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融在手心,沁着丝丝寒意,引得人轻微颤栗。
齐云沐正要收回手,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打破了院中的平静:
“公子,公子!”
齐云沐手一顿,轻轻偏头,只见竹鱼与桃香脚步匆忙的穿过长廊而来。
触及到竹鱼慌张的眼神他的心中就一咯噔,而当他视线偏移,看见桃香微红的眼眶和手中那封信上时,他只觉猛地被一股寒意包裹着。
从头凉到了脚。
几月前的那个梦他后来再没有做过。
他给她的信中也问过她,她言一路顺利,并未遇过险。
他便想,既然前头的梦是假的,那后头也当不得真。
“姑爷,边境来信了。”
桃香拿信的手微微打颤,语调极其不稳。
齐云沐心头一颤。
边境来信了,不是‘姑娘’来信了。
说明信不是她写的。
齐云沐垂目看了眼,认出是苏枕堂的字迹。
竹鱼面上的慌乱,桃香眼底的悲痛,阆王府没有她的信...
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齐云沐很难不想听桃香说下去,也不想看那封信,他想转身就走,可他却又明白,他逃不掉。
于是,他只能僵硬的立在廊下,面无表情的盯着桃香。
见齐云沐似是有所感知,桃香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语不成调:“姑爷,姑娘她出事了。”
虽然心中已经有所预料,但当亲耳听见的那一刻,齐云沐的脑袋还是空白了一瞬。
他沉默了很久,面上也始终没有什么神情,很久后,他轻轻启唇,嗓音淡淡:“活着吗?”
桃香咬了咬唇,一滴泪落在地面:“危在旦夕。”
齐云沐宽袖下的手指微微一曲。
危在旦夕,那就是人还活着。
他终于抬手,接过了信。
他神情淡漠,可撕信纸的手指却肉眼可见的在抖着。
信上只有短短几个字。
‘晚棠重伤,性命垂危’
笔锋凌乱,半点不见昔日的工整,可想而知是在怎样仓皇的情形下寄出的信。
性命垂危
阆王府从凅城送信回来只需七日,但七日前人就已经性命垂危,那么现在....
齐云沐突然抬起头,转身大步朝院外走去:“备马!”
桃香竹鱼见此,急忙跟了上去:“公子,您去哪里?”
齐云沐越走越快,步伐越来越急,到后头已是小跑起来。
多年前,阆王亦是身受重伤,性命垂危,是圣上用了不知多少名贵的药材将人砸回来的。
阆王能救,她又怎不能?
只要人还有一口气,总归是有希望的。
诚如苏枕堂所说,齐云沐自小就娇气,不喜欢骑射,嫌弃磨的腿疼,拉弓手臂酸;也惧热,讨厌晒太阳,下雨天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怕水脏了衣摆鞋子,比很多人家的姑娘都养的娇贵精致。
雪花漫天飞舞,落在他的发间,融在他青色白襟狐裘中,甚至有一些沾染在睫毛上,遮挡着视线。
他拉缰绳的姿势并不熟练,但速度却极快。
连桑斛桃香一时都没能追上。
到了宫门,马还未停稳,他就已经翻身下去,若非桑斛反应快,远远就从马背上跃过来,他定要摔个跟头。
宫门侍卫见这阵仗不对,赶紧迎了过来:“齐大人。”
齐云沐从怀中掏出卫蓁曾给他的令牌,侍卫忙退后一步让行。
齐云沐推开扶着他的桑斛,疾步入宫。
以免耽搁,他边走边将令牌系在了腰间,万分醒目,各处守卫远远看着就让了行,他一路畅通无阻见到了卫蓁。
卫蓁也已经收到了消息,正想着送太医药材去凅城,就听冬尽禀报齐云沐来了。
齐云沐面色沉静的疾步走进来,砰地跪在了卫蓁跟前。
高傲烈性的人低下头颅,只让人感到格外揪心。
卫蓁快步走过去扶他,嗓音微哑:“齐大人,起来说话。”
齐云沐却固执的跪着,声音清淡却坚定:“求储妃赐药,救晚棠。”
卫蓁没将人扶起来,也不好像苏晚棠那样强行拉人,只得放开他,道:“我也正要让人送药材过去。”
齐云沐抬眸看向她:“臣想自己去取。”
他这句话的意思,卫蓁很快就明白了。
她短暂愣了愣后,正色道:“你只管去取,其余的交给我。”
齐云沐闻言端端正正行了礼后,才起身朝太医院而去。
卫蓁吩咐了冬尽几句,让她跟着他一道过去了。
齐云沐一走,卫蓁便去见了圣上。
圣上向来心慈宽仁,卫蓁才开口,他就应了。
然当太医院院首过来禀报齐大人将所有能治伤的名贵药材都带走了一些时,圣上还是怔了怔。
那可有上....
