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夫妻携手逛园子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齐夫人耳中。
“确定是挽着手同撑一伞?”齐夫人微微倾身,眼神发亮。
于嬷嬷笑着点头:“可不是嘛,老奴亲眼瞧见的,大公子那伞一整个偏向少夫人呢。”
齐夫人终于松了口气:“如此我就放心了。”
虽说这婚确实是不得不成,但若真成了怨偶,谁心里都不好受。
不过,也就这是苏晚棠,这丫头勉强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身世秉性她都一清二楚,要是换个心思不端的,她就算是宁愿得罪人,也断不会忍这口气。
“夫人尽管放心,大公子的性子老奴能不清楚?”于嬷嬷继续道:“若真没把人放心上,岂会亲手雕刻玉佩相送。”
齐夫人轻笑道:“我明白,依着他那脾气,要真只为顾全大局,顶多就能做到相敬如宾,哪会被牵着心绪,追到城门口去。”
“不过...”齐夫人突然想到什么,皱了皱眉:“如今都成婚了,她应当不会再翻墙了吧。”
苏晚棠风雨无阻的来翻墙,自认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她是这个府中的主母,这点事哪能瞒得住她,不过她也能猜到她不走正门,多半是觉得羞于见她,而她有心想让他们多些相处的机会,便只当做不知。
但如今已经成婚了,再翻来翻去像什么话。
于嬷嬷听出齐夫人的意思,道:“要不,老奴去提点一句?”
“也好。”
齐夫人点头。
然于嬷嬷才走出两步,就被叫住:“算了。”
齐夫人若有所思道:“细细想来,他们如今关系渐近,也是因为她那两月来的勤,说不定这是小两口的情趣,由着她去吧。”
于嬷嬷折身回来,笑着道:“夫人宽仁。”
“其实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齐夫人佯嗔道:“你我之间,有何话说不得。”
于嬷嬷笑了笑,这才徐徐道:“其实老奴觉得,就得要少夫人这样的性子与公子才相配,即便有什么也不往心里去,还愿意让着哄着,而世家贵女大多矜持傲气,两个人傲到一处去,谁也不肯低头,这日子还怎么过,若姑娘性子再稍微敏感一点的,整日怕是气都气不过来呢。”
“就拿这件事的起因来说,大公子心里一直憋着气,是少夫人一次又一次的翻墙来哄,这口气才算散了,要是个脸皮薄的,指不定现在这二人还僵着呢。”
“我知道你说的在理。”齐夫人默了默后道:“我就是太了解云沐了,才总想着给他物色一个沉稳大度些的,就算压不住他,自个儿也要想得开,别成日被他气的死去活来,却没成想这半路杀出一个苏晚棠,而眼下看来,竟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谁说不是呢,哪家姑娘有少夫人脾气好?”于嬷嬷笑道:“到底是位女将军,度量心性非常人可比。”
齐夫人轻叹一声:“那是她自觉不占理,自然就矮一头,可这日子还长着呢。”
“还是得去跟云沐好好说道说道,他到底是男子,怎好总叫女子放下身段去哄,如今婚已成了,总不能再抓着那一点错处不放,一日两日还成,久了谁不嫌累。”
于嬷嬷闻言却若有所思,而后突然道:“老奴倒觉得少夫人虽是哄着让着的那一个,却并非压不住公子。”
齐夫人一愣:“何意?”
“老奴还有桩事没来得及同夫人说呢。”于嬷嬷忙道:“今儿敬完茶回去的路上大公子不知因何大怒,还将少夫人关在门外。”
齐夫人惊的站起身,怒道:“敬茶时不都还好好的,他这又是发什么狗脾气?”
于嬷嬷赶紧扶着她坐下,安抚道:“夫人别急,老奴还没说完呢。”
“大公子将少夫人关在门外后,夫人先是敲了敲门,见里头没有动静,少夫人一脚就将门踹开了,大约过了一刻钟,二人就亲亲热热的出来逛园子了。”
齐夫人惊愕万分:“她...踹了云沐的门?”
“是啊。”
齐夫人不可置信:“云沐没翻脸,还跟她亲亲热热逛园子?”
“可不是嘛,走在临湖小道边,还贴心的将少夫人拉到里侧呢。”于嬷嬷眉眼带笑道:“依老奴看啊,夫人大可放心,这每一对夫妻都自有一种相处之道。”
齐夫人盯着于嬷嬷好半晌后,突地笑出了声,乐道:“这是不是就叫做,一物降一物?”
