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沐足足昏睡了三日,期间还发了一日低热,初初醒来,浑身酸软难忍,使不上半分力气。
他艰难的转过头,入眼是陌生的营帐,隐约听见外头的嘈杂,他的记忆逐渐回笼。
他到凅城了。
苏晚棠还活着。
齐云沐屏气凝神仔细听了会儿,才强撑着半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三层厚被,他刚掀开一角,便觉一股寒凉侵了进来,他便放了手。
他抬头默默地打量着营帐,目光在挂着的铠甲上停留了一瞬后挪开。
这是苏枕堂的营帐。
齐云沐皱了皱眉,想起了在昏迷前打他的两拳。
他看起来没事,自己倒晕了过去。
好像他又落下下风。
齐云沐看了眼营帐门口挂着的虎皮大氅,咬咬牙一鼓作气掀开被子,跑过去用大氅裹住自己,才欲折身回去穿长靴。
可才跑到一半,营帐门口传来动静。
齐云沐转身就对上苏枕堂疑惑不解的视线。
见齐云沐因冷风灌进来打了个寒颤,苏枕堂拉好帐门,才折身看着他。
他上下扫了眼穿着他大氅的齐云沐,视线最后落在那光着的脚上。
苏枕堂:“……”
“…地上脏,齐大公子也不怕脏了脚?”
齐云沐正要开口,又听他道:“我这件大氅三个月没洗。”
齐云沐身子一僵,面色白了白。
他不算有洁癖,但三个月没洗……
在苏枕堂好整以暇的目光中,他面无表情的走向床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了大氅,钻进了三层后被中。
苏枕堂:“……”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身手多好的人呢。
“药是给我的?”
齐云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冷声问苏枕堂。
若是以往,他这副神态配上那清冷的嗓音,自然是万分的矜骄,可现在……
他嗓子因风寒哑了。
即便语气神态再高傲,沙哑的嗓音也难免折了几分气势,甚至透着几分滑稽。
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嗓音的变化,露出的错愕的神态时。
苏枕堂偏了偏头,强忍着笑意。
但抖动的肩膀还是被齐云沐发现了,他眉眼一横,飞了个眼刀子过去。
他很想骂这狗不重复,但他不敢开口。
一开口,就要被笑。
要是以往,苏枕堂见到这个样子的齐云沐,定要找个角落幸灾乐祸的大笑不止。
但现在他念在他这苦是因他妹妹而受,便硬生生憋了回去,上前将药递给齐云沐。
齐云沐狠狠剜了他一眼,才接过药一饮而尽。
巨大的苦涩瞬间将他淹没。
“叮咚。”
齐云沐半睁开眼眸去看,只见空了的药碗里多了颗蜜饯。
他唇角一抽:“……”
这狗打发要饭的呢?
然当齐云沐再次狠狠瞪过去,却见苏枕堂正小心翼翼收包着蜜饯的帕子。
苏枕堂刚要往怀里放时,察觉到齐云沐的视线,他抬起头,皱了皱眉。
二人僵持片刻,苏枕堂果断将蜜饯塞回胸口:“没有了。”
齐云沐:“……”
齐云沐气结,谁稀罕他这破玩意儿!
“你看也没有了!”苏枕堂。
还有个娇气包三天两头需要他拿这甜腻腻的东西去哄。
齐云沐闭了闭眼,人狗到底是语言不通的。
但难言的苦涩还是让他将那颗蜜饯放进了嘴里。
人到了狗窝,要学会宽恕他的狗言举止。
齐云沐一手拿着空的药碗,一边慢条斯理的嚼着蜜饯。
苏枕堂越看越不耐,越等越火大:“你就不问问甯甯?”
不是担忧的不远万里跑来?
从醒到现在,他竟问都不问一句?
齐云沐斜眼看了他一眼。
若非他来,他已经出去找她了。
“苏将军神清气爽,还有心看人笑话,不像是家有丧事。”
苏枕堂:“……”
这狗的嘴真是越来越气人。
“人没死就成。”
齐云沐理所当然的将药碗递过来。
只要人活着,不管什么样,他都接她回家。
苏枕堂咬牙看着齐云沐,并不伸手接。
这狗还是昏过去比较讨喜。
“大舅哥。”齐云沐眼皮子挑了挑:“碗。”
苏枕堂:“……”
他一口气哽在喉中,上不来下不去。
最终,他还是败下阵来,没好气的一把将碗拿过来,重重放在托盘上。
这狗的大舅哥,不当也罢!
“她怎么样了?残了没?醒了没?”
苏枕堂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好半晌才咬牙道:“没醒,残了!”
心残了!
眼残了!
不然怎么会看上这么个狗东西!
