一个瘸子,能在契丹拥有这么高的人气和地位,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刘觞觉得,遥辇津玉不可能单纯去逛青楼,毕竟没人大白天就去平康坊,再者,遥辇津玉昨日里饮酒过度,伤了脾胃,胃疼的昏厥过去,这才刚好一点儿,怎么可能着急逛青楼呢?
刘觞摸着下巴道:“遥辇津玉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李谌蹙眉:“那他的耳目眼线也太多了一些。”
刘觞道:“契丹可汗要杀耶律延木,如今耶律延木的伤势和神志都没有恢复,如果此时遥辇津玉知晓耶律延木的动向,耶律延木就危险了,陛下的谋划也会泡汤。”
李谌想要保下耶律延木,送耶律延木回到契丹,继续制衡契丹可汗,如此一来,契丹内部多股势力互相制约,便没有心思向外扩张挑衅。
刘觞道:“陛下,我得去一趟平康坊!”
李谌:“……”
李谌虽然吃味儿,但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他们绝对不能让遥辇津玉证实耶律延木还活着,甚至正在长安的消息。
李谌道:“契丹使团刚刚进京,朕要坐镇大明宫,不方便此时出宫,那……一切都拜托阿觞你了。”
刘觞点点头:“陛下放心,去平康坊,我可是专业的。”
李谌没好气的道:“朕到希望你不是专业的。”
刘觞:“……”
刘觞和鱼之舟退出紫宸殿,鱼之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瞥了好几眼刘觞。
刘觞道:“小鱼公公,哦不,宣徽使,有话请直说吧。”
鱼之舟又看了他一眼,迟疑且没头没尾的道:“你……到底是谁?”
刘觞奇怪:“我?”
鱼之舟道:“除了……除了前宣徽使,没有人唤小臣小鱼公公这个名字,还有陛下,陛下对侍郎大人一点子也不设防,这是小臣三年来都未曾见过的事情。”
鱼之舟这般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止如此,还有……枢密使大人,枢密使大人方才听说了遥辇特使的消息,急匆匆便让小臣来寻侍郎大人,还说侍郎大人一定在紫宸殿,陛下身边。自从前宣徽使去了,这三年来,枢密使已经半隐退,从来不理会什么,但侍郎大人出现之后,枢密使大人又重新回归了朝廷,甚至……甚至还收了侍郎大人为义子。”
刘觞笑道:“小鱼公公,你很聪明嘛?既然如此,不妨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鱼之舟试探的道:“你……到底是谁?”
“啊呀!”刘觞道:“时间不等人,我得赶紧去平康坊了。”
刘光托付了鱼之舟前去寻刘觞,自己则是安排了亲信人手暗中跟踪遥辇津玉。
遥辇津玉的确去了平康坊,他没有回驿馆,连衣裳都没换,行色匆匆的模样。
刘光道:“遥辇津玉初来乍到,不熟悉长安地形,如今才入了平康坊,觞儿你准备如何?”
刘觞道:“阿爹你身份特殊,便不要跟着去平康坊了,再者,我怕小郭将军提着三十米大刀来追杀我!”
刘光无奈一笑,道:“就你贫嘴。”
刘觞道:“我自有办法,平康坊嘛,自然是要约上三五狐朋狗友,一起乐呵乐呵,这样才不引人怀疑。”
刘光挑眉:“三五……狐朋狗友?”
“哎!你唤我啊!”有人从远处跑过来,遥遥的冲着刘觞打招呼,是户部尚书程熙之!
刘觞道:“阿爹你看,狐朋来了。”
程熙之兴匆匆而来,笑道:“我今儿个休沐,你一大早上找我,是不是约我去哪里玩?怕不是逛楼子罢!”
程熙之只是顺口一说,哪知道刘觞点头道:“哇,程尚书,咱们可算是心有灵犀,不点就通啊!”
“啊?”程熙之一脸迷茫:“真、真逛楼子啊?”
两个人正说话,有人抱臂走过来,一脸的不情不愿,道:“叫我什么事儿,良酝署忙得很,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清闲?”
刘觞与那人打招呼:“小涵涵!”
