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宫中
圣上将圣旨递给大总管, 吩咐:“在人进狱前宣旨,接到东宫安置。”
大总管接过圣旨,恭敬应是。
就在大总管要退下时, 突有小太监神色匆匆疾步进殿禀报:“陛下,大喜!”
大总管脚步一滞。
大喜?
此时此刻对于圣上来说能称得上大喜的, 不是魏家无罪,就是那魏二姑娘从天而降一对父母,不再是罪臣之女。
圣上神情恹恹:“说。”
小太监喜色道:“禀报陛下,盛安郡主府长女, 元瑾县主找到了。”
圣上身形一顿,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再说一遍?!”
大总管也面露惊愕的看着小太监。
“禀陛下, 魏侍郎府中犯事,大理寺搜府时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匣子, 庞大人认出里头的东西是元瑾县主的襁褓, 郡主府, 阆王已先后至魏家认回了县主,眼下正带着阆军与郡主府侍卫迎县主回府。”
小太监欢喜道:“算着时辰,这会子应该已经过了万福巷了。”
殿中有一瞬的沉寂。
圣上与大总管僵硬的缓缓地偏头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同样的惊诧和激动。
随后, 圣上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小太监跟前:“你再说一遍, 元瑾县主是谁?”
小太监:“回陛下, 乃魏侍郎府中的二姑娘。”
大总管低头看向手中的圣旨, 神色无比的复杂。
未来的储妃竟然还真从天而降一对了父母!
还是盛安郡主府!
那这储妃岂不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门当户对!
宣政殿的柱子白围了,地毯也白铺了。
圣上仰头, 闭上眼重重呼出一口气。
竟还真的是那小姑娘!
大喜!大喜!
真是大喜啊!
“圣上,这圣旨”大总管满面笑容道。
圣上手指点了点,一扫方才的郁结,开怀道:“啊对对对,圣旨,上头名字得换,重写!”
眼看圣上要回案前再下旨意,大总管忙道:“陛下,县主此时还没回到郡主府,且郡主一家刚刚团聚,圣旨这会儿下”
他怕盛安郡主冲进来拆陛下的寝房。
圣上一滞,沉默片刻后,点头:“有理!”
他转身看着大总管,笑的万分诡异:“那等太子回来,让太子自己去提亲?”
“陛下”大总管笑容僵住。
老天爷欸,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圣上乐呵呵打断他:“这个主意不错,他自己的媳妇就该他自己去讨!”
大总管林阙伸手呼了呼嘴,嘴贱!
这太子回来这还不得把他砍了!
“好,好啊!”圣上仰天一叹,感慨万分道:“人终究还是找回来了。”
如此,诸多人的心结也就能解了。
包括他。
“圣山,那宣政殿的布和地毯,老奴去撤了?”林阙。
圣上抬手:“不!”
“不急着撤!”
林阙心一颤:“陛下?”
“杜白。”
林阙心中当即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侧殿的翰林承旨杜白闻声进殿,圣上便道:“拟旨,元瑾县主找回,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大总管唇抖了抖:“”
他与杜白对视一眼,又都默契的别过头。
杜白候在侧殿,方才也听见了小太监的话,自然知晓元瑾县主是如何寻回。
可普天同庆,大赦天下,那得国喜。
但圣上情绪如此高昂,二人谁也没敢反驳。
谏言那是言官的事,承旨负责拟旨,大总管负责哄陛下开心,宣政殿撞柱这种事与他们无关。
“对了。”圣上突然道:“还没判下的不在大赦之内,比如,魏家。”
杜白恭声道:“臣遵旨。”-
马车行驶的极慢,好像是有意昭示郡主府今日从魏家接走了长女。
阆王亲兵加上郡主府侍卫,约莫有三百余人,这么大的阵仗,让人想忽视都难。
当然,也没人会忽视。
沿路百姓得知后,有胆子大些的带头恭贺,盛安郡主便让人换了碎银,沿途洒下,以贺寻回长女。
这样一来,队伍就愈发热闹了。
在马车停在郡主府门前时,消息几乎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阆王没有下车,回了阆王府,将时间留给才相认的一家人。
顾兰庭与卫如霜并肩,卫蓁走在中间,一家人缓缓踏入郡主府。
郡主府的下人也早恭候在门口,见到卫蓁,纷纷跪下:“恭迎县主回府。”
卫蓁轻轻抿唇,看向卫如霜。
卫如霜柔和一笑:“母亲带你去看看你的寝房。”
卫蓁一愣。
她的寝房?
今日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给她收拾出寝房了?
很快,卫蓁便明白了。
她站在偌大的寝房中,看着陈设布置,便知这不是今日收拾出来的。
这间寝房,一直都在。
她的家里,一直都为她留着房间。
卫蓁不由又红了眼眶。
“蓁蓁看看可还喜欢,若是不喜欢母亲再给你换。”卫如霜笑中带着泪道。
从郡主府建立,她就留下了这间房。
她想,若她的女儿还活着,总有一日会回来;若已经不在了,那么这里,便能证明她曾短暂的来过这个世间。
这些年,每每当她遇到好看的摆件,首饰都会带一份放在这里,这样待女儿归来看见,她就能知道不是父母不要她,只是不慎弄丢了她,他们所有人都很爱她。
每年生辰,她与郡马都会准备一份生辰礼。
从周岁,到十六岁。
而十七岁的生辰礼,不用再由他们放进来了,他们可以交到女儿手中了。
卫蓁松开卫如霜的手,缓步走进房间。
卫如霜正要跟上去,被顾兰庭拉住了。
事发突然,女儿才归家,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他们得给她留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让她一点一点的适应。
卫如霜虽然想陪在女儿身边,但郡马比她心思细腻,他拦着她必然有一定的道理,遂并未反驳,与郡马立在门口等着。
人总归已经回来了,将来还多的是时间与女儿相处,不差这一时半刻。
房间精致宽敞,干净的一尘不染,显然是常有人打理。
门两边有两颗人高的红珊瑚,垂下的珠帘旁有一个很大的珍宝架,上头已经放满了各式摆件,有些已经有些年头了,有些还是崭新的;再往里便是临窗的很大一张梳妆台,上头放着各式各样的小匣子,有头面,耳铛,镯子,脂粉等女儿家用的所有东西。
与珍宝架上的摆件一样,一些年份已久,一些还是新的样式。
卫蓁的鼻尖一酸,泪珠如断线的珍珠般往下落。
她继续往前,便看到了占据整整一面墙的衣柜。
一扇扇门打开,里头放的满满当当,有婴儿的襁褓,有小裙子,有少女的各式衣裙,鞋袜,从婴孩到少女,无一疏漏。
卫蓁在打开时虽已有心理准备,可此时,还是忍不住捂唇轻泣出声。
她怎能不明白这其中用意。
她的家人是想告诉她,她从来没有被遗忘,从来都是被爱着的。
他们不知道何时会找回她,所以每一年都为她准备了。
当她在另一个地方受尽委屈和冷眼时,在这里,他们随时都为她准备了满满的爱意,只待她归来。
卫如霜与顾兰庭都听见了里头的呜咽,卫如霜立刻就想进去,顾兰庭一把拉住她朝她轻轻摇摇头。
这个时候,女儿会更想一个人待着。
卫如霜忍不住,埋在顾兰庭怀里无声的哭的肩膀耸动。
她不是一个轻易落泪的人,可今日的泪水却像是被打开的阀门,随时随地的涌出。
卫蓁泪眼朦胧的继续往里走,穿过流苏是一张红木圆床,挂着漂亮的帐子,床边有一个圆台,上头放着一只拨浪鼓,和几件婴孩的玩具。
卫蓁弯腰拿起拨浪鼓轻摇了下,成色已旧,声音有些浑。
这几样东西放在这里,她想,这应该是她还在父母身边时,就有的物件。
卫蓁拿着拨浪鼓,缓缓走到床边坐下。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这些年,也不知父亲母亲可也曾在此处拿着它思念着她。
拨浪鼓的声响传到了门口,卫如霜哭的更狠了,顾兰庭也闭上眼,落下一行泪。
曾在无数个夜里,他们也会一个人来到这里,不点灯,坐在黑夜中思念着不知生死的女儿。
那熟悉的声音穿透过数个黑夜,击打在他们的心间,痛彻心扉。
而这一刻,它在他们女儿的手里响起,这种心情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卫蓁在里头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里也开始昏暗,她才如梦初醒般,起身往外走。
卫如霜与顾兰庭仍旧等在门边。
见她出来,卫如霜便迎了上来,她已擦干了泪,但眼睛红肿着,一眼就能看出将将才哭过。
“蓁蓁,可还喜欢?”
卫如霜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和小心翼翼。
他们将她弄丢了十几年,让她在魏家受了这么多年的冷眼和忽视,也不知她会不会恨他们。
卫蓁看向二人,轻音细软的回道:“喜欢。”
卫如霜心中一松,笑着温声道:“今日时间紧迫,还来不及收拾,待明日便请人来量衣,还有头面首饰,脂粉也一并送到府中让蓁蓁挑选。”
卫蓁清楚父母对她心中有愧,想要补偿她,虽然她如今已并不觉得委屈了,但这份爱意,她不会拒绝,遂道:“谢谢母亲。”
眼看卫如霜又要落泪,顾兰庭道:“已到晚饭的时辰,先用饭吧。”
卫蓁自是应下:“嗯。”
今日接回县主,乃府中大喜,郡主身边的赵嬷嬷早就吩咐了厨房,晚饭做的格外丰盛。
饭间,卫如霜根本没有心思吃饭,她不停给卫蓁夹着菜,也不知是觉得女儿受了太多苦,还是想要试图立刻就了解女儿的喜好。
卫蓁看着满碗的菜,求救的看向顾兰庭。
顾兰庭对女儿下意识的依赖很受用,眉眼愈发的柔和,在卫如霜再次夹菜时,他将自己的碗递过去接了下来:“如霜,蓁蓁吃不下了。”
卫如霜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看了眼卫蓁的碗,忙道:“吃不完便给母亲。”
卫如霜的语气太过于自然,让卫蓁动作一顿。
以往她只眼睁睁看着魏凝与乔氏亲昵,原来,有母亲疼爱是这样的感觉。
很温暖,很安心,很幸福。
“母亲,我能吃完。”卫蓁轻声道。
“哎,蓁蓁多吃点。”卫如霜笑的慈和温柔,又欲抬手,但最终还是放下了筷子。
过了片刻,她突然道:“蓁蓁,这个名字你可喜欢?”
卫蓁一愣,抬眸看向卫如霜。
卫如霜试探道:“若你喜欢之前的名字,我们就不改,卫姩,也好听的。”
顾兰庭也放下筷子看向卫蓁。
卫,魏同音。
若是不习惯,叫卫姩也好,听着是一样的。
卫蓁默了默,半晌后,道:“我喜欢现在的名字。”
卫与魏同音,卫姩与魏姩听起来没什么区别,既然已经获得了新生,就该与过去告别。
且不论是魏家,还是前世的魏姩,都不是她愿意去留恋的,老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也与亲人相认了,那么一切都该回到最初。
她原本就叫卫蓁。
现在,就应该改回来。
缺失的那些年无法再弥补,便用以后的日子填补这份遗憾。
卫如霜与顾兰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欢愉。
他们自然也是想将女儿的名字改回来的,只是怕女儿不习惯,既然女儿愿意,他们当然高兴。
“嗯,好。”
顾兰庭道:“你的户籍一直未销。”
当年报的失踪,这些年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户籍自然就一直留着。
不过
顾兰庭欲言又止。
有些事现在说,好像有些着急了,待她适应了郡主府,再说也不迟。
卫蓁看出了顾兰庭言语未尽,但见顾兰庭并不打算开口,她也就没有问下去。
用完饭,夫妻二人带着卫蓁简单逛郡主府,同她说了府中大体的布置格局。
“栖鸾轩是你的院子,往这边是我与你父亲的桦阳殿,那边是你弟弟的昭玉轩。”卫如霜说到这里稍微停顿,道:“对了,你弟弟在国子监,还没有收到消息。”
她说罢,看向顾兰庭,颇有些懊恼:“我一急竟将这茬忘了,该派个人去将容锦接回来才是。”
顾兰庭:“我已派人去接了。”
卫如霜闻言,遂朝卫蓁笑着道:“还是你父亲周全。”
卫蓁从前便听说父亲母亲的感情很好,如今亲眼见着,方知传言不虚。
“你弟弟唤作容锦,随你父亲姓,今年考上举人,此次朝廷虽有大量空缺,提前用了不少举人,但你弟弟并未入朝,仍在国子监。”卫如霜小声道:“你父亲说,你弟弟性子太单纯,怕他这么早入朝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卫蓁回想到少年清澈的眼神,深觉父亲说的很有道理。
“对了,蓁蓁之前可见过弟弟?”赏梅宴由顾容锦出面待客,很有可能打过照面的。
卫蓁点头:“见过的。”
她道:“在齐家的赏梅宴上,相谈甚欢。”
顾兰庭与卫如霜对视一眼,道:“还有这事。”
他们本觉着顾容锦恐怕是最后一个见卫蓁的,却没想到竟还是第一个。
卫如霜皱眉:“那小子回来竟也不曾同我们提过!”
因这一提,卫蓁突然想起了一桩事。
她眉心不由一跳。
那时候,她还想着将来有一日大仇得报回了郡主府,就与太子划清界限,提前给太子上了眼药水
可如今,她与褚曣已经算是互通心意了。
想到褚曣,卫蓁有片刻的晃神。
其实细细想来,他好像才离开月余。
可她却觉得,似乎许久许久,不见他了。
也不知他在边境怎么样了,若他知道她的身份,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如此想着,卫蓁便没忍住,问道:“母亲,您可知边境战况如何?”
卫如霜不防她突然转了话题,愣了愣才道:“暂且还没有战报传来。”
顾兰庭倒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微深。
但有些话,并不适合此时说。
此时,卫如霜也反应过来了,正要开口,被顾兰庭拉住:“时间也不早了,蓁蓁今日也累了,其他的事不如改日再说。”
卫如霜咽下将要出口的话,看了眼顾兰庭,点头:“嗯,你父亲说的对,先回栖鸾轩,晚些时候你弟弟回来,定还要去看你的。”
卫蓁大约能猜到卫如霜想说的是什么,若真问了她,她这时还真不知该如何答。
所幸父亲拦了下来。
送卫蓁回到栖鸾轩,顾兰庭就将卫如霜拉走了,后者一步三回头,待走出栖鸾轩后,才朝顾兰庭跺跺脚,不满道:“你拦着我问作甚。”
顾兰庭无奈中带着几分宠溺:“女儿今日才接回来,与我们也才初初相处,怎好一来便这般直接的问女儿家心事。”
卫如霜听了虽然觉得有道理,但还是皱着眉:“可女儿刚回来,怎好将她一个人放在这里。”
顾兰庭牵着她的手边往回走,边温声道:“栖鸾轩的下人是从魏家过来的,都是女儿熟悉的人,现在比我们同女儿要亲近些,我们需要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先适应适应。”
“再者”
顾兰庭默了默,才继续道:“有东宫的暗卫跟着,她此时应该需要自由的时间。”
卫如霜一怔,东宫的暗卫?
顾兰庭道:“有两个,他们进来时有意向侍卫透露了身份,侍卫第一时间已经禀报。”
“喔。”卫如霜也不问顾兰庭是何时知道的,只道:“还没有确认女儿的身份时,我便看清了太子的心意,如今竟连暗卫都给了蓁蓁,也不知是走到哪一步了?”
顾兰庭面色淡了下来:“此事蓁蓁不提,我们便不问。”
卫如霜:“为何?”
顾兰庭偏头看她:“女儿才回来,不想多留几年?”
“那自是想的!”
卫如霜立刻道。
顾兰庭嗯了声:“那我们便当做什么也不知。”
“行!”
“认亲宴你觉得何时办好?”
顾兰庭道:“越快越好。”
人找回来了,那自然是要广而告之,给女儿正名的。
可顾兰庭没想到,陛下的动作比他们还快。
第二日,圣上就下旨昭告天下了,为此当日的宣政殿乱成了一锅粥-
栖鸾轩
卫蓁走进正厅,便让冬尽月兰将所有人唤到了跟前。
其实,从杏和院跟过来的所有人此时都还没有缓过神来。
原本他们以为此次在劫难逃,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姑娘突然成了郡主府的长女,他们不仅离开了魏家,还来到了郡主府!
这一天发生的事,就好像是做梦一样。
冬尽月兰也一样还没回魂。
听到卫蓁的吩咐,只是循着本能照做了。
很快,包括冬尽月兰在内的十三个人,齐齐站在了正厅。
卫蓁看他们半晌后,放轻声音道:“来了这里便不比魏家,规矩要更多些,若是有不习惯的,只管与我说一声,我会放你们离开。”
众人一愣,你看我我看你后,纷纷跪了下去。
卫蓁收起唇边的笑意,道:“若选择留下来,还是先前那句话,绝对的忠诚,否则,我绝不手软。”
众人自是表了一番衷心。
卫蓁便道:“以后的月奉就按照郡主府的来,至于职责,先暂且按杏和院分配的做,等后头有了安排再论。”
“冬尽,月兰,今日我认亲回家,乃大喜,每人发三个月月奉的赏银。”
众人连忙谢恩,后又纷纷道:“恭贺县主。”
之后卫蓁便让人都下去了,只留了冬尽月兰。
没等多久,正厅内就多了两个人。
兔十八兔十九与卫蓁六目相对,一时无言。
魏家被围时,他们想了很多种救姑娘的办法,可最后都没有用上。
短短小半日,姑娘就成了郡主府的长女,元瑾县主,住进了郡主府。
他们也说不清现在是怎样的感受。
当然,喜悦是一定的,可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复杂的心绪。
殿下将他们留在姑娘身边,就是因为姑娘无依无靠,可现在,姑娘身后是阆王府,郡主府。
这份家底,哪里还需要他们保护。
而且,他们还是很震惊啊。
姑娘怎么突然就成了元瑾县主!
虽然他们在暗处目睹了整个经过,也还是很震撼惊诧的。
不知过了多久,兔十八犹豫着上前,偏了偏头:“我现在是该唤姑娘还是唤县主。”
卫蓁本以为她有很多问题要问,却没想到她拧着眉头看了她半晌问了这样一句话出来,遂笑了笑:“随你喜欢。”
兔十九向来沉默寡言,思想简单,他没什么要问的。
反正还是保护这个人,是县主还是魏姑娘都不重要。
只是
郡主府也有暗卫,功夫也不低,姑娘还需要他们吗?
兔十八哦了声,又沉默了。
好像是在沉思什么。
但以卫蓁这些日子对她的了解,她觉得她此时脑袋里大概是空的。
于是,她试探道:“十八有什么想说的吗?”
果然,兔十八茫然摇头:“没有啊。”
她好像还没有回魂。
卫蓁笑了笑,不再言语。
又过了许久,兔十八终于想起来什么,道:“殿下还不知道呢。”
卫蓁静静地看着她:“所以?”
兔十八:“我得向殿下禀报。”
卫蓁对此早有预料,风轻云淡的嗯了声。
兔十八看着她,追问:“那我现在去写信?”
