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如愿以偿
◎我疼的话,少监大人一会儿能不走吗,留下来疼疼本宫。◎
“襄君叩谢隆恩。”许襄君哭腔颤栗下含着一丝不为人所察的平稳欣喜。
头刚磕到地面, 耳旁‘啪’得一声瓷碎刺耳,半块碎瓷飞撞到她额角。
刺疼得她一口气倒扼,跪拜的手不自然揪紧, 企图抓住什么来缓解心压。
头顶斑斓到她这处只剩投射而下的阴影,殿上殿下两节光景。
这场生辰宴虽出了波澜却按预期赴达, 此刻夏明勤对她心生厌恶, 贬责锁殿一切都正好。
“你现在就滚回去,别再出现朕眼前。”
夏明勤叱骂声下怒意溢出, 紧紧裹住此刻空气,绷得每个人都拎着心, 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被牵累连坐。
龙威压得这场宴上下无人敢随意摆放目光, 就连他身边的皇后此刻也被惊得悻悻。
许久没见夏明勤发这般大的火。
许襄君再叩头,娇弱铿锵一声:“是, 臣妾告退。”
她挺直背起身, 额角一股热流遮了下视线, 宴上的花攒锦簇被血色遮盖大半, 许襄君看不清。
满殿灯烛辉煌与她生生剥离, 将她排离在外。
所有人见着她面上眼泪混着血迹, 赤红浸染大半五官,皆诧愕倒吸气。
夏明勤给她所有‘情分宠溺’在这一刻尽数消解, 什么也不剩。
许襄君盛宠一时的光景犹如镜花水月, 此刻烟消云散。
许襄君毅然转身离席, 身姿摇晃跌撞却无人敢帮扶,清瘦身姿看得楚楚可怜。
黎至弓着背虚瞧她一眼, 满脸血迹让他心口被尖锐一刺。
他在众人都不敢触怒时, 拂衣叩拜在夏明勤脚边:“奴才求陛下降恩让其送娘娘回宫, 婕妤还孕有龙嗣, 今日若惊了胎怕身子难承 ”
话没说罢,夏明勤一脚踹他肩上,将人踢倒:“今日她敢做这等逆事,若连龙嗣也留不住,这上辰宫的门就不要再开了!”
阖殿上下一震,这是要封死上辰宫,将许襄君打入‘冷宫’么,极盛荣宠竟也会这般收尾,多少让人唏嘘。
许襄君听见黎至闷声扭头。
黎至利落撑起膝盖又跪在夏明勤腿边,诚服叩头:“求陛下降恩,让奴才送娘娘回宫。”
这几寸纤薄脊背还在努力承托她,许襄君并不感动。
只是看着黎至跪在地上心口实在没劲,说不上来的难堪,翻涌的恨意无法具象表达,更让苦涩增了千万分。
她喉咙哽咽,难怪黎至之前要特意切嘱,这幕实在痛心伤臆不堪言表,她揪紧衣角,嗓子里滚着‘起来’死也出不去口。
夏明勤看见许襄君泣血涟如的娇弱面庞,心间一处动了恻隐之心。
他强摁下心头火,厉声甩下:“将殿门关死,不允任何人出进。你有心,去送你主子最后一程。”
手一挥,夏明勤拧过目光不想再看她,可许襄君一身纤弱蹁跹独身站在灯火下,又忍不住将目光定在她身上,唇角抿了又抿。
黎至动身瞬间,许襄君转身就走,生怕余光中出现夏明勤身影脏了自己的眼。
一出宴厅,白衡忙着手脚要上来扶,一截青袍先她动作一步接住许襄君臂膀,撑着让她站稳。
“娘娘可有事?”
许襄君指腹翻捏紧他:“无事。”
一声关切,白衡此时呜咽压着嗓哭出声。
黎至森冷回眸:“此处不宜哀戚,我们先回宫。”
白衡适时用袖子擦掉眼泪,将哭腔吞下,红着眼绞着袖口心疼自家娘娘。
黎至目光紧紧盯着许襄君额面,血泪斑斑得实在吓人。
刚抬袖,余光四下尽是人,他颤了颤嗓子、动作猛顿在空中。
许襄君不顾所有,一把捏住他袖子:“借黎少监衣袖一用。”
黎至心绪翻涌过后也不想管顾什么,越矩抬手:“娘娘,奴才冒犯了。”
两人动作一致擦到面庞上。
共同一怔后,黎至抿唇,隔着衣料牵带着她指节,一道细细将脸上血泪拭干净。
他温煦的动作让许襄君勉强挑唇,心下一片轻松。
身后上辰宫的人看到这幕觉得怪异,却在面面相觑后垂颈闭口不言。
白衡从袖中去取一条帕子递到他们眼下:“娘娘。”
小黎子即便是阉人,这样也越礼不合,被人瞧见又不知是什么疯言疯语。
许襄君白她一眼,黎至恰时提袖将她厌烦神色遮住,免被人瞧去做多揣测。
他接过白衡手上帕子,轻轻摁在许襄君出血的额角:“疼吗。”
气息紊乱些许。
许襄君知晓当下境遇,抬手按住帕子,怀带私心地蹭了下他指节。
挑眉笑了笑,沉声:“无妨,不疼。”
黎至指腹弹缩惊悸之余,缓缓松开手与她做了个交接。
目光再次凝她脸上,确认无其它伤处,这才厚起嗓,颇带几分威严:“那请娘娘回宫,奴才要向上辰宫诸位交待圣意。”
圣意。
两个字让白衡脚下颠簸,脸上失色。
许襄君半倾身,黎至适时佝下颈,将她的话悉数接到耳中。
“我疼的话,少监大人一会儿能不走吗,留下来疼疼本宫。”
许襄君此刻言语风轻云淡,没了殿中被压迫的委屈、或被陛下弃后的难过。
黎至肩颈骤地绷紧,气息骤卷了她耳。
许襄君直起身子,手抬给白衡,娇媚地咬唇:“是有些疼,本宫今日身子乏,咱们回去听旨吧。”
白衡一听腿就发软,却被许襄君手带着往前走。
她咽着哼腔:“娘娘,咱们是被冤枉的,您再同陛下解释解释,陛下那么疼您一定会听的,断不会如此绝决。”
眼泪连串地往下掉,手失措地捏疼了下许襄君。
许襄君颦眉,将拖沓她脚步的白衡松开:“回去休息,本宫没什么可解释的,真相如何早晚大白,何必此刻凑在陛下生辰扰他兴致。你太不懂事。”
