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和清冷表兄共梦后 > 86. 撩拨 驸马的心跳得好快啊
    (一)


    香炉中白烟袅袅,罗帐半掩,室内无风,却有红浪微翻。


    女子坐直身子,长发垂在腰间摇曳轻挠,躺在榻上的是位面容清俊的公子,便是这种时候,那公主神情依旧肃淡,可眼底隐忍的缱绻和绯红眼角却骗不了人。


    “驸马,喜欢么?”


    女子声音温柔似水,然姿态尽显掌控,被压制的公子肃然让人不敢造次,在这场春潮中,却是随波跌宕者。


    涂着丹蔻的玉指似一把温柔刀,在守礼君子的皮囊上划出一隙裂缝,将被压抑的欲念抽蚕丝般一点点扯出。


    乌发摇曳如波,浪涛愈发激荡,一直压抑隐忍着的公子骤然咬紧牙关,擎住女子腰肢反客为主,还不忘将半敞的罗帐拉上,罗帐簌簌摇晃,遮住春光无限。


    日升月落,窗外花影浮动,光影流转,好似过了数年,室内的陈设换了个样,旖旎渐散,空气中结了一层冰般。


    “本宫贵为公主,多要几个男人怎么了?”金缕鞋踢开滚落的花瓶,流光溢彩的裙裾摇曳,女子消失在门后。


    物是人非,曾经的交颈鸳鸯冷眼相对,一个用冷漠掩盖因爱而生的妒意,另一个用虚假的气话遮掩爱意。


    公子在岑寂的室内静立良久,双手握拳,冷冷地自哂一笑,亦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一地狼藉……


    “殿下,殿下……又魇着了?”


    姬玉瑶睁开眼,从贵妃榻上倏然坐起,额角出了许多汗。


    离大婚只有半月,近期却频频梦见和未来驸马、谢氏长公子谢蕴婚后诸事。


    梦中她起初只是喜欢他的面皮,那张好看的脸配上冷淡克制的性子,自有一番让人想窥探的神秘。后来渐渐动了情,看别的男子觉得索然无味,可她的姑母,那位洒脱不羁的敬亭长公主调笑她:“你一个公主,若只守着一个男子,岂不贻笑大方?”


    这话的确是她那姑母能说出来的,现实中姬玉瑶曾数度被姑母言语刺激,为证明一口气,做出些违心之举。


    那个梦中,她为了不被姑母嘲笑堂堂公主成婚后竟被一个男人迷得七荤八素的,婚后依旧装出一副纵情声色的模样。


    当然,不服输是其一,她也的确贪玩,喜欢被一群好看的人围着,喜欢那种赏心悦目的快乐。


    可梦中的驸马占有欲极强,她只要看别的男子一眼,他便不悦,起初姬玉瑶还为他的吃味而欣悦,有意激他,后来他变得越来越淡漠。


    显然,他不喜纵情声色之人。


    姬玉瑶与那位谢家长公子接触甚少,但梦里那一板一眼、克己到近乎苛刻的作风,和现实中的他倒如出一辙。


    可梦里他们曾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时光,白日里克己复礼的长公子,夜间被她勾得逐渐沉迷,一道溺于情l爱。


    想到这,姬玉瑶用力摇摇扇子,要将那旖旎的、令人躁热的画面赶跑。


    她是做梦做疯了吧,庙里的僧侣尚可能破戒,谢蕴沉溺于情爱,绝无可能!


    但这婚不得不成。


    他们虽是景元帝做主赐婚,但姬玉瑶和兄长陈留王也从中推波助澜了。


    她再不学无术,但也是一国公主,自是渴望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太子穷兵黩武,她更认同皇兄休养生息的主张。且她母妃曾是已故孝宁皇后侍婢,却在先皇后有孕时被父皇看上,先后诞下两个孩子,先皇后此生愿景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得知父皇有了新欢后郁郁而终。


    太子和先皇后母子情深,若他登基,会不会为难他们兄妹和母妃?


