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顾婉婉的疑问,顾昔媗回答道:“我向来吃得少。”
顾婉婉哼道:“我看你就是吃得太少,才会容易生病吧!”
顾鸿渊皱眉:“婉婉,怎么与你姐姐说话呢?还不道歉!”
“无事。”顾昔媗摇头制止。
见因顾婉婉一句询问,席间之人皆将目光投到自己身上,顾昔媗索性顺势说出自己提前离席的请求:“昔媗既已用完早膳,便不在此打扰父亲、母亲和妹妹了,昔媗先行告退。”
顾鸿渊点点头,“好,媗儿回去好好歇息。”
待她正要离开时,顾婉婉叫了一声:“爹爹!”
顾鸿渊被提醒这才想起,“对了媗儿,两日后婉婉邀请了一些相交甚好的年轻小辈们来府上聚聚,也当是少年人与你的接风宴。到时候跟着你妹妹一起热闹热闹,多结交些同龄人。”
顾昔媗回答道:“我记下了,多谢父亲,多谢婉婉。”
回了松铭院,顾昔媗取出纸笔,列了一些书籍清单,准备午后出门置备。
午膳时,顾鸿渊果然没能回来,顾昔媗依然是来到春泽轩与谢云晴和顾婉婉用了午膳。她将自己午后想要出门的请求说与谢云晴,对方没说什么,点头同意。
午后顾昔媗只带了两个随侍丫鬟一起出门,在走出松铭院时遇到顾长同。
顾长同见她要出去,忍不住多叮嘱了两句,希望她多带些仆役随行,生怕顾昔媗人生地不熟的在应梁城内迷路,被顾昔媗三言两语劝了下去。
对其他城邑,顾昔媗或许不熟,但应梁城她却是烂熟于心。相比于记忆里她所熟悉的应梁,此时的都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顾昔媗今日要买的书籍,皆是前世先生所列给她的。
先生曾对顾昔媗说,他入学启蒙很早,需要学习念的书籍又杂又多,每年学完的类目罗列出来,都有长长的一串。
他知晓自己不在的时日里,顾昔媗被束缚,日子总归很是乏味,又见她对自己所学很感兴趣,便将自己自小及大所读书籍按照年限罗列给顾昔媗。
当先生每次外出任务回来后,便要考量顾昔媗的“课业”。
在那些先生离开应梁的时日里,顾昔媗就是靠着这些书籍捱过了一日又一日。
顾昔媗无比渴望了解先生的过去,了解先生的为人。每每读完一本,她便觉得自己离先生又近了一分。
前世死亡前,顾昔媗已经读完了先生十五岁那年所学的书籍。
如今顾昔媗重回十六岁,正要开始读先生十六岁时所学的书籍。
这让顾昔媗莫名生出一种跨越光阴的同步之感,拨乱她的心弦。
自重生以来,顾昔媗想过前世的很多人、很多事。却独独很少会特意想起先生。
因为她害怕,害怕若是放任自己的心去思念他,便要沉沦痛苦,永堕往昔。
她只敢想起与先生有关的一些事物,聊慰空旷的内心。
如今再度置备这些书籍,也是想借此度过一段更久更长的等待罢了。
在顾昔媗去购买书籍的途中,会经过横贯应梁城中心的天权街。
天权街口有一张朝廷设立的巨大布告栏,是当今皇帝燕放于延稷十年五月所设。
先帝德宗英年早逝,故而今上燕放乃是幼年登基。初登基的燕放仅有十岁,因此在皇帝加冠成年以前,大昭朝政皆由太后沈念雅及托孤大臣仪国公、庸国公以及信国公所操持。
延稷十年正是燕放加冠成年,太后还政、皇帝亲政第一年。
为表自己对大昭的治理之心、对芸芸百姓的爱护之情,皇帝于天权街口设立了此布告栏。每月初一会由金吾卫于栏内张贴本月朝廷即将施行的各项政策。
初听闻此事的大昭百姓,皆认为他们这位幼帝必是年少有为,将会带领大昭走上新的辉煌而繁荣的境界,为此在燕放亲政初时十分爱戴这位幼帝。
可惜事与愿违,这张布告栏开设至此不过两年时间,百姓们对它的观感便由期待变成了厌烦。
今日已是六月初三,每月雷打不动要张贴告示的布告栏内此时依然贴着上个月的政策。
有三两得闲的应梁居民聚集在布告栏下,边瞧着边闲聊。
“今儿都初三了,这个月皇帝的旨意怎么还没张贴出来?”一位身着短打的大叔如是说道。
旁边窄袍的瘦书生摇着折扇解热,乜了一眼那位大叔:“这么想聆听圣意,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大叔瞪圆了双目,撸起袖子,斥道:“嘿,我说你年轻人说话怎的如此冲?那朝廷张贴圣意都雷打不动持续两年了,这会儿突然有变,我不得好奇一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吗?你不好奇吗?你不好奇还会跟我一块儿站在这里?”
眼见着两人即将吵起来,从另一侧走来一位直裰的中年人,手中的蒲扇一左一右拍了拍那大叔和书生:“这大热天儿的,二位火气这么重,不热得慌吗?消消气消消气!”
被劝下的两人各自撇过脸,不再针尖儿对麦芒似的要吵起来。
书生问那中年人道:“不知您有什么高见呢?”