“好。”
卫蓁。
于是兔十八转身去了。
兔十九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他们二人走远,卫蓁还捧着早已空了的茶盏。
其实有那么一瞬,她想说,要不等等,等他回来她亲自告诉他。
可又一想,这件事瞒不住的。
就算兔十八不说,消息也一样会传到太子耳中。
而且
不过就是换了个身份罢了,对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没什么必要瞒着。
这时,她突然又想起了那个一年之约。
一年约定未满,她已经达成所愿了,当时做的躲进郡主府再也不理他的决定,如今也不作数了。
她想他,很想。
如果他现在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觉得自己一定会飞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根本不可能不理他的。
他可是褚曣啊,她怎么做得到不理他-
卫蓁洗漱完,在衣柜里找了套与她尺寸差不多的衣裳换上,冬尽有些好奇:“姑娘不就寝吗?”
话一出口,她一顿,忙要跪下请罪:“县主,奴婢一时嘴误”
“无妨。”卫蓁拦住她:“私下唤姑娘也可。”
冬尽顿了顿,才颔首道:“是。”
“再拿件厚点的大氅,我要等人。”卫蓁道。
冬尽遂去找了件淡青色白毛襟的大氅给她穿上:“姑娘要等谁啊?”
卫蓁笑了笑:“父亲说,将阿弟接回来了。”
冬尽了然:“原来是小公子要回来。”
她此时已经缓过神了,真心为姑娘感到高兴。
她以前就觉得不解,同是嫡姑娘,为何夫魏夫人偏心至此,此时她才明白,原来,姑娘并不姓魏。
不过
冬尽偷偷看了眼卫蓁。
她总觉得,姑娘好像很早就知道了真相。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姑娘回家了,从此以后再也不必受那些委屈冷眼。
如今姑娘是当朝唯一一位县主,身份已与魏家有着云泥之别,如今再见到魏家人,他们都得同姑娘行礼,姑娘再也不用受他们的气了。
但
大抵也是见不到的了。
魏家连犯几案,不可能从大理寺活着出来。
卫蓁穿戴整齐,便坐在正厅等着。
她虽早已见过阿弟,但阿弟那时并不知她的身份,见着她,也不知会不会惊讶。
卫蓁没等多久,外头就传来了下人行礼的声音。
她忙放下茶盏望去,便见一位锦衣少年飞快跑进正厅,看到她时,他一时不防被门槛拌了拌,往前冲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卫蓁忙站起身迎上去:“没事吧。”
顾容锦呆愣愣的瞧着她,无意识的摇摇头。
少年比卫蓁高出半个头,他低着头,一双清澈的眼睛眼也不眨的盯着卫蓁,卫蓁见此,便也站着让他瞧。
这不是二人第一次相见,却是姐弟第一次见面。
过了许久,少年突然上前一把将她抱进怀中。
卫蓁愣了愣,随后缓缓抬手回抱着他。
然后,耳边就传来少年微微哽咽的声音:“阿姐。”
卫蓁鼻尖一酸,轻轻应了声。
顾容锦也抱了卫蓁很久才松开,他朝卫蓁认真道:“我们说好的,若寻到了阿姐,一定要先抱一抱阿姐,让阿姐知道,我们没有忘记阿姐,我们都在等阿姐回来”
卫蓁心头一滞。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父亲母亲见她时,也是第一时间就紧紧抱着她。
“原来你就是我的阿姐,早知道,那时候我就该将阿姐带回家。”顾容锦皱着眉,懊恼道。
“还有,我们说好找到了阿姐一起去接阿姐回来的,可今日父亲母亲却把我忘了,都接回了阿姐才派人告知我,我都没能去接阿姐。”
卫蓁看着少年微红的眼角,眼中蓄满了柔光:“无妨的,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顾容锦重重点头:“嗯!”
说罢,他抬手抹了抹眼角,笑着道:“怪不得我那天一见阿姐就觉得亲切,原来我们真的是一家人。”
卫蓁这一次,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盯着他瞧了。
少年生的很漂亮,性子也在某种程度上与东方苏很像。
同样的纯良无暇,单纯可爱,但阿弟要温和无害些,而东汝小太子,像只高傲的小孔雀,还时不时会啄你一口。
一阵凉风袭来,卫蓁看向少年略显单薄的衣裳,道:“怎只穿了这么点。”
这时,厅外有一小厮抱着一件厚重的大氅小跑着过来,他停在正厅外,小心翼翼朝里头张望,对上卫蓁的视线,他猜出她的身份,连忙行礼:“参见县主。”
卫蓁:“免礼。”
卫蓁看了眼他手上的大氅,小厮忙道:“公子一下马车就跑了,小的追不上”
卫蓁闻言失笑,眼前似乎浮现出少年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飞奔而来的场景。
小厮在卫蓁的示意下,进来给顾容锦穿上了大氅,他偷偷看了几眼卫蓁后,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二人年纪相当,又是同辈,先前又见过面,一聊起来就好像有不完的话题。
顾容锦坐在椅子上,清亮激动的眼神就几乎没有从卫蓁脸上挪开过:“那日,我还说好似与阿姐似曾相识,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阿姐眉眼似父亲。”
少年人脑袋里总是能装着很多东西,却都不往心里去,前一刻好奇的东西,说不得一眨眼就能忘了。
卫蓁唇边带着笑意,看着他滔滔不绝:“要是那时我发现了,会不会阿姐与我们早就相认了。”
“啊对了,那日阿姐说,太子表哥以救命之恩要挟阿姐进东宫,之后如何?”顾容锦突然瞪大眼道:“太子表哥可还有强求阿姐?他可有欺负阿姐?”
卫蓁:“”
这个问题来的可真是快。
她低咳了声,借着饮茶的功夫掩饰住眼底的异样,在顾容锦澄澈的目光中,她怎么也说不出来当初是骗他的话来,遂道:“阿弟说的不错,太子殿下还是很好的,已经没有要挟我了。”
原本是想提前给太子上眼药水,谁知如今为难的却是自己。
顾容锦闻言放下心来:“如此便好。”
“不过现在太子表哥打仗去了,就算想再要挟阿姐也不行。”
卫蓁轻轻嗯了声,低下头。
她现在倒是很希望他能出现要挟她。
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归来。
姐弟二人又东拉西扯聊了小半个时辰,顾容锦才起身离开:“今日天色已晚了,阿姐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看阿姐。”
卫蓁将他送到院外:“阿弟明日不去国子监?”
顾容锦:“我告了两日假。”
卫蓁皱眉:“春闱将至,还是学业要紧。”
谁知顾容锦却道:“阿姐放心,春闱我会尽力。”
这次考不中也不打紧,其实原本他也不必下场,靠荫庇也能封官,但父亲要他考,他就考了。
卫蓁正要说什么,却又听顾容锦道:“我现在还不想入朝,还没玩够呢。”
卫蓁:“”
随后,她似想到了什么,面色微暗。
前世,阿弟这时候已经入朝了。
是因为她么。
“阿姐,那我走了啊。”顾容锦朝她挥挥手,道。
卫蓁笑着点头:“好。”
顾容锦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卫蓁才折身回去。
这一次,换她来保护他。
卫蓁走进寝房,拿着那只拨浪鼓坐在了床边。
这里虽然对她来说很陌生,但让她觉得亲切,能让她的心落到实处。
卫蓁坐了半晌后,也没唤冬尽月兰,褪了衣裳鞋袜落了帐子。
在这里的第一夜,她很快就入睡了,熟睡后她的掌心仍躺着那只陈旧的拨浪鼓。
一夜好眠,醒来时天还没亮。
她本想按照以往的惯例练功,但才起身冬尽就禀报小公子在廊下等着了。
她微微一怔后,忙洗漱穿衣:“近日晨间天寒地冻的,他怎来这般早,可有穿大氅,冻着了如何是好。”
冬尽笑着答道:“姑娘放心,穿了的,奴婢方才给了小公子一个手炉。”
卫蓁闻言才放下心来,但动作依然很快。
“来多久了?”
冬尽:“有小半个时辰了,小公子不让奴婢叫醒姑娘。”
卫蓁微微皱眉,道:“下次记得唤我。”
冬尽忙应下:“是。”
大约过了一刻钟,卫蓁便穿戴整齐出了门;廊下,少年穿着淡蓝色大氅,捧着手炉立着,矜贵乖巧,看得人心中一片柔软。
“阿姐。”
看见卫蓁出来,顾容锦忙迎了过来,走到卫蓁跟前,他就将手炉塞到卫蓁怀里:“天越发冷了,阿姐莫要着了凉。”
卫蓁如今每日晨练,并不是很怕冷,但顾容锦将暖呼呼的手炉塞了过来,她便也没拒绝他的关怀,只吩咐冬尽又装了一个。
冬尽动作快,姐弟二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她就捧着新的手炉过来了。
顾容锦眨眨眼,其实,他并不冷的。
但他不愿意辜负阿姐的关心,便接了过来。
“阿姐,你怎起的这般早啊,我本是来等阿姐用早饭的,但这个时辰父亲还没起来。”
顾容锦有些苦恼道:“至少还有大半个时辰呢。”
卫蓁看了眼天色,明白了。
府中的早饭在辰时五刻左右,因为父亲这个时辰才起来。
她道:“那你怎来这么早?”
顾容锦:“我来等阿姐啊。”
卫蓁:“……”
“那阿锦带我逛逛府中。”
顾容锦忙点头:“好呀好呀。”
于是,姐弟二人捧着手炉,穿着大氅在府中走了大半个时辰,各自热出了一身汗。
到了饭厅,脱掉大氅,放下手炉,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姐弟二人才等了片刻,就传来郡主的念叨:“天越来越冷了,早饭的时间还得延后才好,这个手炉暖和些,你拿这个。”
顾兰庭:“这个还很烫。”
“那就两个一起抱着。”
卫如霜:“你这件大氅已经有些旧了,今日给女儿做衣裳时再给你添几件厚些的大氅。”
“这件才穿过两次”
“但它太薄了,你的手都是凉的。”
顾兰庭沉默了片刻,才道:“都烫红了。”
“烫红了?”
“快给我瞧瞧,破皮了吗?”
卫蓁听着那一来一往的对话,轻轻勾起唇。
顾容锦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凑过来朝卫蓁解释道:“在这个府中,父亲最重要,母亲次之,我最后。”
“现在阿姐回来了,阿姐最重要。”
“反正我是最不紧要的。”
少年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并没有一丝的不满。
卫蓁不由想,她何其有幸,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能回到这个无比温暖,充满爱意的地方。
很快,卫如霜与顾兰庭便出现在了厅内,看见卫蓁,卫如霜就放开顾兰庭朝卫蓁走来:“蓁蓁,昨夜睡的可好,可还习惯?”
卫蓁屈膝向二人见了礼,才回道:“睡的很好,习惯的。”
卫蓁回答间,余光瞥见顾兰庭将一个手炉偷偷塞给了顾容锦,见她望去,顾兰庭伸出食指放在唇边。
卫蓁不由莞尔,她以为父亲的性子是很清冷的,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
这时,卫如霜正要回头,卫蓁忙上前挽着卫如霜:“母亲,请坐。”
卫如霜被她这一打岔,自然就没再回头去看。
她又惊又喜的任由卫蓁将她搀到位置上,那边,顾兰庭已经趁机坐了下来。
顾容锦也熟练的将手炉放在了脚边。
一家人的默契,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顿饭,要比昨夜更加温馨自如些。
亲人之间血脉相连,即便刚开始对彼此陌生,但一夜过去,好像就自然而然的熟稔了起来。
虽然也不至于立刻变得多亲近,但总归是不一样了。
一家人融洽和睦的用完早饭,顾容锦便说要送卫蓁回院子,卫蓁略作停留。
用饭时她察觉到父亲几番欲言又止,她想,父亲应该是有话要同她说。
果然,在卫蓁刚走出饭厅时,顾兰庭叫住她,神色颇有些复杂道:“蓁蓁。”
“魏家人想见你。”
卫蓁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魏文鸿当众认她的身份,打的什么主意她一清二楚,更准确的来说,她从那时就做好了准备。
她等着魏家人来求她。
只是没想到,这才一夜,他们就忍不住了。
看来,他们是觉得他们背后那个人不会冒险救他们。
见卫蓁久久语,顾兰庭道:“你若是不想见,我让人回了就是。”
他本也不想让蓁蓁去见,只是魏家人既然提了这个要求,他便该要告知蓁蓁。
如何选择,该由她定。
“父亲,我去见见。”卫蓁道。
她要去瞧瞧,魏家人的下场。
前世,他们给她安排了凌迟,她不还给他们怎么行啊。
她有太子怜悯,才死的体面了些。
若非太子让人将她送到魏家,恐怕她连一座坟都没有。
风水轮流转,这一次,她倒要看看,魏家有谁会怜悯。
第68章 第 68 章
卫蓁没有打算立刻去见魏家人, 而是准备晾几日。
希冀越久,失望的滋味才更刻骨铭心。
顾兰庭夫妻在此事上,自是以卫蓁的意思为重, 她说何时去便何时去。
“再过一会儿绸缎铺的人就来了,正好也要给你父亲选料子, 就一起去栖鸾轩吧。”卫如霜道。
顾兰庭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唇后还是闭了嘴。
“我没有吗?”顾容锦凑上来问。
卫如霜:“你上月不是才做了几身?”
顾容锦:“可是父亲上个月也才做了。”
卫如霜只当没听见,牵着卫蓁往栖鸾轩走去:“今日不出门便是最好了,绸缎铺后头, 还有首饰铺子,脂粉铺子等, 我们慢慢选。”
“县主冠服要从宫中出来,待会儿量完尺寸便让人送进宫去, 几日便能赶出来了。”
卫蓁一一应是。
然几人还没走到栖鸾轩, 圣旨就到了, 于是又忙往前院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元瑾县主寻回,朕心甚悦,赐黄金千两, 贡品绸缎二十,金盏六, 银盏十, 血玉镯一对, 玲珑簪一对赐封地元县,另, 以贺此喜,大赦天下, 钦此。”
前来宣旨的是大总管林阙,他念完笑容可掬的看向明显怔愣的卫蓁:“县主,接旨吧。”
卫蓁回神,忙抬起双手:“臣女接旨,谢主隆恩。”
其他赏赐并不让她意外,但最后一件着实将她惊着了。
大赦天下,得国喜。
这道圣旨一下,言官会轻易罢休?
林阙将圣旨放到卫蓁手中,郡主府众人起身,林阙行过礼后,意有所指道:“还未判下的不在大赦之内。”
顾兰庭等人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
魏家,不赦。
“今日早朝可还安宁?”顾兰庭问道。
林阙笑了笑,放低声音道:“请郡主郡马宽心,宣政殿的柱子围了布,也多铺了两层地毯,撞不死人。”
卫蓁:“”
那就是不安宁了。
顾兰庭嗯了声没再继续问。
“陛下口谕,县主才回家,不急着进宫谢恩。”
林阙说完这话便没再久留,道了番恭贺就离开了。
待人走后,卫如霜道:“待冠服下来,母亲再带你进宫谢恩。”
卫蓁自是点头-
林阙前脚走,齐家一家后脚就上了门。
长辈们去了正厅,卫蓁便带着齐云涵回了栖鸾轩。
顾容锦也一道跟着。
一路上,都是齐云涵的震惊激动。
“天哪,我是真没想到姩姩竟是郡主娘娘多年前丢失的女儿,不怪我总觉得姩姩与魏家人不像,我当时可真是吓坏了,真是上苍保佑,没有连累到姩姩。”
齐云涵双手合十拜了拜天,又拉着卫蓁道:“我昨日听母亲说时,又震惊又激动,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这简直是太好了,姩姩以后再也不会受委屈了。”
“对了,这件事现在可有定论了,姩姩到底是怎么到魏家的?”
齐云涵一路上说个不停,卫蓁始终没插上话,这时才开了口:“还没有定案,具体情形还不知晓。”
齐云涵遂笑道:“不管如何,姩姩认回来了就好,以后都不用再受魏家的气了。”
“啊对了,我听母亲说了,姩姩原本不叫这个名字的。”齐云涵:“随郡主娘娘姓,单字蓁,对吗?”
卫蓁笑着点头:“嗯,对。”
“那我不能再唤姩姩了。”齐云涵想了想,灿烂一笑:“以后我就唤你蓁蓁?”
然还不待卫蓁说好,她又拍了拍脑门儿:“呀!不行的,你是县主,我现在不能直呼你的名讳了。”
卫蓁眉眼一弯,讶异道:“对呀,那本县主该怎么罚你才好呢?”
齐云涵蹙着眉头:“啊,还要罚啊。”
卫蓁忍着笑,认真道:“当然啊。”
齐云涵看见她唇边的笑意,便知她是在逗她,遂拉着卫蓁的衣袖,笑容甜甜的问道:“那县主要怎么罚我?”
姑娘皮肤细嫩白皙,颊边有两个小酒窝,声音也是温温软软的,撒起娇来很难让人招架得住。
卫蓁没忍住伸手轻轻戳了戳她脸颊,道:“那就罚你以后唤我蓁蓁。”
手感不错,还想再戳。
齐云涵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嗯嗯,蓁蓁。”
齐云涵挽着她的胳膊,欢喜唤道。
齐云涵是高兴了,但顾容锦就没那么高兴了。
他好几次想插嘴,都没能成功。
齐云涵的话太密了。
顾容锦有些失落的跟在后头。
他也是才等回阿姊呢,都还没有同阿姊说上几句话呢。
这时,卫蓁突然回头:“阿锦。”
顾容锦眼里顿时就泛起了星光,忙快跑几步跟了上去,方才的失落瞬时一扫而空。
“待会儿绸缎铺的人来了,阿锦帮我选选可好?”