“这么些年,我可还没看他向谁低过头呢。”
齐夫人越说心中越振奋:“这样,你赶紧去说一声,叫他们日后不必每天都来前院用饭,早晨也无需来请安了,晚棠也就三日假,让他们多点时间相处。”
于嬷嬷忙笑着应下:“是。”
心头大事落定,齐夫人眉梢染上笑意,但转眼想到另一个儿子...
齐夫人的笑容便又淡了下来,重重叹了口气。
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
白蕊得到消息,便亲自去厨房吩咐了声。
午饭时,齐云沐与苏晚棠到了饭厅,菜已经上齐。
齐云沐瞥见满桌子菜愣了愣,不过他想,今日是新婚第一日,厨房送的丰盛些也正常。
直到...
他身边的人鼓着腮帮子,添了两碗饭,扒拉了半桌子的菜,而白蕊和满屋子的丫鬟神色却不变时,他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齐云沐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筷子,陷入沉思。
胃口这般好,那她可真会长。
饱满处一点不少,纤细的地方也一点都不多...
苏晚棠吃的多,速度也不慢,但动作并不粗陋,而是如行云流水,顺滑至极。
看的齐云沐多添了半碗饭。
午后,太阳烈烈,照的人昏昏欲睡。
齐云沐有午憩的习惯,简单在廊下转了转消食,便去里间睡了。
苏晚棠没有困意,原本想在外头四处走走,但恰好桃香回来带给了她一封信。
来自南爻边境,苏枕堂的信。
苏晚棠看着信封上那笔风异常凌厉的几个字,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她有预感,这封信一定不好看!
外头太阳大,苏晚棠便拿着信进了屋,怕吵着齐云沐,她坐到了离床榻较远的书案前。
她上一次给父兄去信,还是因为订婚,不过她信上没说实话,只说是两情相悦定下婚约,兄长一直都没给她回信,只有父亲回了封,说尊重她的决定。
她当时竟心大的以为是兄长忙于军务,待空闲时候定会回她,可现在想来,兄长哪是没空回她,是压根不想回,亦或者,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骂她的言辞。
苏晚棠深吸一口气,轻轻撕开‘厚重’的信封。
一打开,墨香扑面而来。
苏晚棠没有先看内容,而是先数了数。
一共八页纸....
苏晚棠:“.......”
还是齐云沐面子大,这一封信顶以往八封了。
做足了心理准备,苏晚棠才定睛看去。
她兄长的字比她好很多很多,足矣与齐云沐媲美。
她对此一直感到万分惊讶。
兄长向来对笔墨没什么兴致,也不知为何一手字竟会如此出众。
信开头的第一句是:
‘吾妹晚棠,眼瞎否?心盲否?耳聋否?疯否?’
苏晚棠唇角一抽,她没疯,但她感觉她哥已经疯了。
以往来的信上,他从不会这样咬文嚼字。她光看着那似要穿透信纸的笔墨,就大约能想象到兄长暴跳如雷,目眦欲裂的样子。
‘世间儿郎万千,怎执着于司澈犬,此犬非善类,咬合力甚佳,被染犬疾,悔之晚矣.....”
苏晚棠不忍直视,翻到下一页:
‘苏晚棠你是疯了还是傻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齐云沐脑子不正常离他远点,你都当耳旁风是吗?你怎么看上他的,哪只眼睛看上他的,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苏晚棠面无表情的再翻一页:
‘他这个人心眼小嘴又毒,还是个娇气精,风吹不得雨淋不得一身毛病,你跟他过日子你完了我跟你说......’
苏晚棠继续往下翻着:
‘唉,女大不中留,嫁都嫁了,罢了,快让他叫我声大舅哥听听!让他速给我回信,叫我哥!不然回去打断他腿....’
‘我就真不明白你到底看上他哪里了,个弱鸡崽子.....’
‘你该不会是被他装出来的虚假外表蒙骗了吧...’
‘他比你大四岁,这桩婚事亏了知道吗,此狗非人也,竟趁老子不在奉京,拐我妹妹,天理难容....’
最后一页,最下方:
‘若受此狗蒙骗,静待为兄归来将其废之!再为吾妹另择良婿!’
苏晚棠扶着额,消化了一会儿,才满面愁容的开始整理信纸。
兄长和齐云沐的梁子,好像比她想象中的要深。
嗯?
不对,方才晃过去个什么?
苏晚棠翻了翻,抽出其中一张纸,在满篇骂齐云沐的字中看到了一排不一样的:
‘你跟储妃关系好,去求求情,请太子殿下立刻马上现在把这位金枝娇气包公主给我弄回去,老子要被她麻烦死了!’