中年人摇摇蒲扇,摇摇脑袋:“到底是福是祸,还不好说,不好说啊……不过上面儿有什么事情,也不是咱们平头老百姓能改变的,且再看看吧。”
“这是什么话,哎呀,我最烦你们打哑谜了!”那大叔咧咧道。
“左不过两种情况,要么皇帝见这两年政策公布于众并无期望中的效用,便准备进行革新;要么……便是皇帝正在酝酿一个更大的事情,还需时间斟酌,故而迟迟不发。”书生倒是回过味来,如是说道。
大叔啐了一口,带着怨气道:“还有什么事能比修驰道、修运河更大的?广征数百万人的政策都是当月初一便公布出来!难道是西北蛮子打过来了,要征全天下的壮丁去打仗,还是他皇帝小儿明儿个就要殡天了?”
中年人满脸惶恐,拿着蒲扇狠狠拍了那大叔的后脑勺,低声斥道:“我说仁兄瞧着一把年纪了,怎么嘴上没个把门的?天子脚下就敢如此大放厥词,不怕金吾卫听到,待会儿抓你进牢狱?!”
“我瞧这位先生是个明白人,岂不闻‘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书生却这时开口替那大叔辩言,“皇帝自亲政以来所行所施,哪一项称作良策?你我既为大昭百姓,骂一句暴.政、骂一句暴君亦不为过!”
“你……你们……真是不要命啦!”中年人被他们的豪言壮语惊到语无伦次。
却在这时,天权街上巡逻的金吾卫瞧见了布告栏前的几人,远远地便向这个方向高呵道:“喂!那边的几个,聚集在那儿干什么呢?!”
几人虽敢议论政事,却到底不是真的敢与金吾卫作对,见他们赶来,忙慌慌地四散离开了。
在旁悄悄听了好一会儿的顾昔媗便也准备从布告栏边离开。
只是顾昔媗没他们的脚程快,还是被金吾卫拦在了天权街道上。
为首的金吾卫语气严肃地问道:“你刚刚待在布告栏前,做什么?”
“我只是路过那里,瞧着刚刚那几位大叔似乎在争吵,一时好奇便在一旁驻足看了会儿热闹。”顾昔媗说道。
“争吵?他们在吵什么?”金吾卫问。
顾昔媗想了想,回答:“先是那位身着短打的大叔嫌天气太热,准备去城南茶楼喝杯清茶消暑,被一旁拿着折扇的书生嫌弃说城南的茶楼品味太差,是手头拮据之人才去的地方。两人为此吵了起来,穿直裰的大叔想要劝架,却越劝双方火气越大,只得无可奈何。”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后若无朝廷新颁布的告令,便莫要再聚集在布告栏前了。”金吾卫听完,最后叮嘱了一句。
“我记下了,多谢军爷教诲。”顾昔媗行礼,在对方应准后才转身离开。
她一边走着,一边思绪快速转动。
昨日上午她回来经过城门处,还只是守卫对出城百姓加以严查,到今日竟隐隐有了对城中居民舆论进行控制的迹象。
短短一日便发生了此种变化,想必昨日午后宫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能对皇帝下毒的幕后黑手,显然在宫中有所势力,才能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甚至他的种种行迹必定是打到了太后以及仪国公的痛点,才令太后有此行事,居然这么早便开始想对百姓舆论加以控制。
前世此时的顾昔媗,全部心思皆在信国公府中,根本没有察觉到应梁城的波云诡谲。
如今重新走一遍当年的事,她才发现,原来迹象早早便埋下,并非是等司天监的批命测算、或是太后诏令下达之时,才开启祸端。
幕后之人,从一开始所针对的便是皇室以及仪国公这一支外戚。而庸国公与信国公只是对方在针对太后与仪国公过程中,顺便针对以削减皇室势力而已。
究其原因,不过是大昭朝政的掌控权实质上是掌握在太后与仪国公手里罢了。外朝有沈撼,内廷有沈念雅,这一对沈氏兄妹从各个方面严防死守地将本该姓燕的大昭朝廷掌握在了他们的手里。
虽说德宗在临终托孤时,将大昭朝政托付给了仪国公沈撼、庸国公林志海以及信国公顾鸿渊,但是林志海手握兵权,常年驻守边关守卫,边境远距都城,庸国公鞭长莫及,根本无从对朝政做出改变。
而顾昔媗的父亲顾鸿渊,则是一位彻彻底底的文人出身,且受德宗所托时,年不过二十八,相比于另外两位国公实在是资历尚浅。也便是这几年政务有所出彩,才逐渐当得起“国公”之名。然顾鸿渊虽在朝内外皆享有清名,却有名无权不足为惧。
因此想要撼动大昭朝廷,根本无需太将注意力放在庸国公以及信国公身上,唯独沈氏才是幕后之人最大的敌人。
不过,其实细算起来,在这场阴谋诡计之中,最先落幕出局的,其实是当今皇帝,燕放。
前世,顾昔媗与先生曾经数次谈论过这场皇帝中毒的诡谲事件。
对于一国之君来说,皇宫便是他的家,在自己家中本该是最安全的所在,却被人无声无息地在饮食内放了毒药而毫无所觉。
首先,幕后之人必定是能亲近燕放的人;其次,燕放虽名义上是一国之君,在幕后之人眼中却不值一提。
皇帝中毒只是拉开大昭内乱帷幕的契机,是他篡夺政权必行的第一步。
在探讨这件事情时,先生曾经与顾昔媗非常详细地解读了燕放亲政后施行的每一条朝政。去分析作为皇帝,他想要如此行事的原因;作为皇帝希望此条措施,能给大昭带来怎样的改变。
说起这些事情,先生是作为一名旁观者去分析,只对事不对人。
后来某一日,顾昔媗偶然好奇,问先生如何看燕放这个短命的皇帝。
先生面容上露出嘲讽而轻蔑的神色,满不在意地说道:“那是个极端自大且刚愎自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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