    虽说皇兄的王妃出自第一世族虞家,但虞氏更是太子的母族,陈留王看似风光,身后并无可信赖的世族支持,她只能通过联姻尽绵薄之力。


    罢了,姬玉瑶思前想后,这桩婚事本就裹挟着利益,她和谢蕴皆心知肚明。


    大不了再过几年建了府,各过各的,只是她才不要像梦里那个自己一样。


    遮遮掩掩,想在姑母面前证明她洒脱不羁,在夫婿面前遮掩娇纵散漫的本性,两边都不讨好,还委屈自己。


    真傻。


    (二)


    大婚之日转瞬即至。


    饮过合卺酒后,看着面如冠玉的驸马,姬玉瑶觉得那个梦倒也不算离谱。


    梦里成婚后,她千方百计想将他扯下红尘,想让这张脸蒙上欲色,一时兴起扮起温婉,后来面具就卸不下了。


    此刻她的驸马端坐一旁,凝眉思索,姿态过于端肃,似乎并无行周公之礼的打算。


    姬玉瑶卸下沉重发冠,散漫道:“本宫早听闻谢家长公子克己复礼,深为敬佩,想必在父皇赐婚前,驸马应当想娶一位端方知礼的大家闺秀。可造化弄人,本宫散漫不羁,又娇纵爱玩,驸马是否失望?”


    一番稍加试探,果见谢蕴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她。


    但出乎姬玉瑶意料,这一贯端肃的人并无不悦,只是很困惑,又像是在挣扎。


    他思索许久似是未找到答案,诚恳道:“臣并无此般想法。”


    姬玉瑶猜不到他心思,又说:“本宫并非在兴师问罪,只是我纵情声色,驸马克己守礼,你我若迁就对方硬凑着过日子,对彼此都不公平,不如这样,婚后你我各过各的,但明面上该尽的职责还得尽,别让对方在世家宗亲中受人耻笑便可。”


    谢蕴愈发困惑,沉思稍许,最终点头:“臣谨遵殿下之命。”


    姬玉瑶很纳闷:“你既一口一个‘臣’,难道不该像劝谏父皇那般劝谏本宫?你不觉得本宫这般女子离经叛道,不守礼法?”


    有那么一瞬,谢蕴看她的目光很是讶异,似乎料不到她会如此说。


    他眼中的疑虑更深了,但仍道:“殿下贵为公主,自是与一般女子不同,殿下就是礼法。”


    姬玉瑶觉得他这般说大概是认同了她的建议,她就说嘛,谢蕴此人怎会和梦里一样纵l欲?


    她这位驸马今春方及冠,比她大了将近四岁,却对她百般忍让敬重,姬玉瑶态度和缓了许多:“谢驸马体谅,夜已深了,驸马操劳一日,可以自行歇息去了,不必拘礼。”


    谢蕴有些心不在焉,过了好一会才起身道:“那臣先行告退。”


    刚走出去一会,他又折返了。


    他像在朝堂上回陛下话那般,用恭敬的态度拉开二人的距离:“殿下,宫里的人守在外面,臣此时出去,有损殿下威仪。”


    也是,若让她那姑母知道她在大婚之夜不和驸马在一块,要么揶揄她刁钻冷待驸马,要么嗤笑她不得驸马心意。


    姬玉瑶指指斜对面的矮榻。


    “那便委屈驸马了。”


    “是臣叨扰殿下。”谢蕴致歉后,走到榻边坐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丹丸,正欲就着茶水饮下。


    时下名流世家崇尚佛道玄学,五石散、各类丹药在京中风行。


    姬玉瑶诧异:“驸马也服丹药?”


    谢蕴淡然道:“回殿下,此非丹药,乃寻常药丸,可缓解少眠多梦之症。


    他说完,转向姬玉瑶,似在等她作出回应,果真,听到多梦,姬玉瑶倏而起身,走到他跟前:“驸马也时常做梦?”


    她身上熏着的苏合香像潜入暗室的夜风,环住了谢蕴,他神色微怔,“从前从不做梦,只近几个月多梦。”


    姬玉瑶如遇知音,在他边上坐下,望着那一个小瓷瓶,姿态雍容华贵,看似瞧不上,眼底却充满希冀:“药可有用?”