李涵嫌弃的蹙眉:“你唤我什么?真恶心。”
刘觞对刘光道:“阿爹你看,狗友也来了。”
“什么狗友?”李涵奇怪。
刘觞道:“一起逛青楼的狐朋和狗友。”
程熙之:“……”
李涵:“……”
刘觞组了个局,大家一起去平康坊,人多目标反而小,看起来更像是单纯来逛楼子的。
若说组局,哪里少的了真正的富二代孟簪缨呢?程熙之和孟簪缨玩的很好,孟簪缨又特别熟悉平康坊这种地方,程熙之便叫了孟簪缨一起。
四个人来到平康坊门口,正好看到了在坊门外面来回踱步的窦悦,窦悦一副要进去不进去的样子,踏进去一步,又立刻掉头跑出来,来来回回,好多人对窦悦投去好奇的目光。
“做什么呢?”孟簪缨拍了一下窦悦的肩膀。
窦悦吓了一跳:“你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他说着,还偷偷多看了一眼刘觞。
孟簪缨说得理直气壮:“我们来逛楼子啊。”
程熙之笑道:“窦尚书,我们才应该问你在做什么?在平康坊门口进进出出,你这是还没做好逛楼子的准备么?”
“我没有……没有要逛楼子。”窦悦揪着自己的衣服角,道:“我是听说平康坊里新建了一座楼阁,样式很是新颖,所以想去看看。”
李涵抱臂道:“旁人是去看姑娘,窦尚书倒好,真是去看楼子的。”
说出去谁信呢?
刘觞拍手道:“那正好啊,咱们一起进去,也能给窦尚书壮壮胆子,对不对?”
“对对!”程熙之和孟簪缨齐声应和,一人一边拉着窦悦:“走罢窦尚书,别怕,哥哥们罩着你!”
众人一并子进了平康坊,刘光派出去的探子立刻回禀道:“大人,遥辇津玉进了这座楼子。”
刘觞一看,好家伙,遥辇津玉真的是冲着耶律延木的消息来的吧?他进的这个楼子,分明是之前欺负耶律延木那伙儿打手做活计的地方。
刘觞赶紧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遥辇津玉。
整个楼子冷冷清清,除了遥辇津玉,一个客人也没有,舞台上有两三个舞女正在唱曲儿,旁边一个跑堂的给遥辇津玉奉上茶水。
远处,一个五大三粗的打手从后堂走出来,道:“谁找我?”
那跑堂的对打手道:“喏,那边的那位华服郎君找你,说是有事要朝你打听。”
果然,遥辇津玉逛楼子是假,要找那几个打手打听耶律延木的消息是真的,刘觞眼眸一转,机灵一动,立刻冲上去,装作没看清楚路,“嘭!”狠狠撞了一下那个大汉打手。
“走路不长眼,你活得不耐烦了罢!”打手被碰瓷,气得一把揪住刘觞的衣领子。
除了刘觞和窦悦,其他人都是练家子,看到刘觞被人拽着脖领子,立刻冲上来,孟簪缨道:“干什么干什么!撞一下了不起?也不会少一两肉。”
“哎呦喂!”还是楼子里的姑娘有眼力见,赶紧跑出来道:“误会误会!这位是孟郎君!哎呦,还有程尚书,可是好久没来咱们这儿坐坐了,都是误会!还不快下去!”
那打手被训斥了一番,也知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赶紧埋头便跑,又回了后堂去。
刘觞的目的暂时达到,但是为了让遥辇津玉别再去找那些打手询问,立刻装作惊讶的道:“遥辇特使?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你说咱们是不是有缘?也太有缘分了吧?早上刚在大明宫分别,这会子竟又见面了!为了这缘分,咱们也得喝两杯!”
遥辇津玉眯了眯眼睛,他来平康坊是做正经事儿的,让刘觞猜对了,他的眼线打听到,在平康坊中见过一个落魄的乞丐,与耶律延木的长相有几分相似,且身上还有许多伤痕,一看便是打仗落下的,或许便是耶律延木本人。
遥辇津玉特意前来查看,没成想这么巧,竟然碰到了刘觞。
但这世上的巧合,当真如此之多么?遥辇津玉不着痕迹的温和微笑:“侍郎大人,果然好巧呢。”
“对吧!”刘觞一点子也不尴尬,他不尴尬,尴尬的便是旁人,笑道:“可不得喝一杯吗?正好了,我这几个兄弟也都听说遥辇特使的为人,十分敬仰,今日咱们可得好好聚一聚。”
程熙之和孟簪缨很给面子,配合的天衣无缝:“无错无错,上好酒,要你们楼里最好的酒!”