她清冷的语调此刻能完全不将帝宠放在心上,夏明勤是可以光明正大随手丢弃的某样东西,这个感觉令她逾越。
黎至接住她的手,一语不发的托着她走,许襄君此刻再挺直两分脊背,步履轻盈。
看自家娘娘受了冤屈还能如此语气平和,白衡心思复杂起来。
嗓子顿挫,最终缄口不语,到许襄君另一侧默默将人扶住,目光频频落在显怀的小腹。
心想,只要娘娘有皇嗣,便有翻身之日,今时所受的委屈皆是能平的。
黎至将人送到上辰宫,门前已有一队士兵把守。
许襄君提眉,果真涉及皇后夏明勤便不会无作为,她抿紧嘴,这也算是夏明勤给皇后独有偏爱了。
白衡看着殿门宫灯下那一排寒光锁子甲,脊梁狂抖,哆嗦:“陛下竟如此无情么,为何不多听您分辨 ”
黎至狠狠冷声:“还请谨言慎行,莫再连累了娘娘。
白衡登时噤若寒蝉,颈子佝偻下去,打量那排侍卫时目光都是颤的。
他指腹扣紧许襄君手:“莫怕,无事的。”
黎至微偏的头,恰将声音落在她肩上,温煦有力。
许襄君展眉,本就一直设计这日,她自然没什么多想,反倒是终于如愿的若释重负让她长舒口气,分外安心。
不用跟夏明勤周旋应付,不用出门被人算计又时刻警惕,她等这日可是求了许久。
只是 她瞥眉看向身旁,黎至当好垂眸,眸底温情拂煦,掌力握紧几分。
许襄君勾唇抿笑,行了,万事已随心。
一行人进殿,为首侍卫长臂斩断后排宫婢随侍,听到动静几人一起回头。
这侍卫朝许襄君肚子抱礼,铿然道:“陛下说娘娘今后不出殿,不需要这么多人服侍,还请娘娘挑选三两位,余剩下的 ”
他顿一下:“臣会将其送回司农寺、掖庭再做分配它用。”
这话他是对未来龙嗣所敬,被贬斥闭殿的许襄君敬不敬都成。
天边乌色朝下晕,宫灯下麟麟寒光压人。
白衡激动往前越一步张口骂:“娘娘有孕,三两人怎么服侍!你莫不是看我家娘娘如今失势便依草附木乘其邀功!”
许襄君拧紧眉,黎至开口将白衡拦下:“陛下圣意如此,白衡姑姑听旨吧。”
这一声‘姑姑’让白衡端清楚身份,忙打量四下,不敢再胡乱说话。
黎至拧身敛眸,对许襄君说:“娘娘现下择选几人?”
许襄君携过白衡的手,风轻云淡将头偏向黎至:“你择,本宫乏得厉害要休息。”
手上拽着人往里走,生怕白衡又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她们还没进门,听见后面那名侍卫轻声:“予少监些许时辰收拾,这上辰宫要锁了,陛下说您还是住在御前方便。”
白衡听到这句话没忍住,眼泪‘唰’得糊了满脸,身上哆嗦得不成样子。
在许襄君扯拽下,她将所有声音闷进嗓子里。
“好,容我半刻与婕妤道别。”黎至将择好的人拢推进殿。
侍卫讪笑:“自然自然,黎少监果真是重情义的人,这个时候还认旧主,换了旁人怕是避之不及。”
黎至睫毛扑扇了下,一片阴霾绞杀:“有劳。”抬步径直走向小佛堂。
没过多久门前叩响,黎至半躬的影子泼在竹帘上:“娘娘,奴才特来辞行,望娘娘日后安适如常。”
安适如常。
白衡听罢直觉要断气,宫门都锁了还能怎样如常!
要不是小黎子声音恳切,白衡都觉得他是在奚落、刻薄旧主。
许襄君屈指顶了顶太阳穴:“那祝黎少监步步高升,前途似锦。”
“今日少监还念及往日本宫告谢了,今日黎少监出去,便与上辰宫再无旧往。”
黎至闻言没说什么,捏着包袱转身离去。
竹帘影像渐渐拉远,许襄君疲惫地伸手一指白衡:“梳洗,本宫想就寝了。”
演了整日的戏,不停在脑中演练算计真是累死。
她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
白衡瞧她森白面色,额角碎发下沾带的血迹尤为醒目:“娘娘,奴婢先帮您上药。”
“不必。”
许襄君摇头,眼中神色黯然许多,又引得白衡呜咽。
“那奴婢去倒水,娘娘先靠在床头小憩会儿。”
她从窗看出去,上辰宫庭院灯火减半,光亮与从前不能作比。
其中的拜高踩低竟这样直白。
许襄君惶然笑笑,一阵轻松,可算得了自在。
院中响起黎至最后的声音:“锁宫。”
如今上辰宫静到连殿外落锁声都能精准传到她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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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黎至我疼
◎我被关起来,日后是不是就成了少监大人的掌中玩物?◎
许襄君睡得模糊, 夜半细闻床榻边动静,她朦胧睁眼。
绞丝帐外是纤长玉质的高大身影,她伸出手将人衣角钩住。
“陛下可有责你?今日你怎不懂人前违逆会如何, 干嘛说那不合时宜的话,我需要你如此不知死活么。”
她勉力撑身, 帐下伸进一截臂膀扶住摇摇欲坠身形。
听她哝语温腔黎至挑眉, 没想到许襄君此景还满心满眼是他。
“奴才说过以后都送你回来,不敢食言与你。”他指腹拨开帐子:“陛下不会太过责罚我。”
许襄君满脸睡痕, 眯糊神色搅着困倦使她肢体无力,她以一种最放松之姿与他相对。
他坐许襄君身边, 上半身有几分不易查的僵硬。
