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
卫蓁困在太子寝殿, 哪儿也去不了。
现在知道她在这里的只有苏妗和太子暗卫,外头的宫女和侍卫都不知晓,她要是这么堂而皇之的出了宫, 那就等于告知众人,她昨夜宿在东宫。
这要是传出去, 祖父与父亲母亲指不定怎么生气。
可若她就在这里干等也不是个事!
也不知道阆王府现在是怎么个情形。
他将她留在这儿跑去提亲,真的不会被打断腿么。
应当不会,他到底是储君,祖父就算生气, 应当也不会动真格。
卫蓁心不在焉的在太子寝殿中用完早膳,苏妗便道:“姑娘, 奴婢带您出宫。”
卫蓁一愣:“能出宫?”
“不会被人发现吗?”
苏妗轻笑了笑,带着卫蓁走到太子床边, 她当着卫蓁的面, 伸手在床侧一块凸出来的龙纹上左右扭了几圈, 紧接着,一阵响动传来。
卫蓁转过头,便见墙边的柜子往两边挪开,露出一跳漆黑的甬道。
“这条暗道通往香山别院。”苏妗道。
卫蓁眼睛一亮, 她若从香山寺回去,便顺理成章了。
“十八与十九会同姑娘一道过去。”
卫蓁点头道了谢, 便急忙进了甬道。
苏妗动了动唇, 但到底是没说什么, 在两个暗卫进去后,便关上了暗道-
圣上一散朝就派了心腹暗卫去阆王府打探, 此时暗卫回来将他在房檐上看到的情形事无巨细的禀报了一遍。
林阙在一旁听的眉心直跳。
虽说论辈分,太子殿下是孙辈, 但这毕竟是储君,阆王如此
“好,打得好!”
圣上一拍桌檐,神色隐有几分激动:“前两日还跟朕这儿目无尊长,这狗崽子,就该好生教训教训!”
“还有半夜将姑娘家带进东宫,这像什么话,就该狠狠揍他一顿!”
“再去仔细盯着,有情况立刻来报。”
暗卫:“是。”
林阙:“”
暗卫走后,他偷偷瞥了眼圣上,见圣上眉眼中尽是愉悦,连批奏折时眼里都带着笑。
林阙便明白了。
圣上这是真的高兴。
他起初只以为圣上是真的因为阆王教训了太子而开怀,直到他细细琢磨后,便窥到了更深处。
圣上总同他提起过往,近年来提的愈发多。
从圣上怀念的神情中他不难看出,那时候的褚家是怎样一片其乐融融,虽然也时常鸡飞狗跳,但也是幸福令人向往的。
褚家老爷子很早就卧病在床,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阆王管家,褚二爷,三爷也都还在,他们时常与天不怕地不怕的郡主一起闯祸,一起挨罚,后来多了个太子,再后来,又多了个宋淮。
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圣上口中的盛景。
他只看到圣上与阆王,盛安郡主府君臣有别,没看见阆王拿藤条管束小辈,也没看到郡主提刀劈圣上的门,更没见到太子殿下调皮的上房揭瓦,下河捞鱼,整日滚得一身泥,在外闯祸回来,挨上阆王一顿藤条。
他见到太子殿下时,小少年已是沉默寡言,一双眸子里带着滔天的恨意。
今儿太子这一闹,也算是打破了多年来的平衡,隐约叫圣上看到了昔日的光景,也不怪圣上开怀-
阆王扶额听着十二个媒婆你一句我一句,太阳穴突突直跳。
终于,他实在听不下去了,抬起手:“行了!”
还文质彬彬,温和有礼,再说下去,怕是天上就要响雷劈他阆王府了!
“提亲暂且不论,人呢?”
阆王忍着不去看太子,一看他就又恨不得提着扫帚再揍一遍:“把人还回来,其他再论!”
褚曣朝长福示意,后者带着礼部尚书与媒婆退了出去。
待人都出了厅,褚曣赶紧道:“二爷爷,蓁蓁现在应该在香山别院,从我寝殿的暗道里走的,二爷爷放心,绝对没人知道蓁蓁昨夜进过东宫。”
阆王的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些。
但他心里依然气不过,就算再打一顿也气不过!
“蓁蓁才回来,我还要留几年,太子殿下请回吧。”
还要留几年?
这他哪等得了!
褚曣朝外头看了眼,见四下已无人,他起身飞快走到阆王跟前,如幼时般砰地跪下抱住阆王的膝盖耍赖:“二爷爷,几年不行的,太久了,我都快二十五了,等不了了。”
“要不您再打我一顿?”
“打一顿少一年,好不好?”
在被褚曣抱住腿摇晃的那一瞬,阆王一阵恍惚。
那一刻,仿若回到了在樾州褚家,小东西跟人打架打输了回来,哭着求他给他撑腰。
‘二爷爷,他们太欺负人了,好几个人打我一个,您要给曣曣做主啊’
‘打输了就输了,小孩子间的事,我如何做主’
‘打回去啊!二爷爷要是不好意思去打,就叫二叔父,三叔父,姑姑去打’
忆起过往,阆王眼眶突地一酸。
若天下未乱,此时此刻,樾州褚家应当仍旧热热闹闹,也和乐融融,何至于分崩离析。
“二爷爷,二爷爷?”
阆王回神,低头瞪了眼趴在他膝上的太子:“你过了今年才二十二,蒙骗我老了不记事?”
多少年了。
从他母亲走后,他再未在他跟前撒娇卖痴,也再未像这样生动活泼过。
他每每听到太子喜怒无常,性情暴虐,心都会狠狠的一痛,若是他母亲还在,他定是奉京城最明朗,最璀璨的少年郎。
当年的一切,深深的扎进所有人的内心深处,每每想起,都心如刀割。
每个人都在逃避,同时也是为了朝堂安宁在尽量避嫌,于是他们越走越远,仿若曾经的温馨只是一场梦。
“二爷爷不老。”褚曣道:“二爷爷过不了多久就能抱重孙了。”
阆王笑哼了声:“容锦还小,没那么快成婚。”
褚曣忙指着自己:“我呀我呀,我不小了,蓁蓁也不小了。”
阆王看他一眼,抬起头,隐去几丝泪光。
当年褚家迎娶大少夫人,因家中没有主母,还是他一手操办。
如今物是人非,奶娃娃也到成婚的年纪了。
“二爷爷,我可是您看着长大的,您想想,这世上除了我,您放心将蓁蓁交给谁?”
阆王没好气的敲了敲他的额头:“正是看着你长大的,我才不放心。”
“你幼时就是个野猴子,成日窜天窜地,什么祸没闯过?”
褚曣眼神微微一闪,轻轻将头趴在阆王膝上:“可我现在长大了啊。”
阆王愣了愣后,才如多年前一般,伸手抚了抚他的头:“是,长大了,如今也不叫闯祸了,叫凶名远扬,威震四方,让人退避三舍。”
褚曣无声勾了勾唇,声音软了下来:“说明二爷爷教导有方。”
“我的枪法可是得了二爷爷的真传。”
阆王心中的气此时早就散了,闻言只笑了笑。
褚曣那些年虽住在齐家,但他与宋淮的枪法都是阆王亲手教的。
“蓁蓁的基础打的差不多了,我打算过些日子将这套枪法交给蓁蓁,你以后也盯着她些。”又过了好一会儿,阆王道。
褚曣眼睛一亮,抬起头:“二爷爷答应了!”
阆王觑他一眼:“光我答应没用,你得让你姑姑姑父点头才成。”
褚曣迅速的站起身,喜不自胜:“谢谢二爷爷,我这就去郡主府。”
然他才跨出几步又飞快折了回来,像幼时一样扑到阆王怀里搂住阆王的脖颈。
阆王先是一愣,而后轻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去吧,将你那堆大红箱子抬上。”
褚曣摇头:“这是给二爷爷的,姑姑那边我另外还有准备。”
“那行,等郡主府有消息了,我才让它们进阆王府。”阆王道。
褚曣直起身子,耷拉下脸:“二爷爷就不能先收了。”
阆王哼了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姑姑不点头,我是不会收的。”
“好吧。”
褚曣伸手将垂到身前的几捋发丝甩到身后,转了转脖颈:“我这就缠姑姑去。”
阆王:“”
瞧这欠揍样,他扫帚呢。
“你走不走?”
褚曣听出了危险,脚步一转就出了厅:“走,立刻走!”
褚曣进门时挨打有多狼狈,此时出门就有多神气。
长福一看这样儿就知道,事情成了!
他笑嘻嘻的刚迎上去,就见太子甩了甩衣袖:“走,去盛安郡主府。”
长福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这该不是还要再去郡主府挨顿打?
礼部尚书见太子留下了几十抬大红箱子,皱了皱眉,去郡主府空手去?
不大好吧。
方才没在阆王府出上力,他颇为愧疚,便欲上前同太子禀报此事,然就在此时他看见巷子外,停着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是御史台那个活阎王。
见到那张跟冰锥子似的冷脸,他下意识的思索自己最近是不是触犯了什么天条哦不,律法。
好在活阎王不是来抓人的,是来给太子殿下送提亲的大红箱笼的。
在宋淮走后,礼部尚书才敢抬头看了眼与阆王府一模一样的红箱笼,不由感叹,太子殿下准备的可真周全-
此时,卫蓁被两个暗卫拦在了香山别院的外头。
卫蓁皱眉:“这是何意?”
兔十八:“殿下说,今日不许姑娘下山。”
卫蓁:“?!”
“为何?”
“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殿下说要是姑娘下了山,我和十九就完了。”兔十八道。
卫蓁打不过他们,也知道他们领了太子的命不可能放她走,几厢合计后,转头进了金衣楼。
她倒要看看,他今天能玩出个什么花来。
与此同时,圣上也知道太子过了阆王那关,去了郡主府,圣上眼睛比方才更亮了。
阆王疼惜他用的扫帚,郡主府可不一定了。
肯定要遭一顿毒打。
如霜的兵阵,兰庭的阵法,可都不是能小觑的。
圣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太明显,让林阙不由怀疑,莫非他方才的判断是错的?
圣上就只是单纯的想看太子挨打?-
褚曣到郡主府时,郡主府的大门已经敞开,且门口没有任何守卫。
褚曣在銮驾上拉开纱帘朝里头望了眼,大院中空无一人。
他凝神细细一听,唇角轻轻弯起。
不下百人。
这么大阵仗?
长福也探头张望,见门大敞开且没有任何动静,心头一咯噔,这像极了请君入瓮。
好在他这回机灵,将礼部尚书和媒婆侍卫都留在了巷子口。
褚曣下了銮驾,长福担忧的凑上去:“殿下,这好像,不大对劲啊。”
这提个亲,怎么跟闯关似的。
褚曣挑眉,摇摇头:“姑姑还是这个暴脾气。”
早闻姑姑早年在战场上颇有威名,他今日便去会会。
长福:“”
您知道还三番两次招惹?
“在这里等孤。”
长福颔首:“是。”
他有些明白殿下为何今日不让姑娘回来了,姑娘一来,这帮哪边儿都不是。
第95章 第 95 章
褚曣一进郡主府, 门就关上了。
有了阆王府的先例,长福这次就要镇定多了,他抬头望了眼天色, 希望殿下能在午时前出来吧,这样或许还能赶到香山别院陪姑娘用午膳。
褚曣立在偌大的院中, 被侍卫层层包围。
他不动声色的凝视一圈,便知这是早早就布好的兵阵,姑姑上战场那些年,他年纪还小, 只是听闻,却从不曾真正见过。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姑姑的兵阵。
在战场上兵阵并不少见, 一个精密的阵法往往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眼下这个阵法他没见过, 但还未开始, 他便隐约感觉到了杀气。
他不觉间收起了漫不经心。
卫如霜立在阵中, 远远朝他掷来一把未开封的长剑:“破了阵,你今日所求便有如愿的机会。”
褚曣接住长剑,眉头一扬:“当真?”
卫如霜冷哼了声,扬声喝道:“动手!”
顿时, 周遭杀气朝褚曣铺天盖地的涌去。
褚曣长剑一横,微微垂眸。
他最擅长的是长枪, 其次是刀法, 都得了二爷爷真传, 剑法,是他最弱的。
可眼前摆的却是剑阵。
不容他多想, 寒光扑面而来,他提剑迎了上去。
半刻钟后, 褚曣旋身退出了阵中心,面上添了一抹凝重。
这个阵比他想象中难破。
卫如霜手持长剑,立在阵中睥睨着他,冷声道:“你的武功确实已登峰造极,但莫忘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能压制你的方法虽少,却不代表没有。”
褚曣透过层层侍卫,对上卫如霜冷冽的视线,而后垂眸看了眼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臂。
若剑是开了封的,他这条胳膊必要重伤;若这是在战场上,敌军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就算最后杀出了重围,也必要狠狠吃些苦头。
阆王府出来的人至少擅长两样兵器,他以前只闻姑姑枪法,想着另一样应该是刀,却没想到,竟是剑。
褚曣看了眼周遭的侍卫,突然想起他与宋淮出师那日,二爷爷送给他们的出师礼,心下不由一震。
一百人
他们不是侍卫!
而是姑姑的亲兵!
难怪他始终找不到破绽,原来如此。
一百亲兵同他们一起操练,几乎是同吃同住,经过了不知多少次的磨合,其默契远非常人可比。
褚曣的最后一丝散漫渐渐褪却。
之后便是漫长的博弈。
起初,褚曣气势凶狠,似是要以最快的速度破阵,但越到后头他的速度越慢,甚至中间有好几次,眼看阵将破,他却收手给了对方喘息之机。
但并非相让,而是在反复揣摩,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卫如霜见此,唇角轻轻弯了弯。
倒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竟这么短时间就看出她的传授之意。
如此反复几遍后,褚曣突然看向卫如霜,勾唇一笑:“姑姑,破阵了。”
说罢他长剑一指,便要破阵,然就在此时,卫如霜的剑法突变,扬声道:“变阵!”
霎时,风云涌动,杀气尽消,随之而来的是春风和煦,但此时此刻对于褚曣来说,这种和煦比先前的杀阵更具威胁。
他短暂的愣神间,剑已破空而来,直指他的面门。
褚曣侧身躲过,再次退出了阵心。
“阵法瞬息万变,半息的迟疑都有可能错失良机,踩进陷阱。”卫如霜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任何时候都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在即将取得胜利的时候。”
褚曣此时眼底已不止有郑重,还闪烁着丝丝亮光。
“多谢姑姑教诲。”
这一次的阵法与杀阵大相庭径,似春风徐徐,宁静安然,就连危险都来的那么温和,可一旦没躲过,就是致命的,偏偏又让人无处可躲,没有杀气,你根本感受不到那把剑到底会在何时出现。
褚曣这回用了比刚刚多了一倍的时间,才闯过了阵。
他浑身像是被藤条狠狠抽了一遍,无一处不疼。
一百侍卫随之散去,卫如霜立在廊下静静地看着他。
褚曣缓步上前,唤道:“姑姑。”
卫如霜瞥了眼他略显踉跄的脚步,勾唇:“疼吗?”