遥辇津玉无法推脱,毕竟也不好不给面子,随和一笑:“诸位大人盛情难却,外臣便不推脱了。”
众人喝了几杯,遥辇津玉每次只是意思意思,毕竟他昨夜刚饮了很多酒,刘觞却打定主意要把他灌醉。
刘觞借着上厕所的借口站起来,和程熙之小声谋划:“我去处理那几个打手,你们继续灌酒。”
程熙之对他点点头,道:“去罢去罢。”
刘觞借口离开,转了一个弯儿,直接进入了后堂,后堂里几个打手聚集在一起正在用食,突然看到刘觞走进来,全都吓了一跳。
他们对刘觞还有些印象,毕竟前不久才见到,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敢得罪了刘觞。
刘觞笑眯眯的道:“今儿个我来呢,是代替枢密院的枢密使大人传话儿的。”
一提到枢密院,几个打手吓得面无人色。
刘觞道:“日前你们遇到那个乞丐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能透露出去,否则……枢密院的刑房,你们怕是还未曾见识过吧?”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打手们立刻求饶。
刘觞摸出一包银钱来,扔给那几个打手:“这是给你们的封口费,收了钱,把嘴巴闭紧,否则下次来找你们的,便是枢密院的人。”
“是!是!”那几个打手立刻感恩戴德,他们收了钱,又害怕枢密院的淫威,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一打叠的保证:“小人绝对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会多说的。”
刘觞解决了几个打手,转回前厅一看:“好家伙战况惨烈啊。”
遥辇津玉已经醉倒了,趴在案几上微微蹙着眉,不止如此,我方阵容也“牺牲”了两个,李涵和窦悦双双“牺牲”,尤其是窦悦,醉得根本拿不起个儿来。
“唔——”窦悦醉眼迷离的看着刘觞,傻笑一声,眨巴着小狗眼,吧唧一把抱住刘觞,仿佛树懒一般:“宣徽使,嘿嘿……宣徽使……我、我好想你哦……”
程熙之指着遥辇津玉道:“特使怎么办?”
刘觞道:“事情都安排好了,遥辇津玉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开个房间,就把他撂在这儿吧。”
孟簪缨摇摇晃晃站起来,道:“掌柜的,开……开一间上房!”
众人将遥辇津玉架起来,扶着他进了房间,将他扔在软榻上,便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平康坊。
众人进入平康坊的时候还是上午,如今出来已经过了黄昏,天色昏昏沉沉的暗淡下来,街市上已然点起了灯火。
大家刚走出来,窦悦“嗝!”打了一个酒嗝,嘟嘟喃喃的道:“唔……我怎么、怎么看到阿爹了?嗝!”
是窦扶风!
不是窦悦的错觉,果然是窦扶风。街坊旁边靠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窦扶风坐在车上,打着车帘子,似乎是生怕错过了什么。
他看到窦悦走出来,立刻下了车,将窦悦半扶半抱住。
窦悦仿佛没骨头一样赖在窦扶风身上,笑道:“阿爹……嗝……酒、酒好辣哦——”
窦扶风没好气的道:“那还要饮得如此醉醺醺?”
“就、就喝了一小口……”窦悦比划着一小口。
窦扶风将人抱上车,与众人作礼,便带着窦悦离开了。
程熙之哈哈大笑:“这个窦悦,都已经当上了工部尚书,竟还离不开阿爹,逛个楼子还有人接!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道:“陆陆、陆……”陆品先!?
刘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家工部尚书是逛楼子有阿爹来接,咱们户部尚书是逛楼子有男人来接。”
“你别瞎说!”程熙之纠正道:“我是来办公的,不是来逛楼子的!”
陆品先走过来,幽幽的道:“那尚书大人公事办完了么?”
“办、办完了……”程熙之没骨气的道。
陆品先对刘觞等人作礼道:“熙之我便带回去了。”
李涵很是不屑的看着程熙之和窦悦被带走,说实在的,他面上虽然不屑,但是心底里有些羡慕,喝醉了酒有人关心,不管是什么样的关心。
刘觞道:“别羡慕了,我出宫的时候通知绛王殿下了,殿下一准儿会来接你。”
李涵震惊的道:“你、你通知小叔做什么?让他知道去竟去青楼喝花酒,那、那成何体统?”