月光此刻从窗倾斜, 秀发铺陈下是她白到刺目的肌肤,素缎贴身, 娇软曲线在荧荧光晕下被勾勒得让他神智难清。
此刻黎至独享欲望膨胀, 一掌眷恋贪求扣上她的腰, 俯身将人罩住:“上辰宫再无闲杂人等, 祝贺娘娘得享自在。”
许襄君徐徐睁眼, 吊眸挑弄几许风情。
指腹钩卷他衣角玩:“我被关起来, 日后是不是就成了少监大人的掌中玩物?你去夏明勤身边就等这一日是么。”
她狠狠将指尖布料一揪,黎至猝不及防往下跌, 鼻尖交错之际许襄君笑出声, 不小心全被他吞入腹中, 搅得他心窝滚烫。
在她的笑靥中黎至收紧臂膀,深吸一口气:“是, 以后每日奴才办完事便会来。”他玩闹似的沉嗓:“届时娘娘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压不住的气息尽数喷在她下颚, 部分流泻进她颈中, 烧得人不知哪里灼炽, 许襄君揪紧他衣裳,不自然扬起雪白颈子,供他拿捏。
黎至视野朝下,喉结滚了两滚。
指尖小心翼翼挑开她碎发,凝视额角那块不大的伤:“日后娘娘想要什么都只能同我言语,例如,你明日想用什么,我叫人送来给你。”
他压眉凝眸,这伤口看着小却深。
黎至指腹不敢用力,轻轻抚了下伤口周围,凝结血痂胡乱沾着药粉看着实在敷衍。
寒声:“这是谁上的药,都不给你上好。”想起上辰宫没人可供她使唤,黎至敛唇收音。
本想说‘日后这等琐事’他来,可自己到了御前根本无法时时顾到她。
走到御前的代价一下让他不适,梗塞得难受。
瞧出他眉色下的情绪,许襄君清调‘啧‘声,君两臂拥紧将人扯下来,攀缠在他颈上:“那要我不小心惹恼了你会如何?”
她狡黠笑出声,声音愈发清脆惑人:“可会惩戒我?你说清楚我好日后求着点你,免得本宫没规没矩触怒了我的少监大人,你不要我好活怎么办,这里可没人替我做主。”
黎至被她言语撩得心一个劲‘怦怦’乱撞,佝颈吻住她眉心:“我在你眼中竟这般没心?应是我万不敢违逆你才对。”
他省着力挣开许襄君,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些许药露在指腹,轻轻揉在伤处。
许襄君吃疼地偏头,他放下药,伸手钳住她下颚:“疼是疼了点,但胜在药效极佳,这处明日便会好,你且忍着些。”
动作更轻几分。
黎至看她怕疼的样子,轻哼着调:“以后你要哪日少吃一口,我知晓了都要来哄着你。倘若某日你心绪不佳,我便要想着法子替你纾解,岂有惩戒一说,你瞧我敢不敢。”
药没抹完,许襄君冲这话越身而起,猛地撞进黎至怀中:“你既这样说那今晚可能不走?天要不了多久就亮了,再陪陪我。”
转想到今日环环算计,她明白夏明勤今天有多烦心。
再则黎至刚搬去御前,怕有诸多人际往来应付,近些时日眼看是没空了,这偷来的一时半刻已经是冒着险的。
许襄君遗憾劲儿透过两臂传递给他。
黎至后背脊梁火.辣辣得疼,他胸腔佝偻,心肺间闷了声巨响,咬牙将疼吞下去。
狠缓了口气才揉揉她肩头:“今日怕是不能,陛下还有事要我处理,这几日忙完就来行吗。”
话里话外是不舍、是权衡不清,他明晃晃在陛下与她之间考量,用自己生死与她做比重,拿不准如何定夺。
他瞧眼窗外,时辰不足了,抿唇:“我会让御医把不了你的脉,我们把金针取了,不吃这份苦行吗。”
黎至带着歉意降调:“是我不好,不能时刻陪你。”
提手把许襄君从怀里温柔拎开,摁她肩头让人卧趴在被褥间,他凑前坐近,俯身安抚道:“襄君莫怕,我轻些。”
她乖巧的被制伏软枕上,许襄君也不抗拒黎至心意,扬起臂将长发撩拨到一旁,十分配合他一举一动。
衣袖翩跹绕得黎至眼花,暗香骤然袭来,他跟着迷醉神经吞咽一口。
手摩挲到她腰间未有迟疑地扯开系带,钩住她肩上布料时,他声线不稳颤道:“冒犯了。”
随着衣裳扯开,她整个光洁脊背露出,纤弱玉质肌肤教人难耐。
方才透着盈盈月光看了颈后便有些心猿意马,现下黎至整个心荡神摇,气息塞得胸口胀涩。
肖想本能浸染后的神智不全,视线无所顾忌地的紧贴她较好的曲背上。
右肩三处伤从最初的红肿到现在泛紫乌,半张背惨不忍睹。
他抬手顺着肩颈往下抚到第一块於紫肿胀处,肌肤下硬刺明显,那便是半根没入肌肤的金针。
同时指尖的滑腻让黎至心口恍然撞个没完。
轻游的酥麻从肩脊到蝶骨附近,许襄君揪紧床褥,嗓子凝咽不停:“黎至你快些,别这样,我受不住。”
娇软嗔声让黎至神智更是破碎。
他从腰间取出一枚磁石悬在她背上:“还好金针是混铁特制,不然没得这样深必是要用刀挑。”
那场景黎至想也不敢想。
但许襄君最初却是这样打算的,她只留给自己一口气,剩下的均可以全盘赌上。
她这样狠绝杀伐一般人根本无法招架,他也是。
极寒触感猛地上背,许襄君腰身绷紧:“呃。”余剩下的气咬断,浑身细细颤开。
额头鬓角的密汗瞬间湿了鬓发,手背绷得筋皮分明。
空中微‘铮’一声震响,金针带出血肉吸附到磁石上,他指尖晕尽血渍。
黎至眸色深沉,下颌线绷紧,心底狂狼翻涌得将他神魂几乎打散。
鲜红顺着肌肤落在床褥上,他用帕子掩住伤处。
黎至不想多做停歇,手稳得又接二吸出另外两枚金针,血此刻漫了她半张背。
虚眸瞧了眼她,许襄君面色苍白的血色渐尽。
