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昔媗哭也哭过了,她擦掉眼角的泪痕,站起身回到自己的矮榻上坐着。
窗外天光正好,顾昔媗却只是窗内的一个看客。
自从太医令死去,太医给皇帝解毒又开始放顾昔媗的血后,转眼便进入八月了。
天气凉起来,原本的被褥便有些不够用了,于是顾昔媗便在某次给燕放洗漱的宫人到来时言说此时,希望他们能给偃戈殿增加些被褥。不仅是她需要,昏迷的皇帝同样需要。
宫人回答她的是,会将此事告知内务总管,待到核实之后,会有人将被褥送来。
可自顾昔媗提过此事,过了五日都未见有宫人送来新的被褥。于是这日她又提及此事,得到的是宫人们敷衍的应和。
顾昔媗心中觉得不对,便开始思索是否偃戈殿外的局势又发生了变动。只可惜她困于此间,殿外守备森严,她即使有心想探听,都无从入手。
却在这时,殿外传来禁卫闲聊的声音。
“哎……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谁知道呢,算算日子,这都过去两个多月了。”
因着是当差时闲聊,这两名禁卫说话的声音都极轻。顾昔媗为了听得清楚,悄悄地走到正殿门后站定,侧身听着他们说话。
最先叹气的那位大哥又放低声音说道:“你说,殿内的那位,还能救得回来吗?”
旁边那位惊慌道:“你不要命了?!竟然敢妄议这个?”
那位大哥满不在乎地又说道:“嗨,怕什么!我家里有点儿关系,我听说啊,太后都已经妥协准备在宗室里挑选一位小世子当皇储呐!”
“真的假的?难道里面儿那位真活不成了?可这太医不还是在每天来喂药吗?也没听到什么消息啊!”
“这次啊,解不解毒的不是重要的事儿,重要的是前两日司天监夜观天象,有了新的批命。”禁卫大哥说道。
“司天监说什么了?”另一人好奇问之。
“天象显示,里面那位帝星衰微,而牵系大昭国运的新帝星已经冉冉升起了,而且以方位判断,正是在那几家宗室之内。”
“难怪啊……我说这几日瞧着大家守备都开始松懒起来,就连日日前来的宫人和太医也常常不准时。感情是大家都得到消息了!”
“也就是咱们,还要天天儿地早起晚归当差守卫,真不是人能干的啊!不过我估摸着,咱们这活儿啊,估计也是不长久了。”
“真要这样,那可就好喽!”
听完殿外禁卫的话,顾昔媗陷入沉思,倘若守备果真松懈,或许她便有了机会向外探听消息。只是禁卫们的话,她无从印证其真伪。
好在又过了几日,顾昔媗等来了这个让她了解外界情形的机会。
八月十五中秋那一日,酉时刚过,偃戈殿门便被打开。这并非宫人前来送晚膳的时辰,顾昔媗疑惑看向殿门方向。
却见来人正是顾鸿渊。
月余见不到多少人,此时乍见到自己的父亲,顾昔媗心头竟泛起些许喜悦。
她上前一步迎住,询问道:“父亲怎么来了?”
顾鸿渊笑道:“我求了太后,说今日乃是中秋佳节,希望太后允我前来看看你。”
顾昔媗瞧着顾鸿渊手里还拎着两个食盒,赶忙说道:“父亲快些坐下,昔媗为您斟茶。”
父女两人来到偏殿入座,顾昔媗斟了茶递给他。
顾鸿渊端着茶盏,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大女儿。语带怜惜地说道:“一个多月,媗儿瘦了。”
此种情况,也非是客套的场合。顾昔媗只抿抿唇,回答着:“除了被束缚不能外出,其他的倒也还好。”
顾鸿渊将目光落在了她缠着纱布的左手手腕,而后放下茶盏捧住她的手:“苦了爹爹的媗儿……”
顾昔媗不想再提这些容易陷入悲痛情绪的事情,便对着旁边的两个食盒转移话题:“父亲这食盒是带给我的吗?”
“瞧我这记性,这一盒是你娘亲手做的团圆饭,让我给你带来,还热着,赶紧吃。”顾鸿渊打开食盒,将内中的餐盘端出,整齐地摆放在顾昔媗面前。
听到是谢云晴下厨所做,顾昔媗微怔,而后笑道:“父亲母亲有心了,那昔媗便不客气了。”
她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一旁的顾鸿渊便半是惆怅半是欣慰地看着她用膳。
过了一会儿,顾鸿渊说道:“三天前,司天监再次夜观天象,得出的批命是,帝星南移,指在楚王或宣王府。”
顾昔媗咽了咽喉咙,手中筷子微停:“太后的意思呢?便要……放弃吗?”
顾鸿渊叹气,“现在还并未表态,可我见太后神色,显是已经动摇。太后可是最信奉司天监的测算的。”
“父亲还是要坚持,是吗?”顾昔媗轻声问道。
“我受先帝托孤,自是认定陛下才是大昭之主。否则,我如何对得起先帝予我‘信’之封号?”顾鸿渊说道。
“那昔媗有件事,也要说与父亲知晓。”顾昔媗说道。
“媗儿有事但说无妨。”
顾昔媗娓娓道来:“昔媗在药王谷生活了十一年,对诸多药方功效也算了解。早前太医令所作之药方,确有解毒之功效,虽然有些地方太过忌惮保守,但那剂药方给皇帝长期服用终究是能见效的。可后来换的这两位太医所作之药方,却以补养为主,长期服用早晚有一日会压制不住毒性,以至……毒发。”
顾鸿渊惊诧:“什么?!这些酒囊饭袋……他们竟敢!”
顾昔媗垂眸:“我虽有心改变,却苦于被困缚,无从下手。”
顾鸿渊按下心中愤怒,沉吟片刻:“媗儿与爹爹说实话,以你所见,陛下他……还有得救吗?”
“若是从这几日开始改换药方,还有救。若再迟一些,怕是难了。”顾昔媗思索后答。
“爹爹明白了,”顾鸿渊点点头,“既如此的话,不如就让太后放弃吧。”
顾昔媗明白了他的意思:“父亲是想让我……”
顾鸿渊点点头:“是。只是如此,便要将重担尽数扔在媗儿肩头了。”
顾昔媗灿然一笑:“这不仅是在帮父亲,也是在帮我自己。我不想我的命运一直攥在别人的手里!”
“好!”顾鸿渊点头,“等太后放弃了陛下,届时我会从中斡旋,让偃戈殿外的禁卫尽数撤离,努力减弱众人对偃戈殿注意。”
“嗯,我便在此静等父亲的消息。”顾昔媗说道。
顾鸿渊叹了口气,“到时候便要辛苦媗儿了。过几日我会找来自小跟在陛下身边的燕北,他因为陛下中毒一事受了责罚,被贬斥到了太医院做杂工。那小子虽是个黄门,却有点儿本事,也对宫里大小诸事得心应手,有他来帮媗儿,很多事也能方便些。”
顾昔媗点点头:“我记下了。”
顾昔媗的心激烈地跳动着,她要将自己的命死死攥在手中。
即使依然要死去,也得自己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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