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昏昏十分满意沈簇的反应,她又给了沈簇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将挥起的拳头收回,一转头,却瞧见了负手立在不远处的沈幸。
沈幸身着一袭靛青色锦缎,玉冠束发,端立在那里,明明已过不惑之年,身姿竟也劲挺如松,瞧不出丝毫年老之态。
这一身并非是沈幸惯穿的衣着,想来是刚出门见过贵人回来。
沈簇乍一瞧见沈幸,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满心都想着告状,朝着沈幸那边跑了两步:“爹!沈昏昏刚才她——”
只是刚跑了两步,便下意识回头看沈昏昏,却见她还没收回的手再次扬起,捏紧的拳头一抬,做了个威胁的手势。
他脚步一顿,心中生出些后怕,生生的将“打我”两个字给憋回了嘴里。
方才沈昏昏和沈簇之间的事,早已被沈幸瞧见,只是他并未去管两人之间的龃龉,而是扫了沈昏昏一眼,冷声道:“你跟我过来。”
说罢,自己便甩袖先走一步。
沈昏昏压根就没想过会躲过这一遭,她这般兴师动众的跑出了邕都,以沈幸的脾气,岂会有她好果子吃。
她轻应了一声,不再理会一旁捂着脸的沈簇,跟在了沈幸的后面。
两人一路绕过水榭长廊,进了圆形拱门,在庭院深处的祠堂前停下。
沈幸先一步走进屋内,沈昏昏后而跟上,小姑娘刚迈过门槛,站在一侧的沈幸冷斥道:“跪下。”
祠堂里供奉的是沈家历代家主的牌位,只有逢年过节嫡出的子女才会过来祭拜,沈簇乃沈幸平妻赵氏所出,压根算不得嫡子,因此沈昏昏这一代,只有她能入得祠堂跪拜。
沈昏昏视线落在黄色的蒲团上,眸子垂了下来。
沈家的蒲团不如外头寺庙里以供香客跪拜的蒲团一般柔软,而是用原木所制,外头只是罩了一层黄色的软布,因此跪下去十分坚硬。
沈幸见沈昏昏瞧着那蒲团并不说话,本就不好看的面色更是沉了几分,他语气染了些怒气:“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跪下!”
小姑娘非但没有动身,反而是抬起了头,看向沈幸。
她迎上沈幸的视线,眸子清明一片,语气坚定:“我没错,为何要跪?”
自从平顺谢了尘缘后,沈昏昏便愈发跋扈。平顺脾气不好,沈昏昏将其遗传了个十足,因此这母女俩对于沈幸来说是极为讨厌的。
沈昏昏这样的性子并不好管教,沈幸就算被她气急,也不会动用家法,他就这么一个嫡女,还是公主所出,若是身上留下了疤,还真不好嫁出去。
可即便是沈昏昏与他多有争吵,可也通礼数,如今天在祠堂里说这种大逆不道话断是没有过。
沈幸愣了一瞬,似才意识到沈昏昏说了什么,他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抬手指向沈昏昏:“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即便是被这么指着鼻尖,沈昏昏也不露丝毫怯意,她甚至拔高了音量,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没错,为何要跪?”
话落,沈昏昏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朝她直直逼近。
沈幸被沈昏昏的话气的直冒火,他二话不说,便要扬着巴掌朝着沈昏昏的脸甩过去,却被沈昏昏一抬手挡了下来。
男人的力气极大,即便是打在手臂上,也发出了清脆的清脆的声响,若是真打在了沈昏昏的脸上,恐怕当即便要留下通红的肿印。
沈昏昏虽抬手挡了一下,还是被一股大力给冲的向后趔趄,腰身撞在了供台上。
供台上立着数十块牌位,上面摆满了水果,香炉里插着三根细长的香。
沈昏昏猛的撞上去,桌面晃荡,供香燃尽折断,摔在了香炉之中,碎成了灰。
最下层立着的牌位,也因着桌面摇摆不定而一头砸了下来,倒在了神昏昏的手边——那是平顺的牌位。
平顺是嫁入沈家的唯一一位公主,按照辈分更是当今圣上的姑奶奶,这祠堂自然有她一席之地。
沈昏昏撞得不轻,手臂也传来火辣辣的触感,她抬起另一只手覆在手臂上揉搓,后撩起袖摆一瞧,早已红了一片。
沈幸没想到沈昏昏竟然敢抬手挡开,他指着沈昏昏的手气到发抖,眸子里尽是怒火,“你这混账是要反了不成?!”