一手根本捂不住这三处伤,他单手拿出刚才的药,咬掉塞吐掉:“有些疼,你忍着些。”
掌心抵紧,将药不急不慢抖洒在伤处。
方才只在额角抹了一点,便疼得她直想躲,此刻背上火.辣辣钻肉生刨皮肉的苦楚让许襄君几近昏厥。
眼泪瞬间爬了满脸,泅湿软枕。
许襄君疼得嗓子根本发不出声,绷紧的肩线与颈侧青筋倒是将这份痛处具象到黎至眼皮子下。
药露止血效果立竿见影,只是黎至绷白着脸,强摁她动弹不止的背。
手不疾不徐将药上全后,俯身抱紧颤抖的她:“没事了,没事了。”
许襄君喘着气缩进他怀里,半响才细细哼出嗓,悉窣声碎在黎至心口,磨得他难熬。
“我还好。”大喘一口气后她咬出这句话,无血色的脸却不是这样说。
这药刚涂上,半张背犹如被人生撕般疼,咬牙忍阵皮下便刺麻蔓开,烧辣总体尚能忍受,这比最初预料得要好上许多。
黎至将人拖在臂膀中,额头埋进她颈侧,细密密冷汗润湿他鼻尖。
闻她咬牙无声,黎至拧眉负气道:“疼就说,是谁教你要忍着的。”低喝也含着心疼,不忍怨责。
床褥上的血红杀眼,黎至不敢直视。
握紧许襄君腰肢的手也虚着力,生怕将人握疼了,而许襄君自己却无所容心。
一阵风来,许襄君冷汗过风,冻得一颤。
扬颈靠在黎至肩上,抬手摩挲了他同样润湿的鬓角:“真还好,我没你想的那么不经事。你也知道我外祖表兄都是武将,这些不算什么。”
月光透来,许襄君指尖都是半透明的。
这里是皇宫,她承接风险能力在进宫门那瞬便提高许多,孱弱哭求、后悔伤心都不会属于宫内的她。
这里容不下半丝差错,容不下软弱,她不能。
许襄君反手扯住贴在身上的衣裳,脑袋蹭蹭他鼻尖,鬓发又带动到他额角。
“你去帮我取件衣裙来,脏了我想换,劳你帮一帮我再回去吧。”
松调如常,像是方才血腥一幕并未发生,这种不打眼的小插曲无关紧要。
无论怎么撑语调,许襄君还是一副有气无力。
他提住许襄君腰腹,红了眼:“许襄君,我们即便在危地,你也可以怕疼、也可以哭。有我你不必如此,什么都自己撑着,你置我于何地。”
“你这样我在你面前如何自处。”
连颤的腔从背后传来,令许襄君哑然,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
迟疑片刻,许襄君开口:“那我疼。”
她转过身拥住黎至,攀在怀里,细声颤巍巍道:“黎至,我好疼。”
黎至气息尽无,拥住怀里的人,口中嚼了半响也无话说出来,只好避开伤处拢紧她。
少顷:“从现在开始,上辰宫不会再来一位御医,你大可不必再隐藏脉象。”
许襄君捏住他衣领,看着黎至透红的眼睛:“龙胎乃是大事,陛下怎可不让御医来瞧,你御前仔细些,别妄作连累了自己。”
黎至扣着她后颈,指腹轻揉抚慰,眼下寒芒:“皇后下令不让就是不让,与我何干。即便有御医来,你让他进就是了,不会诊的。以后别再下针了,听到没有。”
这话是嘱咐给许襄君听的。
当初这三枚针不是他施,许襄君也有算计,自有人替她施针,这个人他一直找不出来。
许襄君在宫内还有他看不见的人,还有他看不见的算计,这让黎至每时每刻都惴惴不安。
听到黎至这话许襄君神思一顿,缓缓勾唇,唇角印他颈子上:“我家黎至怎么这么厉害。”
哼着笑,唇角一路往上,咬了咬他下颌:“现下时辰晚了,你回吧,御前人多,都盯着你呢。”
黎至气息跟着触感连串的吐不清,本能续上许襄君动作步骤,垂肩吻她唇上将她的笑尽数吞下。
再两人气息绞缠中,黎至沉腔问:“明日你想用什么,说出来我替娘娘准备。”
手横揽住她的腰,在她张口喘气瞬间黎至含笑封了她的口,许襄君瞪大了眼挣扎。
无济于事后只能软在他臂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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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辛苦嬷嬷
◎夏明勤不驾崩,我如何同黎至安心在一起?◎
黎至绕宫内小道回住处, 刚踏进院门,便瞧见自己房门前一个十多岁小太监抱着柱子正酣睡,颈子却勉强提直。
他放轻步子绕开, 推门还是惊醒了他。
这小太监忙地朝他跪下叩头,尽量控制声线中哆嗦:“是奴才不懂规矩, 求少监大量饶奴才一条生路。”
几分颤栗胆惧划开沉闷夜空。
黎至本想漠视进门, 奈何他磕头磕得实在实诚,加上他年纪轻。
阖门时顿了手:“你守在这处做什么, 我不是一早吩咐过这处不要人伺候么,谁派你来的。”
小太监闻黎至寒声, 如冰凌刺人, 寥寥数字他又惊恐地缩了缩肩。
“康常侍说您没人服侍,受了四板杖脊无人上药怕明儿不好去御前, 特要奴才来伺候两天。”
他跪的服帖。
黎少监声名最近在宫内如雷贯耳, 凡他在陛下前出口的人, 十有八九要受点牢狱之灾。
宫内、朝上现在提到他都有些闻风丧胆, 生怕被他多看上一眼。
黎至看他头顶, 其实刚受完刑就该请人上药, 只是许襄君那边耽搁不得,怕晚了她心思郁结便匆匆去了。
方才她不管不顾揽抱, 这伤约是等不到晨起再寻人上药了。
转想一番, 他轻声:“那进来吧。”