从这行字开始,字迹就没那么工整了,这显然是越写火气越甚。
苏晚棠:“?”
金枝娇气包?公主?
她茫然了好一会儿后,才猛地想起来了。
几月前,四公主护送粮草去了边境,现在还没回来呢。
这事她当时还问过少主,少主说四公主爱慕她哥哥,太子殿下心疼妹妹,遂送她去追夫。
那时她想着崔姐姐已经订婚了,哥哥也该彻底断了这个念想了,若能与四公主成了也是好的。
但现在看来好像没能成,不过哥哥为何不请奏朝廷,反倒来跟她说?
且要真麻烦,四公主怎还在边境留这么久?
苏晚棠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便作罢。
信纸太厚,方才取出来时已将信封撑破了个口子,她便将信纸放在一边,准备先给兄长回信。
研好墨,她便提笔:‘兄长万安,见字如面,甯甯大婚已成,夫妻恩爱,如胶似漆,夫君云沐细心周到,体贴入微,虽脾性稍烈,但甚得我心,如获珍宝,诚恳祈望兄长祝福’
苏晚棠顿了顿后,继续写道:‘四公主之事甯甯会同少主言明,但结果如何,不敢作保’
“哥哥,边境境况如何,南爻可有异动,父亲身体康健否,望父亲,兄长务必保重,期待团圆之日。”
苏晚棠写完,便放在桌上晾干笔墨。
她四下望了眼,不见有新的信封,便起身出门去寻竹鱼。
走之前她看了眼里间,呼吸均匀,瞧着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她才放心的出门。
竹鱼不在门外,她正好看见白蕊从廊下经过,便轻轻关上门,快步迎过去。
“少夫人。”白蕊屈膝见礼。
苏晚棠放轻声音道:“麻烦你帮我找些信封。”
白蕊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少夫人是要给苏大将军寄信?”
苏晚棠点头。
白蕊便道:“少夫人稍后,奴婢去去就回。”
“好。”
很快,白蕊便去而复返,将几个崭新的信封恭敬递给苏晚棠:“少夫人,可需要奴婢让人送到驿站?”
“不必了。”苏晚棠:“桃香送惯了的。”
阆王部下都有特殊的送信渠道,要比驿站快很多。
白蕊闻言也不再多问,恭敬称是。
苏晚棠捏着信封走回正房,她正要伸手推门,却突地脸色大变。
呼吸声不对。
他醒了!
天,哥哥的信还在桌上没装!
苏晚棠惊慌失措的推开门,疾步走向书案,或许他只是醒了而已,还没来得及....
然下一刻,苏晚棠看着立在书案旁,手中拿着一沓信纸,神色不明的人,脑袋一片空白。
完了!
她命休矣。
齐云沐只抬眸淡淡瞥了眼苏晚棠,便将视线挪回手中信纸上。
苏晚棠很想转身夺门而出,但她觉得她要是敢跑,别说今夜,以后怕都难进这道门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慢地挪到齐云沐身侧,将信封轻轻放在桌上,去拉齐云沐的衣袖:“夫君啊....”
“此狗仍古板否?长残否?”
苏晚棠默默地垂下头。
“再说一遍,让他速回信,叫老子哥哥。”齐云沐声音淡淡,听不出起伏。
苏晚棠头越来越低。
“静待为兄归来将其废之,再为吾妹另择良婿。”
苏晚棠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
苏子鹤,你真是造的一手好孽。
“夫君....”
“啧啧,这些年翻来覆去还是这些词,也没个新鲜的。”齐云沐笑嗤了声,将信纸轻轻搁下。
苏晚棠一愣,忙抬头看向他。
听这语气,他竟像没生气?
齐云沐对上她惊慌的眸子,微微俯身,面色淡然,声音温和:“夫人看我作甚?”
苏晚棠呆愣愣瞧着他。
不怪哥哥怀疑她是否被他的外表被蒙骗。
他这幅样子,真的很能魅惑人心。
“我...我...”
“夫人是要寄信?”齐云沐眉眼轻弯,凑近她耳边轻声问:“可要为夫帮忙?”
苏晚棠一个激灵,慌忙摇头:“不,不用,我,我让桃香去。”
他是被哥哥气疯了吗?
齐云沐嗯了声,将桌上那封苏晚棠写的信折好装进信封,递给苏晚棠:“去吧。”
苏晚棠虽然是很想转身就走,但齐云沐这个样子太不对劲了,于是她几经犹豫后,她小心翼翼试探:“夫君,哥哥他书读的不多,不会用词造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齐云沐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无妨。”
苏晚棠:“?”
无妨?