    谢蕴颔首:“于臣而言,有用。”


    姬玉瑶默然看着那瓷瓶,公主之尊让她无法开口和他讨要,可直接命令又显得欺负人,想了想,似有所思道:“母妃一直多梦,宫里御医都束手无策。”


    她委婉地说完,颇苦恼地摇着扇子,反正谢蕴身为臣子,定能悟出来。


    他很上道,恭谨道:“若殿下不嫌,我可去寻那大夫讨要方子。”


    姬玉瑶点点头,想想又改口:“母妃身子骨弱,不得随意用药,我为人子女,理当为母妃试药。”


    谢蕴明白了。


    他从瓷瓶中倒出一颗丹丸,用银针当着她的面试过无毒后,才递给姬玉瑶。


    这人可真是一丝不苟。


    姬玉瑶满意地接过来,指端不慎触到谢蕴的手,骤然想起那梦中的谢家长公子,他平日不苟言笑,只有在罗帐内才显露些柔情,动情时会与她十指紧扣……


    要命,怎能对着这样一张冷肃的脸,想那些放肆糜艳的画面?姬玉瑶手倏然一抖,匆匆从他手中接过丹丸,一口服下,傲然道:“谢驸马赠药。”


    说罢踩着木屐从容离去,连掀开纱幔上榻的姿态都雍容不可高攀。


    夜深了,帐内传来极轻的呼吸声,因驸马歇在屋里,侍婢们不敢进来守夜,宽敞的屋内只有他们二人。


    空气中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和男子身上的沉水香逐渐相融。


    百子千孙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挑开,谢蕴立在床前,若有所思看着榻上女子,眸中时而流露出疑惑,时而被勾出沉沉痛意,甚至还有不合常理的思念。


    他看了一会,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触碰,意识到这,谢蕴长睫动了动,手顿在半空收紧成拳,转而拉上纱幔。


    刚转身离去,账内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嗤讽:“哼,书读到狗肚子里的东西!”


    谢蕴眉心骤凝,长指再度撩开纱帐,那娇贵的公主睡得正沉,红唇微撅,十分愤怒,当是梦到了恼人的事,她闭着眼,他都能从那紧拧的秀眉看出她的怒气。


    他安静立在榻前,琢磨着她那句梦话,陷入沉思,末了绷得紧紧的唇角轻轻往上勾,轻轻遮上纱幔。


    次日清晨。


    姬玉瑶不悦地拂开罗帐,见谢蕴立在窗边,修长的手拿着那瓶药丸正来回转动,似乎在欣赏瓷瓶。


    她轻嗤:“少傅这药,没用。”


    谢蕴回身静静与她对望,姬玉瑶一滞,是她的错觉?他的眼神和昨日很不一样,昨日他眼底是一汪寒潭,今日便像寒潭上漫着薄雾,触之微冷但柔和朦胧。


    “殿下昨夜做梦了?”


    他提到这,姬玉瑶不禁咬紧银牙,面有薄怒,昨夜她的确又做了梦。


    这回的梦更气人,谢蕴不喜欢她的放纵,觉得会上梁不正下梁歪,对他们的孩子百般严厉,这让姬玉瑶无比窝火。


    和离五年后,他再娶了,和新婚妻子相敬如宾。她隐约记得梦中他那位新欢比他小几岁,似乎是什么才女,但那女子起先与虞家郎君有婚约,郎才女貌曾被传为佳话,刚过孝期要成婚时,虞氏却因勾结将领延误军情的大罪阖族落了罪。


    虞郎尸骨未寒,那位江左才女转头就嫁了谢蕴,成婚才八个月女儿便出生了,对外宣称是早产。


    侍女为讨好她,同姬玉瑶说兴许云氏腹中孩子并非谢蕴的,姬玉瑶才不信,谢蕴那般重三纲五常之人,会替别人养孩子?他定是一早就喜欢那位表妹,见人家未婚夫婿落罪,上赶着趁虚而入呢,说不定在和自己成婚前他就有心思了,只是被赐婚搅黄了。


    想到这,姬玉瑶便气愤。


    纵然是在梦里,纵使梦里他是在和她和离后五年才再娶,可她仍咽不下这口气。


    无他,她堂堂一国公主,他竟瞧不上她,实在眼盲至极!


    那个梦极度逼真,逼真到这会到见到谢蕴,姬玉瑶一肚子气,脸色冷了下来,不理会他,唤来侍婢更衣。


    谢蕴并未在意她的冷淡,深深凝了她一眼,依旧是混着疑惑、挣扎、痛苦和爱意的目光,还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温柔。


    (三)


    是日,风和日丽,敬亭长公主在别苑办马球赛,姬玉瑶自然是要去。


    那道身骑枣红马的绛色身影像一道烈焰,姬玉瑶又勾进一球,朝着场外的敬亭长公主遥遥一笑。


    敬亭长公主身侧贵妇幽幽叹道:“同为女子,嘉和殿下成婚后依旧潇洒恣意,方才我还瞧见驸马亲自扶她下马车呢,没想到那样冷冰冰的人,倒是体贴。”


    敬亭长公主笑道:“嘉和可是公主,纵是谢家长子,在外也得全她颜面。”


    贵妇纳罕,望向马球场边上的驸马:“可我瞧着他们倒是琴瑟和鸣,你瞧,驸马这会眼睛一刻都不离殿下呢。”


    敬亭长公主意味不明笑了,她亲身经历过,利益联姻哪有真情可言,历朝历代,真正幸福的公主能有几个?


