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棠在靳安城时接连收到两道急报,在南爻的北阆密探暴露,八日前,南爻军提前倾巢而出,来势凶猛,边关告急。
营帐中,苏晚棠,康将军和禁军吴、王二位将军立在舆图前,神色都极其凝重。
“若按现在的速度,到边城需要多久?”王将军道。
康将军曾随苏牧去过南爻边境,走过这条路,是几人中对边城道最了解之人,他看着舆图,微微皱着眉:“得十日。”
“八日前边关就已经告急,恐怕很难再拖十日。”吴将军眉头紧锁道。
话落,几人都默默看向苏晚棠。
边城的主将与副将是她的父兄,一旦有个万一……
苏晚棠面色沉着的盯着舆图。
若非情况紧急,父亲不会连发两道急报,且已经过去八日,还不知眼下战况如何。
再拖十日,父亲与哥哥等不了,边城也等不了。
“可有近道?”
康将军将视线放回舆图,看了片刻后,上前在一处轻点:“若从这两座山翻过,六日左右可到凅城。”
另外几人刚面露喜色,便又听他道:
“但山道艰险,天晴尚好,若遇暴雨,常有落石和泥石流,极其危险。”
他顿了顿,又道:
“几年前西雩南爻的那次围攻,情况与现在如出一辙,情急之下,苏少将军带十万阆军在这两座山中硬生生辟出了一条路,中间遇上暴雨,折损了近一千人。”
吴、王两位将军闻言皆是大感震撼,就连苏晚棠都面带惊诧的看着康将军:“那后来呢?”
康将军看了眼苏晚棠,才道:“后来,苏少将军及时赶到,救下凅城。”
吴、王二人对视一眼,难掩震惊。
那年,苏少将军也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竟有如此魄力。
苏晚棠静静的垂眸。
她只知道那一战凶险,并不知详情,她每每问起父兄,他们都只是简单几句话带过,并不提其中险峻,她自然也从不知她的长兄曾在这深山中蹚出过一条路。
康将军继续道:“而今已时隔多年,当年苏少将军蹚出来的那条路现在多半也已经荒芜了。”
如今再提北阆差点覆灭的那一战,已不过是寥寥数语,描绘不出半点当时的凶险。
那时,苏枕堂差点死在泥石流下,是他手底下的部将在危急关头舍身将他推开,他才幸免于难。
苏枕堂赶到凅城时,苏牧已是强弩之末,再晚半日,边城必破,苏牧也会殉城。
那一年,若非太子殿下及时击退西雩,若非苏枕堂铤而走险支援凅城,北阆绝不可能在那场恶战中一城未失。
随后,营帐里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
过了许久,苏晚棠才道:“十日,凅城肯定等不了。”
“骑兵用最快的速度能多久到?”
康将军想了想,回道:“四日。”
吴将军:“禁军骑兵只有四万。”
苏晚棠道:“阆军有三万。”
“南爻军此次倾巢而出,是鱼死网破的势头,七万只能多撑几日,无法扭转局势。”王将军皱眉道。
又是一阵安静后。
苏晚棠看向吴将军:“凅城已经等不起了,我们要想办法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别说早到一日,便是早一个时辰,都可能是两种局势。”
王将军:“苏小将军有何想法?”
苏家一门将才,这种场合为了区分,便以少将军,小将军称呼苏枕堂和苏晚棠。
“骑兵即刻先行,考虑山路有风险,剩下二十三万人,十万走山路,十三万走官道,务必将路程缩短到八日。”苏晚棠道:“如此,是解凅城之危最快的办法。”
三人盯着銮舆图,拧着眉陷入沉思。
七万骑兵无论如何都能撑几日,就算凅城情况再危机,两日总能拖得住,走山路的十万将士赶到,也能化危为安。
即便山路有所耽搁,也还有十三万将士在后头。
这是目前最为稳妥的办法。
吴将军率先开口:“我觉得可行。”
王将军与康将军也都相继点头。
“阆军除去骑兵,还剩下七万,五万与我走山路,康将军带两万走官道,十六万禁军由两位将军分配。”苏晚棠道。
不待吴、王两位将军开口,康将军便皱眉反驳:“不成!”
