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对于褚曣卫蓁,都是极其漫长。
褚曣是在日落时醒的。
一睁眼,铺天盖地的燥火朝他涌来,眨眼就侵蚀了全身,凤眸中已不剩半分温度,只剩无穷无尽的戾气。
卫蓁一直守在床边,没有离开半步。
见他睁了眼,将要开口便又强行将话咽了回去。
现在,任何声音对他来说都是折磨。
她不敢吭声,只无声担忧的看向他。
褚曣察觉到身边有人,目光凶狠的侧头,对上卫蓁的视线后,那股戾气似乎停滞了一瞬,但仅仅片刻,灼热的烈火又烧了上来,他握紧拳,尽力用最平静的语气道:“蓁蓁,出去。”
哪怕已处于失控边缘,他也不舍伤她,连重话也不舍得。
卫蓁的眼泪顿时就蜂拥而下。
她不敢发出声音,只朝他轻轻摇头。
她想陪着他。
“走!”
褚曣握着拳,极力与那股燥火抗衡,可收效甚微。
他只得用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卫蓁,他不想让她看到他失控的样子,更不想伤了她。
卫蓁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痛苦的看他片刻后,猛地转身飞快跑了出去。
她怕再多留一息,就会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他。
看着他那般模样,她心疼的快要窒息了。
可她在这里,他要为她隐忍,怒火得不到宣泄,于他无益。
房门关上,里面就传来了动静。
久久不停。
卫蓁捂着唇,靠在廊下的柱子上,肩膀微微耸动。
十八十九立在院中,皆红了眼。
这样的情况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心中一如那一次的愤怒悲痛,但这一次又多了些难过。
尤其是看到卫蓁痛苦万分的守在廊下,那种感觉就愈发强烈。
十八没有上前安抚卫蓁,不止因为要尽量保持寂静,也因为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一样悲愤痛苦。
她说不出安慰的话来,也不敢想若殿下有闪失会如何,她只期盼着,宋大人能快些将关大夫接进宫来。
齐云涵便是在这时回来的,十八在卫蓁无声的示意下,将她带到殿外,说了太子的状况。
齐云涵自是吓得泣不成声,在外头平复了许久才红肿着一双眼踏进去。
她没有上前,只坐在廊下远远陪着。
屋里的动静陆陆续续持续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才渐渐停下。
卫蓁一夜都没有闭眼,这一夜,每时每刻对她来说,都度日如年。
听得里头没了动静,她忙走到门边。
但最后她还是停住了推门的动作。
因为她感知到了里头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他并没有睡着。
宋淮说过,这个毒到了后头,就无法闭眼。
他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她不能进去。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陪伴,而是远离。
卫蓁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
她转头望向天边的那抹鱼白。
天就要亮了,关大夫应该要到了。
宋淮说在天亮前将人带进来,就一定会在天亮前回来。
他从不会食言的。
果然,大约半刻钟后,十八突然望向殿门,说出了一夜的第一句话:“来了。”
卫蓁连忙抬头看去,不多时,便见宋淮带着一个人疾步而来。
她看的视线飞快落在那人身上,不到三十的年纪,一袭淡蓝色袍子,风尘仆仆,容貌上乘,眼尾有一颗痣。
与苏妗姑娘对关大夫的描述一致。
卫蓁面容一喜,远远朝人颔首后,便上前推开了门。
她太担心他了。
一夜几乎没间断的动静,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门一推开,里头的场景让卫蓁忍不住又落下了泪。
除了靠近门边,其他的地方几乎没有可落脚之地,屋内的摆件,柜子,桌椅等所有物件,无一件完好。
卫蓁双眼一片模糊。
他知道她在门边,所以哪怕失控,也没有往门口砸。
她抬手抹了把泪,在一地残渣里寻找褚曣的身影,很快,她就看到了破碎的床边,靠着一堆破烂的木头席地而坐的人。
衣衫松垮,墨发凌乱,整个人带着一股颓意和阴沉,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趟过碎渣朝他走来。
卫蓁终于走到他跟前,她蹲下身默默地替他整理好衣裳,又用手梳整好了头发。
然后她朝他轻轻一笑,嗓音柔和万分:“殿下,关大夫到了,没事了。”
似在安抚他,也似在安抚她。
褚曣面色微动。
关大夫?谁来着?
他眼里那一闪而逝的空白被卫蓁收入眼底,她心中一疼,语气仍旧温柔:“他来了,殿下的毒就能解了。”
持续一夜的狂躁,短暂失神也在情理之中,怪不得从她进来,他就没动过。
毒…
褚曣皱了皱眉。
哦,他中了毒。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惊呼声:“天,这是在里头拆家吗?”
褚曣眉心一跳,眼神凶狠的望过去。
卫蓁眼见他要暴怒,忙伸手捂住他的双耳:“是关大夫,他是来给殿下解毒的。”
宋淮与关大夫趟过碎渣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从他们的视角望来,两个人几乎是贴在一起的。
“哎呀哎呀,少儿不宜。”
关大夫捂住眼,连连喊道。
褚曣的耳力非同寻常,即便被捂住双耳,也只不过只降低了些音量,听到又有噪声传来,他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好似下一刻就要砸向关大夫。
关大夫倒也没有继续作死,提着衣摆就走到了二人跟前,朝卫蓁笑了笑后,便欲伸手给褚曣诊脉。
“别碰老子!”
褚曣凶狠的一把甩开他的手。
关大夫一怔,看向他耳边卫蓁的手:“…这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滚!”