李涵说着,赶紧急匆匆的往大明宫的方向跑去,似乎生怕耽搁了时辰。
孟簪缨摇头道:“都是一群孬种!逛个楼子,喝喝酒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刘觞笑道:“孟郎君也赶紧回去罢,今日崔御医只在太医署坐班半日,估摸着这会子早就到家了。”
孟簪缨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道:“糟糕了,那个死人脸今天只在宫中待半日,我惨了我惨了……”
孟簪缨叨念着,竟展开轻功,一溜烟儿不见了人影。
众人都散了,刘觞一个人往大明宫而去,溜溜达达回了紫宸殿,推开大门笑道:“谌儿,哥哥逛青楼回来了——”
李谌:“……”
李谌嫌弃的蹙眉道:“一股子脂粉味儿,朕让人准备了热汤,快去洗一洗。”
刘觞撇嘴,一脸委屈道:“谌儿你嫌弃我。”
李谌无奈的道:“那……谌儿伏侍阿觞哥哥沐浴,可好?”
刘觞饮了一些酒,听到李谌的话,登时想到了白日里没做完的事情,当即迫不及待的道:“好好好!”
李谌一把抱起刘觞,便往内室的热汤而去,便在此时,鱼之舟的嗓音很时候的响起。
“陛下,不好了!”
李谌黑着脸道:“朕被你叫的的确不好了。”
鱼之舟:“……”
鱼之舟从外面急匆匆进来,道:“陛下,的确是十万火急的要紧事,耶律延木……又不见了。”
————
平康坊。
夜色昏暗,笼罩着旖旎的屋舍,桃粉色的纱幔随着夜风轻轻飘扬,发出沙沙的暧昧轻响。
吱呀——
屋舍的户牖突然被推开,一个黑衣人逾墙而入,他轻巧入内,反手将户牖关闭,看了一眼躺在纱幔软榻上的遥辇津玉。
黑衣人试探的来到软榻便,轻轻将纱幔打起,遥辇津玉面色晕红,双眼紧闭,似乎在兀自熟睡。
那黑影人一点点伸手过去,两只手按在遥辇津玉的腰间轻轻搜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的手掌宽大,双手并排几乎将遥辇津玉的细腰直接握住。
簌簌,遥辇津玉的腰间玉带似乎藏着什么东西,黑衣人将那东西取出,是一张字条,上面并非中原的文字,一般人根本无从看懂。
而那黑衣人只看了一眼,登时眯起眼目,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目,露出危险的光芒,沙哑的喃喃自语:“可汗……当真想要我的性命。”
“耶律延木……?”遥辇津玉不知怎么醒了,他迷茫的睁开双眼,酒醉的眩晕让他眼前的景象都是双影,就连那黑衣人也是双影,叠在一起,虚虚实实。
遥辇津玉再次道:“耶律延木?”
他这么说着,虽醉酒发软,却还是突然暴起,手掌一翻,多出一把短剑,“嗤——”一声,抵在那黑衣人的脖颈间。
遥辇津玉戒备的道:“是你。”
那黑衣人,也就是耶律延木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手中的字条,道:“可汗的移书与信物在此,可汗当真要除我后快,为何?”
“为何?”遥辇津玉收敛了脸上温柔的伪装,眯起眼睛,凌厉的道:“叛军贼子,你说为何?”
耶律延木并没有躲闪,幽幽的道:“义父亦觉得,是延木叛了可汗?”
遥辇津玉的眼神微微有些轻颤,随即又恢复了冷漠:“有什么冤屈,便去地下喊罢!”
他说完,手腕一转,锋利的匕首就要划在耶律延木的颈子上,耶律延木非但没有躲闪后撤,反而突然倾身向前探去。
“你……”遥辇津玉握着利刃,反而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躲闪,可惜已然来不及,耶律延木的脖颈瞬间被匕首划破,与此同时,温热的一吻,结结实实的落在遥辇津玉的唇瓣上。
第130章 将你据为己有
遥辇津玉没想到耶律延木会生出这样的举动, 手中的利刃“当——”一声敲在榻牙子上,轻颤的掉在地上,仿佛有什么东西, 敲击在他的心窍上一般。
遥辇津玉呆愣的忘了动作, 脑海中一片空白,唯独剩下唇上的温度,愈发的炽热, 不停的蒸腾着遥辇津玉的理智, 他一直引以为豪的镇定,引以为豪的冷静,引以为豪的沉着, 一瞬间灰飞烟灭,头一次如此的手足无措,任由耶律延木主导。
耶律延木一吻作罢, 出其不意将遥辇津玉的手腕一压, 压在头顶直接桎梏在榻上, 遥辇津玉患有残疾,双手被制之后根本无法反抗,仿佛躺在砧板上奄奄一息的活鱼, 只剩没有什么作用的轻微挣扎。
耶律延木嗓音低沉的洒在遥辇津玉耳侧:“义父,延木早就想这么做了。”
遥辇津玉怔愣的看向耶律延木,似乎在无声的询问他, 早就想做什么?