“我对这里熟,我走山路,苏小将军走官道。”
山路险峻,她再身手好也是个女子,他一个七尺男儿岂能保全自己,让她去涉险。
“当年康将军是随父亲先一月赴凅城,这条山路康将军也没有走过,并不比我熟悉。”苏晚棠看着他,用毋庸置疑的语气道:“我哥哥能在这里蹚出一条路,我也能。”
康将军自是不同意,正要开口,苏晚棠就又道:“时间不等人,我们在这里多争执一刻,就多耽搁一刻,我的嫡亲哥哥曾成功带十万人穿过这两座山,有我在,军心会更稳定。”
“这事就这么定了,吴将军,你们尽快做安排。”
吴将军看了眼康将军,才道:“王将军带四万人走山路,我带骑兵先行。”
几厢比较,三路中先行骑兵最危险,山路是最考验军心耐力,且有一定风险,官道则是最安全的。
他话一落,王将军就要拒绝,苏晚棠却已折身往外走,完全不给康将军与王将军反驳的时间:“我救父兄心切,还请两位将军莫要再推却耽误时间,立刻点兵。”
见她决意如此,且话说到这个份上,康将军与王将军也无法再继续争下去,二人各自面色沉重的踏出营帐。
已经做好部署,接下来的一切就井然有序。
先行七万骑兵由吴将军带领,剩下的禁军与阆军都交给康将军和吴将军手底下一位统领。
“若吴将军到凅城城还未破,请吴将军不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拖到我与吴将军或康将军赶到。”临出发前,苏晚棠道。
吴将军郑重道:“我在,城在,城破,我亡。”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承诺。
苏晚棠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吴将军:“若吴将军见到哥哥,还请将这封信交给哥哥。”
这是齐云沐写给哥哥的信,他不让她看,她就揣了一路,未曾打开。
说来一路奔波,她竟忘了要给他去封信报平安,也不知那人会不会因此在家中生闷气。
吴将军接过信,放入怀中:“好。”
“多谢。”
“举手之劳。”
匆忙道别,三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前往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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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府
太阳烈烈,晒得人头晕脑胀,屋里放了冰块降温,帐中的人却还是热出了一头薄汗。
他紧闭双眼,眉头紧锁,神情不安,似是被梦魇着了。
半刻后,他猛地睁开眼半坐起身,眼里还残存着惊慌和害怕。
坐起身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慢慢转眸环视一圈,确定是安逸凉爽的寝房,并没有梦中那可怕的场景,眉头才微舒。
又沉静了半晌后,他才缓缓下了床榻,走向窗边,眼神深邃的望着那堵高墙。
他梦见她了。
她离开后,这是他第一次梦见她。
可这个梦太让人窒息和恐惧了。
就好像在预示着什么。
他梦见她翻身越岭,历经千辛万苦,经几次生死才抵达战场,却在守城战中被敌人一枪穿透胸口。
血染红了她的铠甲,她软软的倒在血泊中,了无生气。
他怎么喊她,她都再未睁眼。
齐云沐双手不知何时放在了窗棂上,紧紧扣着窗台,手背都泛起了青筋。
不过是个梦罢了。
她这样没脸没皮的女子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
只是个梦而已,当不得真的。
可脑海中那一幕幕却无比的清晰,怎样都挥之不去。
齐云沐闭了闭眼,轻轻垂下头,手更用力的抓紧窗棂。
不,不可能的。
他昨日特意问过太子殿下了,行军路上是官道,没有山路,更没有那样险峻的高峰,她不会遇到那样的危险,后头自然也都是假的。
近两月了。
她应该已经到了凅城。
齐云沐眸色微暗,这个女人,途中竟也不知给他写一封书信报报平安。
不过转念一想,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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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瞬即逝,数月不过弹指间。
这期间,苏晚棠写过几封信回来,除了报平安,就说思念齐云沐。
半字不提边关战事。
但齐云沐身在朝中,又怎么可能对战况半点不知,不过只是消息稍迟些罢了。
他知道几月前大军及时赶到,保住了下了凅城,知道苏牧重伤,才刚刚能下床。
也知道她立下大功,名声大噪。
如今北阆几乎人人都知道她苏晚棠,所有人提起,无不敬佩赞叹。
齐云沐却越来越来担忧。
他也为她感到骄傲。
但他更想要她平安。
凅城冬日冻人得很,朝廷商议往凅城送棉衣棉被军靴时,齐云沐在朝上据理力争,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硬是多要了五车。
要来防寒之物,他又去求东宫,要亲自去过目检查,他查的万分仔细,挑剔的让人瞠目结舌,但凡稍微次些的都被他撂了出来,几日下来,护送棉衣的官员看到他都头疼。
其实那些东西也并没有多次,不过是陈旧了些,棉花不是新的,且加上多要了五车,是完全够将士们过完这个冬天的。
但齐云沐听不进去。
他只想着,万一这些穿到了她身上,边关寒冷,她一个女子哪里受的住。
送走御寒物资,奉京已经开始落雪。
齐云沐身着狐裘大氅立在廊下,伸手接了片雪花,望了眼高墙。
凅城下雪了吗。
她这个月还没有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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