小太监进门时战战兢兢掀眼, 看见黎至松衣,奇怪是他绿袍下是件略厚的黑色长衫, 里头还露节白色衣袖, 近夏的天穿这么多不热么。
黑衫半褪, 白色亵衣整个背部染尽血色, 可怖至极,肉眼可见衣裳粘在皮肉上。
他脱得时候肩线都是紧绷状态,手也在抖,黎至微侧眸:“看什么,过来帮我把衣裳撕下来。”
“是。”小太监声音比黎至还抖。
他根本不敢上手,但也不敢不上前。
黎至走后许襄君不再装睡,起身走到案边坐下数算时辰。
烹茶等人间她望向床榻,黎至方才帮她整理褥子的身影好像还在,这等细活倒是没想过黎至会如此熟稔。
门悄然‘吱呀’一声,许襄君起身转向门前,朝着徐徐走近黑影缓缓屈身:“李嬷嬷,劳您辛苦一趟,襄君叩谢。”
说着要跪拜。
佝偻黑袍下一只粗糙干燥的手扶住她腕子:“不敢,老奴只是做应做之事,我可比任何人都希望娘娘长寿。”
她提起人,翻手握住许襄君脉搏,少顷沉笑声:“娘娘这就取了金针?不怕有御医例诊?届时娘娘该如何遮掩无孕之事?娘娘坏了我们间的约定。”
许襄君老实交代:“他说了不会有御医来,无人知晓便没坏约定。”
“我拿自己性命赌也不敢用黎至的不是,嬷嬷放心,襄君省得此事严重。”
这人从衣袖取出药递给许襄君:“你抱死入宫,用药强撑身子至今才调理有些晚,许是难调,现在这样当初又为何用服药。”
许襄君接过药,亲昵将人拉到桌前,将自己烹的茶递了盏给对面。
展笑:“用药吊着身子是黎至一直在身边,我不想他担忧我病着。现在他不常在了,自然要好好养着同他日后长久些。”
对面人掀开斗篷,是一位鹤发老妪。
她容颜虽老,但尊气却在时日沉淀下愈发肃穆,这面相看着便持重得紧。
李嬷嬷端盏:“你心倒是宽,怎就知道自己能与他长久,不是野鬼一双。”轻微打趣的话也不重。
许襄君也端起盏,小口啜饮:“这不是嬷嬷给的底气么,你我目标一致,定能成。”
“那我跟黎至自然是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李嬷嬷端穆面容眉眼拧出一块深色,嗓子凝噎番:“娘娘尽快吧,老奴六十有七没几年好活,若我死前见不到陛下驾崩,你们便陪我一道去地府报道,侃言这许多作甚。”
此话凌厉起来也有几分杀气。
许襄君点头,诚然。
“我停下这损耗身子的药,劳嬷嬷近些时辛苦来替我养养身子。龙嗣一出生,襄君应嬷嬷的约定自然会履行。我们生死在您手上,嬷嬷怕什么日子早晚,我比您更怕陛下不死。”
“他不驾崩,我如何同黎至安心在一起。”
李嬷嬷就着月光瞧她娇容花貌,这等仙姿玉色的人要是安安心心在后宫哄逗着陛下,自然能盛宠半生。
若真有一子半女,便是靠着外戚,这辈子也是尊容无上的,她却偏偏要为了个阉人弑君。
年纪不大心思倒敢,行事太豁得出命。
“是这个理,这柄杀人刀悬在头顶滋味也不好受。”说罢,李嬷嬷起身。
许襄君慌忙跟着起身,手捏住李嬷嬷衣袖:“还请嬷嬷在御前帮我拖住黎至,教他这几日不要来,停药前几日我大抵是起不了床。”
李嬷嬷愣着转头:“他受了四杖脊刑,要来也是不能够的,不养上几日怕是不能去御前。”
许襄君闻言一怔,唇角哆嗦:“什么?”
杖脊?
四板子不多,但他自从小习文,那里受过这等皮肉惩戒。
黎至刚走不久 她半响都没发现黎至什么异样,许襄君绞住衣袖,生扯变了形。
黎至几时这么会忍苦做戏的!
许襄君心口一紧,骤然疼得慌。
李嬷嬷目光嵌丝寒意:“今日陛下生辰,娘娘白日里故意与大皇子私话被陛下撞破,还跋扈出言顶撞、御前卑身无状。晚宴大皇子转眼被人设计与后宫妃嫔有染,现场抓得虽不是你,但娘娘贴身帕子却出现在大皇子身上。”
“这种后妃淫|乱罪行,要不是你行的隐秘且怀有‘龙嗣’,管你泼天荣宠,今夜怕是要同那位贵人一道被宫规处置,不会只是牵累封殿了。”
“娘娘行事当真狠绝,自己名声也不顾,可知这会跟您一辈子?日后若得高位,少不了文官口诛笔伐。你宫内淫.乱,也不怕自己行个偏差。”
“如此一石二鸟拉扯下大皇子,娘娘可是在为皇嗣铺路?”
许襄君抿唇:“我要长长久久、安安稳稳的活着,不会行有偏差,这宫内谁死都不会是我跟黎至。”
皇宫中最笃言不了的话倒让许襄君说得信誓旦旦,不知从何处竟让人不由信服几分。
许襄君攒眉。
铺路么,是有那么一份私心,是来自黎至的私心。
李嬷嬷瞧她,缓才细声:“若不是黎至这些时日御前得了些脸,陛下暂且有事要他办,这种情形他当众说送娘娘回宫,陛下一口气出不尽焉能轻纵,他顶风作死能留条命不易,杖脊只是轻的。”
“你们一个个的当真 ”
这么不要性命豁得出去的行径,让数十年身经万事的李嬷嬷也不知道如何评说。
“ ”许襄君垂眸,怎么会不知道那个时候黎至不该同她说话。
为了黎至少被夏明勤猜疑,她早早放出话黎至跟上辰宫‘恩断义绝’,谁知道他当众会
许襄君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指尖磋磨李嬷嬷衣袖:“多谢嬷嬷当初为我求得此处,能有小道进出,我这两日先不用药,想去看看他,过几日嬷嬷再来替我养身子可否?”
李嬷嬷尖眸瞧她:“只要娘娘说到做到,老奴命给你都成,让你去看他如何不行。”
语调骤然高转:“就是娘娘您敢去他住处害他吗?”