褚曣抬眸,点头:“疼。”
“疼就对了。”卫如霜仿若没听出他在撒娇,冷冷道:“今日便是让你知道,若蓁蓁在你手上受了半分委屈,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褚曣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忙大步走到廊下:“姑姑这是应了!”
卫如霜走近他,伸手食指,指向后院:“看到没?”
褚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除了鹅卵石小道,什么也没瞧见,一时没反应过来。
“顺着这条路往里走,两个时辰内见到你姑父,这桩婚事我们便应了。”卫如霜道。
褚曣僵硬的转头看着卫如霜:“还有?”
卫如霜耸了耸肩没吭声。
褚曣沉默片刻,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姑姑,我现在浑身都疼,能不能缓缓?”
两个时辰内,一听这关就不好过。
卫如霜扯出自己的衣袖,冷漠无情道:“我这里结束,你姑父那边就燃香了,随你去不去。”
褚曣:“”
已经燃香了为何不早说?
他当即毫不犹豫的转身踏上了鹅卵石小道。
看着他的背影,卫如霜紧绷着的脸蓦地一松,眉眼间浮现出笑意。
小崽子,学的还挺快!
“记得保护好你的脸。”卫如霜突然想到什么,扬声喊道。
她觉得蓁蓁看上这小崽子,多半是冲着那张脸去的,这完全是得了她的真传。
褚曣听了这话虽脚步未停,但唇角却抽了抽。
保护好他的脸?
姑父要打他的脸?
很快,他就知道卫如霜这话的意思了。
他还没有出鹅卵石小道,就已入了阵。
阵中一切变幻多端,树木花丛,假山石块都可做阵,他每走一步艰难万分。
才走了不过十来步衣裳就已经破了很多道口子,不同于未开封的剑,树枝石头是真真切切能见血的。
褚曣是学过兵阵的,虽然那时他更偏向于长枪刀法,但也是认真研习过,毕竟在战场上阵法不可无,所以在应对卫如霜的兵阵时,他尚且还算是有底。
但现在,他有了被压制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厉害的阵法。
一步错,便是狂风骤雨,没有半点情面可讲。
大约过了一刻钟,褚曣仍旧没有走出鹅卵石小道,身上却已是伤痕累累。
他深吸一口气站定,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要按这么个走法,别说两个时辰,便是一天都走不出去,要是晕在这里头,那可真是太丢人了。
毕竟,他今日是来提亲的。
他早知姑父的阵法极其厉害,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厉害。
所以那夜他能潜进郡主府,是姑父特意放他进来的。
褚曣闭上眼,屏气凝神感受着周围的动静-
林间深处,一方八角亭上悬着几层纱帐,能挡烈日风霜。
不过十月,顾兰庭就已经穿上了大氅,瘦长指间捏着一颗白玉棋子,要落不落。
似是感知到什么动静,他抬眸看了眼林间,又瞥了眼一旁染着的香,唇角轻轻弯了弯。
半个时辰能走出鹅卵石小道,有几分本事。
他手中棋子落下,棋盘之上杀气横生。
时间缓缓流逝,棋盘之上逐渐归于宁静,一旁的香也即将到尽头。
最后一颗棋子落下,香灰散灭的那一瞬,林间有人影跌跌撞撞闯了出来。
顾兰庭抬头,透过纱帐隐约瞧见一抹蓝影踉跄着朝他走来,自阵成,他还是第一个能在两个时辰内闯出来的人。
没穿玄袍,未着金带,不带龙冠,他早就料到今日是什么在等着他。
今日,他只是褚曣,不是储君。
顾兰庭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等着那人走近。
很快,一只手背上带着细细血痕的手拉开了纱帐,形容狼狈的太子默默地坐在了他的对面:“姑父。”
顾兰庭给他添了一杯茶,道:“脸没受伤,是你姑姑提点了你?”
褚曣抬手一饮而尽,闷闷嗯了声。
他总算明白姑姑当时为何说的是闯过兵阵,他才有如愿的机会。
先前所有难关,在这个阵法中都显得容易得多。
他困在这桃林阵中,第一次感觉到了窒息,差一点,他就没能按时出来。
“在选夫婿这点上,蓁蓁像她母亲。”顾兰庭笑了笑,道:“都看重脸。”
褚曣:“姑父是夸自己还是夸我?”
姑父这些年闭门不出,似乎渐渐的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可直到齐家那场婚宴上,他才见识到当年姑父名动奉京时是怎样的盛景。
那还尚且是夫人们都成婚了,放在当年还未出阁,还不知是如何轰动。
“姑父这些年不出门,该不是也有这些顾虑?”
顾兰庭瞥他一眼,又给他添了一杯茶:“这么说起来,蓁蓁的眼光不如她母亲。”
“我当年是万人空巷,你是让人骨寒毛竖,关门闭户。”
褚曣:“”
“反正,我在规定时间内见到姑父了。”
管他名声凶不凶,人他都娶定了!
况且
“蓁蓁不怕我。”
顾兰庭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扫而过,似乎在说,若非这张脸,你看她怕不怕。
褚曣无语凝噎。
虽然他不认可顾兰庭的说法,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摸了把脸。
蓁蓁该不会,真的只是喜欢他这张脸?
“感觉如何?”顾兰庭突然道。
褚曣放下手,看了眼身上的伤:“感觉很厉害。”
顾兰庭的眼神蓦地就冷了下来:“没有了?”
褚曣忙坐直身子:“有!”
他默了默后,站起身,抬手朝顾兰庭郑重一礼:“多谢姑父教导。”
他当然知道姑姑姑父这看似是考验,实则是在传授他阵法。
但
褚曣有些心虚的看了眼顾兰庭。
顾兰庭闻言神色微缓,也没有注意到他那一眼,遂问:“悟了多少?”
褚曣想了想,最终还是如实道:“若阵法不变,下一次,应该能平安无恙的走过来。”
顾兰庭:“”
这就是什么也没学会了。
似是看出了顾兰庭的嫌弃,褚曣道:“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至少学到了如何破此阵。”
天老爷,虽然都是阵,但姑姑和姑父布的阵并非同一脉,且又是这样压箱底的阵法,他能闯过来就不错了,哪有空去观摩学习。
顾兰庭毫不掩饰面上的嫌弃,轻哧了声:“行了,走吧。”
“过几日,让蓁蓁来试试。”
褚曣遂明白顾兰庭是有意要传授此阵,但是这太危险了!
“姑父,蓁蓁不会轻功,不如晚一些再试?”
至少,让她再多练习一段时日的身法。
顾兰庭却道:“无妨,先让她来试试。”
“阵法与习武不同,我不会拳脚功夫也能布阵闯阵,或许,蓁蓁在这上面亦有天赋。”
顾兰庭如此说,褚曣便没再反驳。
“对了,你姑姑那边的?”
褚曣:“学会了。”
顾兰庭这才露了满意之色。
褚曣趁机道:“姑父,那这婚事?”
顾兰庭抬眸看他,褚曣不闪不躲,静静地等着,终于,顾兰庭垂下视线:“听你姑姑的。”
这便是应了。
褚曣嘴角一咧,抬手:“多谢姑父。”
人来的时候踉踉跄跄,走的时候倒是疾步如风。
顾兰庭笑着摇摇头,随后又缓缓敛了笑意。
今日,竟在他身上看到了幼年的影子。
若蓁蓁真的能让他走出来,也算是皆大欢喜。
卫如霜知道顾兰庭点了头,也就没再为难,放了礼部尚书和媒婆进来,装模作样矜持一番就松了口。
礼部尚书长长呼出一口气,总算是不辱使命。
虽然他好像也没出什么力。
褚曣早在礼部尚书等人进府时,就马不停蹄的去了香山别院。
他一身的伤不好叫人看见,但蓁蓁可以看-
卫蓁从早晨等到了日暮,十八才过来禀报:“殿下回来了。”
卫蓁忙站起身:“殿下在何处。”
“在寝殿,殿下受了伤,伤的很严重。”兔十八顿了顿,面色沉着道。
卫蓁一惊,失声道:“受了伤?”
还伤的很严重?
他不是去提亲的吗,怎么会伤的很严重:“可是路上遇到刺客了?”
兔十八摇头:“不是。”
卫蓁脚步一滞,不是刺客,那是
“殿下在阆王府挨了顿打,后来从郡主出来,浑身都是血。”兔十八想着太子的吩咐,尽量夸大其词道:“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好的,是抬回来的。”
“还有殿下脸也伤了,好大一个口子!”
卫蓁面色突变,她愣愣的看着兔十八片刻,便脚步匆忙的往太子寝房而去。
不可能!
祖父他们怎么可能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他可是祖父他们看着长大的,母亲说打断腿也只是玩笑话,哪会真的舍得伤他。
卫蓁急急跨进太子寝房,褚曣‘刚好’将蓝色衣袍脱下来,血痕在白色里衣上,格外的明显。
“殿下!”卫蓁被那一道道血痕吓的一怔。
褚曣温声转过身,卫蓁便看见了他脸上极为可怖的一道伤痕,心猛地一颤,急忙跑过去,她不敢置信的上下打量着他,见的确浑身都是血痕,眼眶蓦地一红,望着他哽咽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褚曣看见她眼里的泪光,心微微一疼,但还是掩下心虚看着她:“蓁蓁,孤脸受伤了,太医说要留疤,很大一个疤。”
卫蓁的眼泪潸然而下。
这么大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他得多疼。
“殿下”
她想伸手去触摸,却又怕疼他,手停在半空,几乎泣不成声。
褚曣皱眉。
这是心疼他,还是怕他脸上留疤不好看了?
“怎么会这样”卫蓁心疼的语不成调:“是谁伤的?你不是带了暗卫吗,怎就伤成了这样?”
“蓁蓁,要是孤脸上留了疤,你是不是就不喜欢了?”褚曣见她这般,当即就有些后悔了。
他本只是想用个苦肉计,将她今夜留在这里,也想试试她是不是真的只看上了他的脸,可看着她哭成这样,他心中却不好受了。
卫蓁拧起眉:“你在说什么?”
“太医呢,怎还不赶紧医治!”
褚曣忙拉住她,执拗的问道:“你先告诉我,要是孤的脸好不了,你会不会不喜欢了。”
“你不回答我就不治!”
卫蓁不知道他这又是发哪门子疯,但现在让他医治才是最紧要的,便道:“不会,只要是殿下,不管怎样我都喜欢。”
褚曣闻言心终于落下。
姑父说错了,他就算没有这张脸,蓁蓁也看得上他。
“太医呢,太医怎还不进来?”卫蓁迟迟不见太医进来,急的不行:“你快坐下,别动,先处理伤口。”
门外的兔十八与兔十九对视一眼。
殿下脸上的伤是伪装的,这里自然也没有什么太医,殿下身上的血看着吓人,其实伤口都不深,几日就能好全。
褚曣眼见卫蓁要出去寻太医,忙拉着她,欲同她坦白:“蓁蓁,我其实没事我”
“伤成这样怎叫没事!”卫蓁心中的气蹭的又上来了,眼泪也不停往下落:“你说不说,你到底是怎么伤的!”
她还是不信,祖父他们会舍得这么伤他!
褚曣见她这样,心中暗道完了,好像玩大了。
这种情况,越早坦白越好,于是他默了默,试探的拉着她的手,用无比温柔的声音坦白:“蓁蓁,其实,脸上的伤是假的。”
卫蓁一愣,假的?
什么意思?
门外的两个暗卫默契的蹭的一下消失了。
殿下自己做的孽,可别殃及鱼池了。
但
热闹还是要看的。
两个暗卫趴在房顶,悄悄的探出两个脑袋注视着门口的动静,没多久,他们便见卫蓁面色铁青的疾步出了门。
哦豁,果然把姑娘惹生气了!
随后就见太子身着里衣追了出来:“蓁蓁,孤错了,你别生气了。”
沿路所有侍卫宫人纷纷低下头。
卫蓁此时气的心都在疼。
天知道她看到他那触目惊心的模样有多心疼有多惊慌,可到头来人家竟是在骗她,就为了证明什么,她是不是只喜欢他的脸,听听,这多么荒谬的理由!
她要立刻离开这里,一眼都不想再看他!
她怕被他气死!
“蓁蓁,你等等孤,孤真的知道错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还有下次?
他还敢有下次?!
卫蓁越想越气,气的眼泪都冒了出来,她恨恨的抹了把泪,脚步也越来越快,到后头干脆提起裙角往外跑。
褚曣见此知道这是气狠了,忙提气追了上去,将人堵在花圃廊下。
“蓁蓁,你别气”
“让开!”
卫蓁冷眼瞪向他。
褚曣果断摇头:“不让!”
“你先听我说”
卫蓁没等他说完转身又快步往回走:“我不想听,你闭嘴!”
褚曣果真闭嘴,默默地跟上她。
卫蓁穿过了几条长廊都没将人甩掉,心中更气了,干脆进了金衣楼把人关在外面。
于是这天,别院的侍卫只见他们的太子殿下前所未有的,可怜兮兮的跟在姑娘身后追了几条长廊认错,后又被关在了门外,委屈巴巴的敲门。
不知情的颇感惊奇,而知情的
“是不是你将那道疤做的太吓人了?”兔十八凝眉:“都几乎占了半张脸,我瞧着都吓一跳,姑娘定是吓狠了。”
兔十九皱眉:“是殿下说不够吓人,不停让我添的。”
“是你太夸大其词将殿下的伤情说的太严重,吓着姑娘了?”
兔十八:“是殿下让我说的越严重越好。”
二人对视一眼,又看向还在敲门的太子,同时心道:“该!”
第96章 第 96 章
“蓁蓁, 外面好冷。”
灯笼下,里衣染着血痕的太子锲而不舍的拍着门,全无平素的暴躁狷狂, 且还显得很有几分可怜:“孤错了,你先让孤进去。”
“好多人看着呢, 孤很丢人的。”
“蓁蓁,孤知道错了,你就原谅这一次好不好。”
“蓁蓁,理理孤啊。”
宋淮携着一身血气到别院, 远远就看到这一幕,他皱了皱眉, 瞥向房顶上两个暗卫。
二人与他对视一眼,耸哒哒低下头跃下房顶, 绕过金衣楼出现在宋淮面前。
“怎么回事?”宋淮冷声道。
兔十八遂将刚才发生的事绘声绘色的同宋淮讲了一遍。
宋淮:“”
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太子作死的行为, 想了半晌, 只得出一个结论。
该!