顾容锦忙点头:“好呀好呀。”-
另一边
齐大人将昨日之事详细说了一遍,又道:“臣昨夜已带人连夜去过大理寺,认了尸身,无一是齐家暗卫。”
像齐家这样的门庭,培养的暗卫不在少数,且做的都是些危险的事,流动并不小,作为家主多是只知人数,认不全人乃是常事。
“但臣在去大理寺前,先集合暗卫点了人数,少了三十二人。”
齐大人神色凝重道:“而到魏家行刺县主的刺客,刚好三十二。”
卫如霜听到这里,皱了皱眉:“所以,齐大人的意思是,刺客杀了齐家暗卫,取了他们的衣裳和腰牌。”
昨日事发突然,前院离杏和院并不近,郡主府的暗卫先刺客一步到了主院,又是直接在乔氏房里找到线索就离开了,并不知那时杏和院还有刺客。
顾兰庭卫如霜得知女儿的身份后,也没有心思去顾旁的,卫蓁也没提及,他们便也不知,当然,晚些时候大理寺也会来人禀报,齐大人下朝后赶在大理寺之前来,显然是怕与郡主府产生误会。
齐大人点头:“正是。”
顾兰庭饮了口茶,道:“可武功路数也相似”
齐大人面色略有些难看道:“如此便说明,策划这次行刺的人,对齐家有一定的了解,或是早有预谋,且据东宫暗卫称,扮做齐家暗卫的刺客,很大可能是死士,且非短时间养出来的。”
话落,顾兰庭卫如霜皆是面色一变。
“在此之前,还有秋雾山案,槐山亭,那时候臣还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昨日,元瑾县主的身份大白,臣才想明白。”齐大人继续道:“这桩桩件件,并非是冲着齐家与魏家去的,而是齐家与元瑾县主。”
元瑾县主背后是郡主府,阆王府。
显而易见,挑起卫齐两家的纷争,才是真正元凶的最终目的。
秋雾山案卫如霜是知晓一些的,顾兰庭只是一知半解。
而槐山亭,顾兰庭夫妻二人都不知晓,于是,齐大人又将秋雾山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后齐夫人也仔细说了槐山亭的疑点。
“当时我也只是有所疑心,可现在看来,恐怕那日的槐山亭才是最危险的。”齐夫人想想都觉得后怕:“根据后来秋雾山案,和昨日行刺来看,那日,他们估计也是准备用同样的法子,槐山亭位置巧妙,有几处盲点,若真有歹心,很容易下手。”
“不是栽赃给云涵,就是诬陷县主。”
齐夫人的话音落下许久,厅内都没人开口。
顾兰庭往后靠了靠,沉声道:“若猜测为真,那日,他们想陷害的是蓁蓁,杀的是齐姑娘。”
“蓁蓁的身份还未大白,无人为她周旋,被冤枉杀人,再加上有心人暗中操纵,最后只有死路一条,待蓁蓁离世,他们再将蓁蓁的身份慢慢地放出来,很容易便能挑起卫齐两家的矛盾。”
顾兰庭越说,声音越冷。
其他几人一时浑身泛起了一阵寒意。
卫如霜一掌拍在案几上,怒不可遏:“歹毒至极!”
就差那么一点点,蓁蓁就再也回不来了!
齐家夫妻脸色也是一片苍白。
“隔着两条人命,即便两家能顾全大局,也再不会真正交心,将来只会越走越远,若这期间再有人暗中挑拨,再牵扯上人命,两家彻底交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顾兰庭继续道:“卫齐两家斗起来朝堂都得震三震,可想而知,最后必是两败俱伤。
“况且,两家还有另一层身份,前朝,新朝,闹到最后,恐怕两败俱伤还是小事,动摇国本都不是没可能。”
顾兰庭的话就像是一块块寒冰,当头浇在众人身上,让人浑身的血液都止不住的发凉。
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顾兰庭所说的一切已经在前世应验了。
那一次,正如顾兰庭所说,初时两家尚且顾全大局,毕竟找不到证据证明卫蓁是冤枉的,齐家的姑娘也死了,郡主府即便再悲痛,也不占理,只能咬牙认下,但与齐家的关系也开始疏远。
然不久后郡主得知女儿在齐家手上受到了非人的折磨,盛怒悲痛难忍下,才开始与齐家有了摩擦,那时本也也没有闹的太大,可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血债出现,再后来两家嫡子先后折损,卫齐两家便彻底交恶,不分出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
两家一个是前朝世家,一个是新朝权贵,这一争斗起来,朝堂的派系再次分明,到最后,奉京城一片乌烟瘴气。
再后来,齐家没落,阆王交出阆军,卫家撤下所有封号保住郡主郡马性命,离京回越州的途中,顾兰庭病逝,卫如霜受不住再三打击,横剑自刎。
阆王白发人送黑发人,带着女儿女婿的尸身回越州,下葬之后,他也没再撑住,倒在墓前再也未醒。
圣上没撑到太子回京便驾崩。
那时候,沈凌已是宰相,魏家也已平步青云。
而这一次,随着卫蓁一次一次死里逃生,逼的对方一次次露出破绽,卫齐之间也还没有隔着命债,两家人才能平心静气的坐在这里抽丝剥茧,窥出端倪。
“若真是如此,这个人所图甚大。”厅内安静了许久,齐大人才沉声道。
顾兰庭:“一切只是推断,真相如何需继续查探,但有一点是笃定的,魏家对此,并不是一无所知。”
“想促进这一切,首要条件是,知晓蓁蓁的身份。”
魏文鸿的那些说辞,他们从没信过。
但,仅凭魏家,有这样的能力?
顾兰庭不信,齐家也不信。
就连卫如霜都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魏家脱不了干系!”
“还有,当年蓁蓁身上还有一枚玉佩,上头刻着‘卫’字,这样东西并没有在魏家找到,若魏家人见过,岂会不知蓁蓁身份。”
齐大人道:“北阆只有一家卫姓,他们既是别有用心,就必然不会留下这枚玉佩。”
只有襁褓他们尚可说是不知县主身份,可若有那枚玉佩在,这样的说法就不成立了。
“眼下的线索就在死去的刺客,和魏家身上。”顾兰庭道:“魏家人如今在庞途手上,若有人接近魏家,他一定会知晓。”
不论是扮齐家暗卫,还是秋雾山的局,都不是魏家能做得了的,这背后,还有一个人,掌控着这一切。
在场所有人,对此是笃定的。
齐夫人皱了皱眉:“可若是,那人要弃魏家呢?”
顾兰庭顿了顿,好一会儿才道:“总会留下痕迹的。”
其实,有一个很大的疑点他没有说。
那就是这一次魏家出事,太突兀了!
先前几桩魏家都摘得干干净净,若是魏家或者他们背后之人有那样的手段,这一次不应该这么轻易出事。
而且,也太巧合了!
就在他们刚拿到襁褓时,魏家长子的事就被捅了出来,让他们顺理成章的,光明正大的拿到了襁褓。
魏家长子涉嫌勾结走私盐犯,是魏家五公子检举的,蓁蓁与魏家五公子似乎很亲近。
顾兰庭垂眸,压下眼中的异样。
他得去见见魏家那位五公子。
果然,没过多久,大理寺就来了人。
来的是少卿狄洺,与大理正朱檀。
见齐家也在,二人并不感到意外。
更准确的来说,他们就是有意等齐家上门后才慢悠悠过来的,这种案子由他们两边说,还不如两方受害人坐下来说清楚。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要走这一趟的。
郡主府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大理寺暂时也没有其他线索,这场对话很快就结束了。
顾兰庭提出要见魏裎,狄洺正好也想问这事。
毕竟那日都看得出来,卫蓁想要保魏裎。
所以昨日人到了大理寺,都是另外关着的,一应设施与魏家人有着天壤之别。
“魏家所犯两桩案都要牵连满门,但魏家五公子并非魏家血脉,便可以独善其身,唯独最后这桩欺君罪,按律法当斩。”狄洺道。
顾兰庭知道狄洺的意思,他看向卫如霜,后者眨眨眼,理所应当道:“听郡马的。”
所有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顾兰庭便道:“他的罪名既然已经定下,陛下下令大赦天下,他便在大赦之内。”
“至于他的功名”
顾兰庭:“待我见过他之后去请示陛下。”
话虽这样说,但在场的都明白,魏裎今后如何,端看与郡马这一次的相见。
虽是欺君罪,但毕竟是事出有因,只要盛安郡主开了口,陛下那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狄洺遂道:“臣明白了。”
随后,大理寺与齐家就先后离开了郡主府。
只是,齐家夫妻临走时在厅内等了许久,都不见齐云涵过来,让人催了又催,才见齐云涵拉着卫蓁依依不舍的过来了。
齐家夫妻皆起身向卫蓁行礼,卫蓁大大方方受了,还了晚辈礼。
离开郡主府,齐夫人上了马车,就感慨道:“落在鸡窝的凤凰也还是凤凰,瞧元瑾县主那气度,合该就是金贵人儿。”
“要是县主在郡主府长大,也是该与涵涵亲如姊妹。”
那时候前朝新臣不睦,陛下将太子送到齐家来,若县主在,也会与太子他们一同长大,且县主还比涵涵年岁小,还不得被哥哥姐姐们捧在手心里疼,何至于在魏家受那些委屈。
“我现在与蓁蓁也亲如姊妹啊。”齐云涵道。
齐大人皱眉:“如今县主已被认回,不可直呼名讳。”
齐云涵:“蓁蓁允许我这么唤的。”
齐大人又要开口,齐云涵便道:“父亲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只在私底下这么唤。”
齐大人这才作罢。
“不过说来也是天意。”齐夫人又道:“即便县主在魏家长大,也仍然与涵涵成了好友,还有太子”
“要是当年县主也在,与太子一同长大,说不得储妃早就定下了。”
齐云涵眨眨眼,在脑海里勉强勾勒出那样一副画面后,有些惋惜道:“好可惜啊。”
“不然蓁蓁与太子哥哥就是青梅竹马,能成为流芳百世的一段佳话。”
齐夫人点了点她的脑袋,宠溺的笑着道:“你与沈凌不正是如此?”
“对了,沈凌近日似乎没来寻你?”
齐云涵不甚在意道:“临近年关,他大约很忙吧。”
齐夫人嗯了声,也没再问。
沈家与齐家是旧交,沈凌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他们都很放心。
“总归快成婚了,婚后日日都可见。”
齐云涵轻轻嗯了声。
马车缓缓行驶着,齐云涵掀开车帘往外望去。
她并没有在看街边风光,而是想起了已不在奉京城的那个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在那一瞬间想起了他。
从秋雾山回来后,除了那次蓁蓁在茶楼被西雲人劫持,他们再没有过任何交集。
说再不相见就果真不再见了。
也不知道她成婚时他回来没有,就算回来了,应该也不会来吧,毕竟,他们都说了,再不来往的-
县主冠服是卫蓁回郡主府第三日下来的,次日一大早,卫如霜便带着卫蓁进宫谢恩。
圣上见着一身县主冠服的卫蓁,先是感慨了一番,才道:“好,好啊,人回来了就好。”
“这些年受苦了。”
卫蓁恭敬回道:“臣女能回家,已是万分感恩。”
圣上笑了笑,半晌后轻叹了声,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当年弄丢这孩子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好在终归是找回来了,不然,他带进陵墓的遗憾和愧疚,就又多了一个。
之后,圣上又问了一些关怀的话,与盛安郡主聊了些家常,母女二人便告退了。
卫蓁来谢恩这一趟,又带回去了一堆的赏赐。
期间,圣上有心想问问卫蓁的婚事,但想着人才刚回来不必着急一时半会儿的,便作罢。
而卫蓁也很想知道太子的近况,可陛下不提,她也没法突兀的开口,于是,也就只能作罢-
卫蓁今日并不光是来谢恩的,她出了宫后就去了大理寺,卫如霜没有进去,但她不放心,便在大理寺外等着。
大理寺早早就得到了消息,卫蓁才进去,狄洺就迎了上来:“参见县主。”
卫蓁:“有劳大人了。”
狄洺颔首:“不敢。”
“县主这边请。”
狄洺带着卫蓁进了大理寺狱。
这是卫蓁第二次进牢狱,第一次是犯人,进来就再没活着出去。
这一次是探视犯人,探视将她送进过奉京狱的人。
“大人,不知五魏五公子如何?”卫蓁突然问道。
“魏五公子遇大赦,在后日释放的名单中。”狄洺回道。
这件事卫蓁是知道的。
昨日用饭时,父亲同她说过。
卫蓁想了想,停下脚步:“我想先去看看他,可以吗?”
狄洺眼神微闪后,道:“当然可以。”
于是,狄洺带着卫蓁折身往另一头走去。
走了差不多小半刻,便到了魏裎所在的牢房。
狄洺让狱卒将牢房门打开,便退到了不远处等着。
魏裎见到卫蓁进去,眼中顿时泛起了亮光,站起身下意识唤了声:“二姐”
然刚唤出口,他便反应过来了。
眼前的人一身县主冠服,熟悉而陌生,已不是他的二姐。
不,她从来都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是。
卫蓁走进牢房,魏裎后退一步跪下行礼:“参见县主。”
卫蓁上前拉住他:“免礼。”
牢房外,狄洺远远看着这一幕,伸手招来狱卒,轻声吩咐了几句。
狱卒领命而去。
魏裎所在的牢房中,有御寒的被褥,有一张简陋的桌椅,上头摆着一壶茶,卫蓁伸手碰了碰,还是热的。
她便知道,她那日离开魏家的那一问,起了作用。
“后日,你便能出去了。”卫蓁道。
魏裎已经知道了此事,道:“嗯,遇天下大赦。”
说起来,也是托了她的福。
卫蓁笑了笑:“便是没遇上,你也能无碍。”
魏裎搭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只是道:“多谢县主。”
如今他们身份有别,他无法再像往日那样与她相处自如,且就算他大赦出去,也是一介白身了,此后这一生,他们恐怕都没有再见的可能。
这时候,魏裎又回到了最初,裹上了疏离淡漠的外壳,卫蓁只当不知,道:“你曾说瞒了我一桩事,便是此事?”
魏裎点头:“嗯。”
“魏邧。”卫蓁喃喃念了声。
魏裎眸光微动。
“你想好了吗,出去后是叫魏裎,还是魏邧?”卫蓁道。
魏裎没怎么犹豫便道:“魏裎。”
卫蓁看着他,半晌后,他才继续道:“他是因我死的,从姨娘将我养在院中开始,我就是魏裎,从今以后,都是。”
“我的命从那时候开始,就不是我的了。”
魏邧和魏裎都死在了那年。
卫蓁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你有没有想过,若他泉下有知,会想让你做一辈子的‘魏裎’吗?”
魏裎一怔,抬眼看向他。
“或许,你该去问问吴姨娘。”卫蓁道:“吴姨娘的送还书晚些时间就会送到你手上。”
吴姨娘‘病重’被送去了庄子,躲过了魏家这场祸事,可一旦魏家的罪定下来,吴姨娘一样是有罪之身。
除非,在魏家定罪前,拿到送还书。
送还书,与给正妻的休书同等效用。
按照魏裎原本的计划,是吴姨娘用死盾逃过这场灾祸,可如此余生都得隐姓埋名的活,若是有送还书那自是最好不过。
“但魏文鸿愿意给吗?”
卫蓁弯了弯唇:“由不得他。”
“让他在送还书上按个手印而已,有什么难。”
就像前世,他们按着她的手认罪一样。
魏裎看着卫蓁,几番欲言又止后,终只是道:“多谢县主。”
卫蓁大约能猜到他现在的想法,便也没在这种时候去跟他掰扯,让他对她同以往一样,且就算掰扯了,依他那犟性子,也听不进去。
“父亲来见过你了。”
虽是问他,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魏裎默了默,点头:“嗯。”
卫蓁暗道,果然如此。
父亲在怀疑她。
“问你魏恒的案子了?”
魏裎仍点头。
“你如何说?”
魏裎:“如实说。”
卫蓁看向他。
“我与魏家有血海深仇,便派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拿到魏恒勾结走私盐犯的证据后,怕举报上去被人按下,就在祭天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检举魏恒。”
魏裎说到这里,看向卫蓁:“但没有想到,阴差阳错,大理寺搜到了县主的襁褓,认回了县主。”
卫蓁回视着他,半晌后,轻轻勾了勾唇。
不得不说,抛开一切不谈,魏裎是一个很好的盟友。
聪明,谨慎,默契,忠诚。
即便他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她不说,他也就不问,甚至在父亲来问时,也不曾将她暴露。
“如此说来,你是我认亲的大功臣。”卫蓁道:“我会替你求情的。”
魏裎明白她所说的求情指的是什么,刚想要说什么,卫蓁便已起身:“我去见见魏家的人。”
她的视线似不经意间扫过牢房外某处,声音微微放大道:“从那天我知道我的身份后,我便觉得槐山亭,秋雾山,以及那日杏和院的刺杀都不太寻常,我觉得魏家对我的身份一直都是知情的,他们是想利用我达成某种目的。”
“如此一来,他们就从救我的恩人变成了仇人,且这些年我在魏家受尽冷待,忍气吞声,逆来顺受,所以不论是你,还是我,都无法与他们和解。”
“我们有共同的仇人,所以,你从这里出去后,我们做不了姐弟,却还能做朋友。”
卫蓁侧首看向魏裎:“对吗?”
魏裎神色复杂的垂首,片刻后,他拱手:“对。”
卫蓁出去后,狄洺便将她带往另一个方向。
越走,空气越潮湿,血腥味越浓。
但让卫蓁感到意外的是,这里的牢房好像格外安静。
不像她在奉京狱,几乎每日都能听到凄惨的喊叫,和刑讯声。
突然,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问:“这里一直都这样安静吗?”
狄洺沉默着了一会儿,才点头:“嗯。”
卫蓁便明白了。
并非一直都这样。
只是现在她来,这里才安静了。
若她猜的没错,应该是父亲打了招呼的。
又走了约半刻,狄洺停在了一间牢房前,他让人打开房门,正要退后,却听卫蓁道:“大人不用避讳。”
狄洺愣了愣后,道:“好。”
牢房打开,里头趴在谷草上的人被惊醒,隔壁牢房也有人动了动。
这间牢房与魏裎那间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干净的被褥,没有热水,只有薄薄的一层谷草,和带着补丁的肮脏的褥子。
里头的人是乔氏和魏凝。
二人身上的囚服很干净,像是并无受刑,可人却有气无力的趴着,听得卫蓁的声音,二人才先后抬起头。
脸上很干净,头发也梳整过,瞧着好像在这里过的不错。
乔氏最先反应过来,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想要站起来,却没能成功,最后只能朝卫蓁爬过来,喊的凄惨万分:“姩姩,姩姩你终于来了。”
卫蓁没动,任由她爬到她的脚边拽住她的裙摆。
“姩姩,母亲受不住了,你快救母亲。”乔氏早没了以往的体面风光,眼里也没了那种瞧不起人的高高在上,此时的她,狼狈卑微至极。
“二姐姐,二姐姐凝儿好疼”魏凝没有动,仍旧趴在那里,像以往那样用委屈可怜的声音唤她,像是在等她主动靠近。
曾几何时,但凡她朝她撒娇,她就会依着她。
她还以为,现在也一样吗?
那可真是太好了。
说明她的戏演的很成功。
就像前世那样,她刚到奉京狱那会儿,她从来没有怀疑过魏家任何人,她还在天真的等着,等着他们来看她,救她出去。
一日日的过去,她没有等到魏家的人,只等来了无数种刑罚。
这种滋味,现在轮到他们来尝了。
魏家在她心里确实已经掀不起多大的波澜,连恨意都快没了,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放过他们。
她受过的,他们也得都受一遍才成。
她喜欢这种风水轮流转,往死里转!