倒也并非是心疼药材,只是要真将那么多药材灌下去,没人受得住。
“齐大人说,万一就差某一样,岂不是白费功夫,所以将每一种都带了一些走。”太医院首说的还是很委婉的。
齐云沐席卷药材那阵仗,知道的是他救妻心切,不知道的还道是太医院遭了土匪。
圣上沉默了半晌后,轻轻叹道:“这还真是歪打正着,苏家丫头给自己寻的这位夫君,倒还真是万里挑一。”
“但愿苏家丫头能熬过这一关罢。”
太医院院首闻言便明白圣上未有责怪之意。
只是...
那么多名贵药材,堪比当年阆王所用了。
“药材不就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圣上见太医院院首欲言又止,道:“若它们能救回北阆的巾帼英雄,就算是展现了它们的价值。”
太医院院首忙躬身道:“是,陛下圣明。”
他是太医,自是以救人为先,倒也没有多觉得不合规矩,可朝堂上怕是对此会有微词。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
圣上笑了笑,道:“朝堂上有太子在,无妨。”
太医院院首一听就彻底放了心,恭敬告退。
药材太多,齐云沐一人自然拿不下。
冬尽早已按照卫蓁的吩咐准备了人马,一等齐云沐取出药,便让他们带着药立刻启程。
太医则选了一位底子稍微好些,能受得住长途颠簸的。
从接到信到送出太医药材,前后不到一个时辰。
齐云沐立在宫门,目送一行人快马离开,所有人消失在尽头,他都没有收回视线。
她若还活着,他做这一切才或许有用。
可七日了,若她已经...
‘苏晚棠,你若敢死在外头,我是不会让人给你收尸的’
‘夫君,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齐云沐喉头轻动。
这个骗子!
尽会说好听的话来哄他。
“公子,您去哪里?”
桑斛见齐云沐安静的立在那里半晌后,突然就翻身上马扬鞭,连忙问道。
雪中,传来齐云沐微哑的嗓音,不见平素一贯的冷清:“凅城。”
桑斛一惊,凅城?
公子要去边境!
如今边城战火纷飞,公子如何去得!
“公子!”