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几人循声望去,见金衣楼的门打开了一个缝隙, 太子飞快的钻了进去,并反手关上了门。
宋淮面无表情的转过头。
儿女情长果真很是磨人, 就连混不吝的太子都能褪去一身疯气, 仿若变了个人。
他侧头看向廊下的侍女:“送热水伤药进去。”
周遭的侍卫侍女自太子出寝房那一刻, 就垂着脑袋不敢抬头,此时听得宋淮的吩咐, 才敢吱声:“是。”
暗卫退下后,宋淮靠在廊下的红柱上, 敛眉静默。
儿女情长虽磨人,却让人甘之如饴。
他选择在昨日搅了婚事,便是决定要争上一争,今日给殿下送完提亲礼,他便去了趟齐家,想与她坦白心意。
在沈家她已经都听见了,也知道了他这些年暗中对她生着怎样的心思,她一直将他当做兄长,如今得知真相,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
所以他等了一日才去找她。
可他没见到她,他在她屋外从午时等到晚膳时,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
她不愿见他。
或许是气他搅黄了大婚,或许是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他其实也可以继续跟她耗下去,那扇门总归会打开。
但他在门外站了多久,她的门就关了多久,最终他还是不忍,不忍让她饿着渴着,她那么娇气,哪里经得住。
天边最后一丝亮光散去,灯笼的光落在地上,散着一圈淡黄色的光晕。
宋淮的思绪逐渐飘远。
二十余年前
天下不平已久,各地叛乱。
樾州知府为保一城百姓,守城而死,知府夫人自缢。
叛军欲斩草除根,四处搜寻宋知府幼子的下落,却不知,人被藏在了天下首富褚家。
彼时的圣上是褚家大爷,他得知宋知府殉城后,立刻便去宋家将知府唯一的嫡长子悄悄接到了褚家。
少年宋淮到褚家时,褚家掌家人卫矛正提着扫帚在追打一个锦衣华服约莫三岁的孩童,细细一听,方知是他掏了后山的马蜂窝,闯了祸。
少年宋淮刚失去了亲人,满心的悲悸,看着这一幕心又如刀割般的痛,就在这时,对方远远望了他一眼后,便跑到了他的身后躲着,卫矛见到小少年后面色变了变,没再继续追打。
一切归于宁静后,褚大爷便朝少年宋淮身后的孩童道:“曣曣,以后,这便是你的兄长。”
幼年褚曣在少年宋淮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斜着看他,额上还顶着被马蜂蛰的一个包,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里带着迷茫,似乎有些不解自己为何突然多出来一个兄长。
他看他良久后,瞪大眼盯着褚大爷不敢置信般吼道:“父亲,你背叛了娘亲?!”
卫矛眉心一跳,提了提扫帚,幼年褚曣便又缩回了少年宋淮的身后。
解释过后,幼年褚曣一改怒颜,笑嘻嘻的朝少年宋淮伸出手:“以后你就是我阿兄了,你要记得保护我。”
少年宋淮看了眼那只沾满泥土的手,慢慢的伸出手。
宋淮是一城知府的嫡子,自是养的金贵,与幼年顽皮捣蛋的褚曣相比,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便格外分明。
“不愧是知府家的公子,瞧着就是金贵人儿。”幼年褚曣凑近看他:“但以后你是我阿兄了,你会陪我一起玩泥巴吗?”
少年宋淮感到很不解。
天下首富家的公子,为什么喜欢玩泥巴?
后来他知道了。
这位在金堆堆里长大,大约是看腻了富贵,能跑能跳时就格外喜欢上山掏鸟窝,下河摸鱼,一出门必然是满身的泥回来。
少年宋淮还没有从失去双亲的悲伤中走出来,且他已经是小少年了,必然不会跟幼年褚曣玩什么泥巴,但他会陪着他,但凡褚曣闯了祸,他就替他抗,不过最后,多是两个人一起挨罚,慢慢地,少年宋淮竟也习惯了那样的生活。
可那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樾州城破,叛军在城中肆虐,卫矛终于忍无可忍,提枪反抗,再之后,便是褚家揭竿而起,夺回奉京城。
也就是那年,少年宋淮与幼年褚曣到了齐家。
那时候,朝堂上对少年宋淮的身份争议不断,彼时的宋淮也不过才八岁,远没有现在的手段和心计,只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少年宋淮很想守护这份原本不属于他的温暖,可他看着拥护他的臣子为他争的面红耳赤,也从齐大人口中偷听到了义父的难处,他便进宫在陛下寝殿外跪了一夜。
一夜过后,他不再是北阆的大皇子,就只是宋淮,是太子的伴读,到后来,他成为太子的贴身侍卫。
少年宋淮并不在乎皇子的身份,他只在乎那份情谊。
那天早晨他从宫中回来后,就躲在院中的假山缝隙里坐着。
他又没有家了。
还没有完全从家破人亡中走出来,他又失去了一个温暖的家。
少年宋淮眼前一片灰暗。
他也不知道在那个阴暗的缝隙了坐了多久,直到面前伸出一只奶呼呼的小手,他抬起头,便见一个可爱的小团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淮哥哥。”
奶团子软软糯糯的唤他,他愣了愣后,将手伸了出去。
奶团子捏着他的手指踏进了缝隙。
她学他那样坐着,但并未维持多久就忍不住了,歪着头看他:“淮哥哥,这里也不好玩呀,跟乔乔出去玩好不好。”
眼前的奶团子是齐家的三姑娘,齐云涵,小字乔乔。
在他来齐家的第一天,她就很喜欢黏着他,但他心里藏着事,除了太子,也不与其他人亲近,所以,他很不喜欢她黏他,常常远远见着就躲开了。
这一次,他躲无可躲。
这里潮湿阴冷,她太娇气呆久了必然会不适。
最终,他点头:“好。”
他的话音刚落,奶呼呼的小团子就先钻了出去,朝他伸出手:“淮哥哥,我牵着你。”
看着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踏出那道小小的缝隙,阳光洒在了他的脸上,刺的他下意识侧过头闭上眼,再睁开时,便见才到他腿边的奶团子朝他笑的格外灿烂。
小奶团子什么都不懂,只是想来找他玩,只是觉得那道缝隙里并不好玩,所以要带着她喜欢的哥哥出去玩,他同意了,她就开心。
这天,齐家与太子殿下几乎将齐家翻个底朝天都没找到的人,被两岁多的奶团子牵出了黑暗,见到阳光。
那天,少年宋淮被太子狠狠的锤了一顿。
说他再敢一声不吭的消失,就不要他这个阿兄了。
奶团子在旁边吓的哭的撕心裂肺,摆着小短腿跑过来抱住他,擦了他一身的泪:“太子哥哥不要打了,淮哥哥疼。”
看着一脸怒气的太子,怀里又不由分说的钻进一个哭的惊天动地的奶团子,少年宋淮终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笑。
他还有家,有阿弟在的地方就是家。
虽然从今以后他再不能这般唤他。
齐家的三姑娘唤他一声淮哥哥,他便也贪心的应了,厚着脸在心底认下了这个妹妹。
她一口一个甜甜软软的淮哥哥,带着他走出了那段阴暗的时光。
虽然那时拢共算起来,小云涵有五个哥哥,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最喜欢的是淮哥哥。
很长一段时间少年宋淮对此都很欢喜很骄傲,觉得自己是那个不一样的哥哥,对她自然也就更加纵容疼爱。
可随着他们慢慢长大,当初的小奶团子也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才猛然明白,他哪怕再厚颜无耻,再贪心,也不能成为她真正的哥哥,他始终是外男,他们需要保持距离了。
更何况,她还有婚约在身,以免让人误会,他就更不能离她太近。
他不再唤她小字,跟着殿下唤她云涵。
那些年,他一直将她当做妹妹疼爱,并无其他情意,直到那年他要随殿下出征西雩,她扑过来哭着抱着他,让他发誓一定会平安回来,塞给他平安符,他的心骤然跳的飞快。
察觉到自己那龌龊的心思后,起初,是万分惊慌与羞愧的,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可怕的占有欲,恰在那时沈凌找过来,便如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
她有婚约,有未婚夫。
他不该,也不能对她有男女之情。
于是,他选择将这份不该有的情意永远的埋藏在心底。
夜风徐徐,吹起几捋发丝拂过脸颊,宋淮从记忆中抽离。
他低头看着照在他靴上的一半光晕,冷硬的眉眼有了一丝柔和。
他阴狠毒辣,满腹算计,怎会不向往明月,不向往照进他黑暗的光。
若沈凌当真是君子,与她两情相悦,他必定站的远远的,只要看着她幸福就好。
可沈凌不是。
那就怪不得他不讲道义了。
且他自认,他本来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凡给他一点机会,他就会不遗余力的抓住。
不远处的阁楼传来动静,宋淮立在廊下偏头望去,只见阁楼灯火明亮,温暖令人向往。
他唇角轻轻弯起。
很快,他也会将他的那盏灯光抢回来-
卫蓁本是打定主意不理人的,可终究还是没狠得下心。
脸上的伤是假的,但身上的不是,光那一条条血痕看着就触目惊心。
且夜里冷,他又不要面子穿着里衣在外头敲门,本就受了伤,再受了寒,且余毒未清
卫蓁长叹一口,打开了门。
她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这个念头一闪过,卫蓁微微一怔。
上辈子,她还真是欠了他的。
她愣神间,太子已经飞快进屋,爬上了软塌:“蓁蓁好狠的心,孤好歹也受了伤,竟忍心让孤在门外冻这么久。”
卫蓁转头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太子立刻就不做声了。
卫蓁不由觉得好笑。
倒是第一次见尊贵的太子殿下这么识趣。
心中的气消散得差不多了,但卫蓁还是板着脸走过去,一声不吭的检查他的伤口。
里衣下有很多道细小的伤痕,虽都不严重,但也太多了,卫蓁没忍住,问:“怎么伤的?”
褚曣偷偷瞥她一眼,可算是愿意跟他说话了,应该就是原谅他了。
这回,他没敢再添油加醋,如实道:“岳父大人的阵法伤的。”
阵法?
卫蓁动作一顿。
祖父确实说过父亲阵法很厉害,让她有空可以去请教,她还没来得及去,他倒是去领教了。
不对
卫蓁瞪着太子:“你胡乱叫什么?”
这时,有侍女送热水伤药进来,才放下褚曣就让她退下了,待门再次关上,他一把将卫蓁拉到身边,将她困在腿上:“孤今日遭了不少罪,先是挨了二爷爷一顿扫帚,又闯姑姑两个兵阵,再困姑父阵法中两个时辰,好不容易才求得他们同意将你嫁给孤,叫一声岳父大人怎么了?”
卫蓁生怕碰到他的伤口,想起来又不敢大力挣扎:“你先放开,小心碰着伤口!”
“嗯?怎么了,叫岳父大人怎么了?”太子忽略她的话,逼近她问。
卫蓁:“”
她无语凝噎的望着太子。
他怎么越来越像个无赖。
“回答孤,能不能叫?”褚曣捏着她的腰身,锲而不舍的逼问。
卫蓁被他闹的没了脾气,放软声音:“祖父答应了?”
褚曣骄傲的抬着下巴:“这不是必然的?”
卫蓁:“”
她默了默,似是想起了什么,狐疑的看向太子:“殿下该不会真的去祖父跟前撒泼打滚了?”
褚曣凑近她:“对啊,想不想听孤是怎么撒泼的?”
他边说,唇边往卫蓁身上蹭。
卫蓁忙伸手去推他,急急道:“殿下,小心伤。”
“你想不想听?”
卫蓁无法,只能道:“上完药再听。”
褚曣:“过程很长,孤要讲一晚上。”
卫蓁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合着跟这儿等着她呢。
“殿下可以长话短说。”
太子摇头:“短说不了,每一个泼撒得都很重要。”
这很值得骄傲吗?
卫蓁:“过了今夜,我就已经三天没回家了,殿下不怕祖父反悔。”
“二爷爷,姑姑,姑父全部都点头了,提亲礼也都进了阆王府,郡主府,现在整个奉京城都知道孤提亲成功了,绝无反悔的可能。”
卫蓁盯着他,好一会儿才道:“就算如此,我也不能成日不着家。”
太子油盐不进,偏过头去只当没听见。
卫蓁没好气道:“…若我今日一定要回去呢?”
太子转过头非常霸道的答:“那孤只能强留了。”
卫蓁:“”
“我现在有亲兵,可以硬闯。”
太子闻言一笑,俯身飞快在她脸上亲了口:“阆王给的亲兵,孤也有。”
卫蓁一愣,他也有?
“宋淮也有,姑姑也有,姑父也有。”褚曣继续道:“是二爷爷给我们的出师礼。”
卫蓁:“都是一百?”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有,合着是从阆王府出来的都有。
褚曣点头。
卫蓁无声一叹,祖父的出师礼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不过她的不算出师礼,她还没有出师。
“宋淮也有,那他上次怎孤身一人回京?”
褚曣:“因为他生怕因此事惹来争端,所以就将他的亲兵放在”
卫蓁等了半晌没等来太子继续说下去,便偏头看向他。
“还想再听吗,想听今夜孤与你慢慢说。”
褚曣趁机在她唇上啄了口:“反正你也闯不出去。”
“别忘了,我还有十九个暗卫。”
卫蓁终究没犟过太子,主要是拳头不够硬,只能答应:“明日一早,我必须回府。”
褚曣答应的很爽快:“好。”
明日赐婚圣旨就要到阆王府,她需回去接旨。
“现在可以上药了?”卫蓁淡声道。
太子放开她,麻溜的将自己上衣脱了个干净:“来吧。”
卫蓁:“”
不是她的错觉,他真的是越来越
“你怎么不看孤,害羞了?”
卫蓁深吸一口气。
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但看着他满身的伤痕,卫蓁心里的气又立刻消了下去,只剩心疼。
说到底这也是为她伤的。
便是回来跟她面前作一下又如何。
她怎就狠心将他关在门外那么久!
卫蓁带着愧疚,小心翼翼的给太子清理完伤口,上好药,已是过了近一个时辰。
卫蓁唤来侍女收拾走水盆,转头便见太子懒懒躺在软塌上,伸手敲了敲窗户:“宋淮,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
卫蓁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朝窗户看去。
宋淮来了?
何时来的?