卫蓁心中冷笑,正欲开口,就看到了乔氏露出的脚踝上的伤痕。
她立刻便明白了,这也是父亲安排的。
在她来见他们前,让人给她们换了衣裳,还梳洗过。
父亲这是怕她被蒙在鼓里,见到魏家人受刑会心有不忍,也怕会吓着她,且至今没有告诉她,他们在怀疑魏家。
虽然父亲也在怀疑魏恒的事是否与她有关,但父亲试探的同时还是在保护她,就像齐家保护齐云涵那样。
这是父亲对她的爱,也是她原本就该得到的爱。
只可惜,太迟了。
父亲永远不会知道,他不想让她见到的血腥,她都亲身经历过。
她永远都不会成为齐云涵了。
不过这世上的保护和爱,并非只有这一种。
她会找到一种更适合他们的。
第69章 第 69 章
卫蓁缓缓蹲下身, 几日不见,乔氏憔悴沧桑了许多,已隐现老态, 她目光平静的盯着她,道:“如何受不住?我瞧着并未受刑。”
乔氏慌忙拽住她的手, 摇头:“不,不是这样的,我”
说到一半,她看向立在牢房外的狄洺, 不敢再说下去了。
半个时辰前,就是这个人带人给她们换了衣裳, 不许他们在县主跟前提及受过怎样的刑,否则, 会有更可怕的刑罚等着她们。
狄洺抬头对上乔氏的视线, 眼底寒光凛凛, 乔氏吓得飞快垂眸,拉着卫蓁的手,哭道:“姩姩,你快救我们出去好不好, 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姩姩, 你救救母亲啊。”
卫蓁好整以暇的看着乔氏跪在她跟前祈求。
她口中不是人待的地方, 她待了一个月呢。
她们这才几日啊, 还差的很远。
一个月,少一天都不行。
“母亲?”卫蓁轻声道:“我的母亲是盛安郡主, 你想取代盛安郡主?”
乔氏一愣,停止了哭泣看向卫蓁,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感觉面前的人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不,不是的”
卫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这样的话可莫要再说了,不然,是要砍头的。”
乔氏一时有些分不清卫蓁的态度,只得怔愣的点点头。
卫蓁伸手摸了摸乔氏身上的囚服,似笑非笑道:“我一路走来,就数夫人的衣裳最干净,想来在这里过的还算不错?如此我就放心了。”
乔氏慌乱摇头,面带惊恐:“不,姩姩,母我不是,他们对我”
“咳。”
狄洺轻咳了声,乔氏余下的话立刻就说不下去了。
卫蓁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又道:“夫人放心,只要没做过,就无需认,捱过去了也就能出去了。”
乔氏动了动唇,似乎听明白了卫蓁的意思,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遂急急道:“姩姩,你会救我们的,对吗?”
卫蓁笑了笑:“放心,会出去的。”
勾结走私盐犯,偷当朝县主,冒充流寇杀人,桩桩件件,都是死罪,可他们怎么能轻易死呢。
要凌迟才行。
卫蓁说罢便站起身,朝角落的魏凝走去。
魏凝侧躺着,楚楚可怜的望着她:“二姐姐,凝儿好疼”
他们不许她们在魏姩面前提及受刑,就说明他们还是顾及魏姩心中有魏家,她不敢说,但她希望魏姩能看出来。
卫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疼啊,疼就对了。
疼久了,也就习惯了,麻木了,就感觉不到疼了。
卫蓁看了半晌,才道:“再忍忍,很快就能出去了。”
魏凝眼神一亮,带着哭腔问:“真的吗?”
卫蓁点头:“真的。”
“不出一个月,就能出去了。”
“只要不认罪就行。”
魏凝迟疑的点了点头:“可是二姐姐”
“我央求过父亲,这里不会对你们用重刑的,不过寻常刑罚是免不了了,你们再忍忍。”
魏凝下意识看了眼牢房外的人,她不敢直言,心中却已是气急。
魏姩眼瞎吗!怎就看不出来她们现在是何处境。
卫蓁将魏凝眼底那点儿恼怒收入眼中,干脆利落的折身离开:“我去看看魏大人。”
卫蓁没再去看乔氏祈求欲言又止的眼神,目不斜视的走出了牢房。
狄洺见她出来,便让人打开了隔壁的牢房。
“姩姩”
魏文鸿早在卫蓁过来时就已经知道了,也听见了她对乔氏母女说的话,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
只要她愿意救他们,他们就还有活命的机会。
至于沈凌
他们不敢奢望。
卫蓁缓步走向他,道:“我有封号在身,也已不唤魏姩,郡主府规矩森严,不比魏家,直呼名讳是大罪,魏大人若不想再添一桩罪,还是要守规矩些。”
魏文鸿抬了抬手,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但随后又消散,他点头:“好。”
“我方才的话想必魏大人也听见了,也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魏文鸿看了眼立在外头的狄洺,几番欲开口都放弃了,最后闭了闭眼,道:“我知道。”
卫蓁勾唇:“那便好。”
到了这个地方,心头一定得有希望,才能撑得下去。
死早了,多划不来。
“对了,有件事还要劳烦魏大人。”卫蓁从怀中取出已写好的送还书,道:“请魏大人签了送还书。”
魏文鸿面上骤然就起了波澜,他略有些浑浊的目光恶毒狠厉的盯着卫蓁手上的送还书,目眦欲裂:“不!”
她养大了那个孽畜,还想独善其身,绝无可能!
魏文鸿激动的俯身,试图毁掉卫蓁手上的送还书,卫蓁早有防备,不疾不徐的将送还书收了回来。
她看着情绪崩溃的魏文鸿,语调淡淡道:“多年前,我的猫死在了湖里,是吴姨娘将它安葬,我便欠了吴姨娘一个人情,无论如何,都得还的。”
卫蓁的声音并不小,清晰的传到了隔壁魏凝的耳中,她心头一跳,眼底划过一丝异样。
怪不得当年魏姩始终没有找到那只猫的尸身,原来是吴姨娘埋了!
那吴姨娘她是否看到她动手了!不,应该没有的,否则她定会告知魏姩!
魏姩从来没同她提过此事,显然是不知情的。
魏文鸿死死盯着卫蓁,咬牙道:“就是她养大的孽畜陷害我们到如此地步!她是魏家的妾室,她也该进来!”
“还有那个喂不熟的白眼狼,竟敢污蔑魏家,也该死!”
污蔑?
这两个字,他竟还有脸吼的这么理直气壮。
这桩桩件件,哪件他魏文鸿是冤枉的?
卫蓁欣赏够了他的歇斯底里,才转头看向狄洺,后者抬手唤来狱卒。
魏文鸿看着狱卒靠近,几日的噩梦让他本能的往后缩,声音颤抖:“你们要做甚?”
卫蓁淡淡道:“魏大人,我说了,我得还这个人情,莫要与我为难才好。”
魏文鸿猛地抬头看着卫蓁,触及到对方眼底的寒霜,他浑身一凉,这一刻,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你”
卫蓁打断他:“魏大人,魏裎犯了欺君罪,魏婉现在只有吴姨娘一个亲人在外头,她是你的亲女,你总得为她想想。”
魏文鸿心中虽生了疑,但听了卫蓁这话,还是下意识道:“早知今日,就不该将她嫁出去!”
吴姨娘种下的因,也该让她的女儿来尝尝恶果!
卫蓁皱了皱眉,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竟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愿意放过,哦不,应该说在他的心里,他的儿女只有魏恒和魏凝。
卫蓁懒得再与他费嘴皮子了,她将送还书递给狱卒,便折身走了出去;身后,狱卒不顾魏文鸿的反抗喊叫,抓着他的手强行在送还书上按了指印,没有朱砂,狱卒割破魏文鸿的手指用血按的。
不多时,狱卒恭敬的将送还书交叫给了卫蓁,卫蓁将其递给狄洺首:“劳烦大人将它交给魏裎。”
狄洺接过来应了声好。
他面上不显,却偷偷打量了眼卫蓁。
他好像有些看不懂这位县主。
听着县主与魏家人的对话,好像是真的要救他们,可是看她对他们的态度,看他们的眼神,却似乎又并非如此。
狄洺一时有些为难。
郡马交代他的,他做了,又好像没做。
“我送县主出去。”狄洺收好送还书,道。
卫蓁点头:“有劳。”
她走时没有再去看魏家的人,她没什么心情与他们演戏,也不怕他们心中生疑。
怀疑才好,一边怀疑着她,一边又对她抱着希望,这样的滋味才更磨人。
卫蓁一边往外走,一边问狄洺:“大人,魏家始终没有认罪?”
狄洺道:“没有,一桩都不认。”
私盐不认,偷走县主不认,杀汤姨娘与真正的魏裎更不认。
卫蓁勾了勾唇。
不认好啊。
才能再多吃些苦头。
“魏恒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狄洺道:“事发当日大理寺第一时间就派人去了江南,但路程遥远,此时应当还没有到江南。”
卫蓁嗯了声。
眼下这种情形,魏家背后的人一定会想办法带走魏恒,不论是顾着合盟情谊,还是要挟魏文鸿等人,他都不会让魏恒被送到大理寺。
只要魏恒在那人手上,魏家人就绝不会供出那背后之人。
她一早就想到了这点,所以在重栩放出信号后,她就让重栩立刻去了江南,那边早有太子殿下打过招呼,重栩只要快奉京城的消息到达江南,就能将魏恒先一步控制在手里。
为了以防万一,到了郡主府后,她又让十九赶了过去。
临到门口,卫蓁突然停下脚步,朝狄洺道:“大人可有办法让他们快些招认?”
狄洺一愣,想到方才在魏家人牢房中听到的话,他心情略有些复杂,一时竟没答上来。
“我总觉得魏家不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们养我像是早有预谋。”卫蓁看向狄洺,正色道:“我怕这其中还有什么不得了的隐情,还是早些问出来为好。”
狄洺眼神微敛,默了默,试探道:“大理寺中自有一套审讯方式,只是略有些”
他话未说尽,但他觉得县主听得懂。
卫蓁偏过头,侧脸平静而冷淡:“犯人,该如何审,就如何审,不是吗。”
狄洺微微颔首:“是。”
他此时的心情很有些复杂,县主让魏家不认罪,却又让他严刑审问,这其中有什么他还没窥明白的深意?
不过有一点他好像看明白了,县主并没有想救魏家。
狄洺看向卫蓁的背影,心道,郡马的担忧和保护或许已经晚了。
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又闯过几次生死,县主断不会是温养的花朵,就算是,那也是带着尖刺的-
时间转眼即过,很快就到了郡主府的认亲宴。
奉京城但凡叫得出名字的门庭,都收到了帖子。
众人自然也是免不得一阵唏嘘。
秋雾山时,魏家偏心次女已几乎在朝臣中传开了,那时谁不感到讶异,若说非亲生的也就罢了,这一母同胞竟也如此差别对待,着实让人想不明白。
如今卫蓁的身份大白,那些疑惑也就豁然开朗。
不是亲生血脉,不能一视同仁倒也说得过去。
至于其中是否有隐情?
奉京城脚下谁没有一点心机手段,又岂能窥不出这里头的不寻常之处,只是这种事情暗中说两句也就罢了,明面上是不好提的。
总之,内情什么的,他们皆不过问,他们只管来恭贺就是。
自当年郡主府小公子的满月宴后,这还是郡主府第一次办喜事,自是门庭若市,隆重热闹。
奉京城极少赴宴世家门阀的当家人也全都到了,宫中的二皇子,两位公主也先后携礼赴宴,圣上也派大总管送来了重礼。
卫如霜从始至终都将卫蓁带在身边,满面红光的一一介绍各家主母,卫蓁也半点不怯场,仪态大方,从容有度,面上一直都挂着浅浅的笑意,各家主母这一瞧,心中也就有了底。
这位刚认回来的县主,将来怕是贵不可言。
毕竟,在县主还是魏二姑娘时,她们就多多少少听了些她与东宫的传言,不过那时候都没当回事,想着也就是个侧妃顶了天。
可现在人摇身一变,成了阆王唯一的外孙女。
侧妃,那是断无可能的了。
但一些大家家中尚有未婚嫡子的,也抱了一点儿念想,想着私下同郡主娘娘打听打听,要是与东宫那边没那个意思,说不得她们还有机会。
而门庭稍微低些的,压根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县主封号元瑾,与东宫同音,说句不该说的,比公主还重上几分,寻常人家,哪有底气敢开这个口。
不过不管她们抱着怎样的想法,今日认亲宴,这些话是不能提的。
四公主刚离开,裴家就到了。
两厢见了礼,裴骆安与裴珞清便同时看向卫蓁。
卫蓁感知到二人的视线,朝二人轻轻颔首。
二人无声回了礼,便离开了正厅。
之后又到了几家主母,无不是携着家中公子姑娘,几番应酬后,眼看人认得差不多了,卫如霜才放卫蓁离开。
卫蓁客气的朝各家主母道别后,便离开了正厅。
出来后,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倒不是紧张,而是不间断的应付一个晌午,难免有些疲乏。
跟在她身侧的冬尽便道:“县主可要回去休憩片刻?”
卫蓁摇了摇头,往花园走去。
今日这种场合,她该去见见各家姑娘才是,毕竟以后,少不得要打交道的。
然卫蓁才穿过长廊,就远远看到齐云涵穿着大氅,抱着一个手炉与沈凌等在那处,见到她,齐云涵眼睛一亮,忙迎了上来:“县主。”
今日人多,不算私下,齐云涵便没有唤她的名字。
“云涵。”卫蓁同齐云涵打了招呼,便看向沈凌,后者仍旧是一副清朗如玉的模样,礼数周全的行了礼:“参见县主。”
“沈公子不必多礼。”
卫蓁面上未显分毫。
先不说她还没有完全确定沈凌就是那个幕后之人,便是确定了,此时此刻,她也不能露出端倪,以免打草惊蛇。
沈凌从见到卫蓁的那一刻,视线就没从她脸上挪开。
虽然他并不认为卫蓁会对他起了什么疑心,但性情使然,他还是要确定万无一失。
果然,卫蓁见到他,无半分异样。
但,他并没有打消他对卫蓁的怀疑。
从槐山亭开始,她一次次逃出他设的局,他不大认为这是巧合。
可若不是巧合,他又想不明白为何她能够躲开。
他自认每一次的计策都是完全万无一失的,可最后还是因为各种缘由失败了。
槐山亭,她临到后山入口,却突然要去拜见太子殿下,让槐山亭的布局功亏一篑;秋雾山,她几次救下云涵的性命,孤注一掷跳崖,将太子与宋淮都牵连了进去,闹得他折了一个心腹才收场;杏和院,她的身边有东宫暗卫,他又折损了三十多个死士。
一次或是巧合,可这么多次就不是了。
这桩桩件件都告诉他,卫蓁不简单。
她或许还没有怀疑到他身上,但她一定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自魏家出事后,他便不敢轻举妄动,别说亲自去牢房见魏家人,就是让人去传个信都不曾有。
大理寺卿是阆王手底下出来的人,这种时候,他若敢有什么动作,必定要暴露。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派人去了江南,绝不能让魏恒回到奉京城,魏恒在他手上,魏家才会守口如瓶,不将他供出来。
当然,计划一次次失败,他是很有些恼怒的,按照计划,现在本应该是另一番景象,可如今卫蓁已被认回郡主府,魏家也进了牢狱,十几年前布下的这盘棋便已经废了。
他如今已经处于被动,一时半刻很难再找到机会动手了。
但太子离京,是他所谋之事的最好时机,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还得赶紧再想他法。
“县主,我们进去吧。”齐云涵并不知身侧二人各有各的心思,欢喜的拉着卫蓁,道。
卫蓁点头:“好。”
其实,她很不希望是沈凌。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种可能性,极小。
花园中,已有许多公子姑娘在,见到卫蓁进来,都纷纷朝她颔首行礼,卫蓁没有端着架子,皆轻笑着还了礼。
而后,她与齐云涵沈凌径直走向裴骆安等人。
裴骆安姐弟与齐家两兄弟,苏晚棠还有崔家兄妹在一处。
除了崔家长公子,其他人都与卫蓁有过交集,礼数过后,免不得一番惊叹。
不过早在认亲宴前,卫蓁的身份就已经传遍了奉京城,他们也过了最惊诧的时候,叙旧完,很快就另起了话题。
没人提起魏家,也没人提过往,只谈当下。
这是属于卫蓁的宴会,宴会过后,前尘一切都将远去。
第70章 第 70 章
认亲宴后, 卫蓁正式去拜见了阆王。
路上,顾兰庭与她说了卫姓所代表的真正的意义。
阆王妃去的早,阆王未续弦, 膝下只有卫如霜一个女儿。
卫如霜成婚后,卫顾两家达成共识, 第一个孩子随母姓,延续卫家血脉,继承卫家。
可谁也没想到,长女才降生一月就丢失了。
后来, 阆王麾下阆军逐渐壮大,阆王也曾打过顾容锦的主意, 但小公子过于娇气,不是那块料, 阆王再无血脉继承衣钵, 阆军迟早得换姓, 虽然遗憾,却也无奈。
阆军中有不少从越州就跟着阆王的,这些人他们不会接受阆王换姓,一旦将来阆王不在, 阆军必定会爆发内乱。
可如今,卫蓁回来了。
若卫蓁如顾容锦一样无忧无虑, 如齐云涵那般不谙世事, 顾兰庭是不会同她说这些的。
女儿需要娇养, 他便为她建一方温室,护她余生安稳;可很显然, 他的女儿需要的不是温室,她要的是更广阔的天空。
他见过魏裎, 虽然对方滴水不漏,但他仍不相信那一切是他一人做的;魏裎在魏家的处境堪忧,便是有些本事,手也伸不到江南去,江南一案若无外力,成不了。
而这个外力,最大可能来自于卫蓁,更准确的来说,是来自于太子。
若有太子暗中相助,那这一切就都说的通了,况且,去江南查走私盐案的官员是东宫点的。
东宫插手,自然不会是为了魏裎。
所以,顾兰庭怀疑魏恒的案子,更甚者,魏家的今日都是他的女儿促成。
至于她为何这么做
魏裎检举的时机太过巧合,再联合前些日子狄洺所禀报的,卫蓁在大理寺狱中的一言一行,他合理怀疑,卫蓁对魏家早就有所防备,且对自己的身份或是怀疑,或是已经知情。
至于她是何时开始防备魏家的,最晚也是在槐山亭。
在槐山亭,她以拜见太子为由,避开了那一个死局,她的贴身丫鬟也死在那天,对外说是命丧狼口,但他从来不信。
香山的狼几乎都圈养在别院中,再者,那段路已在香山别院范围,且是青天白日,根本不可能有狼出没。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卫蓁是借太子避祸,并除掉了身边的眼线,至于太子为何相助
他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可能。
只要卫蓁与太子坦言槐山亭有危险,太子就一定会出手,因为齐云涵在槐山亭。
太子脾性不稳,狷狂肆意,但护短。
齐云涵与太子一同长大,自幼被太子当做妹妹疼爱,与其说那丫鬟是死在狼口,还不如说是卫蓁借太子之手除掉了。
这桩桩件件都在告诉她,他的女儿,绝不简单,所以,他思索了几日后,决定将这件事告诉她。
如何选择,由她自己定。
卫如霜对此虽有些不舍,但也觉得顾兰庭说的有理,卫家原本就该由她的长女继承,如今,只是将一切拉回到了正轨而已。
不过
“我与你父亲成婚那时,你外祖父还是褚家的义子,而如今已是北阆一人之下的阆王,若你选择继承卫家,之后的路不好走。”
卫如霜是心思简单,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但在大事上却是分得清楚的,她拉着卫蓁的手,认真道:“虽战乱时不乏女将,但北阆建立后,当朝还未有女子接管军队的先例,蓁蓁,这条路会走的很艰辛,你要想清楚。”
卫蓁此时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若对以前的她而言,继承卫家简直是天方夜谭,但现在
不可否认,她惊讶过后,便难掩激动澎湃。
她早已不再甘于活在后院。
若她能有机会去接触另一片天地,她是很乐意的,只是
卫蓁看向顾兰庭,一双眼睛格外的透亮:“父亲,母亲,我可以吗?”