齐云沐见她还愣着,便拉起她的手,将信封放在她手中,语气温和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们成了婚,他便也是我的兄长了,便是骂我几句也无妨。”
苏晚棠脑瓜子嗡嗡直响,齐云沐被夺魂了吗?
“其实,我与你兄长并没有太大的仇恨,不过是幼年不懂事他打了我一拳,我咬了他一口,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得亏他还记着。”
齐云沐轻叹一声:“罢了,待他回来,我跟他道个歉就是。”
苏晚棠动了动唇,盯着齐云沐半晌才道:“你,真这么想?”
方才在水榭不还狠狠的说绝对不会叫一声哥?
齐云沐笑道:“当然,他现在是我大舅哥,长幼有序,我还能骂回去不成?”
“再者,我怎能让夫人左右为难。”
苏晚棠茫然点头:“哦。”
“你夫君我虽自认度量不大,但跟自家人是不会计较这么多的。”齐云沐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丝,前所未有的温柔:“夫人去寄信吧,他对我有误会,此番来信定是很担心夫人,只要解释清楚了,就没事了。”
苏晚棠:“......”
苏晚棠拿着信迷迷瞪瞪的出了门。
门在身后关上,苏晚棠呆愣地走向墙角,其实,抛开一切不谈,齐云沐温柔起来,还真的...
苏晚棠抿着笑,还真的挺好看的呢。
白蕊看着苏晚棠立在墙角,不由疑惑。
少夫人不是说让桃香去送吗?怎亲自去了?
不待她上前问,便见苏晚棠顿住脚步,在原地伫立半晌后,咬着唇回头望向正房。
远远触及到她的视线,苏晚棠朝她招招手。
白蕊愣了愣后,遥遥屈膝退下。
屋内
齐云沐将苏晚棠送出门,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尽消,比蜀地变脸谱还快。
“苏子鹤狗你完了!你死定了!”齐云沐挽起衣袖,疾步如风走向书案前重重坐下,动作迅速的翻出来十页信纸:“跟我比骂人,你还嫩了点!”
“还眼盲心盲否?我看你这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盲!”
齐云沐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咬牙切齿念念有词:“还大舅哥,我呸!我齐云沐今生叫你一声哥算我输!”
“我脑子不正常?将我废之?你来,鹤狗!我就在奉京等你,看谁先废谁!”
“这些年装的一副道貌岸然,人模狗样,内里还是个黑心肝的鹤狗!”
一窗之隔,苏晚棠神情麻木的倚在柱上。
这歉道的真是好生精彩。
“我嘴毒?我心眼小?你苏子鹤又差在哪里?”
“还我拐你妹妹,明明是她霸王硬上弓,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兄妹的。”
“嫁了我还想要回去,想得美!我告诉你,你的妹妹天王老子来也要不回去了!”
“还另择佳婿?就你那眼神,给你点十盏灯在眼皮子底下照着,你也分不出个好歹来。”
“看到没,我们夫妻和睦,如胶似漆,夫人待我如获珍宝,岂是你能搅合得了的,夫人可比你这个狗有眼光多了!”
苏晚棠低下头揉了揉眉心。
这两个加起来快五十岁的人,有五岁吗?
不过,信上若真照他所骂而写,那这封信不能寄出去。
父兄要是知道是她醉酒将人强睡了,她肯定要挨顿打。
苏晚棠略做沉思后,悄无声息的离开。
她先将自己的信送走便去了驿站,准备守株待兔。
黄昏前,齐家的信就送过来了。
齐家的人前脚走,她后脚就进去,亮明身份:“我夫君给我长兄的信,由阆王府送了。”
信使是认得苏晚棠的,若寻常情形下这信自然不能交,但眼下寄信的人是苏将军夫君,收信的人是苏将军亲兄,左右都是家书,这好像,也没什么不能给的。
齐家那边说要尽快送到,若由阆王府送,自然要比他们快,且苏将军都拿出阆王府的令牌了,他也没法不给。
十页纸一个信封装不下,齐云沐装了两个,苏晚棠神色淡淡的接过信,走出驿站后就打开,看了半晌后她微微皱眉,又认认真真重新翻了一遍,信上骂的虽然真的很凶,但并没有找到那句‘霸王硬上弓’,她不由一怔。
所以他骂的跟写的还不是一致的。
怎么做到的。
苏晚棠左思右想后,还是将信装回去,返回驿站交给信使:“阆王府今日的信使已经走了,还是交由你们送。”
既然没有戳穿真相,他们之间的事还是他们自己解决吧,免得殃及池鱼。
信使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恭敬接过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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