后者并不理他,先是搓了几下手臂,这才拿起平顺的牌位放回了原位,这才抬眸看向沈幸,“爹,你当着沈家列祖列宗的面......”
小姑娘低笑一声:“也好意思打我?”
这一声笑嘲讽至极,连带着沈昏昏讥诮的神色,更是让沈幸的火气又旺了三分。
“混帐东西!”沈幸怒道:“我是你爹我如何不能打你?!”
这话说的沈昏昏直发笑,她站直了身子,抬眸看向沈幸:“这个时候想起来你是我爹了,可你当初卖女求荣时,怎么没想过我是你女儿?”
沈昏昏垂下眸子,“哦对,在你眼里,我根本就算不得你女儿,你从未管过我,也从未在乎过我,我不过是你用来攀附皇室的一枚棋子罢了。”
“我不愿成为你手中的牺牲品,你便将我禁足,我跑出去,你便要打我......”
说到这,沈昏昏抬手将平顺的牌位拿起,对着沈幸,逼问道:“爹,你敢对着我娘的牌位说,自她死后,你对我这个女儿可曾真的尽过一丝父亲的责任?”
“......”
祠堂向来是庄严肃穆之地,更不得不知分寸失了礼数,沈家的祖训便是如此。
沈幸即便是被气到险些失去理智,却也知道不能如沈昏昏这般冲撞祖先,他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压下了几欲喷薄而出的怒气。
如此模样看在沈昏昏眼里,只是给了她继续嘲讽的机会,小姑娘冷冷笑道:“看来您也自知理亏,说不出话了。”
说罢,她再次拔高声音,淡淡开口:“所以,我没错,更不会跪。”
沈幸被说的哑口无言,又恼羞成怒,偏生他又不能在祠堂里发作,他咬紧牙根抬手指着沈昏昏,气的手指发抖,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胡说八道!”
“女子嫁人天经地义,你不但不听从安排,反而流连那等不入流的勾栏之地,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敢说你没错?!”
“大逆不道?”沈昏昏眯起了眸子,“爹去的的次数可比我多,若说大逆不道,反倒是爹更甚吧。”
“你!”沈幸被沈昏昏呛的一噎,明知这话有问题,竟是丝毫找不出错处来反驳她。
他气的嘴唇直打哆嗦,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好...好!”
沈幸重重一拂袖,转身就走:“既然你不觉得自己有错,那就在这祠堂里待到明白自己有错为止!”
沈昏昏亲自目送沈幸离去,待那抹身影消失不见后,小姑娘这才收回了视线。
她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将手中平顺的牌位轻轻的又放了回去。
她看了牌位半晌,抬手拂过上头的泼金刻字,什么话都没说。
沈昏昏并未将沈幸的话放在心上,沈幸前脚走出祠堂,她便后脚跟了上去,却不想刚迈出门槛,便被门外站着的小厮给拦住了。
那小厮应该是沈幸专门吩咐来看管沈昏昏的人,身型魁梧壮硕,看着沈昏昏面无表情道:“小姐,没有老爷的吩咐您不能出去。”
她方才和沈幸争吵的正激烈,竟然也不知道外头什么时候守着这么两个人。
看两人的体型,沈昏昏也知道沈幸是铁了心的要让她吃点苦头了,她不准备硬闯,便折身返回了祠堂内。
沈昏昏是早上从平溪庄回来的,早膳也没吃多少,到了邕都正直晌午,连饭都来不及用,便被沈幸关在了祠堂。
如今一下午又过去了,沈昏昏早就饿的肚子咕咕叫。
视线落在那供台上摆着的水果,沈昏昏的眸子几番挣扎,最后还是泄了气,即便她重活了一世,可这供给祖先的祭品,她到底还是不敢吃。
吃食对于沈昏昏倒也是次要,主要是这祠堂地处偏僻,极少有人往来,少了人气,入了夜,便越发阴冷。
沈昏昏本就是个怕冷的身子,不巧的是今儿个早上日头好,沈昏昏便没穿太厚,这会儿天色暗了下来,那祠堂便生还没有门,风一刮,卷进祠堂里的都是寒气。
小姑娘蹲坐在蒲团上,背靠供台,抱着双臂快速的揉搓,却也丝毫不减冷意,只叫她打哆嗦。
沈昏昏一边扯着那供台上的桌布,裹在自己的身上,稍稍挡着冷风,一边断断续续的打喷嚏。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昏昏见外头进来一个身着鹅黄色袄子的女子,她一手提着食匣子,另一只手似乎拿着一件毛茸茸的披风。
外头守着的小厮拦了她一下,也不知她说了什么,才放她进来。
待近了一看,沈昏昏才瞧出那人是谁。
来人是沈幸后宅中某位姨娘所出的庶女,沈若嫣。
沈昏昏记得沈若嫣这个名字还是她娘取的,沈若嫣比她小了两岁,如今刚笈笄,沈若嫣刚出生时,平顺便以沈若遗的名字为她取了若嫣。
因此两人幼时关系还算不错,沈昏昏时常会照拂沈若嫣,只是后来平顺仙逝,沈昏昏入宫勤了,便与沈若嫣疏远了许多。
沈若嫣进了祠堂后连忙把食匣子放下,将手中的披风裹在了沈昏昏身上,神色关切的问她:“大姐姐,你可有事?”