    这场马球赛最终以姬玉瑶一方获胜告终,她玩得尽兴,有些忘乎所以,跳下马时人还未站稳不留神踩到一个物件,脚上一扭,痛呼着跪在地上。


    离得最近的一位中郎将忙过来搀扶,淡青袍角携着一阵轻风掠过,一只冷白的手已率先扶住姬玉瑶。


    “殿下,可有大碍?”


    谢蕴声音依旧沉静,动作却不似往常进退合宜,径直抱起姬玉瑶,朝那中郎将颔首,抱着她走了。


    姬玉瑶从未和他如此亲近,待他抱着她走出一段距离后,她推脱着要下来:“驸马不必如此,让侍婢来就行。”


    谢蕴收紧了手,正色道:“臣是殿下的驸马,殿下受伤,臣让侍婢搀扶,不合礼节。”


    姬玉瑶想着也是,她那位姑母今日还叹息,说她们皇家女子,真情难求,劝她别难过。话是安慰的话,姬玉瑶听着却觉像是在贬低她,她是公主,又生得这般美,姑母凭什么认为谢蕴不会喜欢她?


    远远望去,见姑母正朝这边望来,似乎不大高兴,姬玉瑶得寸进尺,手挽住谢蕴脖颈,姿态更为亲昵。


    还假装无意,用脸蹭了蹭谢蕴脖颈,虚弱道:“方才那一下可真痛啊……”


    谢蕴步子顿住,身子绷紧了,虽只短短一瞬,但姬玉瑶发觉了,她假装不知,悄悄抬眼,见他紧抿薄唇看似不为所动,耳根子却染上薄红。


    害羞了啊。


    姬玉瑶轻声笑了。


    这倒是一个意外的发现,她以为她这驸马无情无欲,视红颜若枯骨,想不到也会因为这一细微的亲近害羞。


    装得倒是挺镇定的。


    谢蕴听到她在笑,垂眸看她一眼,问:“殿下为何发笑?”


    姬玉瑶眉梢动了动,曼声道:“方才赢了,本宫高兴。”


    谢蕴嘴角极隐忍地勾了勾,诚挚道:“臣恭喜殿下得胜。”


    这语气和平日对父皇说话没两样,公主顿觉无趣,起了进一步逗弄的心思,将脸贴在他胸前:“驸马,你的心跳得好快啊,是因为本宫太重了么?还是,”


    “……因为紧张呢?”


    谢蕴步履未停,无半分失态,耳垂却比方才更红:“是臣文弱,体力不支。”


    呸,哪来的文弱,姬玉瑶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他虽清瘦,但身板很结实。


    那些怪梦里,他也是如此,穿着衣衫时让人想欺负,褪下时却让人腿酸……


    姬玉瑶身边虽围着众多琴师文人,但她只是稍加撩拨,如今还未经人事,偶尔看过几本风月本子,但都不算数。


    想到那梦里所见所感,脸不由一阵热,谢蕴却在此关头停下来:“殿下面色异常发红,可是身子不适?”


    大概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姬玉瑶觉得他是故意这般问。


    她一转眸子,搭在他脖颈上的手动了动,指腹划过他后颈:“本宫很好。”


    谢蕴嗯了一声。


    她眼底含笑:“但本宫毕竟是女子,离男子太近,难免害羞,驸马见谅。”


    隔着胸腔传来的心跳声更大了,姬玉瑶得逞笑笑:“驸马心跳得更快了呢。”


    谢蕴难得不顾他恪守的君臣之礼,直接装聋作哑,无视姬玉瑶的话。


    不远处的凉亭里,方才那妇人感慨:“驸马可真体贴,我都羡慕殿下了。”


    敬亭长公主望着那一双如胶似漆的人,神色复杂地扯了扯嘴角。


    (四)


    到了马车上,姬玉瑶一手支颐,一手挑开窗帘子,去瞧马上肃然正色的驸马,他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和方才因她逗弄脸红的公子判若两人。