继承卫家,也就代表要继承阆王衣钵,其中包括阆王麾下亲军。
她虽然也训练了一段时间的骑射,但她有自知之明,她现在没有接管阆军的能力,且还差的很远。
顾兰庭看着卫蓁那双跃跃欲试的,难掩激动的眼睛,眼神略显复杂,他没有看错。
他的女儿,是不甘于后院那方天地的。
也罢,这本就是属于她的。
若她没有离开这些年,或许早已在阆军中有了一定的威望。
“可以。”卫如霜沉默了许久后,坚定道:“蓁蓁不论做怎样的选择,母亲都支持。”
顾兰庭也释然的笑了笑,道:“现在自然还不行,但若你愿意,父亲相信,你会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卫蓁以前很羡慕齐云涵,羡慕那个小姑娘被爱围绕着,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而现在,她无需再羡慕了,这样的爱,她也得到了。
卫蓁咽下微哽,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道:“谢谢父亲,母亲。”
听出她声音里的哽咽,卫如霜俯身轻轻抱了抱她,温柔道:“这本就是属于囡囡的。”
顾兰庭看着相拥的母女二人,眉眼间满是柔色,所幸得上天眷顾,他们一家人终得团聚-
阆王早在府中等候多时,卫蓁恭敬正式的行了跪拜礼后,阆王拿出一个极其厚重的红封递给她:“乖孙女,快起来。”
“谢外祖父。”
阆王越看卫蓁,越觉得满意,笑的合不拢嘴:“明儿个,我得约施家老爷子见见,让他瞧瞧我的乖囡囡。”
“囡囡有所不知,以往就数他爱在我面前炫耀他的宝贝外孙女,如今囡囡回来了,我也就不必眼馋了。”
卫蓁知道阆王口中施家老爷子是齐云涵的外祖父,闻言乖顺的点了点头。
“不过说起来,能这么快找回囡囡,还得谢谢他。”阆王突然又道。
卫蓁有些不解,疑惑的看向阆王:“外祖父此话何意?”
阆王看了眼卫如霜,后者眼神闪烁着挪开目光,于是,阆王便将施家老爷子说卫蓁像阆王妃,以及卫如霜引卫蓁与他相见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卫蓁对于后头一切早已经心知肚明,但她没想到,这其中还有施家老爷子的相助,遂感慨道:“原来是这样,如此,孙女是该拜谢。”
她知道屏风后的人是外祖父后,的确诧异过,母亲那时只是怀疑她的身份,却还没有证据,为何就会安排外祖父见她一面。
“蓁蓁啊,那时候母亲也是着急想确定你的身份才用了些手段,你不会同母亲生气吧。”卫如霜道。
卫蓁看了眼顾兰庭,轻轻垂眸:“不会的母亲。”
顾兰庭也没有说出卫蓁早就看穿了卫如霜赏梅宴上的‘手段’,得给郡主留些脸面。
一家人用完饭,阆王带着卫蓁逛阆王府,期间几番欲言又止,顾兰庭看在眼里,在卫如霜与卫蓁走在前头时,他便朝阆王道:“父亲,我已同蓁蓁说了。”
阆王一愣后,立刻就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忙问:“蓁蓁如何说?”
顾兰庭如实回道:“蓁蓁有意。”
阆王闻言自是大喜过望,激动的抚了抚掌后,大笑道:“我知道,我就知道的!”
“我这几日反复琢磨后,觉得这孩子能死里逃生这么多次,定是有些本事的!”
顾兰庭轻笑着点点头。
他能想到的,岳父自然也能想到,那些怀疑便也无需他来提及。
“她可有说想何时过来?”阆王说完,快速看了眼顾兰庭,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道:“也不急,不急,你们才相认没几日,过段时日再说。”
顾兰庭笑了笑,道:“阆王府到郡主府也就两刻钟,便是蓁蓁过来,我们来看她也方便。”
阆王眼睛一亮:“所以?”
“眼下局势不稳,各国动荡,蓁蓁若要走这条路,宜早不宜晚。”顾兰庭道。
阆王笑意微敛,神色略显凝重:“言之有理,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一旦做了这个选择,就无回头路了,你可同蓁蓁说清楚了?”
顾兰庭沉声道:“她明白的。”
“待过了年,就让她过来吧。”
阆王深深看了眼他,最后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嗯。”
_
年关将至,奉京城内已隐约能听到爆竹声,而在遥远的边城,并无这样的喜庆,那里正是战火连天,尸横遍野。
又是一次交锋,在夜幕降临前,双方鸣金收兵,城门打开,一人一骑率先飞驰而来。
一身威风凛凛的黑红铠甲,本该衬得人气宇轩昂,可在这位主将身上硬是穿出了几分妖冶,魅惑之感。
一如既往的娟狂肆意,贵气逼人,那双狭长的眼睛边溅上了鲜血,眸中散着森森杀气与寒意,让人望而生惧,不敢直视。
紧随其后的青年着银色铠甲,亦是裹挟着一声血腥与煞气。
一路疾驰至军营,二人先后翻身下马。
“自到了这里,西雲三天两头骚扰,却并不正面对决,每逢不敌便快速撤兵,臣认为,很像是有意在拖延。”宋淮快步跟在褚曣身侧,沉声道。
褚曣眼中寒光掠过:“不是很像。”
“他们就是在拖延。”
宋淮拧眉:“臣想不明白他们的目的。”
他们已经先后派了探子查探,西雲既不缺粮草,兵马也足,两边早就交恶,都恨不得刮对方一层肉下来,没有道理与他们这样三天两头的小打小闹。
走近主帐,有人迎上来:“殿下,京中来信。”
褚曣瞥了眼,宋淮上前接过信,边往帐中走边打开:“殿下,会不会是南爻那边有什么……”
宋淮的话顿住,脚步也跟着顿住。
褚曣走了几步,有所察觉后,回头见宋淮神情古怪的望着手中的信。
他很少在宋淮脸上见到这样丰富的神情,震惊,错愕,不敢置信。
褚曣觉得很有些稀奇,冷笑了声:“怎么,齐云涵婚期提前了?”
宋淮缓缓抬头,古怪的看着褚曣。
眼里又多了一种褚曣一时没看懂的复杂。
褚曣眯起眼,伸出手:“总不会是已经嫁人了?”
宋淮上前默默地将信放到他手上,没吭声,但一双眼却直直盯着褚曣。
褚曣心中一跳。
直觉告诉他,这封信与她有关。
他冷着脸抖开信低眸望去,而后,那张脸上的精彩程度不亚于宋淮。
太子死死盯着手中的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魏姩,郡主之女?
郡主府遗失了近十七年的长女,是她?!
宋淮欣赏够了,眉眼微弯,好整以暇道:“殿下,如何感想?”
褚曣咬着牙,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魏恒被魏裎检举,大理寺卿亲自搜府,在魏家主母的寝房找到了郡主长女的襁褓!
一切是这么的巧合,这么的顺理成章。
呵…
巧合!
她骗得了旁人,却骗不过他。
过往所有疑惑在这一刻尽数得到了答案,而真正叫人气愤的是,他们还在猜测迷惑时,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早就知道她不是魏家亲女!也早就知道背后那人的真正目的,却从不对他坦言!任由他为她忙前忙后!
她利用他,还真是利用的万分顺手!
褚曣将信攥在手心,飞快转身进了主帐。
好,好得很!
卫蓁是吧?
给他等着!
宋淮抿了丝笑,回了自己的营帐。
怪不得魏姑…元瑾县主敢一而再再而三招惹殿下,原来是仗着有这样的后盾。
这还是他头一回见殿下翻来覆去被人利用,且还是同一个人。
现在,他只希望元瑾县主的烟花放的真心实意,不然啊,等殿下回京,奉京城又要热闹了。
_
卫蓁全然不知褚曣凭着一封信,就已经猜到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太子在边城是多么的暴跳如雷。
她此时,正出门见魏裎。
魏裎已出狱几日,出乎她的预料主动约见了她。
正好,卫蓁也有事寻他。
二人约在一间茶楼相见,卫蓁问了吴姨娘的近况,便说到了正事。
魏裎告知她,他如今已经不叫魏裎了。
叫汤裎。
他出狱后,将送还书交到吴姨娘手中,不等他问,吴姨娘便让他换回自己的名字。
魏裎已经死了,这世上永远不会再有第二个魏裎,先前为了保他的命,才让他用了儿子的名字,如今真相大白,他也就没有再用这个名字的必要了。
但他心中对魏裎的死始终无法释怀,最后求吴姨娘,用了‘裎’字,随亲生母亲的姓。
“我想求县主帮忙,将娘的户籍落在我头上。”汤裎道。
卫蓁自然明白他唤的娘是吴姨娘,没怎么思索便应了:“如此也好。”
跟着他另立门户,不止吴姨娘,魏婉也算是有了正经的娘家。
“徐家可有为难魏婉?”
说到底,魏婉的婚事是他们算计了徐家,若徐家怪罪,也无可厚非。
汤裎道:“我出狱后上门致歉,徐家并没有迁怒妹妹。”
卫蓁听明白了。
魏婉不知情,徐家没有迁怒魏婉,但对汤裎,必定是为难了的了。
不过这也是汤裎该受的。
且他受了,魏婉在徐家也就好过些。
卫蓁递出一张房契道:“这处房子是我用私银买的,便当做我送你自立门户的礼,你且在此等三日。”
汤裎忙正色推拒:“县主,这份礼太过贵重,我承受不起。”
卫蓁笑了笑,早知以他的性子不会接受,便道:“那就按租金算,以你我在魏家的交情,送你半年租金合情合理,半年后,你按租金付给我就好。”
汤裎还欲说什么,却又听卫蓁道:“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吴…吴姨想一想。”
汤裎默了默后,起身郑重朝卫蓁拱手一礼:“多谢县主。”
“三月后,我便付给县主租金。”
卫蓁也没同他争,便道:“依你。”
同卫蓁分别后,汤裎便去了汤母与魏裎的坟上。
这是他出狱后,第一次来。
母亲与魏裎死的那年,也如现在这样,冷的刺骨。
乔氏苛刻,冬衣给的不足,他见弟弟来寻他时冻的发抖,拿了自己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棉衣与魏裎做了交换,他二人身形相似,魏裎穿着回去后,吴姨娘没瞧着脸时叫错了人,魏裎便生了捉弄之心,恰好那日,母亲要与他外出寻医,魏裎趁下人不注意钻到了马车中,走之前还与他打赌,看母亲何时会发现他。
母亲是何时发现的他再也不知,因为,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不在府中,那日,他就一直穿着魏裎的衣裳待在芙香院烤火,想着等母亲回来后,会同以往一样过来接他,可他左等右等都没等回母亲,就在芙香院睡着了,等醒来时,娘在他床边哭的肝肠寸断。
娘与母亲关系极好,先前无意间知道了他并非魏文鸿的儿子,母亲与魏裎一出事,她便想到这一次出事恐怕不是意外,娘便忍着心痛关了寝房的门,让他以魏裎的身份留在了芙香院。
魏文鸿不常来芙香院,一个月最多也就见魏裎一次,而他已有半年,没有见过魏文鸿了。
但芙香院中的人见过他们,娘那夜便给他吃了一种药,让他的身上脸上起满了红疹,肿的几乎看不清面貌,娘请了郎中过来,郎中说是起了疹子,会传染,于是很长一段时间,芙香院的下人都不敢靠近他。
后来疹子慢慢地消失,他的脸上因服用的药留下了很多印记,也一样瞧不清面容,十二岁后,他才开始慢慢地的擦药,等那些印记消失,他的模样也长开了,就连芙香院的下人都没察觉到他换了个人,更别说不知道有多久没来看他的魏文鸿,他哪里认得出来他并非是魏裎。
至于魏文鸿那时为何没有生疑
或许是因为他们一定不会认为,有人会在失去自己的孩子后,还会忍着伤痛保护那个害死她孩子的孩子。
虽然,那并非他的意愿。
于是,他就这么在魏文鸿的眼皮子底下活了下来。
汤裎在坟前立了很久,直到纸钱都已经没了温度,他才缓缓离开。
从此以后,他是汤裎,不止为自己而活,也为那个少年。
他的母亲,妹妹,他会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
三日后,户籍落下,他将吴氏接了回来,魏婉也成了他名义上的亲妹妹,而与此同时,一道旨意随之而来。
圣上念在事出有因,没有追责汤裎冒用姓名的欺君之罪,让他官复原职,重入翰林。
汤裎明白,这是卫蓁为他求来的。
他捏着那道圣旨,暗下决心,他此生定不会辜负卫蓁对他的期望。
之后在官场斡旋的那些年,他始终都记得最初,卫蓁还是魏姩时,同他说过的那些话。
保持初心,为民请命,绝不做贪赃枉法,违法乱纪之事-
十二月十六,是卫蓁真正的生辰,以往她过的是十月份,魏家也都只是象征性的给她过一过。
这是她在自己家里过的第一个生辰。
她拒绝了卫如霜大办宴席庆贺,只自己人在府中吃了顿饭。
但她还是收到了不少礼物,齐云涵,裴珞清,苏晚棠,崔雪菱与几位与卫蓁有过交集的贵女都先后让人送来了生辰礼。
宫中也有了赏赐下来。
十七岁的生辰,卫蓁过的很满足,很幸福,但当她独处下来时,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个在边城的人。
也不知她此时在做什么,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军营中。
她已问过母亲,自太子亲征后,西雲始终没有正式开战,只时不时有几场小打小闹,好似,他们只是想将太子留在边城。
而有时候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夜,卫蓁收到了一份生辰礼。
来自于边城。
是太子殿下亲自送来的。
第71章 第 71 章
栖鸾轩太大, 从杏和院过来的十来个人是远远不够的,待卫蓁慢慢地适应后,得到她的同意, 卫如霜就派了个掌事嬷嬷过来,管理栖鸾轩也教导培养冬尽月兰, 另外还有侍女,小厮,侍卫,共计约五十人。
如今的栖鸾轩已经慢慢地走上了正轨, 各个门口都有侍卫把守,但这对于某个人来说, 形同虚设。
卫蓁沐浴完,正欲就寝, 窗户就响了。
熟悉的动静让她的心猛地一跳, 不由朝窗户望去。
冬尽月兰也同时回头, 前者皱眉道:“想来是起了夜风了。”
她的话才落,那股‘夜风’就穿过了窗棂,化为实质出现在了三人眼前,与他们大眼瞪小眼。
冬尽看清那身黑袍后, 动作迅速的伸手捂住嘴,将那声惊呼按了回去, 月兰亦是双眼圆瞪, 迟迟未回神。
而卫蓁也比她们好不了多少。
她呆愣愣的望着那个大摇大摆爬她的窗的人:“?!”
一如既往的懒散狷狂, 飞扬不羁,携着熟悉的龙涎香离她越来越近。
是她眼花了, 还是在做梦?亦或者方才沐浴时思念太甚出现幻觉了?
褚曣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双唇微张, 美眸惊愕的女子,一路上的怨气竟然有所消散。
他撇了眼旁边还处于惊慌中,没有回神的两个侍女。
冬尽月兰被太子凉飕飕的一瞥,浑身一个激灵后,赶紧屈膝退下。
二人到了寝房外,心中仍旧一阵凌乱。
一阵凉风袭来,她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相互对望。
那是太子吧。
黑袍金带,漫不经心睥睨众生的姿态,是太子没错了。
但太子殿下不是在打仗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专程回来给县主庆生的?
哇,太子好爱啊-
直到关门的声音传来,卫蓁才如梦初醒,她盯着面前的人,因惊愕过度语不成调:“殿下?”
褚曣靠近她,俯身道:“是孤。”
“吓成这样,做了什么亏心事,嗯?”
卫蓁张了张唇,盯着他半晌后,仰头便吻了上去。
褚曣:“”
褚曣:“?!”
携着浓浓的怨气,来兴师问罪的太子愣了愣后,神情复杂的看着女子在他唇上为所欲为,半晌后,他忍着某种冲动,伸手提溜住女子后颈,强行分开,语气不善道:“就想这样蒙混过关?”
将他骗的团团转,这点示好就能抵消?
卫蓁抿了抿唇,看着太子熟悉的神态,感受着心中熟悉的悸动,她终于确定了,惊喜道:“是真的殿下啊。”
褚曣好不容易压下欲望,酝酿上来的情绪再次湮灭:“”
他还能是假的?
紧接着,怀里就撞进了一副柔软。
女子的体香带着沐浴的熏香一并充斥进鼻尖,雄赳赳气昂昂来找人算账的太子,霎时溃不成军。
他怔了怔后,伸手环着那把纤细的腰身,恨不得将人嵌进怀里,但嘴还是硬的:“以为这样孤就能原谅你了?想得美,孤告诉你,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卫蓁眨眨眼,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太子不寻常的态度。
哪件事?她哪里惹他了?
她的身份不是让十八告诉了他了吗?
还有他回来是作甚的?
卫蓁突然想起太子来时手上还捏着一个匣子,她眼睛一亮,忙从太子怀里挣脱出来,眼睛往太子手上瞟:“殿下怎么回来了啊?”
那是送她的生辰礼吗?
褚曣:“!!”
她以为避开问题就能绕过去了?!
太子气不过,咬咬牙一把将人拦腰抱起,走向床榻:“你是不是以为进了郡主府,孤就奈何不了你了?”
卫蓁熟练的搂住他的脖颈,一颗心还在他手中的匣子上,眼睛不可控的往下瞥:“没有啊,殿下这不是进来了吗?”
褚曣瞥见她的小动作,没好气的重重一哼。
欺骗他,利用他,还想要他的礼物?
太子一点儿也不温柔的将人扔进柔软的被褥中,紧跟着欺身过去,将她压在身下:“告诉孤,你叫什么?”
那个被她期待着的小匣子让太子顺手塞进了枕下,卫蓁总算舍得挪开眼,看向那张盛着不满和郁结的脸。
她虽然不知他为何如此大火气,但却有些心虚,遂放柔声音试探道:“臣女让十八告知殿下了呀。”
褚曣咬牙,一字一字道:“孤要听你亲口说。”
太子如此,卫蓁愈发胆颤心惊,她小心翼翼道:“卫蓁。”
“哪个卫,哪个蓁?”
卫蓁:“”
她确定了,他在生气,生很大的气,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
“阆王府的卫,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的蓁。”
她的话刚落,一边脸颊就被太子狠狠捏住,疼的她忍不住痛呼一声:“唔,殿下”
“小骗子!”
褚曣阴恻恻道:“孤可用的顺手?嗯?”
卫蓁心中一咯噔,他说的是哪一桩?