大姐姐这个称呼,沈昏昏已经许久都没听过了。
自打沈昏昏嫁给了七皇子,本着厌恶沈幸的心思,又怕沈家人笑她过得不如意,她几乎从未回过沈府,只依稀记得沈幸将沈若嫣许配给了某个寒门学士,后来一举高中探花,日子过的还算美满。
若是她没记错,不过一月之久,她的婚事尘埃落定后,沈若嫣的婚事也跟着定下了。
沈昏昏拉紧手中的披风,将自己裹的更紧了一些,“我无事。”
说罢,她看向正在打开食匣子的沈若嫣:“你怎么......”
还未说完,她自己便消了声,若非沈幸授意,沈若嫣又怎么可能顺利来到祠堂。
沈昏昏默了片刻,问道:“是爹让你来劝我的?”
沈若嫣一一将匣子中得吃食摆放出来,这才看向沈昏昏:“是我求爹来见大姐姐的,但并非是劝。”
她长了一副机灵的模样,说话时颊边还隐隐露出一对酒窝。
“大姐姐这些天做的事,若嫣也都听说了,若嫣是庶女,帮不上什么忙,只是......”
说到这,她迟疑了须臾。
“只是在大姐姐不在府中的这两天,爹爹频繁出入宫中,今日一大早就去了一趟不说,下午大姐姐回府后,爹爹又去了一趟,直到若嫣方才求见爹爹时,他才回来。”
沈若嫣话并未说完,可话中意思却显而易见,沈幸这般频繁出入宫中,定是和她有关。
难怪沈她回府后,瞧见沈幸穿成了那副样子,原来是刚从宫里回来。
沈昏昏一时陷入了沉思。
沈若嫣话虽不假,可沈幸如此进出宫中,到底是为了何事?
不等沈昏昏想明白,沈若嫣便又开了口,“还有一事大姐姐,再过几天就是太子妃的生辰了,你可要想明白,若一直同爹爹这般怄气下去,到时候吃苦的还是你啊。”
太子妃生辰......
沈昏昏心里默念了一遍,眸子突然一凝,心里刚才的疑惑顿然明了。
是了,上一事七皇子给沈府下定礼后,没过两日便是太子妃得生辰,那时也是沈昏昏彻底想通了要嫁给谢从寒的节点。
如今这一世她跑去找雪意,之后的事出现了变动,因此沈幸才会频繁出入宫中。
沈若嫣的话对也不对,她要嫁给谢从寒在沈幸眼中是板上钉钉之事,因此他只需要将自己关起来就行,不必再来回进入宫中折腾自己。
况且在她未嫁给七皇子之前,她依旧是皇帝的小姑,深受太后宠爱,沈幸断是不敢在太子妃生辰上对她做些什么。
而这里的唯一的变数是雪意,沈幸这般作为,恐怕是在打雪意的主意。
沈幸向来看不起女人,更何况出身勾栏之地的雪意,如今又逢上太子妃生辰,因此沈幸极有可能会借机太子妃生辰这件事将雪意传入东宫为太子妃献艺,再想办法纳入太子后宅,好方便分开她与雪意。
届时雪意进了宫,以她的身份也只能是个妾,是死是活都由天家做主。
不行,她绝不允许让雪意身陷险境。
沈昏昏连忙抬手抓住沈若嫣的手腕,语气急切,“谢谢你三妹妹,我想通了,我这就去给爹认错!”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