许襄君一阵心悸,她出上辰宫被人发现可不就是死路一条。
可黎至受了刑
她瞥眉:“嬷嬷说得不对,我是去照顾他,怎么会害他。我有平珠,她能改貌。”
李嬷嬷见她胸有成竹且一意孤行,也没什么好说的。
冷声:“娘娘要出了意外,我定将黎至送下去陪你。”
李嬷嬷挥袖罢手,将许襄君手掸开:“好自为之。”
斗篷兜帽盖上,“五日后老奴再来。”
许襄君大喜,裂开嘴:“谢谢嬷嬷。”
小儿家娇俏十足,笑靥如花的芙蓉面庞真让人看不出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李嬷嬷余光一瞥这眼瞧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纯净,瞬时想,叫她去弑君这条死路会不会不合适?
转念她与阉人相守这个行径,本生也不容于世,早死晚死罢了。
心一坚,忽视掉这样春华灿烂的小姑娘性命的珍贵。
许襄君扑进黎至亲手铺的褥子上,明明熏过香是好闻的,可她鼻腔却钻了几丝血气。
脑子不禁萦绕黎至弯腰给她铺床叠被的身影,受了杖脊他怎么弯得下腰的?
她抱的时候,黎至又是怎么咬牙忍住疼的。
这样想着她一夜都睡不着,天一亮,她速速叫喊白衡近身:“去把上辰宫留下伺候的余剩两人喊来。”
一名宫女跟个太监站到她跟前儿,许襄君一眼便认出这太监是谁,心思一阵翻搅。
抿唇:“你可会认字?”信手指向那名太监。
这太监跪拜:“奴才识得。”
白衡左瞧右瞧觉得这太监怪异,上辰宫之前明明没他,为何黎少监在殿内择人留候,会有这个原不属于上辰宫的人在这里?
她怕是有人诡心安排人来害自家娘娘,忙站出来指着:“娘娘,他不是上辰宫的人。”
白衡一步上前挡许襄君面前,喝狠质问:“你是谁,你是怎么出现在上辰宫的,速速说来。”
这太监叩头:“奴才是黎少监特意指进来照顾娘娘的。”
白衡顿时哑言,戒心不减地回头看许襄君,许襄君挥退她,直勾勾看着这张略微熟悉的脸。
“你认字就接替他之前的佛堂事宜,默经诵经按时上香,旁的再看吧,宫殿一锁活计不会太多。”
“你叫什么?”
这太监闷声回:“奴才全名盛松,内侍省取为 ”
许襄君斩断话:“不必,就用全名,父母取得好听,内侍省那群人只会用名字糟践人。”
盛松眼眶异红,嗓子呼吸都重起来,猛磕几个头,塌肩到地面:“奴才谢襄娘娘。”
话里带啜泣。
许襄君起身:“约莫你现在背不全,先读两篇我听听。”
白衡见锁殿了她还保持习惯,约着是真诚心信佛,红着眼带另一位婢女下去。
出门后掩口呜咽,这么好的娘娘,陛下怎么就不给机会让娘娘多分辨几句!
房门一锁,许襄君蹲下身,直视盛松眼睛:“黎至之前在东观救得是你?”
盛松叩头:“多谢黎大哥跟娘娘相救,奴才感恩戴德,必当以死相报。”
许襄君笑了,盛松喘得每一口气都是逼杀他们的刀,哪天碍事她许会先杀了他,这句以死相报许襄君自觉受不起。
她抿唇:“奚工局你虽是因势救我们,但本宫同他也是当报这恩情的,东观是该做得。”
“黎至把你放到我身边自是有大用,这声黎李大哥想必你同他交情匪浅,你可知平珠在何处?我要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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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所谓证明
◎奴才享了人孝敬。◎
黎至在御前直挺挺站了一日, 还要时刻保持脑子清醒,随时接住陛下问话,几个时辰下来他半条命交代在含元殿。
下职回宿间, 门前他身形一晃差点跌倒,堪堪扶住门框也略显吃力。
脊梁彻底要撑不住了, 他捏紧门框, 冷汗湿了鬓角跟衣衫,导致背上跟刮肉般疼。
推开门黎至骤然顿住步, 床榻上躺着一个人影,尖眼瞧出是宫女衣裙。
他艴然不悦, 半步退出, 掌心狠狠叩门板,阵响惊起其它宿间的人, 转眼十数人规规矩矩怂肩站成排侯在院中央。
黎至环视院中, 拧眉压低声:“这次是谁送来的人, 拽出去杖死以儆效尤。”
廊下灯笼洒下的橘光分外冰冷的坠他肩上。
黎至再寒声:“下次若再有人进我屋子, 你们便滚去司农寺永不出。”
一排人跪下叩头, 其中两人走出来佝肩, 战战兢兢说:“是是,奴才这就将人拖出来打死, 日后都警醒着不让人进少监屋子。”
另起两人去抬了刑凳、取了板子、粗布, 作势要将人处置在院中。
动静惊着床上的人, 她缓缓侧了些身子,松着颈撑起身。
黎至透过门缝瞧见那张背形, 神色暗下去, 抬手阻了那两人进门。
他倒吸口气, 心口惊跳, 闷声:“先在门外候着。”
黎至推门进去,翻手合上门,将诸道视线闭于门外。
床上的人转身,满面睡朦朦惺忪未醒,星眸微嗔:“你要杖毙谁?我?你好大官威。”
黎至嗓子一凝,撑直肩,迅速搭上门栓,冲门外吩咐:“你们退下休息,今日之事不可对人提及。”
门外两番面面相觑,齐声:“是。”
连忙收了东西拢衣散了,各回各的宿间,塞耳闭目不敢知晓黎至这处的事。
黎至再次确认门锁,脚下才敢几步阔到床前。
垂眸,瞧着眼下占尽满室风流的琼姿花貌,许襄君一身红友色素锦下等宫女服饰更衬得人楚楚动人,暗香浮动当即便冲破神智。
他嗓子扼了口气,眸光骤紧:“你怎么敢来,若被人发现可还了得。”
非是斥责,满字尽是担忧。
指尖磋磨了下她衣角,布料有些粗糙,他蹙起眉。
黎至抬手拢拢她鬓角碎发,瞧着她秀眸惺忪,御前一日的疲惫尽散,身上也没那么疼了。
笑着轻揉了揉她面颊:“娘娘怎么出的上辰宫,胆子太大。”
许襄君仰头,掐眸抬按住他的手,缓缓起身贴到他身上。
娇俏颜色下凌冽闪过,她冷冽轻问:“少监大人是不是要给我解释解释‘这次’是什么意思?”