“殿下。”窗户外很快就出现一道身影。
卫蓁没好气的瞪了眼褚曣,他知道宋淮在,还跟她这般闹!
“两句话,说完走。”
窗外沉默了片刻后,响起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没有人为沈凌求情应是沈峪文提前知会了暗中潜伏在沈家外的人发现沈家昨夜有人去了夜市几间铺子随后点了灯笼应该是沈家给出的信号安排人盯着摊位后发现有五家人出没。”
一连串的字蹦出来,中间没有任何的停顿。
褚曣:“”
卫蓁:“”
周遭安静了几息后,窗户缝里塞进来一张纸,紧跟着传来一本正经的声音:“算一句话。”
卫蓁没忍住轻笑出声。
褚曣皱着眉看向窗外。
若非他有伤在身且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出门他定要出去揍人。
褚曣伸手扯过那张纸,窗外的人就消失了。
褚曣:“”
他朝外头吼了声:“现在走了都不知道说一声了?”
卫蓁憋着笑:“殿下不是说,宋大人只能说两句话?”
褚曣回头看她,她忙敛了笑意:“这是名单?”
褚曣冷哼了声看向手中的纸,待卫蓁走到跟前,他无声的递给卫蓁,脸色不怎么好看。
卫蓁见此心中便有了底。
但看清纸上的名字后还是愣住:“裴家?”
怎么会有裴家!
褚曣皱着眉没作声。
半晌后,卫蓁道:“有没有可能,会是巧合?”
宋淮说了,这只是出现在那几个摊位上的人,可出现了并不代表就一定是与沈家有关。
褚曣嗯了声:“也有可能。”
二人各自沉默半晌,褚曣道:“将它烧了。”
卫蓁应了声就走向烛台,待纸化为灰烬,褚曣已经起身往床榻走去。
卫蓁看着他的背影,动了动唇,但到底没说出拒绝的话。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同塌而眠了,他受了伤,她就更没法赶人了。
见人已上了床榻,卫蓁便灭了烛火,走过去。
才走到床边,她就被太子扯进了怀里:“怎么都不赶孤出去了?”
卫蓁怕蹭着他伤口,往外挪了挪:“臣女赶,殿下就会走吗?”
“不会。”太子毫不犹豫道。
卫蓁:“”
所以这个问题有谈论的必要吗?
“没想到宋大人还有这样一面。”一片宁静下,卫蓁想到方才的事,突然道。
褚曣握着卫蓁的手,道:“大约,是很高兴吧。”
卫蓁下意识问:“何事高兴?”
“搅黄了齐云涵的婚事,眼看就要抱得美人归,能不高兴?”
褚曣嗤了声,又道:“多半又是才去了趟御史台狱中,一身血气隔着老远就传了来。”
卫蓁:“”
那宋大人高兴的方式还挺特别的。
“宋大人的亲兵在何处?”
褚曣:“东宫,对外称是东宫侍卫。”
卫蓁便明白了。
这些年太子不断遇刺,宋淮将他的亲兵放在东宫,何尝不是保护太子。
“其实,还有个秘密。”褚曣突然翻身凑到卫蓁耳边道。
温热的气息让卫蓁心跳紊乱,她下意识偏过头:“殿下小心伤。”
褚曣:“既然是秘密,自然要小声说。”
“你想不想听?”
没人能逃过秘密的诱惑,卫蓁默默地将耳朵凑过去。
褚曣弯唇一笑,轻声道:“宋淮的名字还在皇家族谱。”
卫蓁一惊,猛地转头看向褚曣。
这可算是个很大的秘密了!
“可是当年…”
卫蓁只说了一半,褚曣却明白她的意思,遂道:“父皇剔除他的名字,只是权宜之计,后来事情平息,父皇又悄悄添上去了,这事只有极少的人知道。”
“父皇说曾承诺过宋夫人,会将宋淮当做亲子,他不能食言,不能让宋淮没有家。”
那时候的褚家并无争天下的意思,也不能与叛军正面对抗,父皇去宋家时,宋夫人已经奄奄一息,父皇只来得及在最后的危急关头救走了宋淮。
卫蓁皱眉:“这瞒得住?宋大人知道吗?”
皇家族谱这么大的事,岂是说瞒就能瞒得了的。
褚曣把玩着掌心的柔软手指,漫不经心道:“父皇想瞒,必然是有法子的。”
“除了二爷爷,姑姑姑父,宗人令和父皇身边的心腹知道外便没人知了,包括宋淮。”
这个答案倒也在卫蓁意料之中:“可他早晚会知道。”
这种事瞒不了一辈子。
褚曣默了默,嗤笑一声:“他在在意的事情上就是一根筋,知道了必然又要去跪了。”
“大概等到他百年装入棺椁,要葬入皇家陵墓时才会将真相公之于众,亦或者孤出了事,褚暄也不在了,轮到大皇子出来主持大局了,他才会知晓。”
卫蓁面色一变,抬手摸了摸床头,呸呸呸了几声:“你不要胡说八道。”
褚曣眸色一深,将她揽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孤会好好活着的,等有了皇太孙,也就轮不到宋淮。”
“孤都等不及了,要是明日就成婚该多好。”
“蓁蓁,我们快些成婚吧,不然孤该要憋疯了。”
过于孟浪的话让卫蓁脸蹭的一红:“……”
这人话锋也未免变得太快了些,还没说几句怎又不正经了!
她感觉脸都要烫熟了,羞恼的刚想推太子,又想起他身上的伤,只能强忍下去,选择跳过这个话题:“殿下不是说,要同我说说今日是如何在祖父跟前撒泼的?”
褚曣也没想继续撩拨,没成婚,撩拨到后头受苦的还是他,且受着伤,他也不敢太肆意,免得弄得她一身血,遂也顺着话道:“撒泼嘛,不外呼抱大腿,软磨硬泡,孤很擅长。”
卫蓁眉头一挑,不大信:“是吗?”
她所认识的太子殿下金贵得不得了,拽得天上地下就他最大,且还一身疯气,暴躁娟狂,怎么看也不是会擅长撒泼的。
褚曣见她不信,遂认真道:“在樾州那几年,孤几乎每日都要抱二爷爷的腿。”
卫蓁:“……”
听他语气,怎么还挺骄傲?
不过,无需继续问她也明白了,他原本也是活泼的性子,是在先皇后仙逝后,他才变成后来这样。
她不愿又提到他的伤心处,便问:“抱腿做甚?”
太子答:“或是闯祸求饶,或是有所求。”
卫蓁不解:“闯祸求饶便罢了,可那时褚家只有殿下一个小辈,又是天下首富,什么事需要抱祖父的腿才能求来?”
褚曣沉默了。
卫蓁等了半晌不见人应,遂偏头看向他:“殿下?”
太子闭着眼装睡。
卫蓁眼神一闪,这是逃避这个问题?
且看这反应,不是什么伤心事,而似乎应该是很有意思的事。
于是,卫蓁主动凑过来:“殿下怎么不说话了。”
褚曣:“殿下睡着了。”
卫蓁:“……”
她强忍着笑拉了拉他的手:“殿下与我说说呗,不然我明日去问祖父。”
“不许问!”
褚曣睁开眼瞪着她。
“好,我不问,那殿下与我说。”卫蓁认真点头,期待的看着太子。
二人对视僵持许久,太子才偏过头,板着脸冷冷道:“幼时跟人打架打输了,回来找二爷爷打回去。”
说罢他还郑重解释了句:“孤那时还不到三岁!”
打架打输了很正常。
“噗嗤。”
卫蓁着实没忍住,笑出了声。
太子目光凉凉的看向她:“卫蓁,你再笑试试。”
卫蓁抿着唇,将脸埋在太子颈窝,肩膀耸动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让声音平稳:“那后来打回去了吗?”
幼年的太子一定可爱极了,可惜她没能见着。
太子别别扭扭转过头,好一会儿才道:“二爷爷嫌丢人,没去。”
卫蓁用力抿紧唇瓣。
嗯,这搁谁谁不嫌。
“那殿下后来打回去了吗?”
褚曣微微垂眸,他喉头动了动,半晌后道:“当然,孤后来带着宋淮打回去了。”
那是他这一辈子打的唯一输过却再不能报仇的一场架。
战乱中,他那几个幼年玩伴,都没能长大。
这个话题太沉重,他不愿同她提及,让她跟着难过。
“对了,孤还知道姑姑与姑父是如何相识的,要不要听?”
卫蓁自然答:“要!”
然而褚曣却沉默片刻,转头认真道:“现在要?不成。”
“忍忍,等成婚再要。”
卫蓁反应过来后脸顿时滚烫:“……”
又是想锤人的一天。
第97章 第 97 章
次日, 天初亮卫蓁就被侍女唤醒。
昨日她与太子聊到半夜,起身时眼里还带着浓浓的困倦。
侍女边伺候她洗漱,边解释道:“姑娘, 圣旨今晨就要到阆王府了。”
卫蓁闻言骤然清醒了几分。
昨日太子刚提了亲,不用想便知今日到阆王府的会是什么圣旨。
她下意识偏头看了眼帷帐内仍睡熟的人, 朝侍女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侍女的声音虽已放的很低,但习武之人警觉性非同常人,难得见他沉睡,她不想吵醒他。
侍女明白她的意思后, 无声笑了笑,用更轻的声音道:“姑娘放心, 不会吵醒殿下。”
卫蓁听出她话里有话,疑惑的看向她。
侍女遂解释道:“殿下平日就很难入睡, 若受了伤无法安眠必然更是痛苦, 所以殿下的伤药中都带了助眠的药物。”
说罢, 她又加了句:“是关先生留下的药,对身体无害。”
卫蓁很快就反应过来侍女口中的关先生是谁,便低声问:“关先生还没有消息?”
关先生是云州关家人,在医术上造诣颇深, 太子中毒后他在奉京留了一段时间,后来听说有药物可以彻底清除太子体内余毒, 便出京去寻, 至今还未回来。
侍女摇摇头:“奴婢没有听说关先生有消息传回。”
卫蓁嗯了声, 没再继续问。
他体内的余毒虽要不了命,但太磨人了, 若不早早根治,始终是个隐患。
可如今又别无他法, 只能等关先生的消息。
卫蓁穿戴整齐后,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马车早已在备好,卫蓁见赶车的人是兔十八,便道:“殿下现在沉睡,十八还是留在此处。”
兔十八却道:“姑娘放心,别院还有暗卫,不会有事的。”
卫蓁这才放了心。
可她没想到,太子这里无事,她却在半路遇刺。
来人约有三十余,都手持西雩弯刀。
“姑娘别出来。”兔十八对于这种情况,早是万分熟稔,她拉住缰绳,侧头朝卫蓁嘱咐了句后,便拔刀迎了上去。
听着外头的打斗声,卫蓁掀开车帘一角望去,只看了几眼她就轻轻皱起眉。
她学的都是近身搏斗,没有内力,遇到这样的围攻,若十八不在她难以抵抗。
但对于身经百战且上过战场的兔十八来说,却是游刃有余。
她一人一刀将马车守得滴水不漏,不过一刻钟,打斗声就停止了。
卫蓁掀开车帘望去,兔十八面上的杀气还未消散,她边往回走,边拿帕子擦刀上的血迹。
平日可爱灵动的小姑娘,这时浑身浸染着肃杀之气。
卫蓁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一圈,见没有受伤便放下心,正要开口时,眼神蓦地一变:“十八小心!”
兔十八在卫蓁出声前就已经感知到了。
她擦刀的动作一滞,卫蓁的声音响起时,她已侧身毫不犹豫的反手扔出了手中沾满血迹的帕子。
明明是一张柔软的绣帕,此时却似一把利器破空朝身后攻去。
来人一身黑衣,脸上带着面具,只露了眼睛在外。
他飞身攻来,手中弯刀将绣帕一破为二,可他没想到绣帕下竟有银光直直飞向他的眼睛。
他当即收住攻势旋身躲过,银针从他耳畔划过,留下一丝血红。
那双眼睛里顿时添了几丝寒霜。
他没有想到,自己扔出的暗器竟被对方徒手接住藏在绣帕下还了回来,且还伤了他。
然此时没等他多想,兔十八的刀就已到了跟前,他当即将弯刀横在身前抵挡住。
这一切就发生在眨眼间。
卫蓁紧紧盯着外头的战斗。
高手过招,快成残影,看的人眼花缭乱。
卫蓁看了一会儿后,便从马车上取出信号弹放了。
能逼十八全力应对,对方的武功绝不可小觑,若此时再来人,她们难以应付。
大约是看到了信号,黑衣刺客没再继续纠缠,后退了一步朝马车望来,与卫蓁视线相对一瞬后挪开。
兔十八也没追,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提着刀面色冷冽的盯着他。
黑衣人看不见,但卫蓁看的很清楚,兔十八负在身后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有血迹滑落。
卫蓁心中担忧,目光却格外平静的看着黑衣人,仿若胜券在握,也仿若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
黑衣人眼神一紧。
他也没想一次就能将她抓到,今日不过是来试试深浅,并未作十足的准备,眼前这小姑娘的武功莫测,若再有援兵到,他怕是很难抽身。
几人就这么僵持了几息,黑衣人折身离去,几个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卫蓁等了片刻,见人确实走了才飞快下了马车走向兔十八。
兔十八绷着的气势也骤然一松。
“十八!”卫蓁走到她身侧,担忧道:“伤如何?”
兔十八朝她轻轻摇头:“无事,还好将他唬走了,再打下去,我必然落下风。”
卫蓁嗯了声,牵着她道:“先上药。”
太子身边危机四伏,打架再寻常不过,所以东宫的所有马车里都会备着信号弹和伤药。
卫蓁刚给兔十八处理了伤口,兔十九便与兔二赶到了。
一看这情形不用问便知是遇刺了,兔二确定二人都无事,才放下大刀靠在马车上道:“哟,十八受伤了啊,遇到硬茬了?”
地上这些人都几乎是一击致命,显然兔十八不是被他们所伤。
“二十五左右,偏瘦,带着面具,武功在我之上。”兔十八简短道。
兔二皱了皱眉,单打独斗胜过十八,那这人就有点意思了。
兔十九在周围巡视了一圈后回来:“是早有埋伏。”
卫蓁微微蹙眉。
在这条道上埋伏多半是冲着太子来的,但也有可能是对方知道她也在别院,特意在此等她。
可知道她在别院的也就太子身边的人,这些人不会出问题,那就只能说明…他们是冲太子来的,只是没想到遇到的是她。
然方才看那人的眼神,却又像是早知道马车里的人是她。
眼下不适合在此处多逗留,卫蓁便道:“十八先回别院。”
兔十八刚要拒绝,就见兔二把刀往肩上一抗:“我送姑娘,你与十九回别院。”
“老娘倒要看看,谁还敢再来!”