    啧,真会装。


    姬玉瑶收回手,懒洋洋垂眸发呆,指l尖悠闲地在矮几上轻点,过一会,她忽而掀起长睫,桃花眼中微光闪动,似月夜下青蛇鳞片上泛着的冷光。


    她有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谢蕴生得合她心意,性子虽死板,但奈何她就喜欢这神秘勾人的感觉。


    他又是她驸马,果子都垂到脑袋顶上了,抬手便可摘下,为何不摘?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想试试,那轮冷月被从云端扯下来,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和梦里的一样。


    想到那些怪梦,姬玉瑶又犹豫了,徘徊在摘与不摘之间,最终一拍桌案。


    即便他真和梦里那般又冷又醋,她只要不爱上他,便不会被气到。


    总得从这婚事中尝到一些好处,不然她岂不是白白搭上自己了?


    马车回到谢府时已暮色四合,姬玉瑶的侍婢要去搀扶,被她拒绝了。


    “让驸马来。”


    谢蕴刚下马,便听到这么一句话,虽讶异于姬玉瑶的转变,但还是到马车前,半蹲下身子:“臣背殿下回去。”


    他本想抱她的,但若是抱着,他的心跳便完完全全暴露在她耳边。


    姬玉瑶倒不介意抱还是背,慢腾腾挪到他背上,双手搂着他脖子。


    走出几步后,谢蕴才发觉失策,他避免了她窥探到自己的心跳,却将后背交给了她,轻柔温热的呼吸有意无意拂过后颈,偶尔嘴唇还碰到他耳廓。


    此刻谢蕴才明白二弟谢执往常说习武之人不可将后背交给敌人是何意。


    这是在外头,他素来不喜在外人跟前露出别的情绪,遂稳住心神。


    姬玉瑶几番逗弄,谢蕴起初不自在,耳垂红了一瞬,后来竟稳住了,她不甘心,手挪到挪到他耳垂上,捏了捏,讶道:“驸马耳垂生得厚实,是有福之相呢。”


    谢蕴被她这一捏,肩头微微一颤,这反应倒叫姬玉瑶意想不到,趁谢蕴尚未来得及拒绝时,又捏了一下:“真好玩。”


    谢蕴低头掩饰窘态:“殿下。”


    姬玉瑶看着他迅速变红的耳朵,心情颇佳,放过了他:“本宫失礼,冒犯了。”


    刚走出几步,迎面碰上谢家家主谢遄,姬玉瑶明显感到谢蕴身子骤然僵硬。


    谢遄此人刚正不阿,是皇帝最信重的大臣之一,姬玉瑶虽天不怕地不怕,见着这位谢大人还是不免畏惧。


    谢遄淡淡看了谢蕴一眼,目光落到姬玉瑶身上,恭敬行礼:“臣见过殿下。”


    姬玉瑶收起散漫的姿态,朝谢遄欠身:“儿媳扭伤了脚,不便行礼,望父亲见谅。”


    按礼她是公主,不必如此,但姬玉瑶对这位虽出身世家却能切身体恤民间疾苦,数次为民请命的谢大人很是尊敬。


    况且谢遄又是朝中为数不多立场中立的臣子,便是为了皇兄,她也应敬重谢遄。


    见过谢遄后,姬玉瑶老实了,谢蕴亦是安静,二人回到他们居住的嘉宁堂。


    侍婢为姬玉瑶涂上跌打扭伤的药,而姬玉瑶目光不移地看着窗边。


    谢蕴回来后一直立在窗边凝眸远眺,不知在看什么。


    她的角度只能望见他侧脸,他鼻梁很高,额骨饱满,睫毛亦生得长,侧颜英朗清隽,透着无法亲近的疏离。


    这般模样倒是和梦里的他有点像,姬玉瑶探究地望着他,总觉他见过谢遄后冷静得有些低沉。


    若说他畏惧谢遄,姬玉瑶不信。


    但她听父皇说过,谢家对长子颇为严苛,也正因如此,历代长子皆出类拔萃。


    在谢蕴之前,谢遄还有个长子谢珩,比谢蕴长两岁,谢珩几岁便能写诗词歌赋,性情格外沉稳,有神童之名,只可惜兄弟二人泛舟时一道落水,只救回谢蕴一个。


    姬玉瑶不禁好奇,谢蕴对自己严苛到近乎绝情,是因早夭的兄长珠玉在前?