她这次不敢随意试探了,含糊不清道:“臣女听不懂殿下的意思。”
褚曣手上又用力几分力,疼的卫蓁眼中都泛了水光:“殿下,疼。”
“你休要勾引孤!”褚曣如是说着,手上却松了力:“听不懂孤的意思?好,那孤一桩桩一件件的与你掰扯。”
他话音未落,便俯首堵住了卫蓁的唇。
卫蓁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当然,她其实也并不想反抗。
她对这个人的想念早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就达到了巅峰,她恨不得将自己嵌在他的怀里,贪婪的汲取属于他的气息。
是以在他的吻落下来的那一瞬,她第一反应不是挣扎,而是回应。
情到浓时,她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身。
可她不知,这样的主动对太子来说是怎样的诱惑,黑色的墨袍几乎将白色的里衣完全覆盖,三千青丝交缠在一处,两个人的气息渐重。
卫蓁刚沐浴完,披着的大氅早在太子将她扔到床上时离而去,她此时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
卫蓁身形一颤:“殿下”
褚曣的眼中,有了一丝丝几不可见的微光,他顿住动作,吻上了那雪白的脖颈。
他慢条斯理的将她的双手握住,按在她的头顶,另一手紧紧贴合在腰间的肌肤上,突然,声音沙哑道:“你何时知道自己身份有异?”
卫蓁还沉浸在那股颤动中,听得这话心中的旖旎消了大半,猛地睁开眼看向他:“殿下唔!”
原来是为了这桩!
他是怎么会知道的!
褚曣的唇往下,稳稳落上:“孤问你,你便答,否则”
腿被毫不留情的抵住,混合着身上的颤栗,将卫蓁逼的眼眶潮湿,理智也几乎被淹没,她张了张唇,已是说不出话来。
“孤的耐心有限,卫蓁。”
陌生而又让人有些恐惧的感觉袭遍全身,终于唤回了卫蓁一点点清明,她触及到太子眼底的势在必得,来势汹汹,吓的慌忙答道:“槐山亭。”
褚曣的手顿住,又缓缓往上再次贴合在她的纤腰上:“如何知道的?”
卫蓁此时的脑海里一团乱麻,压根儿无法去仔细思考,可太子的这个问题,她又实在答不上来。
“卫蓁。”
轻吟从唇中泄出,她努力平稳了呼吸,才用仅剩的一点点理智,编了个不太容易被拆穿的谎言:“我那日离开魏家前,无意听到魏家人的对话。”
魏家人留不得了,他们死了,这个谎言就永远也不会被拆穿。
褚曣盯着身下的女子,半晌后,才继续道:“所以你接近孤,就是为了离郡主府近些?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何不明说?为何选择骗我?”
一连串尖锐的问题问的卫蓁头晕目眩,偏偏她才沉默一息就惹来他恶劣的‘惩罚’,似乎是不想给她留半点编造的时间。
卫蓁眼角被逼的落下一滴泪,一一答道:“接近殿下是想活命,我只从他们口中听到我不是他们的亲女,并不知真正的身份,是后来在赏梅宴上,母亲与父亲先后见我,我才开始怀疑的,直到后来,郡主府派人来查魏家,我才开始确定的。”
褚曣捏着她的腰,俯身靠近她的耳边,道:“若再骗孤,掉泪也无用。”
卫蓁抿着唇,可怜兮兮的摇头央求:“我说的都是实话,殿下”
褚曣看着睫毛上沾着泪珠儿的女子,体内某种恶欲徒生:“再求求孤,就放过你。”
卫蓁被紧紧桎梏着,又羞又恼却还得继续求人:“殿下,求你,饶了我。”
太子眼底划过一丝暗沉,他静默片刻后,突然低头轻声说了什么。
卫蓁瞳孔一震,惊愕无措,声音略有些发抖:“殿下,不”
“已经晚了。”
褚曣按着她的腰,低沉道。
之后的事情,卫蓁简直不敢去回想。
她的腿被弄的发红发疼,感觉人都被他颠的要散架了,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整个人僵硬着不敢动,甚至不敢睁眼去看,听得头顶上传来一声低笑,她恨不得一脚将人踢下床去。
但她不敢。
谁知道这个疯子又会对她做什么。
褚曣替她擦干净了腿,用被褥将她裹住,塞到床上,才慢慢地站在床边系腰带。
卫蓁偷偷掀开被角露出一双眼睛望去,却恰好对上太子似笑非笑的眼神,她一愣后,脸唰的一红,背过身躲进了被中。
这个疯子!
这可是郡主府,他怎么敢在这里对她做这种事!
府中不是有侍卫,还有暗卫吗?
怎就将他放了进来!
卫蓁越想越气,还有,他不远千里跑回来就是找她算账的?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传来,卫蓁皱了皱眉,他走了?
对她做了这样的事一句话也没有就走了?
混蛋!
气恼中逐渐添了委屈和失落,卫蓁几经挣扎后,咬着唇,轻轻的转过身拉下了点被子去望,才露出眼睛,就对上太子狭长的眸子。
卫蓁:“”
她下意识想要再转过身,就被太子飞快一把按住了。
虽然隔着被褥,但她还是觉得他的手掌过于灼热了。
卫蓁还没来得及开口,褚曣就将枕下的匣子掏了出来塞到她的怀里,俯身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生辰快乐,卫蓁。”
卫蓁心口堵着的气闷顿时就得到了疏散,她在被中捏了捏那小匣子,藏在被下的唇不由自主的轻轻勾起。
一双眼睛露在外头,格外的明亮。
褚曣看的心头一软,过来将她连人带被抱进怀里,在她脖颈间蹭了蹭,道:“孤要回边城了。”
卫蓁眼中的笑意霎时散去,忙道:“现在就走?”
怎么才回来就要走了。
“孤是暗中回来的,不能久留。”
“可是天还黑着,不能天亮再走吗?”卫蓁轻声问。
褚曣低低一笑,意味不明道:“留一晚,可不只是在外面了。”
卫蓁没听懂,便听褚曣补充:“孤的忍耐力没你想象中的好,要是没忍住,孤就得被阆王府与郡主府追杀了。”
卫蓁终于听明白了,只恨不得立刻捂住他的嘴!
她忍了又忍,终还是没忍住,道:“登徒子!”
褚曣又是一阵低笑,道:“你再骂,孤不介意留一夜。”
卫蓁闭嘴,不敢吭声了。
“等孤回来,便来提亲。”安静片刻后,褚曣道。
卫蓁眼神闪了闪,那句谁答应嫁你了终是没说出口,这种时候嘴硬对她无益,不过,提亲?
东宫大婚,不是由圣上赐婚?
“我已见过了父皇,父皇叫我自己来提亲。”褚曣的语气不难听出几分气闷:“等郡主与郡马点了头,才有赐婚圣旨。”
卫蓁听出了他的烦躁,抿唇憋着笑。
“卫蓁,你要敢笑就完了。”
卫蓁忙敛住笑,认真道:“我没笑。”
怕他察觉,她忙岔开了话题:“殿下怎么突然回来了,是边城出了问题?”
褚曣沉默半晌,才嗯了声。
“西雲并不想立刻开战,孤心中起疑,回来看看。”
“顺便找你算账。”
卫蓁自动忽略后面那句:“那殿下发现什么了吗?”
褚曣心中确实有一个猜想。
卫蓁身份大白,那个人的目的就显而易见了,他想挑起卫齐两家的争斗,而此时西雲又将他拖在边城,这让他很难不怀疑,那个人或许与西雲在做着某种交易。
不过,他原也不必亲自回来,让人将消息递回来就行,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亲自走一趟,一则,他想试探西雲,二则,想来见见她。
“有一个猜测,还未得到证实。”
卫蓁忙道:“什么猜测?”
褚曣没有立刻答,他默了默,反问:“孤听父皇说,你年后就去阆王府了?”
这意味着,卫蓁将会继承卫家,上阆王府的族谱,成为阆王府唯一的继承人。
阆王府可不比寻常,有让天下都忌惮的阆军,下一代继承人,不比他这个储君容易多少。
卫蓁点头:“嗯。”
褚曣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她若走上这条路,他之前对她的训练是远远不够的,她需要更快速的成长。
且接手阆王府,不是一朝一夕就行的。
“卫家与齐家,代表着什么?”
卫蓁立刻便反应过来褚曣不是在问她,是在考她。
她道:“权贵与世家。”
“还有呢?”
卫蓁拧眉,还有?
突然,她脑海中灵光闪过:“前朝,新臣!”
褚曣:“继续。”
卫蓁闻言一时有些怔愣。
她的方向说对了,但还有她没有想到的东西。
前朝与新臣不是早在太子送到齐家后,就慢慢的融合了?
这两者之间如今还有什么关联?
卫齐的争斗,前朝新臣
卫蓁身子一僵,半晌后,喃喃道:“殿下的意思是,那个人真正的目的,其实不是卫齐两家,而是前朝与新臣?”
“他是想挑起这两个派系的争斗!”
褚曣半撑着身子,看着满目惊愕的女子,勾唇:“他为什么要挑起两个派系的纷争?”
卫蓁紧紧皱着眉,为什么?
她想来想去,却始终没有头绪。
“若是起了纷争,他如何受益?”褚曣循循善诱道:“用西雲将孤拖在边城,他想做甚?”
卫蓁眼眸中的惊讶越来越浓。
原来西雲的挑衅,竟是为了将太子调离奉京城!
那个人勾结了西雲!
前世她入狱后,太子还在京城,按照这一世的轨迹,前世的这个时候,太子也在边城。
东宫不在,才有了后来奉京城的那场动荡。
那么再后来呢?
那个人做了宰相后,太子回来了吗?
他可有识破他们的的诡计?
脑海中无数个疑问徘徊着,卫蓁在太子的注视下静下心来,慢慢的去抽丝剥茧。
如今虽然外邦不稳,但朝堂还算是安宁的,他却偏要搅起这般风云,所图为何?
只是权势?
不,不止!
为了权势与西雲勾结,动摇北阆国本,何至于此?
所以只有那个答案,他就是想要颠覆北阆!可如今的北阆远甚于前朝,他若是普通人,没有理由这么做。
大约过了半刻钟,卫蓁抬起头看着褚曣,试探道:“他,是前朝的人。”
“前朝,皇室。”
只有前朝皇室的人,才会想搅乱北阆朝堂,从而获益,所以,他真正的目的,是皇位。
卫蓁越想越心惊。
前世他成功了吗?
若是成功了,太子必定回不来;若是太子回了奉京城,他就肯定不会如愿。
褚曣的眼中划过一丝赞赏,他伸手点了点卫蓁的额头:“不愧是孤未来的储妃。”
卫蓁:“”
“父亲母亲还没点头。”
褚曣似笑非笑道:“别想在背地里使坏,否则,他们每拒绝一次,孤都会在你身上讨回来。”
卫蓁:“”
她默默地打消了撺掇父亲给太子教训的想法。
“孤得走了。”褚曣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作为未来的储妃,有责任保护奉京城,找出他的身份,杀了他。”
卫蓁复杂的望着太子:“殿下是不是太看的起我了。”
要真是前朝皇室的人,背地里还不知多错综复杂。
再者
“我还不是储妃。”
褚曣:“作为北阆唯一一位县主,也有保护北阆的责任。”
卫蓁:“”
反正,他就是要将这个棘手的前朝皇室交给她就是了。
“对了。”
褚曣突然想起了什么,道:“父皇说,按道理,你算是孤的妹妹?”
卫蓁:“外祖父已不在皇家族谱上。”
褚曣:“名义上虽如此,但情分上,你是孤的妹妹。”
卫蓁:“殿下想说什么?”
“唤声哥哥听听。”
卫蓁别过头。
她就知道是这样!
“不叫?”褚曣眯起眼,欲伸手解腰带:“那孤留一夜再走。”
卫蓁明知他是吓唬她,却还是心间一颤,忙伸手阻止,樱唇轻动:“哥哥。”
褚曣嘶了声,靠近她:“孤更不想走了,怎么办?”
卫蓁难得见太子耍赖,眉眼中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这个人,真是
“殿下!”门外突然传来兔十八的声音:“郡主与郡马往这边来了。”
卫蓁身形僵住。
父亲母亲此时过来,是发现太子在她这里了!
她急忙要将褚曣推起来,却推不动,只见他皱起眉头:“知道了。”
他又在她唇上轻啄了口,意犹未尽,依依不舍:“看来孤留不成了。”
“殿下,你快起来!”
卫蓁没有他的镇定,见他迟迟不动,已急的不行:“殿下不怕被父亲母亲追杀了?”
褚曣捏了把她的腰:“那不如孤挟持你私奔。”
卫蓁:“”
“孤觉得这个办法很不错。”褚曣神色郑重道:“今夜星光正好,孤带你出去赏星星月亮?”
卫蓁起初只以为他是开玩笑,直到他起身拿了她的衣裳过来,她才知道他是来真的,她整个人都麻了:“殿下”
你疯了吗?
她没说出后半句,但褚曣却听出来了:“孤不是一向都是疯子?”
卫蓁一时竟找不出反驳的词来。
褚曣二话不说的将衣裳给她套上,卫蓁慌忙要反抗,就听他道:“孤这一去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你就不想与孤多待一会儿?”
卫蓁的动作顿住了。
她沉默片刻后,默默地配合着褚曣给她穿衣裳。
直到最后,他拿起大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在即将靠近栖鸾轩的一片灯火中,消失在了黑夜时,她想,她一定是被太子传染了。
褚曣带着卫蓁飞檐走壁到了城门口。
夜风寒凉,褚曣用大氅将卫蓁裹在怀里,眺望着那片漆黑的夜空:“孤凯旋时,你来这里接孤。”
卫蓁缩在他怀里点头:“嗯。”
“边城是不是比这里还冷?”
褚曣拥紧她,道:“是要冷些。”
那里没有她,要冷得多。
离别在即,二人在夜空中相拥,似有千言万语,可却都沉默了下来。
直到马蹄声响起,卫蓁望去,见是兔十八骑着太子的马到了城门下,她仰起头看向二人:“郡主带人追出来了。”
“殿下赶紧跑吧,郡主提了刀。”
卫蓁扶额,眼皮子直跳。
她其实有些明白太子此举用意为何,不过就是在告诉父亲母亲,他对她势在必得。
“你就说被我劫持了,不是自愿的。”褚曣低头在卫蓁唇上碰了碰,低声道:“孤走了。”
卫蓁眷恋的看着他,点头:“殿下一路顺风。”
褚曣折身跃下城墙,落在兔十八骑过来的马背上,守城士兵默默的打开城门放行。
褚曣却并没有立刻走,而是在身后马蹄声传来时,他慢悠悠回头,扬声道:“姑姑,边城刻不容缓,我便先走了,改日上门提亲。”
说罢,他最后抬头看了眼卫蓁,扬起马鞭:“驾!”
卫蓁看他穿过城门,忙折身跑到另一边,朝那道飞快远去的身影喊道:“我等殿下回来。”
若那个人想用西雲绊住太子,便说明,太子在边城,很危险。
一旦奉京城事成,他们必定会想尽办法将太子永远留在边城。
边城她帮不上,但奉京城,她必竭尽全力。
褚曣没有回头,只抬手扬了扬。
很快,一人一骑就消失在夜色里。
城门关上,卫如霜将马喝停,一脸郁色的盯着城门,眼神似能将那道门戳出个洞来。
刻不容缓?!
刻不容缓他还有时间去郡主府劫人出来!
这个狗东西!
卫蓁站在城墙上,偷偷看了眼卫如霜的脸色,才赶紧下了城墙。
她到城墙下时,卫如霜已经下马迎了过来:“蓁蓁,他没欺负你吧?”
卫蓁眼神微闪,摇头:“没有。”
卫如霜气不打一处来,盯着卫蓁半晌,斥责的话到底是咽了回去,只道:“这么冷的天怎也跟他胡闹!这飞檐走壁的受寒了如何是好!”
卫蓁毫不犹豫道:“殿下将我劫持出来的。”
卫如霜看了眼她穿戴整齐的衣裳:“”
她有那么好骗?!
卫蓁无辜看着她,片刻后,卫如霜终是败下阵来:“好好好,母亲知道了。”
“回去就加强防备,我看他下次还翻不翻得进来!”
“腿都给他打断!”
要不是郡马拦着,她第一时间就去了栖鸾轩,哪还能容他将人带走。
卫蓁刚低头偷偷弯了唇角,便又听卫如霜道:“骑马回去?”
卫蓁忙点头:“好。”
随后,卫蓁便与卫如霜打马回了郡主府,有人察觉到动静,次日,郡主府对外称是遭了贼。
外人不由唏嘘,什么贼敢偷到郡主府去,而只有知情的暗道,这大概是遭了天下最厉害的贼了,要偷的还是郡主府最宝贝的明珠。
第72章 第 72 章
太子离京次日, 十九重栩那边就有了消息。
果然如卫蓁所料,半路有人劫魏恒,因早有准备拦下了一次, 押送队伍却被逼着饶了一条更远的路,而就在昨夜, 出现一批黑衣人,将魏恒劫走了。
兔十九与重栩正在追寻。
魏恒畏罪潜逃,勾结走私盐犯的罪名也就定了下来,大理寺一早就给郡主府递了消息。
卫蓁用完早饭就去了大理寺。
若如他们推测那般, 魏家背后的人是前朝皇室,那么魏家对此知道多少?
可眼下魏恒到了那个人手中, 魏家就更不会开口了。
且若真是前朝留下来的势力,魏家人在大理寺就并不是十分安全了, 说不得哪一日, 人就会悄无声息死在狱中。
在这之前, 她得去确定一件事。
仍是少卿狄洺出来接的卫蓁,畅通无阻的将她带到了关押魏家人的牢房外。
这一次没有刻意替他们梳整,几个人肉眼可见的狼狈,身上的囚衣被鲜血染红, 奄奄一息的趴在角落中。
“什么也没说?”
狄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手段几乎都用了,都咬死不知, 也不敢下死手。”
怕将人弄死了。
卫蓁盯着里头一动不动的人瞧了好半晌后, 朝狄洺道:“我可能同他们说几句话?”
狄洺颔首:“可以。”
他说罢唤了人来将牢房门打开, 就退到了不远处候着。
卫蓁先进的是乔氏与魏凝的牢房,听得动静, 躺在谷草上的二人轻轻动了动。
见是卫蓁,两人的眼睛都亮了亮, 乔氏费力的伸出手:“姩姩…”
魏凝死死盯着卫蓁,没吭声。
快一月了,她们在这里受尽了刑罚,她却始终没有出现。
她再傻也已经慢慢地意识到了什么。
卫蓁恐怕根本不想救他们。
但她真的已经受不了了,此时看到人,心中还是难免生出了一丝希冀。
卫蓁走近二人,仔细打量着二人身上的伤痕,看得出来,这里的手段并不比奉京狱轻。
她曾经受过的,他们如今也一一受了。
卫蓁拿出手帕伸手擦了擦乔氏脸上的血渍,淡声道:“魏夫人又忘了,我是元瑾县主。”
她的动作一点儿也不轻,落在乔氏脸上,疼得她呲牙咧嘴。
“县主…”
“我给你们带来了两个消息。”卫蓁收回手,不紧不慢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乔氏听得好消息几个字时,强撑着动了动,满眼期待的看着卫蓁。
“坏消息是魏恒畏罪潜逃,落实了罪名。”
卫蓁说这话时,仔细观察了乔氏与魏凝饿脸色,果然,二人没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像是早就有所预料。
卫蓁勾了勾唇,继续道:“好消息是,我认亲回家,陛下大赦天下。”
这回,魏凝终于有了动作,她扶着墙半坐起来,紧紧盯着卫蓁,惊喜万分:“当真?”