兔十八:“……”
“好吧。”
接下来的一路上格外的平静,到了阆王府,兔二还似是失望般轻嗤了声:“一群鼠辈。”
她刀都磨好了,就这?
卫蓁:“……”
她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有打过架的样子。
_
卫蓁前脚才回府,赐婚圣旨后脚就到了。
来宣旨的是御前总管林阙,见着卫蓁笑得慈眉善目。
卫蓁接了旨,他便道:“婚期陛下已定了几个日子,具体定在何时由阆王府挑选。”
卫蓁自是恭敬谢恩。
送走林阙,卫蓁转头就与阆王在院中大眼对小眼。
“还知道回来?”
卫蓁心虚的低下头。
从太子回京她就再没着家,此时对着祖父的确是很难为情。
虽昨夜殿下与她说,若是祖父问责就往他身上推,但卫蓁不得不承认,她并不全然是被威胁,甚至第一天,还是她自己钻到他面前的。
“祖父,我错了。”卫蓁偷偷看了阆王一眼,干脆利落的认错:“再也不会了。”
“还有下次?”
卫蓁飞快摇头,果断道:“没有!没有下次!”
见她认错态度尚可,阆王这才哼了声拂袖往里走,卫蓁见此便知祖父没有真生气,心中一松,忙将圣旨递给冬尽,跟上去说了几乎软话,又哄了一会儿,阆王面上才松缓下来。
“婚期你晚些时候去问问你母亲的意思。”
卫蓁自是点头:“好。”
阆王顿了顿,又道:“也别定的太紧凑了,毕竟是储妃,该风风光光的嫁过去,时间太紧筹备不周全,没得惹人看笑话。”
卫蓁再次点头:“祖父觉得何时才好?”
阆王目不斜视,一本正经道:“大婚事宜繁琐,准备起来颇费时间,再等个几年也不是不行,齐家那丫头不也是留到快二十。”
卫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悄悄看了眼阆王,见阆王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才总算明白了什么,抿了丝笑意,万分乖巧道:“好,蓁蓁都听祖父的。”
阆王闻言面色又好看了些,但随后想到了什么,又皱眉不耐道:“还是问你父亲母亲的意思吧。”
他再留几年都使得,但那崽子看着是一天都不愿意多等,要是知道还要再等几年,定又要来他这儿撒泼。
况且,东宫也该有储妃了。
阆王越想越烦,又没好气道:“但定太近也不行!”
这才回来多久!
卫蓁清楚祖父这是舍不得她,自是无有不应:“祖父放心,届时定会让祖父先过目。”
阆王不情不愿的嗯了声。
“沈凌被关进御史台这事的前因后果,我已知晓。”说完婚事,阆王又道:“齐家事后去了郡主府,昨夜,你母亲过来与我详细说了此事,包括之前那几桩案子。”
“倒是没想到,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竟会是沈凌。”
刚知晓那会儿,阆王是很惊讶的。
沈家那孩子自小就规矩乖巧,温润和善,又才华过人,谁也没想到这几桩案子背后的人会是他。
且众所周知他与齐家那丫头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没成想他竟能狠心对未婚妻下死手。
提起此事,卫蓁神色微敛,眉宇间有几分凝重。
“昨夜,宋淮在也是已经查到了沈家与人联络的方式。”卫蓁道:“顺藤摸瓜后,出没在那地,且有嫌疑的共有五家人。”
卫蓁将这几家一一与阆王说了,阆王脚步一顿:“有裴家?”
“嗯。”
卫蓁:“但孙女总觉得,裴家不太像与沈家有什么瓜葛。”
“裴家,倒确实像是被拉来挡枪的,不过既然有嫌弃,便也查一查。”阆王皱了皱眉,转身盯着卫蓁:“这五家包括沈家都是前朝臣,他们暗地里联合做下这些事,最终目的何在?”
卫蓁不防阆王突然点出了关键,不由微微一怔。
阆王见此便了然:“你已知缘由?”
话说到这个份上,卫蓁便没再继续瞒下去,她压低声音道:“孙女与殿下都怀疑,沈凌很有可能是前朝皇子。”
这个答案是阆王完全没有料到的,他怔愣了许久,才沉声道:“确定?”
“前夜,殿下带孙女进宫,便是为了查探此事。”卫蓁靠近阆王,将所查到的消息简短明了的道来:“承国宣怀十三年,沈才人诞下十三皇子,当日夭折,就在那几日沈峪文元妻临盆,对外宣称是双胎,其中一个没活下来。”
“我们怀疑,沈凌就是那‘夭折’的十三皇子。”
阆王拧眉:“可还有别的证据?”
仅凭这个,无法判定沈凌的身份。
卫蓁默了默,抬眸看着阆王道:“在承太子殉城后,承末皇帝下旨撤退了两百铁甲军。”
阆王面色猛地一变。
铁甲军只忠于宗氏,若宗氏不复存在,铁甲军必会死战,而不是在储君战死后撤退。
答案只有一个。
宗氏还有人活着。
阆王怔愣了许久,才问:“你们是如何得知还有两百铁甲军活着?”
卫蓁便将那日同太子去见那位前朝总管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道:“殿下认出玉玺是假的,真正的玉玺很有可能在沈凌手中。”
阆王此时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原来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一切,竟是为了要复国!
“只可惜没有沈凌刺杀宋淮的实证,御史台留不了他太久。”卫蓁:“眼下,要么从沈家找出玉玺证实沈凌的身份,要么便是拿到他勾结敌国的证据。”
“但时间太短了,御史台这一遭怕是只能延缓齐沈两家的婚事。”
阆王负手沉疑了许久后,道:“随我来。”
卫蓁不明所以,但乖顺的跟在了阆王身后。
阆王带着卫蓁进了兵器阁。
卫蓁第一次来这里,见着满室的兵器,心中肃然。
而最瞩目的是最中间那把长枪。
阆王在它面前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将它取下来,又摩挲了片刻,才道:“它曾随我征战沙场数载,我受伤后它便封存于此。”
卫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神情逐渐凝重。
果然,随后阆王将长枪递过来:“今日,我便将它交予你。”
“祖父”
卫蓁手指动了动,望着阆王,没敢去接。
她有自知之明,这把长枪陪祖父闯出一片天,若是在她手中默默无闻,不仅是折辱了它,也是折了祖父的威名与颜面。
阆王看出了她的踌躇,笑了笑道:“经半年历练,你已打下了很不错的基础,是时候该将卫家枪法传授于你了。”
卫蓁瞳孔微缩。
卫家枪法?
“不然,你以为你祖父当年如何能大杀四方的?”看出她的惊疑,阆王道:“卫家枪法是卫家祖上传下来的,虽后头卫家没落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家中无人从军,但这套枪法却不曾失传。”
“你是卫家少主,这套枪法便该由你传承。”
卫蓁动了动唇,看着那杆长枪半晌后,缓缓跪下伸出双手:“是。”
阆王面露欣慰,而后面色一凝,道:“卫家第五十七代卫家枪传承人,卫蓁,听训。”
卫蓁恭声道:“卫蓁听训。”
“卫家枪传承人需遵循三条祖训,一,卫家枪不得在你手中失传;二,若非危急,卫家枪不可对准国人;三,卫家枪下,无冤魂。”
卫蓁俯首,声音清朗:“卫蓁谨记。”
阆王这才缓缓将枪放到她的手中。
卫蓁接过枪,阆王将她拉了起来,眼中隐隐泛着水光:“蓁蓁,所幸你回来了,不然我就要愧对列祖列宗了。”
“祖父”
卫蓁看见那抹泪光,眼眶也跟着一红。
阆王摆摆手,转过身继续道:“这套枪法我不止传了你。”
卫蓁略想了想,便道:“母亲也会?”
阆王点头:“不过,你母亲并未学全,非传承人。”
“为何?”
卫蓁不由道。
“你母亲一共学了十三式,差最后三式,她的心乱了,学不了了。”阆王叹息道。
卫蓁刚要问缘由,便猛地明白了。
母亲这一生顺遂,也只有当年弄丢她,父亲受伤能乱她的心。
“另外,太子与宋淮也会。”阆王接着道:“你弟弟不是这块料,我没了血脉传承,便将这套枪法传给了他们兄他们二人。”
“不过,我只传了十五式。”
阆王看向卫蓁:“我那时候便想着,若当真后继无人了,便将这最后一式传给他们其中一人,让他们替我传于卫家后人。”
说到这里,阆王忍不住笑了笑:“不过那时心里也没底,你弟弟自小就见不得刀枪,他的后人怕也很难提得起抢,所幸啊,你回来了。”
卫蓁想到阿弟,也不由笑了笑。
“你可知那小子最近都在作甚?”说到这里,阆王便多问了句。
卫蓁沉默了片刻,才道:“逗鸟,听戏,策马”
“行了行了。”阆王懒得再听下去,万分嫌弃的摆摆手,转身出门:“我就不该问。”
“你明日辰时过来这里。”
卫蓁忙应下:“是。”-
回到栖鸾轩,卫蓁爱不释手的摩挲着长枪,许久后才寻了个架子将它放上去,又凝视了半晌,才朝冬尽道:“去将萧河唤来。”
冬尽颔首称是,很快,便带着萧河进了偏厅。
“少主。”
萧河拱手行礼。
“你去查查,这两日阆王府外可有什么可疑之人?”卫蓁道:“尤其,是打听我行踪的人。”
萧河已从兔二口中知道卫蓁在香山遇刺之事,闻言立刻道:“是。”
这种事本不好查,但出乎卫蓁意料,仅仅过了一刻钟,萧河便来回复:“少主,刚刚出门时,有一门卫禀报,昨日有人来阆王府求见少主。”
卫蓁面色一沉:“何人?”
“是一位年轻的公子,自称姓唐,说是来谢少主的救命之恩,底下人知道少主不在府中,便请他改日再来。”萧河道。
姓唐,救命之恩
卫蓁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人。
唐溱!
卫蓁轻轻眯起眼,沉思良久后勾了勾唇。
“同前头说一声,若此人再来,将他请进来。”
卫蓁原以为要等上一两日,却没想到,当日下午人就上门了。
卫蓁在前厅见了他。
如她记忆中一样一身白衣,手持折扇,眉眼好像随时随地都带着笑。
“未递拜帖就上门,是唐某唐突了。”唐溱恭敬的行了礼,道。
卫蓁似是不经意间扫了眼他的右耳,淡笑道:“无妨。”
“前段时日被县主所救,本该早早登门致谢,但因后来生了场病,久久未愈遂不敢上门,这才拖到了今日。”唐溱说罢,让身后随从将一个盒子奉上:“某略备薄礼,以谢县主相救,还请县主莫要推辞。”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若唐公子心中过意不去,那我便收下了。”卫蓁看了眼冬尽,后者上前接过盒子。
唐溱忙道:“救命之恩大于天,这点薄礼并不足以表达某心中谢意。”
“明日,某在金华楼设宴,不知县主可否赏脸。”
卫蓁指尖轻轻转了转杯盏,沉默片刻后,回之一笑:“唐公子破费了。”
唐溱知道这便是应了,眼睛一亮,忙道:“只要县主肯赏脸,便是日日设宴也是使得的。”
这话一出,厅内下人脸色都微变。
唐溱自知失言,面颊一红,连忙找补:“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感谢县主,若有唐突,还请县主恕罪。”
卫蓁垂眸好半晌,才嗯了声。
唐溱见此遂松了口气,但之后言语便格外谨慎。
二人其实也没什么话好说的,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后,唐溱便起身告辞。
卫蓁也起身:“我送唐公子。”
唐溱受宠若惊般看了她一眼,随后又低下头:“某哪敢劳烦县主相送。”
卫蓁瞥了他一眼,伸手:“唐公子请。”
唐溱见此,没再推辞,与卫蓁一道出门。
下台阶时,卫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欲走向唐溱右侧,唐溱忙后退一步绕过去,带着几丝诚恐道:“县主请。”
北阆以左为尊,他如何敢走县主左侧。
卫蓁对此只淡笑了笑,便继续往外走。
将唐溱送走,冬尽便皱眉道:“县主,奴婢瞧这人,好像对县主”
卫蓁抬手打断她的话,看着马车出了巷子,才折身回了栖鸾轩。
然卫蓁不知,兔二远远的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扛着她那把寻常人拎不动的大刀飞快回东宫禀报给了太子。
“属下瞧那人对姑娘似是有意,还约了姑娘明日去金华楼。”
褚曣手中朱笔一顿,眯起眼:“她答应了?”
“应了。”兔二重重点头后,还煽风点火:“殿下,那公子长的还不错喔,白白嫩嫩,腰细腿长。”
褚曣淡淡喔了声,垂首继续批奏折。
兔二:“?”
殿下不在意,不可能吧?
殿下昨夜不还因为觉得姑娘只喜欢好看的人,将自己脸上做了假伤,惹姑娘生了好大的气,在别院廊下追了姑娘几条长廊,后来又被姑娘关在了门外?
果然,一本还没批完,太子就将朱笔一扔:“你过来,给孤画一画,那人有多好看。”
兔二闻言忙领命快速的画了一副像。
虽不说十分像,但也像了七成。
太子远远的盯着,也不用手去拿,皱着眉万分嫌弃:“什么丑东西。”
兔二瞪大眼:“”
这么俊俏个美人儿,算丑?
不过兔二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画,然后默默地将画收起来,拧吧拧吧扔了。
要这么比的话,那确实没法比。
第98章 第 98 章
宋淮自晨间开始便肆无忌惮的大规模调查百官, 阵仗之大闹的人心惶惶,御史台虽有纠察百官之权,但如此大动干戈还是头一次见, 次日一早,朝堂上文官唾液横飞, 参宋淮的折子一窝蜂的堆满了御前。
御史大夫之位空悬,宋淮虽未升任,但御史台的实权在他手中。
“宋大人简直是目无律法,这满朝文武岂能说查就查!”
“刘大人所言甚是, 宋大人行事未免太过。”
“御史台有纠察百官之责,宋大人这乃是职责所在, 如何目无律法?”
“若是清白,怎会怕查?”
“那也不能如此张狂!不问青红皂白闯人府邸, 岂不寒了人心!”
“御史台行事自有其章法, 定是事出有因。”
“”
朝堂上一大早就吵得不可开交, 群臣争的面红耳赤,圣上扶着额半阖上眼,听了半晌后,召来御前总管:“去问问宋淮是怎么回事?”