    她思忖时,谢蕴忽而转头,二人目光交汇,皆是停顿了一会。


    谢蕴垂下睫,眼底郁色褪去,再抬眼时,目光温和。


    “殿下可好受些了?”


    姬玉瑶竟觉他这样挺动人的,她移开目光:“还好,幸好没有脱臼。”


    谢蕴走上前来,接过侍婢手中瓷瓶:“我来伺候殿下吧。”


    姬玉瑶收回脚,倒不是害臊,而是她的脚尤其敏l感,只有服侍惯了的人才能碰。


    谢蕴话里带了细微的笑意:“殿下也会害羞?方才捉弄臣时可不是这般。”


    姬玉瑶嗤笑道:“本宫脾气不好,驸马若伺候不周,只怕我会大发雷霆,本宫这也是为驸马考虑。”


    “若真如此,殿下尽可责罚。”谢蕴淡道,将药油倒在发肿处,继而扶住她足尖,另一手在踝部红肿处揉按。


    他一文官手却很粗糙,姬玉瑶足心一阵发痒,她不愿被发觉,悄悄咬紧嘴唇内侧,竭力忍住踹他一脚的冲动。


    谢蕴手心收紧,另一手用力将药油揉入,多余的药油从踝部流下,他握着她脚的手稍稍打了滑,手心的茧蹭过足底。


    她脱口喊道:“啊呀,好痒,你别弄了……”


    “抱歉,臣轻些。”


    谢蕴并未松开,依旧垂着眼,专心替她揉药,姬玉瑶不甘心在他跟前失态,从来只有她捉弄别人的份,便咬着牙隐忍。


    看着看着发觉他低垂着眼时竟很温柔,换了个人般,但当他揉完药抬起脸时,又是冷淡的一张脸。


    莫非是因跪着时姿态会衬得人更温顺?姬玉瑶生来就拥有一切,习惯了别人的叩首跪拜,便不觉难得,如今看谢蕴半跪在跟前,她才知为何世人汲汲于权势。


    有人俯首称臣的感觉,确实不错。


    她沉吟时,谢蕴已起身,姬玉瑶看着他挺直如寒松的身影,暗想以后得多找机会让他跪跪,他低眸的模样着实好看。


    (五)


    数日后,敬亭长公主邀姬玉瑶前去长公主府赴宴。


    临走时,姬玉瑶有意试探谢蕴:“本宫今夜大概不会回来了。”


    谢蕴稍怔,看起来有些失落,但并未像梦里那般不悦:“好。”


    姬玉瑶不罢休,扶了扶钗环:“姑母府上来了几位新乐师,本宫想讨要一个,养在别院,驸马可有异议?”


    谢蕴嘴角涩然牵了牵:“臣无异议,往后殿下可自行决定,不必知会臣,只要面上稍加顾及谢氏颜面即可。”


    “那是自然,谢家也是本宫的家,本宫自会考虑。”姬玉瑶有些恍惚,眼前的谢蕴和梦里那个很像,又不大像。


    他开明得不像他,但说不准,他们成婚不过数月,谁知他骨子里如何?


    到了长公主府。


    敬亭长公主正半倚在美人靠上听着曲儿,任俊秀少年替她揉捏肩膀。


    见姬玉瑶过来,长公主唤一俊美少年上前服侍,少年低眉顺眼,给姬玉瑶斟酒时,指腹缓缓擦过她手背:“殿下。”


    往常姬玉瑶见了好看的人得多看两眼,也很享受他们的追捧,但如今她大概是看久了谢蕴,觉得这般状似无意,实则刻意展示姿色,属实有些齁腻。


    像在一株清寒的雪松下立了很久,骤然来到满园芬芳处;或者是吃多了齁甜的蜜饯,竟觉苦茶清冽。


    谢蕴于她而言,是那杯吃过蜜饯后的苦茶,也是那株清寒的雪松。


    姬玉瑶想着,她对他留意,或多或少带着些对新鲜事物的好奇。


    敬亭长公主见她神不守舍,笑道:嘉和如今可真是被驸马拿捏得死死的,连姑母府上这些人都瞧不入眼了。


    这话似曾相识,和梦中很像。


    姬玉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似笑非笑道:“姑母有所不知,我自打看到姑母身边那位鲜少露面的苏信,别的人虽好,但总觉差点意思。”


    苏信是敬亭长公主新招揽的入幕之宾,长公主对他的态度和别人颇有不同。


    但此刻听闻嘉和如此说,敬亭长公主却招了招手:“叫苏公子来服侍殿下。”


    姬玉瑶抬眸看向她这位姑母,双眼微微眯起,看得敬亭长公主一阵发毛,笑道:“嘉和为何这般盯着我?”