她揪把黎至衣领,惩戒性质强让他佝颈:“女人睡你的榻还有上次?”
黎至脊梁猛地被劈斩了刀般烧疼起来,嗓子没扼住吐了口重气,面色骤然没了血色。
鬓角遽尔一层密汗,狭长眸底痛色一颤再颤,他摁住许襄君的肩,哆嗦着勉强撑住自己站稳。
本想‘审讯’不打算松手的,许襄君瞧见他这样心尖一刮,忙扶住黎至臂膀,掐眸怒瞪拉人上|床坐。
“你这处为何没人服侍,不是六品吗,怎么也该拨个人照顾照顾吧,夏明勤这么小气。”
伸手去拽黎至腰间系带,想看看他伤得如何了。
为何带伤还要去夏明勤眼前上职,御前的人是死尽了吗就缺黎至。
黎至疼过一阵后强使自己恢复脸色,速速按住她的手:“你来是做什么,快回去。”
微微曳眉,生怕许襄君发现他受过刑。
许襄君看他按在自己手背都有些虚力,指腹一抽,黎至腰间衣袍尽散,松松垮垮拢在身上不成样子。
抬腕又去解他衣领,在黎至再次抬手挡时,许襄君阴郁掀眸:“你还有力气?”
她精巧的下颚绷得有些紧。
轻飘飘一句,黎至动作便顿住,拉开惨白唇角,轻哼声:“就知道瞒不过你。”
他心慌地哽下嗓子:“只是你怎能因这就冒险出上辰宫寻我,万一 ”
剩下的黎至不敢想,便出不了口。
虽说许襄君行事一贯谨慎有度,可这是御前,半丝行差踏错就有生命之虞,怎么想都吓人。
黎至狭长眸子晦暗搅涌阵,脑袋往前一栽,整个人软在许襄君肩上。
一大口气舒尽胸间於气,他绵腔虚弱道:“无力了,襄君我好疼,站了一日也好累。”
“ ”许襄君从未听过黎至这样‘理直气壮’的讨软。
细细瞧了眼他慌颤不止求可怜的眸子,许襄君吞咽一口:“我看看你的伤。”
黎至用下颚蹭蹭她面颊,他嗓子扯出笑:“好。一会儿奴才再任娘娘细审。”
他坦然抬指松了领口,绿袍散掉露出里头白色亵衣,黎至再扯了亵衣细带,胸腹隐约露出,线条走势起伏匀称且清晰。
然后黎至乖巧地趴床上,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
许襄君眼中只有那抹不常见的颜色,唇角抖了抖,喘出一口大气。
“ ”
闻半响没动静,黎至从衣袖布料里切出半张惨白的脸:“我伤得挺重,硬撑了一天,明日怕是起不了身。”
眉心颦蹙在一块儿,清风玉质的面相漫出三分娇气。
许襄君听他软腔手不禁揪住褥子,心下晃晃:“你这样 有些娇嗔,我不太习惯。”
谁抵得住心上人‘撒娇’?她眸底染尽混色,脑子里蹦了些不正经。
黎至勾唇,下颚枕在自己小臂上,沉了沉嗓:“奴才这是在求你饶我。”
许襄君明白他话下延申出的意思,伸手扯住他后领,缓缓拨下他衣衫:“哦?你倒是讲清要我饶你什么。”
黎至喉结滚动带动布料,一起颤了颤。
“我在陛下身边晋升太快,有巴结送钱财的,没收。有人打听到我之前没与人合亲、收过人,便有人打主意到这上头,就送了位宫婢 ”
许襄君攒眉,指腹隔着衣裳‘不小心’摁他肩胛上,不是中心伤处,也是延出来痛楚,疼得黎至一下住了口。
冷汗沁过脖子,黎至忍着疼色:“我连人长什么样都没瞧清便让人轰出去了,那床褥子我烧了,万不敢留。”
绿袍累在他精瘦有力的腰上,后背亵衣沾晕了不少淡粉色血水,布料与他背部贴合了大半。
许襄君翻身骑在他腰下,黎至闷了声痛。
身后重量让他脑子又撞出些几分欲.色,略微扭颈咬着疼继续解释:“我事先不知情。”
“真的。”
许襄君掐眸,指腹钩住他亵衣衣领,缓缓撕开沾着伤的布料,疼得黎至脸上血色尽褪,额角侧颈青筋绷显。
她莺啭着娇俏,压住颤抖问:“今日你关了这道门,明日怎么同他们解释少监大人留用了位女子过夜。”
黎至咬牙:“奴才贪色,享了人孝敬。”
无论多仔细撕衣裳,都扯开不少小伤,背上转瞬便布不少血迹,看着骇目。
许襄君看清他脊背交错四道掌宽的痕迹,道道裂皮见肉,周围青紫於扩了大半个背,脊梁打得实在不像样子。
说狠吧这伤对脊杖不值一谈,说不狠却又打成这样。
许襄君咬牙呜咽,绞着哭腔恨言:“你叫我对你冷眼旁观,你对我怎做不到相同,我再也不想听你的话了。”
黎至满头冷汗,鬓角发丝胡乱贴他脸上,清俊面庞此刻倒落了窘相。
他反手钩许襄君衣裙,勉力说:“这如何作比。前日说过,我既应了日后都送你回去,那条路就不能让你一人归。”
“我还有用,陛下没教人下死手。”
许襄君从袖中取出帕子擦拭,少顷帕上的血染红指腹。
“忍着点。”她拿出李嬷嬷给的药膏点涂上,是由腰下往肩颈涂抹。
后背的碰颤加上冰凉让黎至一直埋头咬忍在衣袍中。
直到他嗅到一股清香,黎至猛地扭头:“你用的是太医院给陛下调制的伤药?”