“是。”林阙恭声退下。
朝堂上的争执还在继续, 且愈演愈烈,激烈之时便开始翻起了旧账, 竟道宋淮这些年手段残忍有违人道。
“啪!”
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自上头传来, 众臣一愣后立刻噤声。
圣上将一本奏折重重一放, 眼底是少见的冰冷。
“看来众卿对阿淮不满已久,如此, 便拿证据到朕跟前来拿人吧。”
圣上说完这句,便冷冷哼了声, 起身离了朝。
宣政殿短暂的沉寂了一瞬后,众臣才猛地回神,纷纷跪到在地。
陛下这是发怒了!
至于缘由,根本无需揣摩,那声‘阿淮’便已说明了一切。
也是这时,文武百官才恍然想起,在多年前,他们方才口中行事有违人道的御史台中丞,是北阆的大皇子。
陛下这些年未曾在他们面前这样唤过宋大人,今日这声‘阿淮’,显然是在护短。
不少官员额上开始渗起一层薄汗,不由开始回忆方才争执之时,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而越想,他们越不安。
虽宋淮早已不是皇族人,但很多年前却也是唤陛下一声父亲的,去岁,陛下还将千金一匹的贡品赏给了他,要知道那拢共就三匹,就连二皇子都没有求到。
方才也是一时着了急,竟将这茬给忘了!
而另外一批自樾州来的官员,则觉心中万分舒畅。
这些人不过就是害怕自己被查出什么来,才迫不及待的想要给宋大人按上个罪名,如今陛下表了态,看他们还如何敢阻拦!
一众臣子在宣政殿跪了约半个时辰,御前总管林阙才慢悠悠过来,客气道:“今日早朝已结束,诸位大人怎还不回?”
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陛下方才大怒离去,他们谁敢回。
林阙将他们的神情收入眼底,遂和气的笑了笑:“诸位大人请起。”
众臣闻言心中一松,御前总管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林总管如此态度,想必是陛下不再怪罪了。
然林阙下一句话就让他们冷汗直冒:“陛下近日身体不适,参宋大人的折子还劳烦各位大人送去东宫,请太子殿下处置。”
林阙说完便折身离开了,而参了宋淮的朝臣却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宋淮昨日行径虽确实张狂,但真计较起来却并未违反律法,他们已经惹怒了陛下,再拿此事到太子跟前参宋淮,不是找死么!
况且,宋淮如此行事必是得了东宫首肯,他们活的不耐烦了敢去挑太子的刺?
另一部份官员已坦然起身,大摇大摆的出了宣政殿。
余下的人默契的对视几眼后,默默地领回了自己的折子。
方才有多么激昂,此时就有多怂。
然这还远远不算完。
就在所有官员离开宣政殿,走下百步阶后,便见御史台的人早已等候在此。
众臣正心中纳闷时,便见御史台的人上前走到宣徽院一位大人跟前,声音清冷:“于大人涉嫌受贿,请前往御史台接受审问。”
于大人面上一慌,下意识反驳:“你们胡说什么!这是诬陷!”
与他隔了几位大人的沈峪文眼神微微一紧。
沈峪文是宣徽院北院使,于大人是他手底下的人。
宋淮昨日闹那一出,果真是冲着他来的!
而沈峪文没想到,于大人只是个开始,紧接着,御史台的人先后又带走了三人。
沈峪文眼底愈发冰冷,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带走的全是他的人!
宋淮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在宣政殿外抓人,这还是北阆建立以来头一遭,自然是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诸位大人问心无愧的抱臂看好戏,心中有鬼的则是面色发白,生怕下一个带走的会是自己。
裴骆安原本在看好戏的之列,即便是看着宋淮手底下的心腹朝他走来,他也以为他是冲着他身边哪位官员来的,直到那人一脸冰冷的朝他亮了御史台的牌子:“小裴大人,请随我们走一趟。”
一时间,不止裴骆安自己愣住,所有官员皆怔在当场。
虽然他们很多人都认为宋淮行事太过狠绝,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宋淮手上没有冤案,也正是因此,才更让一些人惧怕。
可小裴大人,裴老爷子的嫡孙,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他竟会犯事?
这下就连之前为宋淮说话的那些官员也忍不住了,上前道:“袁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被唤作袁大人的乃御史台监察御史,也是宋淮心腹。
他看向来人,拱手道:“回大人,此乃宋大人之命。”
那位大人皱了皱眉,看向裴骆安。
裴骆安此时已经从震惊中抽离,他微微垂眸,朝那位大人颔首致谢:“无妨,清者自清,我去一趟便是。”
前四个人,每个人都当场宣告了嫌疑,需去御史台接受审问,只有他,袁璁说的是,请他走一趟。
所以他想,这其中应该有隐情。
果然,袁璁没像先前那般叫人来押人,而是后退一步,抬手:“小裴大人请。”
待一切重归于静后,有人率先回神:“这一次,会不会是抓错人了?”
“抓什么抓,你没瞧见袁璁对小裴大人的态度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都是押走的,小裴大人是被恭恭敬敬请去的,瞧着像只是去配合问话的。”
“嘶,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不过说来也是巧,这不过三日,竟连着两位状元郎都被宋大人弄去了御史台,宋大人这莫不是对状元有什么成见”
“咳咳!”
那位大人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用手肘撞了撞,他正要不满的开口,余光便瞥见了沈峪文:“”
他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也跟着轻咳了两声,忙快步离开了。
裴状元是被恭敬请走的,那位沈状元可是在大婚当日被宋淮亲自抓走的,这其中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且沈凌的嫌疑是刺杀宋淮。
宋淮归京遇刺一事不是什么秘密,朝中的人都晓得,且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刺杀宋淮的有敌国人,这要真是跟沈凌扯上什么关系,那沈家可就是叛国的罪名了!
这两日,有不少往日与沈家有来往的官员都已经开始有意无意的同沈家划清干系。
这种事是要诛九族的!
且往往一查就要揪一串儿出来,即便如今还未定罪,他们也赌不起。
沈峪文只当没听见方才的话,面色平静的随后离开,上了轿子后,他的脸色才蓦地沉了下来。
那条市集暴露了!
凌儿进去才三日,就搭进去了四家人,太子这是想在凌儿出来前切断他们的助力!
不过
所幸他早做了准备,将裴家搅了进去,以裴家的声望,这件事不会轻易罢休-
宫中的动静很快就传了出来,卫蓁从兵器阁一出来,萧河就同她禀报了。
“少主,宋大人在宣政殿外抓人,还带走了小裴大人,怕是要引来众怒”
卫蓁接过冬尽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不甚在意道:“虽然行事有些狂傲,但并未违背律法,且有东宫护着,无人能动他。”
宋淮此举必是太子授意,五天内找不到证据,那就趁机断沈凌臂膀,能断多少是多少。
寻不到铁甲军就先肃清朝堂,让沈凌妄图搅乱朝堂的计策落空。
届时没了朝臣助力,他想要皇位,就只有一条路。
起兵谋反。
虽然平乱会费些功夫,但总比后头内外受敌好,至少朝廷是宁静的。
萧河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属下还听说,早朝几位大人参宋大人,惹怒了陛下,群臣在宣政殿跪了半个多时辰。”
有陛下,东宫护着,便是惹上些记恨,宋大人也仍可以在奉京城横着走。
卫蓁:“定是有人言辞过于激烈了。”
在陛下心里宋淮就是北阆的大皇子,臣子对其言辞太过,陛下哪能听之任之。
“今日来的是殿下哪个暗卫?”卫蓁话锋一转,问。
她昨日答应唐溱的约后,就给太子去了信,问他借两个暗卫。
萧河忙回道:“是两位姑娘,一位是十八姑娘,另一位是昨日那位抗大刀的姑娘。”
十八姑娘在阆王府呆过一段时日,他自是认得且熟稔,另外一位只昨日说了几句话,他并不知排行。
不过,说大刀都是委屈了那把刀。
那把刀与那位姑娘一般高,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抗动的!
十八是卫蓁点名要的,兔二则也在卫蓁意料之中。
毕竟昨日兔二没打成架,以为今日可能有架打,肯定是愿意来的。
卫蓁回到栖鸾轩,便见兔二与兔十八在院门口一左一右等着。
右边的坐在墙上,两只脚有序的晃动,一双眼睛分外灵动,乍一看,只觉得是位纯真可爱的小姑娘;左边的美艳无双,一把人高的刀插在地上,她手按着刀柄,半倚在石头上,身材饱满有致,瞧着飒爽却又满是诱惑。
萧河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红了耳尖。
见到卫蓁,二人飞快站好行礼:“见过姑娘。”
卫蓁嗯了声:“先在此等候,我沐浴换件衣裳便出来。”
“是。”
二人同时应下。
萧河正要跟上卫蓁,面前就突然横了把大刀,他身子一僵,偏过头不解道:“姑娘?”
兔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勾唇一笑:“你方才看我耳朵红什么?”
卫蓁听得身后的动静转头看了眼,对上萧河求救的视线后,她默了默,转过身。
男女之间既已涉及到‘耳朵红’这种词,那应该不用她插手。
萧河望着卫蓁的远去的背影:“”
“我问你话,为何不回答?”
萧河无奈的看向她,这个问题叫他如何回答。
他不回答,有人替他答了,兔十八不知从哪儿摸了把葵花籽坐在石头上边磕,边道:“定是瞧二姐姐长的好看呗。”
“二姐姐,我离开阆王府时他没有相好的。”
“萧大哥,你现在有相好的吗?”兔十八看向萧河,眨着清澈的双眼道。
萧河哪经得住这阵仗,别说耳尖,脸都红了,但被两个姑娘直直盯着,面前又横着刀,他硬着头皮回答:“没有。”
兔十八:“想着也是没有的,二姐姐,可以上。”
听着这过于大胆的言辞,萧河这回连脖子也红了个透,他震惊的望着兔十八。
兔二见他这般,眼里盛了几丝笑意,凑近好心解释道:“萧哥哥,她说的上,和你想的不是一个意思。”
萧河再也呆不下去了,板着脸转身就出了院子。
前头几步,甚至同手同脚。
兔二好整以暇的看了片刻,遗憾的收回目光。
这种纯情小郎君招惹不得,不好甩。
兔十八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般,继续磕葵花籽-
金华楼
卫蓁没有带冬尽月兰,让兔十八如以往一样扮做侍女跟在她身边。
卫蓁到时,唐溱已经到了,见到她忙迎了上来:“县主。”
周遭一片宁静,显然这是包场了。
这个时间,在金华楼包场,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唐公子何必如此破费。”
唐溱笑着道:“宴请县主,自该隆重些。”
“县主这边请。”
卫蓁没有推辞,随他走向了座位。
兔十八恭顺的跟在她身后,在唐溱转身时,眸色微沉。
待卫蓁坐下,唐溱便唤了小二上菜。
“不知县主口味,我便点了他们所有的招牌菜。”
卫蓁淡笑:“唐公子有心了。”
“对了,还不知唐公子是何方人士?”
唐溱笑答:“某乃一介商人,多是四海为家,祖籍是在崧州。”
“那倒是离奉京城不远,怪不得奉京话说的如此好。”
卫蓁饮了口茶,随口问道:“唐公子来奉京城多久了?”
“两年左右。”唐溱道。
“看来唐公子在奉京城的生意做的很好。”卫蓁又道。
唐溱轻笑:“不过混口饭吃罢了。”
能包下金华楼,他混的这口饭怕不是金子做的。
小二已陆续上菜,卫蓁遂没再继续问下去。
金华楼的菜色自是无可挑剔,但菜上齐后卫蓁却并未动,唐溱还未开口,便见兔十八上前用银针一一试过,他不由愣了愣。
卫蓁便道:“抱歉,这是阆王府的规矩。”
唐溱反应过来,忙道:“无妨,出门在外是该谨慎些,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去看兔十八。
兔十八试完菜便退回卫蓁身后。
唐溱忙道:“县主请。”
卫蓁这才动筷。
食不言寝不语,这顿饭用的格外安静,大约两刻钟后,二人先后放了筷。
“我在西城河租了船,不知县主可否赏脸前往。”唐溱邀请道。
卫蓁沉默了片刻,才道:“抱歉,今日还有些事,改日。”
唐溱似是也料到卫蓁会拒绝,倒也没有太失落,只是道:“那我改日再邀请县主。”
卫蓁微微颔首。
二人又闲聊了片刻,卫蓁便起身告辞,唐溱送她至门口。
上了马车,卫蓁唇边的笑意尽消。
待马车行驶一段距离,她才看向兔十八,后者点头:“是他。”
“他身上的熏香与昨日刺客身上的一模一样。”
卫蓁仍盯着她。
仅凭熏香不能完全确定。
“他耳朵上的伤虽然伪装的很好,但我还是看出了破绽。”兔十八继续道:“那一小块乍看并无异样,但实际上却是用东西裹上去的,若非我通易容之术,也瞧不出来。”
如此,便是笃定了。
兔十八看向卫蓁,顿了顿道:“姑娘似乎并不意外?”
卫蓁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好一会儿才道:“确实在我意料之中。”
“姑娘是何时开始怀疑他的?”
卫蓁:“很早。”
早在他们见第一面时,她就开始怀疑他了。
“那现在该如何?要将他抓起来吗?”兔十八道。
“不必。”
卫蓁淡声道:“等沈凌出来。”
兔十八想了一会儿,突然道:“我明白了,姑娘是觉得他与沈凌有牵扯。”
“不是觉得,是一定。”卫蓁道。
她话刚落,马车短暂的停了一瞬。
下一刻,兔二就钻了进来。
“姑娘,暗中确实有人埋伏,约二十人。”
卫蓁勾了勾唇:“我知道了。”
她试探他,他也在试探她。
一但见她对他起了疑心,他必然会动手。
“去禀报殿下,派最擅跟踪的人暗中跟着此人。”
兔十八:“那就是小十九啊。”
兔二点头,看向十八:“你去禀报殿下,我这几日先跟在姑娘身边。”
她话一落,二人同时望向她。
兔二:“这是殿下吩咐的。”
卫蓁挑了挑眉,兔十八眨眨眼。
不大信。
总觉得她另有图谋。
“当真是殿下吩咐,属下哪敢擅作主张。”兔二无奈道。
卫蓁也不知是信没信,只轻轻笑了笑,转头朝兔十八道:“劳烦十八回宫前去趟汤家,请重栩暗中查下沈家承末年间的事,尤其是承破前后。”
虽然殿下也在查,但重栩的路子不一样,且从他之前对郡主府的事很熟稔来看,应是那年就在奉京城的,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兔十八应下后便下了马车往汤家去了。
汤裎还在大理寺,汤家只有吴姨娘与重栩在。
她说了来意后,重栩眸中快速闪过了一道暗光,问:“为何查承末年间的事?”