    姬玉瑶莞尔一笑:“没什么,只是意外,姑母竟舍得忍痛割爱,对我这般好,倒像变了个人似的,叫我受宠若惊。”


    话是有意反着来说的,若没有那个梦,姬玉瑶只会觉得姑母是想让她尽兴。


    如今看来,似乎不是如此。


    敬亭长公主推开面首,皮笑肉不笑道:“嘉和这话说的,你是本宫唯一的侄女,本宫自然是希望你高兴。”


    事实也的确如此,她对嘉和并无恶意,同为一国公主,嘉和不见得比她拔尖,但她比她幸运,今上只她一个女儿,千娇百宠。不像她在先帝众多皇女之中泯然众人,只因她母妃和今上母妃关系好,今上继位后她的地位才越过其他几位长公主。


    都是公主,都免不了沦为联姻的工具,为何她的夫婿宁可为了和歌姬白头偕老背弃家族,也不愿和她厮守?


    只得说服自己,公主的命运都是如此,无一幸免,也不能有幸免。


    至少不能有例外出现在她眼皮底下。


    敬亭长公主朝姬玉瑶举杯:“若姑母从前有不到之处,瑶瑶见谅。”


    姬玉瑶端起酒杯,酒过三巡,发觉身子微热,隐隐发躁,她冷眼望着敬亭长公主:“姑母在我酒里加了东西?”


    敬亭长公主坦然笑了:“别怕,没有加东西,这是好酒,姑母也在喝。”


    她勾住面首的脖颈,将其压了下来吻住,勾缠一番才放开了人,对姬玉瑶道:“你不是想要苏信么,姑母给你就是,这酒是给你助兴的。”


    姬玉瑶凝着姑母,总算明白她在想什么,她的确没想害她,只是想让她变得和她一样,一样沉溺于酒色。


    她冷笑道:“不了,我这人爱洁,旁人碰过的东西,我是不想碰的。”


    说罢慢悠悠地起身,理了理裙摆:“姑母先玩着吧,我回府了。”


    敬亭长公主好声好气笑了:“瑶瑶变专情了,也学着为夫婿守身如玉了。”


    呸!


    往常这句话必定会激怒姬玉瑶,但是如今,她只觉得好笑。


    她对谢蕴只是感兴趣,还不曾到非他不可的地步,何谈专一?


    若她气急败坏,反倒顺了这姑母的意,但她就不喜欢让别人如意。


    幽幽笑道:姑母过誉了,实在惭愧,我称不上专一,只是挑剔了些,不像姑母,什么都不挑。


    说罢一甩披帛:“就不打扰姑母了,那位苏公子,还是留给姑母吧。”


    她府里有个随时等候差遣的驸马,放着天鹅肉不吃,要来这闻别人碰过的残羹冷炙?


    这酒虽是助兴的,但不算磨人,姬玉瑶只面颊微热,并无过多不适,回到府里时已是歇息的时辰,透过窗前剪影的发冠和端正的坐姿,她看出那是谢蕴。


    梦中他们也曾一道剪过灯花,姬玉瑶不禁疑心,那些梦是未卜先知的梦?


    按理,她当避免与梦境发生交汇,但今日姑母的挑衅让姬玉瑶生出反骨。


    她偏要尝尝,偏要挑战梦境,她就不信,那些梦能控制她?


    进屋一看,平常此时必定埋首案牍的谢蕴,正默然坐在窗前剪灯花。


    他留给她一个孤寂的侧脸,姬玉瑶莫名觉得,有点像等待主人归家的小狗。


    她摇曳着裙摆走上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与那双寡欲的眼对望上。


    谢蕴看着她嫣红的唇和面颊。


    “殿下喝醉了?”


    “没醉。”


    姬玉瑶懒懒地握住他的手,随即抽出他手中剪子,放在一旁。


    “本宫饮了些助兴的酒。”


    谢蕴默然抬头,静静凝着她,不知她说这话是何意图。


    姬玉瑶俯身,凑到他耳际,声音柔婉,像夜妖在蛊惑路过的书生。


    “驸马,要服侍本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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