乔氏也不由伸手拽住卫蓁的衣袖:“真的吗?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了。”
卫蓁低头看了眼被她拽住的衣袖,上头被乔氏沾上了血腥,她才皱了皱眉,乔氏就赶紧放开了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姩…县主,你是来带我们离开的,对吗?”
卫蓁眉头微锁,道:“可是还没定罪的不在大赦之内啊,魏夫人要想出去,不如就一五一十交代当年是如何从佛堂将我偷走的,定了罪,就在大赦之内,便可以离开这里了。”
乔氏被日日折磨着,实在是承受不了了,想也没想道:“认,我们认!”
“是我,是我去香山寺将你带出来的,并非在路上捡得。”
“母亲…”魏凝试图阻止,可她身上实在没什么力气,别说扑过来,就是说句话都费劲。
卫蓁看了眼魏凝,继续道:“是何人指使你做的?”
魏凝瞳孔一震,声音略微尖锐:“母亲!”
不过这次,就算魏凝不提醒,乔氏也没有回答,她很清楚,那个名字她绝不能说出来。
否则,她的儿子就救不了了。
“没人指使。”乔氏摇头:“是我一手做的,没人指使,够定罪了吗?县主,让他们赶紧定罪,放我们出去好不好?”
不待卫蓁开口,便听魏凝道:“母亲,你还看不出来吗,她根本没想救我们。”
乔氏一怔,着急忙慌看向卫蓁,急急道:“县主,你妹…凝儿受了太重的伤,她胡言乱语,你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她计较…”
卫蓁没等她将话说完,便站起身走向魏凝,她居高临下的看了她半晌,才蹲下,轻笑了笑,凑近她道:“你想保护沈凌,他可曾将你放在心上。”
她边说边注意着魏凝的神情,果然,在听到沈凌那两个字时,魏凝有一瞬间的凝滞,而后她猛地看向卫蓁:“你怎么知…”
她话音一顿,瞪着卫蓁:“你在试探我。”
卫蓁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湮灭,她笑容淡了几分,道:“我怎么知道的是吗?”
魏凝盯着她不吭声。
“沈凌要成婚了。”
魏凝眼中霎时泛了红,快速别过头。
卫蓁无声叹了口气。
她一开始就没指望能从他们口中撬出什么,毕竟,魏恒还在外头。
他们魏家就还有希望。
所以她让狄洺严审,巨大的折磨后,她们的防备,情绪都会降到最低,这时候,她只需要说出那个名字一试,就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沈凌。
魏凝与乔氏的反应都告诉了她,那个人,就是沈凌。
确定这点后,卫蓁就没有必要问下去了,她没打算再试探沈凌的身份。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若不慎被沈凌知道他们已经怀疑他的身份,接下来必然会万分谨慎,如此一来,她就更难找到证据了。
她可没指望,就凭魏家这一次能将沈凌拉下去。
“我没骗你们,是真的有大赦。”
卫蓁居高临下的看着魏凝,缓缓道。
魏凝抬眸看着她。
她的直觉告诉她,她还有下一句。
“只可惜,你们已经错过了。”卫蓁不紧不慢道:“大赦在一月前,谁让你们那会儿拒不认罪呢?”
魏凝眼里蓄满了滔天的恨意,她想扑过来,可身上饿伤太重,跌倒在地上,狼狈至极:“卫蓁!你故意的!是你让我们不认罪!”
卫蓁往后挪了挪被魏凝的头发碰到的绣花鞋,嫌弃皱眉道:“你弄脏我鞋上的珍珠了。”
魏凝低头看向那镶嵌着珍珠,华贵万分的绣花鞋,恨得咬牙切齿。
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的事还是发生了!
到底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我那时让你们认罪,你们就会认吗?”卫蓁往后退了一步:“你们依旧不会,而且,我怎能让你们被赦呢?”
“我只想,看着你们被凌迟。”
乔氏满眼惊恐的看着卫蓁:“县主…不,不要…为什么…”
卫蓁盯着魏凝,笑着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自己不清楚吗?”
“要我提醒吗?”
卫蓁瞥了眼另一间牢房挨着这边的角落,仍只有这几个人听到的声音道:“那只被你淹死的猫,槐山亭想陷害我杀齐云涵,秋雾山陷害我为情杀人,杏和院杀我嫁祸齐家,你们真当你们做的这一切都天衣无缝吗?”
随着卫蓁的话落下,魏家几人面色都是一片惨白,过了很久,传来魏文鸿若有若无的声音:“你是何时知道的?”
卫蓁勾唇,透过牢房的铁栏望向那个血迹斑斑的人,道:“你们觉得春来是怎么死的?被狼咬死的?”
“愚蠢。”
“她是被我亲手杀死的,一刀刺进心脏,立刻就断气了。”
魏家几人看卫蓁的眼里已不止恨意了,还有惊恐,有震惊。
“你那么早就知道了,之后都在与我们演戏?!”魏凝愤恨道。
卫蓁好整以暇的看向她:“你们同我演了十六年的戏,我与你们演了几个月,不行吗?”
“怎么,只准你们算计我,不准我反击?这是什么道理啊?”
卫蓁看了眼魏家几人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神,继续道:“技不如人,就得服输啊。”
就像她前世,最后不也心灰意冷的认栽,一心寻死了么。
卫蓁说到这里,又看向魏文鸿,轻笑道:“对了,有桩事还没有告诉你。”
“汤裎遇大赦,在我上次来见你们后,他就被赦免出狱了。”
盯着魏文鸿目眦欲裂的神情,卫蓁继续道:“你应该知道汤裎是谁吧,他换了他母亲的姓,立了门户,吴姨娘与魏婉的户籍都落在他头上了,还有……”
“陛下念在他事出有因,赦免了他的罪,让他官复原职,重入翰林。”
魏文鸿唇蠕动着,大约是气的狠了,一口血喷溅了出来。
“父亲!”
魏凝急急唤了声,瞪向卫蓁:“你闭嘴!”
卫蓁挑眉:“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闭嘴?”
“你们说,要是沈凌知道你们将他供出来了,他会怎么对魏恒?”
乔氏声音蓦地尖锐了起来:“不要!”
卫蓁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还真是他啊。”
乔氏自知失言,顿时惊慌失色。
卫蓁唇角的笑意逐渐散去,她不顾乔氏无用的阻拦,走到牢房门口,扬声道:“狄大人。”
狄洺闻声走了过来:“县主。”
卫蓁侧首看向慌乱焦急的乔氏,缓缓开口:“她们招了。”
狄洺当场怔住。
这几个人是他们特别关照的,在那样的严审下,他们都咬紧了牙关,现在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招了?!
“乔氏说,当年是她去香山寺将我偷走,而背后指使她的人是…”
狄洺屏气凝神,随着卫蓁的视线望向拼命摇头的妇人。
“沈凌。”
狄洺怎么也没想到,他听到的是这个名字,一时有些失神:“谁?!”
第73章 第 73 章
沈凌?
狄洺满眼不敢置信。
奉京城大半贵女心尖尖上的白月光, 齐家未来的女婿,前路一片坦荡。
怎么可能会是他?!
且十多年前,沈凌才几岁, 他怎么可能做的了这种事。
卫蓁将狄洺的惊讶收入眼中,亦露出几分不解:“乔氏与魏姑娘都称是他, 我也很是疑惑,怎么会是他。”
“劳烦狄大人再问问?”
狄洺压下心中的惊疑,点头:“嗯。”
卫蓁最后看了眼一身狼狈,血迹斑斑的魏家几人, 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阴暗充满血腥的地方。
这是卫蓁见魏家这几人的最后一面。
几日间,在大理寺的审问下, 魏家人先后咬了很多人。
沈凌,高义, 崔弗淩, 裴骆安, 齐云泽,齐云澜,苏轶忱…最后甚至还说了顾容锦的名字。
皆乃奉京城的青年才俊,高门子弟。
如此一来, 沈凌的名字在其中竟也就不足为奇了,大理寺刚开始还如临大敌, 传问沈凌, 直到到了裴骆安, 庞涂才阻止继续传问。
果然,再审下去, 又审出了后头这些一个比一个要命的名字。
最后几经查探,大理寺认为魏家如今的口供已经不具有可信度。
卫蓁对魏家人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
魏家人想要保护魏恒, 在沈凌的名字出来后,这是他们唯一的办法。
搅浑一滩水,沈凌才能抽身。
她虽然觉得可惜,但也并不很失望。
沈凌的后头若是前朝皇室,怎会这么轻易就被揪出来。
魏家至此也再无价值了。
几桩案子他们都认了,包括杀死汤氏与魏裎。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也不惧多认那一桩,他们如今与卫蓁前世一样,只求痛快一死,不再没日没夜的经受折磨。
只可惜,他们所犯的案件,死不痛快。
最终,判处凌迟。
腊月二十七行刑。
这日,天气还算好,没有雨雪,只刮着寒风。
卫蓁没有去刑场。
她只让十八去蹲着。
前世沈凌是娶了魏凝的,她想,万一沈凌于心不忍,让死士去劫了法场。
卫蓁所料的没有错,这日的刑场上,的确出现了死士,只不过,并不是去劫法场的。
大理寺也早有准备,安排了人马在附近蹲守,发现有人出现后,便下令捉拿。
可惜来的都是死士。
他们没有想着回去,冒着箭雨杀了魏凝。
魏凝倒下前,似是有所感应般,望向人群中,其实她什么也看不见。
可她就是觉得,他在那里。
她在狱中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已于无昔日半分颜色。
闭上眼睛前,一行泪从眼角滑落。
她一直都知道,他想让她成为第二个齐云涵,成为她的替身,可她却从没有后悔过她所做的一切。
不仅为了他,也为了她的野心。
她不想只做一个侍郎府的姑娘,她想要站的更高,走的更远,只可惜,最后终究是棋差一着。
后悔吗?
不,她不悔!
与其按部就班一辈子居于人下,还不如像这样搏上一回,所以她不悔,只是恨和遗憾。
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输给魏姩!
卫蓁?
呵!
她在她眼里,永远都是魏家不受待见的长女!
死了也好,死了,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向她下跪,不会对她卑躬屈膝了!
至于沈凌…
若有下辈子,她希望不要再遇见了吧。
她清楚他的薄情,理解他撇清干系,果断弃了她,换成她,她也会这会做。
但,她还是恨。
因为,她是真心喜欢这个人,这个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心狠手辣,薄情寡义的伪君子。
不过,他最后能给她这样一个痛快,她领情。
但愿他们,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沈凌的确来了。
只不过他离刑场很远,隔了两条街。
他望着刑场的方向,冷漠的眼底有那么一丝的怜悯与悲伤。
他救不了她。
只能给她一个痛快。
这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希望她下辈子,不要遇见他了。
许久后,有人靠近,恭敬道:“主人,刑场有高手潜伏,死士按照主人吩咐,优先杀了魏姑娘,便再无法靠近。”
“魏大人与夫人…受刑一半落的气。”
沈凌闭了闭眼,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半晌后,喉头滑动:“嗯。”
“高手?”
“属下认得她,是东宫的暗卫,现在跟在元瑾县主身边。”来人恭敬道。
沈凌咬咬牙,睁开眼,眼底一片寒霜。
又是她!
她去了趟大理寺,他的名字就被供了出来,所幸凝儿反应快,才打消了他的嫌疑。
卫蓁!
三番两次坏他的事。
他一定会杀了她。
“知道了。”沈凌深吸几口气,沉声道:“今夜夜市挂灯笼,没有新的指令前,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
“是!”
“魏恒在何处?”
“后头一直有尾巴跟着,暂时还没有安稳的地方落脚。”
沈凌眯起眼,沉疑好一会儿后,道:“想办法将他送到炎石洞。”
这个人还有几分利用价值,那里会很适合他。
“至于跟着的人,不计任何代价,杀!”
“是。”
_
卫蓁得到消息后,冷冷一笑。
二十个死士,换魏凝一个痛快,也不知该说他薄情,还是有心。
但不管这二人有多少真情假意,最无辜的是齐云涵。
还有大半年,就到他们的婚期了。
卫蓁捏紧手中茶盏,面色寒凉。
她绝不会让齐云涵嫁给沈凌!
“魏恒有消息了吗?”
十八摇头:“十九还没有消息传来。”
卫蓁嗯了声。
魏家几个人已经死了,魏恒对她来说,也没有太大价值了。
但他得死。
不过…
“沈凌手里有多少死士,我们尚还不知,你亲自去一趟,若对方拼了命要保人,以你们的安危为重。”
沈凌接连在她这里受挫,如今又折了魏家人,此时他必定是恼怒至极了的,且他能用极难培养的二十死士换魏凝一个痛快,就难保不会费大手笔对付十九和重栩。
至于大理寺的官兵,若不是在人数上占了绝大的优势,他们并不能左右这场恶战。
卫蓁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她朝十八正色道:“如今敌暗我明,我们人手又不够,不可冒进,你速速去,能快速杀了魏恒是最好,但若没有很好的机会,带着十九与重栩立刻撤退。”
“切记,一切以你们性命为重。”
杀魏恒远没有他们的性命重要。
兔十八听懂了:“好的姑娘。”
见卫蓁面露忧色,眉头紧锁,她又道:“姑娘放心,殿下教过我们的,打不过就跑,别看十九看起来像个傻子,但论逃命,他超厉害的。”
卫蓁对这话不大信,以她对十九的了解,那个小暗卫沉默寡言,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她觉得他的脑袋可能不大会转弯。
兔十八见她不信,遂道:“所有人都觉得他傻乎乎的,其实不然,哦,傻也是有点傻的,但怎么说呢,他这个人脑子里装的东西跟我们不大一样。”
卫蓁有些好奇:“怎么个不一样法?”
“他这个人没有什么欲望,胜负欲,战斗冲劲,执着,犟,别扭这些都与他无关。”兔十八皱着眉头道:“他对危险的感知度很高,一旦他认为没有再追下去的必要,需要撤退时,就会毫不犹豫的,跑的飞快。”
“任你说什么,怎么激他都没用,就算对方极其恶劣的挑衅,辱骂,他都不会被影响,有时候我们气的面红耳赤,血气上涌,他却只会眨着他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问,你们为什么要追?他们有埋伏啊。”
兔十八摊手,耸耸肩:“总之,他很擅长逃命,只要他觉得有危险了,肯定会放弃追魏恒,带着重栩跑的。”
“很多时候我们干仗,见他开始跑了,我们都会毫不犹豫的撤退。”
卫蓁:“……”
太子的暗卫,还真是各有各的…可爱。
兔十八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立刻出门找人去了。
因为十九身边还有她半个徒弟。
十九一个人她很放心,加上她那半个半吊子徒弟,她就不是那么放心了。
他会拖十九后腿。
果然,如卫蓁所料,兔十九二人遇到了一场恶战。
兔十九察觉到危险第一期间就带着重栩跑,可他带着一个人速度难免会慢下来,没跑多久就被追上了。
若非十八及时赶到,十九或能逃脱,重栩是必定要折在那里了。
三个人带着一身的伤回到了栖鸾轩。
十八要好些,十九落地后才晕过去的,他提着的昏迷不醒的重栩砰的就摔到了地上。
卫蓁忙请了府医过来给几人治伤,兔十八边让冬尽上药,边道。
“他们带着魏恒朝北去了,死士出现后,十九就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卫蓁问:“有多少个?”
“近五十。”
卫蓁一惊,上次十八十九二人联手杀三十多死士已是艰难,而今十九一人还要带着重栩,若十八去的再晚些,恐怕真的得出事!
太子将活生生的人交给她,若在她手里有个好歹,她如何跟他交代。
而且…
前后加起来,已有近百死士。
死士极难培养,可沈凌却如此大手笔,这说明…他一直在暗中豢养大批死士!
卫蓁眯起眼,这么一大批人,他不敢养在奉京城。
送往北去了…
莫非,魏恒去的那里,便是他豢养死士的地方?
不过眼下她极缺人手,不能妄动,且若她所料不错,沈凌一时半会儿必然也不敢再出手。
所以现在,她最需要做的,就是强大自身,在下一次交锋时,她手里得有足够的人力可用,才有更大的胜算。
“这段时间都先在府中养伤,等重栩伤好后,再送他回汤家。”
冬尽应下:“是。”
第74章 第 74 章
今年的初雪来的晚, 除夕早上才开始飘雪花,到了下午,已是鹅毛般的大雪, 很快,屋檐就覆盖上一层雪白。
这是卫蓁与家人度过的第一个除夕, 郡主中午将阆王接过来,一家人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卫蓁已经很好的适应了郡主府的生活,这顿年夜饭温馨和睦, 其乐融融。
天才刚刚暗下来,郡主府就响起了烟花声。
是顾容锦准备的, 说是要将这些年缺失的除夕烟花都一并放给阿姐看。
卫蓁望着不间断的漂亮的烟花,眼底泛着莹莹泪光。
前有阿弟灿烂的笑容, 身后有父亲母亲, 外祖父, 她终于也是活在了充满爱意的地方。
炸开的一朵朵烟花照亮了鹅毛般的大雪,卫蓁伸手接了一片,冰冰凉凉的,却让她觉得心间一片暖意。
这是她过的最幸福的一个除夕。
自然而然的, 她的脑海中浮现了那道墨色金带的身影。
也不知他此时在做什么,这个除夕他是怎么过的。
他说过, 那里没有奉京城这样的烟花。
还说过, 那里很冷。
卫蓁抬手摸了摸发髻中那根红玉簪子, 眼底盛着浓浓的思念与柔情。
这是他送她的生辰礼。
用上好的檀木雕刻的牡丹花,花蕊中镶嵌了一颗成色极好的红玉珠子。
十八说, 这种红玉早已有价无市,只有云州关氏有收藏。
也就是说, 只有太子手里有。
所以卫蓁仔细打量了这根簪子。
虽然一眼看去牡丹花栩栩如生,但仔细瞧,却能看出手法略显生疏。
所以卫蓁猜测,这根檀木红玉牡丹簪极有可能是太子殿下亲手雕刻而成。
有了这个猜想后,卫蓁的心软成了一片。
那样一个人,却愿意亲手为她雕刻簪子,怎能让她不动容欣喜。
“阿姐,阿姐…”
顾容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连续唤了好几声,卫蓁才回神:“阿锦?”
顾容锦疑惑道:“阿姐你在想什么,唤你好几声都不应我。”
卫蓁自然不能同他说她想太子想出了神,眼神闪了闪后,岔开话:“怎么了?”
顾容锦也不追问,指了指天空中炸开的烟花:“阿姐,这是奉京城最漂亮的烟花,喜欢吗?”