桑斛赶紧打马追了上去。
桃香则是眼睛一亮,也急急追上。
待两匹马并行,桑斛偏头皱着眉道:“公子,太医与药材已经送过去了,公子无需走一这趟。”
因为不论救不救得回来,公子去了都无用。
齐云沐许久才冷声道:“若她死了,我带她回来。”
桑斛一滞,一时竟没再找到言辞相劝。
追上来的桃香愣了愣后,道:“奴婢跟姑爷一起去。”
桑斛了解齐云沐,他决定的事很少会改变。
他默了默后,便道:“我护送公子去。”
他是公子的护卫,自然是公子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三人之后一路沉默,只有马蹄疾疾。
齐云沐回府将赴凅城的决定告知双亲,二人望着儿子沉默了许久,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
他们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他自小就不好动,没吃过苦,不像齐云澜整日窜天入地,皮实得很。
先不说凅城战乱,便是这一路跋涉,他都受不住。
可同时他们也知道,齐云沐一旦决定的事,鲜少会变。
他这二十余年几乎所有的例外,都来自于苏晚棠。
最终,二人还是掩下担忧,将人送到了门口。
他想去,便去吧。
若晚棠真有个万一,他没走这一趟,怕会遗憾终生。
只求上苍保佑,保儿媳度过这道难关。
-
齐云沐这一路并不太平,他本就不擅长骑马,没几日就将大腿磨破了皮,桑斛强行换了马车,但齐云沐嫌慢,坐了几日马车,他又换了快马。
冬日降雪路滑难行,风霜也大,一路舟车劳顿,不过半月,齐云沐就瘦了一大圈,临近凅城,更是大雪封路,费了不少周折。
对于这些以往从未遭受过的艰辛,齐云沐始终未吭一声。
在这之前桑斛也从没想过,他家公子有朝一日,会为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凅城城门,一肤色黝黑,面容俊朗的将军骑着战马,望着城门官道,他眉头紧锁,唇角绷直,浑身散发着威严之气,城门侍卫都垂首不敢靠近。
苏枕堂得到齐云沐来凅城的消息时是很有些诧异的。
他送信给他,是让他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那样一个娇气的人,会为了他的妹妹不远万里来到战火涂炭的边城。
就冲着他这份心意,他曾经写好的那封信也就不必寄给他了。
苏枕堂没等多久,就听马蹄声传来,抬眸望去,远远就看见了齐云沐,他怔了怔后,才拉了拉缰绳迎上去。
若非妹妹还没度过生死关,他一定要好好讽刺这个人。
一身狼狈,胡子拉渣,一点也不像那矜贵骄傲的齐家娇气精。
齐云沐见着苏枕堂倒没有怔愣,淡然平静的喝停马,翻身下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如果忽略他下马时微跛的腿的话。
苏枕堂见此也随后下马。
二人上一次见面,是几年前在宣政殿外,擦肩而过时,互相淡淡的客气的点了个头。
然后各自在心里骂着对方。
齐云沐走到苏枕堂跟前,还没等苏枕堂开口,他便一拳挥了过去。
虽然不怎么疼,但却将苏枕堂打的发懵。
他看着面前这个娇气精,眼里带着不敢置信。
齐云沐上一次朝他挥拳,还是在幼时,这都多大了,怎么还兴二话不说就打人。
“你答应过我,保护好她的。”齐云沐淡淡朝他道,话落,又一拳打了过去。
苏枕堂摸着脸颊皱眉嘶了声。
他何时答应过他?
那封信?
那就是他单方面叫他保护好晚棠,他又没有给他回过信。
算了,看在他也是着急妹妹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齐云沐打他两拳,伤不到他半分,但若他回一拳,这人得当场晕死在这儿。
“晚棠是我的妹妹,我比任何人都不想她有事。”
“她也是我的妻子。”齐云沐目光灼灼盯着他:“我叫了你哥的,我都求你了,可你还是没有护好她。”
苏枕堂:“.....”
他默默的挪开视线。
信上,齐云沐的确唤了他哥。
但他的语气是颐指气使的,他管那叫求?
说是命令威胁还差不多。
可不管如何,到底是齐云沐先服了软,苏枕堂心底难免生出几分心虚,他正要开口,就听齐云沐冷声问:
“她死了没有?”
苏枕堂唇角一抽:“......”
若非是亲眼见他不远万里赶来,他还真觉得这娇气精就是个薄情寡义的。
苏枕堂看着面前胡子拉渣的人,咽下一肚子骂人的话,没好气道:“多亏你抢来的药,还有气儿!”
齐云沐紧绷的气势徒然就松了下来,而后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苏枕堂忙伸手将他扶住:“......”
怎么打人的反倒倒下了。
触及到桑斛担忧的视线,他道:“我没还手,他自己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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