兔十八摇头:“姑娘的意思,我也不明白。”
重栩便没再继续问,只低声应下。
兔十八走后,他面上才逐渐浮现一抹凝重。
承破那年,沈家
重栩轻轻握了握拳,姑娘查这个,是已经开始怀疑当年那件事了?
“县主所托很难?”
吴姨娘见兔十八是来寻重栩的,便知道应该是县主有事要重栩办,便避开了,此时见重栩半晌未动,遂走过来问。
重栩回神,看向她,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或许很难。”
若真是为了那件事,查不难,难的是他该如何抉择。
第99章 第 99 章
次日, 卫蓁用完午膳稍作小憩后,就去了御史台,见裴骆安。
虽然她打心底里不相信裴家会搅合进沈家这场阴谋, 但既然有疑,她该亲眼去看看。
为她带路的是袁璁。
宋淮这几日大张旗鼓的查文武百官, 御史台上下忙的不可开交,用袁璁的话说是,御史台狱都快要装不下了。
因为自宣政殿外后,宋淮又陆续抓了数位官员, 如今宋淮在奉京城堪比阎罗。
穿过几条长廊,步入一间小院, 卫蓁皱眉道:“大人,这好像不是去狱中的路。”
她到过御史台狱一次, 走的并不是这条路。
袁璁恭声回道:“回县主, 小裴大人只是过来协助调查, 不曾触犯律法,自然不能关在狱中。”
卫蓁点头,表示了然。
但她心里却又生出了几分疑虑。
这次抓人是冲着沈家去的,可沈凌的罪定不了, 自然也就无法名正言顺的抓他的党羽,所以这两日宋淮调查百官, 只不过是在找沈凌党羽所犯其他罪行, 才好将人提进御史台。
而若裴骆安一身清白, 自然无法关押。
但若如此,宋淮为何昨日要在宣政殿外, 在众目睽睽下将裴骆安带到御史台,他完全可以私下询问, 如此也不会折了裴家的颜面,更不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县主,到了。”
袁璁停在月亮门前,躬身道:“我还有要务在身,先行告退。”
“有劳袁大人。”
袁璁道了声不敢便折身离开。
卫蓁转过身,抬眸就看见亭中那道端正儒雅的身影,她顿了顿后抬脚走去。
裴骆安听得动静回头,见是卫蓁明显怔愣了片刻,才忙起身行礼:“县主。”
“裴大人不必多礼。”卫蓁抬手虚扶。
礼节过后,二人先后落座。
裴骆安确实没想到卫蓁会过来,但随后结合自己所知道的,细细一想,便也不觉得意外了。
“县主是为了小沈大人一案来的?”
卫蓁神情一顿,抬眸看向他。
裴骆安遂解释道:“宋大人昨夜已与我详聊过,经查证,那日出现在那条市集的确实是我院里的人。”
卫蓁闻言,提着的心彻底落了回去。
宋淮会对裴骆安直言,便证明他已经确定裴家与沈家没有关系。
但令她不解的是,他为何仍将裴骆安留在这里。
“说来惭愧,那眼线被安插在我院中这么久,我竟都未曾发觉。”裴骆安又道。
卫蓁:“这种事本就难以防备,怪不得裴大人。”
“不过,既然已经说清了误会,裴大人怎还留在此处?”
裴骆安道:“宋大人请我多留两日,我便应了,至于缘由……”
“宋大人没说,我也没问。”
卫蓁轻笑:“裴大人很信任宋大人。”
裴骆安也笑了笑,道:“祖父未致仕时,曾授课于太子殿下与宋大人,我们有过几年同窗情谊,不说对对方万分了解,却也是彼此信任的。”
“原来如此。”卫蓁。
裴骆安替卫蓁续了茶:“我便当是休沐几日,此处静谧,很适合偷闲。”
卫蓁侧眸瞥见一旁的琴,不由莞尔:“裴大人好心性。”
裴骆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勾唇道:“是宋大人送来让我解闷的。”
卫蓁闻言微讶:“瞧不出来,宋大人竟如此心细。”
裴骆安笑了笑,不置可否,过了片刻,他敛眉看向卫蓁:“若再寻不到证据,他这两日就要被放出去了。”
他初听宋淮与他说起此事,是万分惊讶的,沈凌从来都是以温和恭谦示人,却没想到他暗中竟做了这么些骇人之事。
卫蓁面色微正。
其实眼下沈凌出来对他们来说并不全是坏事,他人在外头,他们才更有机会抓到把柄。
“只要做过,总会留痕迹的。”
二人短暂的沉默后,卫蓁便岔开了话题:“裴大人可知,内阁被抓了两个人。”
裴骆安一愣:“何时的事?”
“昨日夜里。”
裴骆安微微皱起眉,好一会儿才苦笑着摇了摇头:“内阁本就缺人,他这一抓,待我回去,怕是难得清闲了,怪不得给我送把琴,让我这两日多弹弹。”
卫蓁再次看向那把琴,笑着道:“想来是裴大人很喜好此道。”
裴骆安没否认:“确实喜欢。”
“琴音静心,能消除浮躁。”
卫蓁:“静心?”
她对琴艺并不特别钟爱,了解的也并不深。
“嗯。”裴骆安点头:“不止静心,有些曲子有安眠之效。”
卫蓁动作一滞,抬眸看向裴骆安:“竟能安眠?”
“嗯,母亲有段时日很难入睡,我无意中听闻有曲子能助眠,便去求了一曲。”裴骆安见她感兴趣,便往深说了几句:“此曲极难求,但效用甚佳。”
卫蓁眼睛微亮,放下茶盏道:“裴大人,此曲谱不知可否借我一日。”
裴骆安下意识问:“县主身边也有人受其所困。”
卫蓁点头说是。
“此曲谱在我院中,待我回去便取来给县主送去。”裴骆安见她不欲细说,便也没问。
“那便多谢裴大人了。”
“县主不必客气。”裴骆安眼眸微垂,似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又道:“若县主有空,我也可现在为县主弹一遍?”
此曲极其复杂,若非精通琴艺者,只观曲谱,难以学会。
卫蓁想了想,应下:“好,有劳裴大人。”
她在琴艺上造诣并不深,先瞧瞧此曲是否晦涩难懂,学时需不需要请琴师。
裴骆安便起身走向一旁的琴架。
卫蓁想看的仔细些,便立在了一侧,琴音起,微风拂,耳畔只剩婉转悠扬。
琴音过半,卫蓁的眉头已经紧紧拧起。
这首曲子听着虽温和绵绵,但对指法要求极高,这样的难度,怕是连寻常琴师都无法驾驭。
一曲终,裴骆安道:“此曲只对缺乏睡眠之人管用,县主届时若有不明白的可以…”
他的话在看到卫蓁紧紧拧起的眉头后停下。
“其中有几处并不易学,我当初也学了许久,若县主急着学,我可为县主讲解一二。”
卫蓁眼睛一亮:“当真?”
她对这首曲子一大半都不明白!
裴骆安笑着颔首:“我这两日正好无事,县主若想学,随时都可以。”
卫蓁闻言便挪了把椅子过来:“那就现在开始吧。”
太子那病说犯就犯,万一此曲真的对他有成效,早日学会,他也能少受些折磨。
裴骆安见她神情,心中便已有了猜测,但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好。”
这是他第一个心动的人。
但她已有了婚约,是未来的太子妃。
闻他们两情相悦,他自不会打扰,只将怦然心动深埋。
如今能帮到她,他已心满意足。
卫蓁这日直到日暮才离开御史台,临走前约定第二日午后再来。
消息传到东宫,太子捏碎了一只朱笔,咬牙:“同弹一琴?还约了明日?”
“是。”
长福偷偷看太子一眼:“御史台那边是这么说的。”
褚曣深吸一口气,手里的朱笔碎成末。
长福看的眼皮子直跳,试探问:“要不,奴才同那边说一声,禁止探视裴大人…殿下!”
“殿下!殿下您要去哪里?”
眼见人裹着怒气往外冲,长福忙上前将人拦住:“殿下,外头的大人们都等着公文呢,您不能走啊。”
“让开!”
褚曣冷森森盯着他。
长福眼里顿时盛满泪:“殿下,陛下这两日龙体有恙,所有折子都堆到这里了,大人们拿到公文,下头才能运转,殿下您这要走了,奴才非得挨一顿杖责不可。”
“殿下,您就当可怜可怜奴才?”
长福可怜兮兮的去拉太子的衣袖,眼泪说掉就掉。
褚曣:“……”
“殿下…”
褚曣一把挥掉墨袍上的手,怒气腾腾的转身坐回了案前。
长福见此松了口气。
接下来,但凡太子抬眼,他就立刻眼中泛泪,可怜的望过去。
太子:“……”
“进宫真是屈才了!”
长福只当听不懂太子在说什么。
_
次日,卫蓁按照约定去同裴骆安学琴,依旧是直到日暮才离开。
宋淮这日也没有收手,反倒是愈发变本加厉,惹得朝堂怨声载道,堆到太子面前的折子也就更多了起来。
奉京城似乎被一股紧绷的气息笼罩,让人心焦火燎,也似有什么东西慢慢地从暗处展露,即将暴在阳光下。
又是一日晨曦,萧河敲响了兵器阁的门,打断了里头传授枪法。
卫蓁在阆王的首肯下放下枪走到门边:“何事。”
“少主,御史台出事了!”萧河沉声道:“被宋大人抓进御史台的大人,昨夜死了六位。”
“砰!”门猛地被打开,卫蓁失声道:“什么?”
萧河面色凝重道:“今日早朝已经乱了,全部是参宋大人暴虐无道,包括之前站在宋大人一边的几位大人。”
卫蓁面色渐冷:“现在情况如何?”
萧河眼底浮现一丝复杂,道:“文武百官请宋大人卸职,并…收押。”
卫蓁心中一跳,正要回身同阆王告假,便听阆王道:“去吧。”
“谢祖父。”卫蓁急忙出门,欲回栖鸾轩换衣裳出门:“陛下答应了?东宫那边有动静吗?”
“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萧河道。
“少主!”
二人停下脚步回头,便见苏晚棠面色焦急的疾步而来:“少主,宫里出事了。”
卫蓁折身继续往栖鸾轩走,沉声道:“说。”
苏晚棠语速极快道:“我刚收到消息,宋大人所抓的六位大人一夜之间死在御史台狱,皆是重伤不治,陛下无法为宋大人开脱,一急之下病情加重,眼下昏迷不醒,众臣皆跪到东宫外请太子做主。”
“而后裴家听闻被几位大人的死讯,担忧小裴大人的安危进宫要人,同时参宋大人抓走小裴大人有违律法,裴老爷子亲自去了东宫,逼太子殿下给一个交代。”
“裴老爷子是太子殿下与宋大人的恩师,老爷子出面相逼,太子殿下无法拒绝,已经下令卸除宋大人御史台中丞一职,并放了先前抓的几位大人。”
卫蓁的脚步渐渐的停下来。
她沉思片刻,转头看向苏晚棠,眼神略显复杂:“裴骆安…从狱中放了?”
苏晚棠点头:“嗯,除了死了的六位大人,其他被宋大人所抓的大人都放了。”
卫蓁眸中闪过一丝暗光:“宋淮收押在何处?”
苏晚棠:“原本该由御史台收押,但御史台都是他的人,而大理寺卿是阆王旧部,众臣认为该回避,所以…”
“宋大人此时,已被押往奉京府。”
卫蓁闻言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耳畔想起裴骆安曾同她说过的话。
‘宋大人请我多留两日,我应了’
“还有…沈凌出来了。”苏晚棠又道。
“云涵去接他了。”
第100章 第 100 章
青砖红墙, 巍峨小巷,无端透着几分庄严肃穆。
这条巷子是宫门前往奉京府和去御史台的必经之路。
宋淮褪下了官服,一身天青色宽袖袍走在官兵中间, 平素束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半绾着垂到了腰, 平白少了几分威严凌冽;行走间从容不迫,反倒是押送他的官兵噤若寒蝉,低眉垂目。
乍一看不像是押送他进奉京狱,更像是如以前一样, 被一堆官兵簇拥前行。
临到巷中,尽头传来动静, 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这辆马车他很熟悉,不必看那挂着的牌子上的‘齐’字, 便知里头坐着的是谁。
两方人渐近, 几乎同时缓缓停下。
巷子窄, 无法并进,需一方让行。
为首的侍卫看向宋淮,颔首道:“大人,是齐家三姑娘。”
宋淮虽卸御史中丞一职, 但东宫侍卫统领的身份还在,押送他的这些人又是东宫的, 对他自然仍是万分恭敬。
宋淮嗯了声, 目光紧紧盯着那道车帘。
她来这里, 是做什么。
与此同时已有护卫轻声朝马车里禀报:“姑娘,是宋大人。”
齐云涵原本平静的面上骤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手中的绣帕被攥的变了形, 长睫也不停颤动着,樱唇蠕动片刻, 却始终没有出声。
贴身丫鬟素雪不由轻声唤道:“姑娘。”
齐云涵回神,看向素雪:“你,瞧瞧他他情况如何?”
素雪应下,伸手掀开一个小角朝外望了眼,才刚放下车帘,齐云涵便急急道:“怎么样,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带镣铐?”
素雪神色复杂的摇摇头:“奴婢瞧着”
“如何?”
“很好。”
素雪斟酌片刻,答道:“没受伤,也没有带镣铐,只换下了官服,半绾着发,身上穿的袍子是御赐的料子。”
一点儿也不像是被押送受审的犯人。
齐云涵闻言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就知道他肯定不会有事。
太子哥哥肯定会护着他。
“姑娘,他们没有让行。”素雪又道。
齐云涵摇头:“该我们让。”
素雪应下,吩咐车夫让行。
若是以往宋淮早已开口让行,但今日,他只一动不动的站着凝视着马车,侍卫见此也不敢擅自开口,皆默默的等着。
直到马车缓缓挪动靠边,离宋淮最近的侍卫猛地感觉浑身发凉,他下意识看向宋淮,果然见那张脸已冷若冰霜。
原来,她不是来见他的。
沈凌今日被放,这条路是去御史台的必经之路。
她是去接沈凌的。
宋淮深吸一口气,袖中的拳慢慢松开。
沈凌先前所为他们都瞒着她,但沈凌刺杀他一事她已经知晓,然她还是选择了沈凌。
沈凌在她心中,始终与他是不同的。
宋淮忍下心中的烦躁,抬了脚。
侍卫连忙跟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临近马车,齐云涵没忍住掀开车帘一角望去,恰见那张冷峻的侧颜,她的呼吸骤停了一瞬,心砰砰乱跳着。
她已经很多年没见他这样的打扮了。
从他离开齐家后,她见到的他都是一身官服,头发整齐的用冠束着,突然,那人侧眸望来,一双眼浸着丝丝寒意。
齐云涵吓的慌忙放下车帘。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脸颊还微微泛着红。
他好像,与以前不一样了。
明明还是那张脸,明明还是那么凶,却叫她看一眼就不可控的脸红心跳。
押送队伍与马车擦肩而过,没有一句交谈,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气息。
马车继续行驶,往御史台而去。
“姑娘,到了。”素雪道。
齐云涵轻轻闭上眼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复好心绪。
过了好一会儿,她看向素雪:“我现在瞧着,可有异?”