卫蓁抬眸望去,唇边溢着柔和的笑意:“喜欢。”
“谢谢阿锦。”
顾容锦灿烂一笑:“阿姐喜欢就好,以后每年我都给阿姐放。”
卫蓁看着少年璀璨的笑颜,忍不住也弯了眉眼:“好。”
“蓁蓁,阿锦。”卫如霜在廊下朝二人招手。
姐弟二人同时应声往廊下走去。
“走,陪你们外祖父,父亲下盘棋。”卫如霜一手拽一个往茶室走。
卫蓁温声应下,顾容锦兴奋的搓手:“好呀好呀。”
卫蓁颇有些意外。
阿锦喜欢下棋?
阆王与顾兰庭对视一眼,同时道:“蓁蓁。”
卫蓁下意识应了声,茫然看向二人。
场面有一瞬的寂静。
卫蓁不明所以,直到顾容锦皱眉叫了声:“阿姐回来,外祖父,父亲就不需要我的陪伴了吗?”
卫蓁见阆王与顾兰庭皆有意无意的别开头,似乎是在躲顾容锦的视线,她才终于明白了什么。
“蓁蓁啊,我们走。”阆王不由分说的拉走卫蓁,不忘朝顾容锦正色道:“你陪你父亲下棋,外祖父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顾容锦望着二人离开,期待的看向顾兰庭。
顾兰庭面色平稳的看他一眼,抬脚:“今年是我们与蓁蓁团聚的第一年,我们去观棋。”
顾容锦:“…不都在一个茶室么?”
卫如霜拽着他跟了上去:“你父亲说的都是对的,不许反驳。”
顾容锦:“……”
他也没反驳啊。
顾家小公子再一次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茶室内烧了银丝碳,一进去便迎来一股热意,卫蓁接过阆王的大氅挂在了架子上,才走过去与阆王相对而坐。
顾兰庭慢悠悠的捧着个手炉过来观棋,随后而来的卫如霜拿了几个橘子放在盆边烤着。
顾容锦则兴致勃勃的脱了鞋子坐到了卫蓁身后。
刚开始,茶室还算安静。
卫蓁与阆王你来我往,落子的速度逐渐的慢了下来。
卫蓁每落下一字,阆王的眼神就要亮几分,到后来,忍不住望了眼顾兰庭。
顾兰庭自然也察觉到了。
都说棋场如战场,与老将军下棋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可卫蓁却半点不怯,且棋风竟意外的与阆王有几分相似,要知道在这之前,卫蓁从未与阆王手谈过。
大胆不失谨慎,看似平和的背后却带着锋芒。
阆王对此,不可谓不惊喜。
卫蓁年后就要入阆王府,成为卫家唯一的嫡系继承人,能有这样的气度与谋略,培养起来将会事半功倍。
阆王心中万分欣喜。
顾兰庭欣慰的同时也有些担忧。
而顾容锦……
他见卫蓁迟迟不落子,终于憋不住了,伸手指了指:“阿姐,下这里。”
卫蓁看了眼他指的位置,眉心一跳:“……”
他是外祖父派来的卧底吗?
这个位置一下,就等于落进了陷阱中。
“观棋不语真君子!”卫如霜瞪了眼顾容锦后,转头就给阆王出主意:“父亲,您下这里。”
阆王:“……”
他不会怀疑卫如霜是外孙女派来的卧底,因为知女莫若父。
“那我们再下这里!”
“父亲,这里可以。”
“…”
母子二人在棋盘上无子比划了一番,神采飞扬,热闹的不得了。
卫蓁看着外祖父与父亲淡然的面色,忍不住勾了勾唇。
看来这样的事经常发生。
最后因为卫如霜和顾容锦的“帮助”,这盘棋失去了所有的锋芒,变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最后,阆王按了按眉心,逃离了“战场”:“我年纪大了,先歇着了。”
卫如霜将阆王送出门折身回来后,就见顾容锦在怂恿顾兰庭:“父亲,你与阿姐下,我和母亲从旁协助。”
她遂也兴致勃勃的拿了个烤热的橘子坐到顾兰庭身后:“好啊,看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还是姜还是老的辣。”
顾兰庭,卫蓁:“……”
这个形容听起来好有道理,但好像又觉得哪里不对。
看母子二人兴致盎然,顾兰庭与卫蓁对视一眼后,默默地的拿起了棋子。
果然,前半场是父女二人痛快淋漓的对决,等卫如霜手中的橘子给顾兰庭喂完后,后半场就成了母子二人呼天抢地的“战场”。
顾兰庭手肘撑着案台,无奈又纵容的侧着身子给卫如霜发挥的场地,唇角和眉眼满是温情脉脉;卫蓁任由顾容锦蹲坐在她身后,在棋盘上张牙舞爪,心口被一股暖意填的满满当当。
这样幸福的场景是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却已经置身其中。
她万分感恩,也万分珍惜。
亥时的更声响起,前一刻还要大战三百回合的卫如霜,立刻就放下了棋子:“你们自己玩,你父亲要歇息了。”
顾兰庭忍不住道:“今夜除夕,其实不必……”
“不成。”卫如霜毫不犹豫的拒绝,起身去拿了顾兰庭的大氅过来:“府医说了,你得要按时歇息。”
顾兰庭无奈道:“一日不影响的。”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
“这盘棋下完可以的。”
“不可以!”
卫蓁与顾容锦一人手肘撑着一边案台,视线在卫如霜和顾兰庭身上来回转换。
终于,顾兰庭发现了不对劲,瞥了眼旁边饶有兴味看戏的一双儿女:“……”
他默默地转过头,站起身配合卫如霜穿上了大氅。
出门前,卫如霜回头道:“守岁就交给你们了。”
卫蓁轻轻颔首。
顾容锦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等门关上,顾容锦才道:“母亲始终都觉得父亲像是易碎的琉璃,恨不得捧在手心放着。”
卫蓁:“……”
这个形容倒也很贴切。
“阿姐,我们将这盘棋下完?”
卫蓁看了眼不忍直视的棋局:“…不如,还是出去看烟花吧?”
这个棋也不是非下不可。
顾容锦略有些失落的哦了声,但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我带阿姐去后山抓兔子吧?”
卫蓁不敢置信的望着顾容锦。
他在说什么?!
这个时辰,抓什么兔子?
“后片有块菜地,养活了好多兔子,眼下雪盖着,最好抓兔子了。”顾容锦认真道:“我烤的兔子可好吃了,抓回来给阿姐烤完,就过子时了。”
卫蓁动了动唇,看着少年眼里的星光,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突然想到了齐云涵曾同她说过,他们少年时会很闹腾,闯很多祸,也不知道除夕半夜去抓兔子回来烤算不算闹腾……
于是鬼使神差的,她答应了这个对她来说,很叛逆的提议。
_
边城
褚曣与众将士共饮一碗酒,便走到了一边,遥遥望着星空。
战事胶着饮酒怕误事,这种时候大多是不允许饮酒的,只是天寒地冻,酒能暖身,加上又逢除夕,今夜每人都分到了少量的酒。
一碗酒下去,周身顿时就暖和了,这让太子不由想到那个深夜,城墙上拥着的温香软玉。
不知她此时在做什么。
今年是她在郡主府过的第一个除夕,应当是很快乐的。
上次走的急,都忘了要叫她看看喜不喜欢那份生辰礼。
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褚曣头也未回的问道:“红玉除了做簪子,还能做什么?”
宋淮:“……”
他望了眼太子垂在身侧的手,手背上有一道已经快要愈合的伤疤,那是太子雕刻簪子时留下的。
这是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了?
第75章 第 75 章
宋淮从腰间摸出了一个香囊。
香囊里头放着一个平安符, 已经旧了,还有些发白,这是五年前, 他随殿下出征前夕,她塞给他的。
他们已经长大, 自不能再像少年时那般亲近,且她有婚约在身,他们更需要避嫌,那一次大约是离别在即, 他一时起了贪恋。
她扑进他怀里哭成泪人儿,让他一定要平安归来时, 他没有立刻将她推开,而是抬手轻轻安抚了她。
他知道她只将他当做一起长大的兄长, 心中坦荡, 可他不是。
他在发现自己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时, 就默默地开始疏远她,那一次,算是长大后第一次逾矩。
可偏偏就是那短暂的一个拥抱被沈凌看见了。
他临走前,沈凌来找了他。
他们都是一同长大的玩伴,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白,没有恶言恶语, 更不会撕破脸。
沈凌只是委婉的提醒他, 该保持距离。
可越是这样, 他越无地自容。
从战场上回来后,他就不敢再靠近她。
她给他写的信, 至今还压在他的枕畔。
信纸旧的不成样子,他却不敢回只字片语, 也舍不得将其销毁。
她的婚期在十月。
也不知那时,他是否已经回京。
而且今时不同往日,以往,他即便心中再煎熬,也是祝福他们的,可现在……
沈凌有了伤害她的嫌疑!
如果那一切真的与沈凌有关,这桩婚就绝不能成!
不可否认,他担忧愤怒的同时,竟有几丝窃喜,若与沈家的婚事毁了,他是否会有机会。
良久,宋淮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大概,他就是这样的人。
利己,自私。
褚曣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皱眉回头就瞧见了宋淮手中那抹已泛白的红色。
他滞了滞,忍无可忍:“孤第一次见人把香囊洗成这样。”
宋淮默默地将它收进了怀里。
褚曣继续道:“…有件事孤不知该说不该说。”
宋淮撞进他复杂的眼底,莫名的不想听,但褚曣压根没给他选择的机会:“其实…当年…这个香囊…”
宋淮绷直唇。
“孤也有。”
那一瞬,宋淮眼里似乎有狂风骤雨掠过,但很快,就又平息了下来。
原来,殿下也有。
她不止给了他。
“这些年,孤看你宝贝得紧,一直不忍心告诉你。”褚曣继续道。
“殿下可以一直不用告诉我。”宋淮咬咬牙。
这样,就能让他一直觉得,这是独属于他的。
“原本孤是这么打算的。”褚曣好整以暇道:“但现在…孤心里不好受,也得给你找找刺激。”
宋淮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褚曣眸中暗光浮过:“想打架?”
“来吧。”
战斗一触即发,听得动静,不少将士都纷纷望了过来,眼中闪着精光。
军营中向来不乏这样的比试,但没人敢跟太子动手,亦也没人想跟宋淮比试。
难得见这两个人过招,谁不想凑热闹。
很快,就有将士们围城一个圈,开始呐喊助威。
宋淮与褚曣动手,不会留手。
因为太子揍他不会有半点心软,他若再留手,下场会非常惨。
这场比试…与其说是比试,不如说是发泄,两个人都尽了全力往对方身上招呼,看得将士们无比的激昂兴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二人才终于收手。
身上虽都挂了彩,却都觉得神清气爽。
褚曣懒散的靠坐在帐篷外,看向宋淮:“沈凌的嫌疑很大,超过九成,也就是说,如今只差一个实证。”
“你怎么打算?”
宋淮坐在一旁不吭声。
“让沈凌,是因为自小的婚约,怎么,你还打算再让一次?”褚曣嗤道:“这不像你宋阎罗的性子啊。”
宋淮喉头微动,半晌后,道:“她对我没那种心思。”
褚曣静默片刻后,站起身:“小涵自小就最黏你,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那是怎样的感情。”
说罢,他又叹了声,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啧啧啧,令人好生羡慕啊。”
原本,在那些年里,也该有她的。
只可惜…
太子停住脚步,转头嫉妒的瞪了眼宋淮:“你别不知好歹!”
褚曣走远,宋淮抬头望向夜空,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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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
沈凌立在廊下,负手看着满城的烟花。
沈家主远远看了眼,让下人取了披风过来,他拿着披风上前,给他披上:“天凉,小心着凉。”
沈凌回头,微微颔首:“父亲。”
沈家主略落后沈凌半步,侧首道:“近日我也被人盯得紧,怕是要沉寂一段时间,另谋他法。”
十几年的谋划付之一炬不说,还惹来了怀疑,如今他们已失了先机,处于被动,接下来需得更加谨慎小心才是。
沈凌轻轻嗯了声。
“与齐家的婚约,可有别的想法?”
按照原本的计划,人不在了,婚事自然也就没了,可现在多年筹谋付之一炬,婚期也就近了。
沈凌沉默了许久,才道:“先静观其变。”
还有十月,够他再好好的策划。
若到了跟前,还没有良策,那就顺其自然的…娶她。
十多年都等了,也不在乎一年半载。
若非万无一失,不能再出手。
沈家主默了默,点头:“也好。”
“同西雲那边说一声。”沈凌:“务必将太子拖在边城。”
他得在太子回京前掌控奉京城。
可短时间内他不敢再妄动,太子留在边城越久,于他越有利。
“好。”
沈家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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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郡主府后山菜地里火把通明。
顾容锦要带着卫蓁去地里捉兔子,栖鸾轩的侍卫哪里敢这么放人。
府中谁不知道这位刚回家的县主是郡主与郡马的掌上明珠,虽然是在自己府邸后山,出不了什么问题,但这大半夜的要是磕着碰着他们也没法交代。
于是,大半夜的,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菜地里去捉兔子。
卫蓁对此几番欲言又止后,到底是没有制止,她谨小慎微了十几年,除了与太子的一切,她还没有做过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虽然半夜抓兔子算不得离经叛道,但对于已过及笄年华的闺阁女子来说,也算是出格的行为。
她想尝试尝试,这是种怎样的感觉。
但当她踩在地里厚厚的积雪上,一脚一个泥印时,她觉得这种感觉似乎并不怎么样;可当她看着顾容锦与侍卫满地找兔子洞时,又觉得好像是有几分趣味的。
但这个时候,这几分趣味还不是很明显,直到一只灰色兔子从顾容锦的脚边窜向她时,她的眼睛顿时就瞪圆了。
顾容锦叫着往这边追来,侍卫也都围了过来,卫蓁下意识的就提着裙摆去拦兔子。
可她忽略了菜地里深厚的积雪,一脚下去一个踉跄就扑在了雪地里。
“阿姐!”
“县主!”
菜叶上的积雪扑了一脸,掌心也按了一把冰凉,激的卫蓁绷着的某根弦骤然断裂,她看向被她吓得往另一个方向逃去的兔子,喊道:“别让它跑了!”
顾容锦与侍卫脚步一顿,见她确实无碍忙领命折身追了上去。
冬尽还没来得及上前搀扶卫蓁,卫蓁就已经从雪地里爬了起来,参与‘围剿’兔子。
冬尽想也没想的加入了进去。
接下来的一切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卫蓁从来没有这么撒过欢,她将这些日子所□□用的淋漓尽致。
就为了抓一只兔子。
菜地很大,十几个人举着火把在地里上窜下跳,呼天抢地了小半个时辰,才抓到了三只兔子。
其中有两只是灰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最初的那只。
“阿姐,走!我们回去烤兔子!”
顾容锦提着兔子的耳朵,兴高采烈的喊道。
卫蓁的衣裙上沾满泥污,甚至连脸上都沾溅了泥点,她浑然不觉,双颊在火把下微微泛红,一双眼睛格外的清亮。
她从来没有这么开怀过,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玩闹,她的童年,只有无尽的寂寥与孤独。
看着顾容锦提溜着兔子欢欢喜喜的朝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跑来,卫蓁笑弯了双眼:“阿锦慢点。”
她想,她大概体会到了齐云涵口中那闹腾又欢乐的盛景。
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欢声笑语而归。
当夜,厨房外的院子里就飘起了香味,见者有份,所有参与者都分到了一块香气扑鼻的烤兔肉。
近二十来个人,三只兔子,委实有些不够,加上顾容锦不知从哪里抱来了几坛酒,众人更是意犹未尽。
于是,顾容锦神神秘秘的朝卫蓁道:“我们再去抓些鱼,阿姐在这里等等。”
卫蓁本能的觉得不对,问:“这个时辰,去哪里抓鱼?”
“府里有养鱼的池塘,阿姐稍等,我带几个人去,很快就回来。”火光中,少年的眼睛太亮了,以至于卫蓁没有看清里头一闪而逝的异光。
郡主府很大,大到若不有意一处处逛,根本逛不完整,所以,卫蓁信了顾容锦,以为府里真的有养鱼的池塘,是她这些日子还没有发现的。
顾容锦说很快回来,果然很快就回来了。
而且带回来的鱼都已经处理好了,没了鳞片,卫蓁虽感觉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太对,但夜里也瞧不太真切,加上氛围所致,她也就没再细问。
烤了兔子,烤了鱼,喝了佳酿。
兴头正浓时,还有人表演助兴。
这个夜晚的所有美好与欢乐在所有人记忆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子时一到,烟花爆竹声响彻天际。
郡主府早已准备好的鞭炮烟花也在同时响起。
至此,旧年远去,新的一年,开始了。
顾容锦醉的一塌糊涂,被他院里的侍卫背回去时,还不忘朝卫蓁挥手,醉醺醺道:“阿姐,你开心吗?”
“我以后都会陪着阿姐的。”
卫蓁也醉了,她靠在冬尽身上站立不稳,闻言回头笑容灿烂道:“开心,很开心呀。”
“开心就好,来,我们再喝!”顾容锦闹腾着要从侍卫背上下来,被他院里的人七手八脚拦住了。
这边,冬尽也赶紧搀扶着卫蓁,在侍卫的护送下回了栖鸾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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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卫蓁醒来,头还隐隐发疼。
早饭领到红封时,人都还有些发昏,也就忽略了几位长辈无比复杂的眼神。
等她晚间时候彻底醒神后,也曾怀疑过那十来条鱼的来历,但今日一整日都风平浪静,她便觉得,应该确实如顾容锦所说,是府中喂的用来吃的鱼。
直到次日早饭…
她看着一桌子青菜粥,凉拌青菜,炒青菜,青菜团,本能的感觉到了什么不对。
“今日为什么都是青菜?”
顾容锦没有她的敏锐,瞪大眼问道。
顾兰庭没开口,卫如霜皮笑肉不笑道:“食不言寝不语。”
于是,一家人各怀心思的吃完了早饭。
吃完饭,姐弟二人就被唤到了祠堂。
一进祠堂,就看见卫如霜手中捏着一把戒尺,顾兰庭穿着大氅面色微冷的立在一旁。
卫蓁心中一跳,飞快与顾容锦对视一眼。
姐弟二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一种意思。
要完!
果然,二人一进去,卫如霜就指了指早就放好的蒲团:“跪下。”
很少见卫如霜这般严厉,卫蓁顾容锦不敢吭声,乖巧的跪了上去。
“手伸出来。”卫如霜冷声道:“知道闯什么祸了吗?”
卫蓁与顾容锦对视一眼,皆默默的伸出手,也是这时,她从顾容锦眼里看到了心虚。
卫蓁:“……”
所以,那十来条鱼真的有问题!
“啪!”
戒尺重重落在顾容锦手上,疼的他忍不住痛呼了声,卫蓁浑身一抖,跪直身子。
这是她第一次跪祠堂,也是第一次闯祸被罚,这种感觉确实很新奇。
但……
看起来好痛啊。
或许,她还是应该跟顾容锦下完那盘棋。
这时,戒尺落在她掌心,轻轻的,还带着一丝痒意。
卫蓁一愣,偷偷看向卫如霜,后者一脸铁面无私:“祸是一起闯的,就得一起挨罚,谁也跑不了!”
顾容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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