“呵呵,”耶律延木轻笑一声:“早就想亲吻义父, 早就想看义父又吃惊, 又不可置信的表情, 早就想……让义父为了我, 抛去温柔沉重的伪装面具,露出你本来的真正面目。”
遥辇津玉听不懂,心窍里却乱哄哄的,他张了张口,竟找不到自己的嗓音,因为方才激烈的亲吻,嗓音被堵在喉咙里,一开口竟有些急喘,颤声道:“先放开我。”
“放开义父?”耶律延木眯眼挑唇:“放开了义父,让义父来杀我么?”
遥辇津玉没有说话。
“义父……”耶律延木幽幽的道:“这么多年的父子之情,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我的武艺全都是义父传授,义父当真舍得下手杀我么?为了可汗的命令,把我当做叛贼,了结我的生命?”
遥辇津玉道:“你不是叛贼么?”
耶律延木笑道:“我说不是,义父相信么?还是相信可汗的一面之词?自然,义父还是相信可汗多一些,不然也不会一见面,不由分说,不问有缘,便想要取徒儿的性命……义父,你看,延木流血了。”
他说着,低头示意自己的脖颈,那是遥辇津玉的利刃划出的血痕,还在不断的溢出鲜血,虽然不致命,但伤口也不浅。
遥辇津玉抿着嘴唇,重复道:“你先……放开我。”
耶律延木又是一笑,道:“义父你知道么?延木一直很想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很想,也不知这种想法是何时萌发的,是在何种情形之下萌发的……延木一直恪尽职守,不敢逾越分毫,而如今……义父你要杀我,是不是说明,你我的父子之情,师徒之谊已然彻底决裂?”
“延木,为父……”遥辇津玉心中一拧,似乎想说些什么。
却被耶律延木打断,他甚至笑起来,道:“那太好了。”
遥辇津玉奇怪的看向耶律延木,耶律延木始终浅浅的笑着:“着实太好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我的义父,我再也不是你的徒儿。”
“延木?!”遥辇津玉震惊的睁大眼睛,耶律延木说着这般绝情的话,竟然又欺近而来,狠狠撵上遥辇津玉的嘴唇,沙哑的道:“我终于可以抛弃这些,将你据为己有。”
遥辇津玉想要反抗,但他饮了酒,脑海中混混沌沌,甚至分不清这震惊的一幕,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他使劲摇头,想要躲避耶律延木,耶律延木却在他的耳边低声低喃着:“津玉,津玉……”
遥辇津玉浑身一震,睁大了眼睛,颤声道:“孽子,你、你疯了,你怎么敢如此直唤为父的名字?”
耶律延木挑唇,幽幽的道:“看来你还是中意我唤你义父,难不成如此,比较有感觉?也好……义父,义父,义父……”
遥辇津玉犹如一叶渺小的扁舟,在狂风巨浪中摇曳,他混混沌沌的昏睡过去的时候还在想,或许,这一切都是酒醉后的黄粱一梦罢了……
————
“耶律延木又不见了?”李谌立刻放开刘觞,正色道:“派人去找了么?”
鱼之舟点头道:“小臣已经派遣心腹去寻找,因着事关重大,小臣不敢声张。”
李谌道:“切记不要惊动驿馆的契丹使团,不能让他们听到任何风声,继续派人去找,若是人手不够,朕允许你去找宣徽使调取手令,调动神策军。”
“是,陛下!”
鱼之舟也不废话,干练的离开紫宸殿。
李谌蹙着眉:“这个耶律延木,三天两头的不见人影,痴傻了都如此不安生。”
“谌儿别着急。”刘觞道:“咱们去偏殿看看。”
二人急匆匆来到偏殿,推门进去,果然没有人,内外都无人,李谌道:“当真让人不省心。”
刘觞道:“如今已然宫禁,宫门都下钥了,耶律延木现在的心性仿佛孩子一般,也跑不出宫门去,说不定只是贪玩,咱们在附近找找。”
李谌道:“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急匆匆的来了偏殿,急匆匆便要离开,刚走出偏殿,李谌突然顿住了脚步。
“怎……”刘觞的询问还未开口,李谌将食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刘觞不要出声。
刘觞立刻闭起嘴巴,连呼吸也屏住,不发出一丁点儿的响动。
李谌没有说话,指了指二人刚刚走出来的偏殿,打了一个手势,刘觞看明白了,里面有人?