褚曣厌烦极了这道噪声。
体内的火焰又拼命的往上窜。
关大夫无辜的看向卫蓁,朝她摊摊手:“不让我碰。”
“好像也不认得我了。”
卫蓁抿了抿唇,慢慢放下手,轻轻将太子搂进怀里,然后握住他的手腕,哄道:“殿下,他是关大夫,我们让他看看好不好?”
褚曣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他不想听到任何声音,也不想说半个字。
但他知道眼前的人是卫蓁。
他不能伤她。
所以他努力忍了下来。
卫蓁见他没拒绝,便将他的手递给关大夫,关大夫这才将手指搭了上去。
室内一片寂静。
卫蓁和宋淮皆是屏气凝神,一颗心紧紧绷着。
齐云涵此时也轻轻走了进来。
她昨夜夜深后趴在廊下睡着了,十八将她抱到屋内,方才的动静将她惊醒后,便赶紧跑了过来。
关大夫的神色越来越沉重,已不见方才的松散。
卫蓁心一沉:“怎么样?”
关大夫收回手,神情难辨:“发了太久的疯,神智暂失,睡一夜就好了。”
他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卫蓁:“一共有三颗,一日一颗。”
卫蓁忙接过来:“多谢关大夫。”
她轻轻抽身,倒出一颗药送到褚曣唇边:“殿下。”
褚曣被耳边的声音烦的火气冲天,鼻尖熟悉的清香勉强让他感觉到舒适了几分,可突然,怀里温软的人离开了他。
他紧紧皱着眉,眉宇间一片戾气。
卫蓁立刻便眀白了,她温柔一笑,轻声道:“殿下吃了药再抱好不好?”
褚曣不满的看她片刻,见她好像不打算改变主意,才不情不愿的张开嘴。
宋淮不知从哪儿端了一杯水过来。
卫蓁接过,递到褚曣唇边。
等他满脸烦躁的喝完,卫蓁便赶紧将他抱在怀里安抚着。
关大夫看的啧啧称奇:“真没想到,他竟也有这么听话的一天。”
卫蓁朝他轻轻颔首:“多谢关大夫。”
关大夫摆摆手,叹了口气道:“先别谢的太早。”
卫蓁身子一僵:“那不是解药?”
“是。”
关大夫又是重重一叹:“若只是余毒,是能彻底清了,但现在情况有变,这好不容易炼制的解药,也不知道能管多少用。”
宋淮沉声问:“关大夫可能解?”
关大夫:“有头绪,但还没有办法。”
关大夫看向卫蓁怀里的人,面色有几分凝重:“殿下中的的,恐怕不是简单的毒。”
“何意?”卫蓁忙道。
关大夫沉默了片刻道:“再等等。”
宋淮皱眉:“等什么?”
关大夫指了指太子:“等殿下睡着。”
卫蓁不解的看向他,关大夫却不再吭声,她只能噤声,勉强静下心等着。
好在很快,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卫蓁心神微松。
他总算可以入睡了。
也不等她问,关大夫便又伸手搭在太子手腕上,好一会儿后,他面色凝重的收回手。
“果然是这样。”
他抬头看向卫蓁,正色道:“殿下中的是蛊毒。”
话音落,几人皆变了脸色。
“蛊毒…”卫蓁喃喃道。
她方才松缓的心神又紧紧绷了起来,无意识的紧紧抱着怀里的人。
“我也是才彻底确定的。”关大夫道:“几年前我给殿下诊脉时,殿下已经服用了解药,体内只留余毒,便诊不出是蛊毒,方才殿下还没有服用解药时我确定是蛊毒,可殿下服用了解药后,便又与之前脉象一致了。”
关大夫继续道:“蛊这个东西,很不好论断,但我确定,殿下现在体内的,是死蛊。”
卫蓁对蛊并不了解:“死蛊?”
“嗯,先前殿下|体内的也是死蛊,若是没有生变,我这回带的解药也是可以彻底清除的。”关大夫:“但现在…”
他顿了顿才道:“这种死蛊没有被清除,便有可能‘复活’。”
卫蓁听明白了:“所以殿下这次,不是中了新的蛊毒,而是先前的死蛊‘复活’了。”
“不错。”关大夫看了眼几人:“但‘死蛊复活’需要的条件很苛刻,且一般都要有‘引子’,接触到‘引子’,或是服用,才能使‘死蛊复活’。”
宋淮拧眉:“引子为何物?”
“这就是目前最棘手的。”关大夫:“我们不知道此蛊毒的引子为何物,这个蛊毒便无解,我找到的那药已经没有第二株了,现在已无法彻底清楚‘死蛊’,这样一来,‘死蛊’随时有可能再被引发,而且也不知道之后会不会发生变化。”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齐云涵眼底已是一片湿润。
“你们仔细想想,殿下到玉京城后,都接触了什么?”关大夫道:“若能找出这个‘引子’,我就能找到办法解蛊毒。”
宋淮眼神微紧,沉声道:“殿下在接风宴之后回宫时,脾性便有些暴躁,但却不知此蛊毒的毒发时间为何时。”
卫蓁低头看了眼已经沉睡过去的人,沉默半晌后道:“我们出去说。”
宋淮上前从卫蓁怀里接过褚曣,将他重新安置在一间房内后,一众人才聚在侧殿,包括暗卫。
宋淮道:“每个人所记住的东西不一样,为了不受干扰,所有人都各自将进玉京城后所接触的一切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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