素雪看了她片刻,摇头:“姑娘与寻常无异。”
说罢,她面色复杂道:“姑娘,沈大人今日被放出来,是不是便说明,沈大人刺杀宋大人之事并不属实?”
齐云涵长睫一颤,正要答,念头却一转,道:“嗯,沈凌他定是被冤枉的,我相信他。”
沈凌的脚步一滞,眼底浮现一丝微光,唇角也渐渐弯起,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看来,他与宋淮之间的胜负还未定。
沈凌一掀衣袍跨上马车,拉开车帘,温声唤道:“涵涵。”
齐云涵见到他眼中一亮,忙道:“你出来了。”
果然,她还是要更谨慎些才好,她刚才的话他应当听到了吧。
沈凌将她眼中的亮光收入眼底,神色愈发柔和:“嗯,我没想到,涵涵会来接我。”
“你是我未婚夫,我该来的。”
齐云涵如以往一般,朝他灿烂一笑。
沈凌心中微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是我不好,耽搁了婚事,伯父伯母可有生气?”
齐云涵闻言笑容微淡,垂下头:“此事又不是你的错。”
“是宋淮,宋淮他”
齐云涵紧紧攥着绣帕,声音格外的低沉。
“宋淮怎么了?”沈凌紧盯着齐云涵,道。
齐云涵却没答,而是偏过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素雪见状,便主动道:“沈大人有所不知,宋大人近日手段愈发可怕,抓了朝堂好多人进御史台,昨夜”
素雪担忧的看了眼齐云涵,才继续道:“昨夜御史台死了六位大人,说是因受了重刑,不治身亡,今日一早宋大人就被押送往奉京府了。”
“呀,对了沈大人,您没事吧,宋大人可有对您用刑?”
沈凌眼神微变,宋淮被关进奉京府了?
太子会趁他进御史台对付他的人,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御史台竟一夜之间死了六位大人
宋淮没这么蠢自掘坟墓,这是父亲做的?
齐云涵也转过身看向他,语气略急:“他可有伤你了?”
宋淮抬眸看向眼中含泪的齐云涵。
宋淮今日进奉京府,她却没有去为他求情,而是来接他
“我没事,涵涵不用担心。”沈凌笑着伸手握住齐云涵的手,安抚道,而后,他皱了皱眉:“宋淮怎变得如此”
他话未完,便见齐云涵又低头垂泪,面色骤冷,声音却依旧温柔:“涵涵是担心他?”
齐云涵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扭过身子擦了擦泪,气道:“谁担心他!”
“他以往虽然凶,但也没有这样过分,那几位大人皆因他滥用酷刑而死,手段极其残忍,沈凌,他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宋淮了。”
沈凌眼中的冷意退却,隐隐添了丝笑意。
“他身处那个位置,被万人捧着,一时失了分寸也在情理之中,涵涵不必为此感到难过。”
这就是说宋淮仗着得宠,目中无人了。
齐云涵咬了咬牙,压下心中的怒气,好一会儿才转过身,面上挂着一行泪,不待沈凌仔细看她,便猛地扑进沈凌怀中,低泣道:“沈凌,你万不要变成他那样,不然,我就不嫁你了。”
沈凌怔了怔后,才迟缓的伸手拥住怀里的人。
他们是自小有的婚约,他对她虽存着利用之心,但一直以来他都很尊重她,从来没有过逾矩的亲昵,顶多就是牵手拥抱,但大多都是他主动的,这是第一次,她这样坚定的扑进他的怀里。
虽然,是为了另一个人难过。
“涵涵放心,我不会的。”
沈凌将下巴搁在纤细的肩上,轻轻闭上眼。
若她从前便像今天这样坚定的选择他,他或许就不会对她下杀手,而是会将目标放在她的两个兄长身上。
“对了,我们的婚事?”
齐云涵靠在他怀中,一时半刻没有离开的意思,闻言只答道:“父亲母亲已经与沈伯伯商议过了,婚期延后,等你出来就选吉日。”
难得见她这样依赖他,沈凌自然也不愿放手,轻轻揽着她的腰,道:“嗯,那便好,改日,我便登门向伯父伯母赔罪。”
谁知齐云涵听得这话,却猛地从他怀里抽身,瞪着他:“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错,你赔什么罪!要赔罪也该宋淮去!”
齐云涵虽在万千宠爱中长大,人是娇气了些,却从来也是温温软软的没什么脾气,便是生气,也没什么威慑力,反倒叫人忍不住心生纵容。
“好好好,我错了。”沈凌短暂的怔愣后,忙俯身拥着她温声哄着,眼底满是柔色。
以往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发过脾气,在看到她同宋淮耍脾气之前,他一直以为是她性格好,跟他亲近,直到有一天,他见她因一点小事在宋淮面前闹时,他才知道,不是那样的。
只有她真正在乎的人,才会牵动她的喜怒。
而现在,她在他面前也展现了这样一面,怎能不让他喜悦。
若她以后心里眼里只他一人,不到万不得已,他定会留她性命,一直陪着他。
一路上二人没再谈宋淮,只像以往每次相处那样,寻一些话题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到了沈家,齐云涵跟以前一样没有送他下去,只在窗边目送他:“你先好好休息,将精神养好些再选日子。”
沈凌站在马车旁轻轻点头:“好。”
他顿了顿,突然抬眸直视齐云涵:“涵涵,你会嫁给我的,对吗?”
齐云涵不解的看着她,轻轻歪了歪头:“我们是自幼的定的婚约啊,我不嫁你嫁谁?”
沈凌升起的一丝怀疑消退,轻笑了笑:“嗯,对,你只能嫁我,我也只会娶你。”
倒是他多虑了,她那样单纯如白纸的性子,若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到他身边别有所图,哪里会藏得住。
且齐家若知道了什么,今日也断不会让她来。
齐云涵冲他笑了笑,挥挥手:“你快进去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好。”沈凌道。
沈凌目送马车远去,才折身进了沈家。
管家忙迎了上来:“公子回来了。”
“原本奴才要去接公子,但见齐姑娘去了,奴才便没去。”
沈凌轻轻嗯了声,问:“父亲还没回来?”
“家主还未回来,今日朝上出了大事,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管家道。
“父亲回来了立刻来通报。”沈凌心情似乎很不错,折身朝院子走去,走到廊下,才突然驻足,问:“这几日,涵涵可有见宋淮?”
管家摇头:“自从大婚那日后,齐姑娘便再未见宋大人,奴才听闻宋大人那日在齐姑娘门外等了半日,齐姑娘都未开门,之后又去了几次,齐姑娘依旧没见他。”
“奴才打听了下,应是因大婚迁怒宋大人。”
沈凌缓缓勾起唇。
“知道了。”
“去选几个吉日,选好立刻拿来我看看。”-
车帘落下,齐云涵面上的笑容散去。
她后怕的拍了拍胸脯。
他方才是在试探她,好在她早已做好了准备,不然定是要露出破绽。
而后,她又微微垂下肩膀。
这个陪伴了她十几年的人,在她心里像兄长一样的人,她竟到这几日,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从母亲口中知道他的心思有多缜密,所以,她做好决定时,其实也是很害怕的,毕竟,他曾三番两次对她下过杀手。
可怕归怕,她还是要来这一趟。
但即便她这几日已做好万全准备,也还是怕他看出些端倪,所以她只能藏在他的怀里,尽量不去与他对视,也尽力让自己忘掉那一切,像以往那些年一样对他。
他们彼此陪伴了那么多年,她再不会演戏,也能凭着本能跟他相处。
她也想听父亲母亲的,躲在他们的身后,等着他们为她周全,可她做不到。
尤其是,在她已经知道真相后。
那日从母亲口中得知,沈凌就是刺杀宋淮的真凶时,她是万分崩溃的。
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早在宋淮受伤回奉京城那日,她就知道了更多的事。
她得知兄长们去看了宋淮,便想去寻他们问问他伤势如何,在书房外,她听到了父亲与长兄的谈话。
刺杀宋淮的刺客中有死士,南爻,西雩人,他们怀疑,这一次的刺客与先前在槐山亭,秋雾山,魏家行刺蓁蓁的,背后是同一个主使。
当时她没有多想便进了书房,这种事家中向来都是背着她的,她便也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直到母亲告诉她,刺杀宋淮的人是沈凌时,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一夜未眠,想明白了许多事。
去年在魏家刺杀蓁蓁的是扮做齐家暗卫的死士,那时候蓁蓁就说过,这个人不仅要对齐家很了解,还要能接近齐家暗卫。
符合这一点的人其实并不多。
而沈凌,算一个。
抛开这些,光凭太子哥哥说有十分的把握,便叫她不得不信。
这个真相,无疑是让她万分痛苦窒息的,即便她对沈凌没有男女之情,可他们一起长大,情分自是不浅,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一切竟然会是他做的。
若只因私情而起,她或许可以等着父亲母亲去处理,但勾结敌国,杀害同胞,她做不到继续躲在温室,她也想力所能及的做点什么。
她知道父亲母亲不告诉她实情是想保护她,也是不想让她太难过。
可她只是没什么心眼子,性子单纯了些,但不代表她蠢。
宋淮选择在大婚当日,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抓沈凌,显然是为了救她,而同时也说明他们手里没有证据能定沈凌的罪,宋淮这几日,怕也是因此才大动干戈。
所有人都觉得她藏不住事,但他们却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就是沈凌不会轻易对她起疑。
因为沈凌太了解她了,在他眼里她太傻了,过去这些年她在他面前几乎是透明的,他不会对她设防。
所以,这个世上最适合潜伏在沈凌身边找证据的人,只有她。
道不同,不为谋。
即便她心里曾将沈凌当做亲人,可若他真做了这些,那就该付出代价-
卫蓁换好衣裳便进了宫。
但此时她已经没有初时那般着急了。
长福早在宫门候着,见着卫蓁忙迎了上来:“姑娘可算是来了。”
卫蓁转念便了然:“殿下早知我会来?”
“那可不,专门叫奴才在这儿候着姑娘呢。”长福稍作停顿,话锋一转:“姑娘若再不来,殿下就要不管不顾的去阆王府了。”
卫蓁一时没明白:“殿下有要事寻我?”
长福干笑两声:“那自是有的。”
“不过这事,姑娘还是当面问殿下吧。”
同裴大人弹了两日的琴,殿下能没事?
要不是他拼死拦着,殿下早已经杀到那裴大人跟前了。
卫蓁心里记挂着宋淮那事,对此也就没多想。
不过她见长福还能笑的这般灿烂,也就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很快,卫蓁便进了殿,然才踏进去,殿门就飞快在她身后关上,卫蓁猛地意识到不对劲,她下意识转身去拉门,但毫不意外的,她被压在了门上。
“殿下”
见太子一脸怒容的盯着她,卫蓁便知道,她怕是又惹到他了。
但她想来想去,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这几日好像没有做让他生气的事?
“跑什么?”
褚曣将人困在门上,语气不明道。
卫蓁抬眸看着他,答:“本能反应。”
被他‘偷袭’的多了,她的嗅觉也就更敏锐了,感觉到了‘危险’不跑等什么?
太子轻笑了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一刻,卫蓁仿若又看到了她最初见到的太子。
她心中一咯噔,暗道,这是又犯病了?
“殿下,怎么了?”
卫蓁小心翼翼问。
褚曣低头盯着她片刻,按着她的腰身贴近:“孤怎么了,你不知道?”
她还真不知道。
苏妗说过,那毒在受伤后就会加重,会让人不能入眠,性情暴躁失控,就像她初次见他,他差点一剑砍了她一样,这该不会是上次在父亲的阵法中受了伤,所以加重
“卫蓁。”太子咬咬牙:“在孤的怀里走神,你胆子大了。”
卫蓁按下心中的猜想,扯起一抹温柔乖顺的笑容:“殿下,我错了。”
这人吃软不吃硬,管他什么事,先认错再说,不然她今天很难走出东宫。
谁知太子却更气了:“所以你这是知错犯错?”
“卫蓁,你好得很!”
卫蓁还来不及回答,就被太子拦腰抱在了怀里,朝屏风后走去,卫蓁隐约瞧见后头一张榻,暗道不好,忙搂着太子的脖颈,细声问:“殿下,您总得让臣女死个明白,臣女是何处惹了殿下?”
“呵”太子轻哧一声:“你不是都认错了,还不知何事?”
卫蓁:“我那只是识时务。”
太子脚步一滞:“”
而后,他点点头:“很好,那你就继续识时务。”
卫蓁还欲开口,唇就被堵住了。
被压在榻上的那一瞬,她不由开始怀疑,他怕就是想找个理由欺负她。
不过,他还有心思同她闹,那宋淮确实就是没事的。
只是不知道他们这招是引蛇出洞,还是请君入瓮。
“你又走神?”
“卫蓁,你完了!”
卫蓁:“”
她从进殿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完了。
不过,或许还可以挣扎挣扎?
“殿下,您先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卫蓁主动吻了吻太子,轻声问。
难得她在这种时候主动,褚曣顺势就停住了动作,低头看着她,咬牙道:“一掷千金包场金华楼;花前月下,同奏一曲,你这几日,过的很潇洒啊。”
卫蓁:“”
她茫然的望着太子,几息后回神,哦,这是吃醋了。
但是唐溱那事不是告诉他了?
裴骆安,她学那首曲子,是想看看能不能缓解他的余毒。
“殿下”
“腰细腿长,生的俊俏,所以你喜欢那样的?”
卫蓁愈发茫然,什么腰细腿长?
她没说过这话啊。
“我没”
“你竟不否认?”
“怎么,是觉得孤不好看了?”
“想另觅新欢了?”
“孤的腰不细吗,腿不长吗,来,你摸摸!”
卫蓁:“”
他给她说话的机会了吗?
她确定,这一定是犯病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