刚刚不是还说没有人,突然便有人了,刘觞觉得不同寻常,有人偷偷摸摸的溜进耶律延木的屋舍,难道是想要除掉耶律延木的契丹人?
李谌示意刘觞别动,自己入内,刘觞点点头,他不会武艺,跟着李谌也是拖油瓶,示意他放心。
李谌按住腰间的佩剑,慢慢往里走,来到殿门旁边,一个蹿升,动作犹如猎豹,又犹如雄鹰,瞬间窜出去,直扑殿内之人。
“嗬!”殿内的人倒抽了一口冷气,睁大眼睛,一脸吃惊的看着李谌。
随即殿内爆出李谌的嗓音:“耶律延木?”
刘觞听到声音,连忙推门冲进去,定眼一看,果然,在殿内偷偷摸摸之人,竟然是他们寻找良久未果的耶律延木本尊!
耶律延木无辜的眨巴着大眼睛,侧头盯着搭在自己脖颈上的佩剑,求助的看向刘觞,似乎很是害怕李谌。
刘觞道:“耶律延木?你怎么在偏殿里?小鱼公公不是说你丢了吗?”
耶律延木指了指户牖,笑的天真无邪,道:“玩,出去……玩。”
“出去玩?”李谌挑眉:“出去玩需要偷偷摸摸的爬墙回来么?还有……你这手爬墙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可不像是个痴子。”
他的话音一落,突然引剑欺上,剑锋一转,直接抹向耶律延木的脖颈,动作凌厉狠辣,仿佛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
刘觞刚想劝架,就见耶律延木眼睛一眯,唰身形向后一撤,动作迅捷,一点子也不拖泥带水,甚至带着一股狠劲儿。
李谌一剑不中,立刻引剑跟上,两个人电光石火之间,竟然过了三招,李谌招招都是下杀手,耶律延木手中没有兵器,但也不见落败之势头。
耶律延木退到案几边,伸手一抄,抄起桌上的毛笔,抖手掷出,李谌长剑一挽,“啪!”一声脆响,直接将毛笔从中一分为二。
二人一触分开,各退两步,李谌剑尖平指,冷冷的看着耶律延木,笃定的道:“耶律将军安好啊,看来……你并未有痴狂。”
刘觞也看出来,耶律延木能接住李谌这么多招,动作凌厉,有条不紊,怎么看也不像是痴傻的模样。
耶律延木微微蹙眉,他收敛了傻兮兮的表情,变得巍峨而严肃起来,没有立刻回答李谌的话,反而看向站在一边的刘觞。
耶律延木的目光很是复杂,沙哑的道:“是你么?”
说实在的,刘觞本不是耶律延木的亲人,只不过上一具身子,是耶律延木的血亲罢了,但是耶律延木对刘觞一直很好,甚至无微不至,刘觞的心肠又不是铁石做的,自然可以感觉到。
耶律延木当即踏上一步,死死抱住刘觞,将刘觞拥入怀中:“真的是你,在大明宫中这么多天,我一直在观察,真的是你,是你活过来了……”
李谌一看,耶律延木装傻充愣便算了,竟然还抱上了,他举着剑走过来,寒声道:“放手,给朕放手!”
刘觞连忙道:“别打架别打架,谌儿,要不然你先把剑放下吧。”
李谌白楞了一眼耶律延木,还剑入鞘,将刘觞一拉,拉到自己身边来,似乎在昭示所有权一般。
刘觞道:“耶律……”
他刚想开口询问,但转念一想,自己如果开口叫耶律将军,或许实在太生分了,这样的开场白,完全无法套近乎,尤其耶律延木之前分明装傻充楞,其中一定有旁的内情,还是不能随随便便告诉别人的内情。
所以,自己不防开口的时候亲密一切,如此也能拉近关系,让耶律延木知无不言。
于是刘觞改口道:“兄长!”
耶律延木一听,眼神立刻便不一样了,十分惊喜的看着刘觞。
刘觞继续套近乎道:“兄长既然没有痴狂,为何要在平康坊任人欺辱呢?”
“因着……有人要除我后快,”耶律延木哂笑一声,颇为自嘲的道:“所谓的内乱、兵变、叛军,全都是陷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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