他从没想过会和死对头和解,只要他活着一天,他就要骂他一天。
可谁曾想造化弄人,死对头成了他的妹夫。
还爱他的妹妹爱的要死要活。
如此,他那一肚子脏话都出不了口。
但……
这人一来就打他两拳,他虽不想还手,但总得回个礼。
“关大夫说,有可能醒不了了!”苏枕堂盯着齐云沐,眼底闪过一丝微光。
齐云沐面上的淡漠一滞,他僵硬了片刻后,慢慢的垂下头,放在被上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手关节都泛着白。
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蔫了下去,浑身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悲悸。
苏枕堂探头望了眼。
略微有些心虚,他这礼是不是回大了?
他正要开口时,却听齐云沐沙哑的嗓音微哽:“无妨。”
“我带她回去。”
他一路上已经想过很多种可能,这并不是最坏的那一种。
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残了,他养着她就是。
醒不了,他便一直陪着她。
他运气一向很好,她在他身边,说不定哪天就能醒了。
苏枕堂唇角动了动,眼神复杂的看着齐云沐,一时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他竟爱到这种地步了?
如此,好像显得他很不是东西…
苏枕堂砰地站起身。
“你发了一日低热,才退下来,外头太过寒凉,你暂时不要出帐。”
苏枕堂说完,就端起药碗要离开。
可才走出几步他便停下,默了默,道:
“那一战,破了南爻最难攻的稣城,晚棠功不可没。”
齐云沐轻轻抬起眸。
微红的眼眶带着湿意。
她自小的愿望就是保家卫国,她做到了。
“多久能结束?”
苏枕堂抬眼,眼神坚定:“不出两月,南爻必亡。”
齐云沐没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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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云沐没打算听苏枕堂的,他千辛万苦赶来,为的就是见她,如今人近在眼前,情况又是如此危险,他又岂能坐的住。
不管她现在是什么模样,他都要亲眼看一看。
他努力的调整好情绪后,才掀开被子,咬牙披上了苏枕堂那件三月未洗的大氅,打开了帐门。
刚抬眼望去,就见桑斛正朝这边走来。见他醒了,桑斛面色一喜,加快步伐:“公子醒了。”
齐云沐看了眼他手中的食盒,点了点头。
“关大夫说公子今日会醒,这是我刚刚熬好的汤。”桑斛。
齐云沐一愣,扫了眼桑斛。
他嗓子哑着不想说话,但桑斛看出了他的意思,解释道:“是桃香姑娘教我的。”
齐云沐眼神微微一暗。
苏子鹤说她残了,却没说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总该不会真如苏子鹤狗先前信上所说,瞎了眼。
“她在哪里?”
桑斛先是被齐云沐沙哑的嗓子惊了一下,随后才抬手指了指:“少夫人的营帐在那边。”
齐云沐当即快步走去。
他想了又想,觉得她残了哪里都不好。
她喜欢翻墙,喜欢舞刀弄枪,那双眼那么灵动,少了哪里都不成。
她以后醒来也肯定会哭鼻子。
齐云沐越走越快,不多时便到了营帐前,他在原地伫立片刻,才伸手拉开营帐门。
当他鼓起勇气抬眸看去时,只见桃香正在给苏晚棠擦身子。
那双手好端端的。
眼睛虽然闭着,但并没有伤。
齐云沐的视线便慢慢往下。
被子太厚,一时也瞧不见是不是缺了腿,缺了哪只腿。
“姑爷,您醒了。”
桃香的声音传来,齐云沐才绷着唇缓缓上前。
他立在床边,看着双眼紧闭的女子,胸腔中那份被他压制了许久的情绪铺天盖地的迸发出来。
但他极力的克制住了。
他朝桃香伸手:“我来吧。”
桃香便将洗净的帕子递给他,往后退了一步:“姑爷,只有手没擦了。”
齐云沐嗯了声后坐在床沿,仔细的给她擦着手。
以前他觉得这女人闭上眼睛时才显得乖些,可爱些,但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她上窜下跳,活蹦乱跳的样子,才最可爱。
以前他觉得这双手柔弱无力时,最让他安心,可现在,她任由他摆布了,他却感到无比的心慌。
这双手本不该这样柔软无骨。
哪怕是强行摁住他绑他时,也比现在这样安安静静躺着好。
齐云沐顿了顿,他盯着那张面色苍白的脸瞧了半晌后,突然微微俯身,靠近她耳边低喃:“你只要醒过来,你若喜欢,我让你绑就是了。”
苏晚棠听不见,但桃香听见了。
桃香诧异的抬眸望去。
姑爷在说什么?
且姑爷这反应,她怎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正在这时,齐云沐的手缓慢的伸向被中,往下方探去。
他想看看她的腿伤成什么样了,但太过寒凉,他怕掀开被子冻着她。
桃香联系到他方才那句低喃,瞳孔一震,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帐门被打开。
关大夫盯着这一幕疑惑不解:“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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