神色尖锐起来。
翻手就要制止许襄君动作,却因她坐跨压制跟伤,动作一半都未做完便被迫停下。
许襄君腰腹用力将人顶回去:“是夏明勤专用的。”她继续涂抹。
黎至挣扎拒绝时,许襄君指腹微微用力,脊梁疼痛便让黎至卸了动作。
“擦了,我不要。”他低声。
许襄君勾笑:“就不。”强制给黎至上好整个背药,“你身上有这个味道,明日就不能去御前上职了,好好卧床休息吧。”
几许狡黠的笑如同狐狸,勾人又杀人。
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他的伤照顾一二,可黎至散了衣袍这样乖巧趴在床上,宽肩窄腰的矫健线条倒让许襄君生出几许旖旎想法。
上完药后她单手抵住黎至颈子,将人狠狠摁在掌下,俯下身从腰往上吹,希望药能更贴伤处。
一串细风由尾椎拂过至脊端,黎至又漫出一头汗,脸上神色挣扎:“许襄君你 ”
她下颚贴颈擦到黎至耳边,人拢在他背上,轻问:“我如何?”满腔懵懂无知。
另一只拨开他腰间衣堆,屈指用指节划了划他腰侧:“少监大人这样竟然是绝色。”
黎至一阵颤栗下许襄君笑出声:“黎至,你都享了人孝敬,别糟蹋,我冒死来一趟也不易不是。”
话里话外的延申都十分露.骨,黎至浑身紧绷,嗓子干涩得发疼。
许襄君指节顶顶他腰,黎至倒吸口凉气闷了声‘唔’,她笑说:“怎么,不行?”
黎至在她掌下动了动颈子,唇角抿了又抿却没说话。
她张口衔住黎至耳尖:“照人们一般印象你们都折腾人,所以今夜我求饶是不是也理所当然?”
黎至无奈哼笑,扭动颈子,薄唇轻启:“你松手。”
许襄君一怔,松了颈子上的手。
瞬间黎至反手将许襄君揽下自己背后,翻身骑在她腰间将人摁进褥子里。
他眸深滚涌:“你来这里就为了这?”
俯身压近。
许襄君摇摇头:“临时起意,临时起意,听你被杖脊,我本意是来照顾你的。”
黎至由上至下扫看,这衣裙倒挺合身,将许襄君身线包裹得正正好,窈窕有致实在漂亮。
最后紧盯她眼睛,手掐上她腰肢:“这样照顾的?”
许襄君‘嗯’声:“也不是不可,你我夫妻嘛。”
她的理所当然实在让黎至受用。
门外突然响起叩门,一稚嫩声音响起:“少监大人,奴才奉命给您上药。”
是昨日那个小太监。
黎至神色梗滞一息,抿笑寒声对外吩咐:“候着。”
小太监一愣:“是。”
手猛地扯了许襄君领子,往下狠吮吸一口,接着咬磨这块皮肉,哼呢不清说:“那你叫吧。”
“奴才可能会折腾人。”
许襄君仰头求救般喘息,手捏住他臂膀,却掐不紧。
“你的伤。”汗立马起了一背。
黎至指腹钩散她腰间系带,一件件剥开:“哦,现在知道我有伤了?方才是故意撩拨我玩?”
许襄君摇头。
“奴才是阉人,但我也是男人,送上门的极乐怎能不要。”
他一把拽掉许襄君最后一件小衣:“门外有人,娘娘尽管声音大些,今夜才有人能证你我同床共枕。”
埋头一吻,许襄君整个一惊,绷紧肩背失声叫出嗓,眼泪当即就蕴满眼眶。
指腹哆哆嗦嗦寻求出口。
胸肺挤出来的哼呢不断。
黎至温柔地揉了揉她眉心:“声音再大些,门外听不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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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你告诉我
◎我油嘴滑舌?哪里滑。◎
温热帕子擦拭完她身子最后一处, 黎至扯过薄被覆她胴|体上。
垂眉敛眸,徐徐俯身凑她耳边,絮言:“我出去处理下事便来陪你, 你先歇会儿。”
小指钩过她脸上发丝拨到耳后,指尖留恋在细润中不断回味。
许襄君玉臂绵力揽过他肩, 闭眸摩挲印上他唇角, 嗓子哼出旖.旎色细声:“我安排了如何回去,你莫周全那些。”
想了下也可能是其它, 她细声哝语:“快些,我等你回来。”
话未罢, 纤弱臂膀坠进褥子, 人沉沉睡去。
黎至本能接入掌心,缓缓塞进薄被中。
听她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里头嵌着虚软竭力, 餍足神色此刻倍加称心。
他从床上钩件外衣起身出门, 门前小太监坐在台阶绷着背不敢动, 听见木门声响立马扭身跪伏在地, 肩胛瑟缩了下。
“可听到里面动静了?”
森冷声音坠下, 小太监忙叩头:“奴才没听见。”心慌意急地哽咽。
黎至满目浓郁月色,微垂颈子瞧他头顶, 笃言:“我说你听见了。”
明晃晃带种命令他重复的胁迫, 这小太监明白过来, 埋首改道:“奴才听见了,是少监与位姑娘 ”
黎至蹲下身, 声线毫无情绪起伏:“劳你替我记住今日。”顿了顿, 音调温煦明亮两分:“回去吧, 明日再来上药。”
绿袍润满夜色铺散在台阶上侵入他眼底, 小太监紧忙收眸。
嗓子干涸滚噎,慌张磕头退下:“是是,奴才明日再来少监处。”音色稚嫩孩子气未消。
黎至起身靠上廊柱,眼睁睁瞧着小太监颤栗着出院子,身影湮入浓色中。
今夜如同有份实质见证,某个层面留了些什么东西在这偌大虚无的世间。
他这不耻私心实在可憎,悖逆了他数年间所习的礼教、学识、道德,知书明理算被他扔进狗肚子了。
这般淫逸该抱愧之事,许襄君却行的比他坦然。
她坦荡的理所应当实在炽手,仿佛他什么样的举止都是罪。
应她、不应她都是罪。
少顷,黎至伸指抖散衣袍上热气,去了私人小库端了盆冰。
应是天热,她鬓角不比方才湿得透,潮红晕到颈肩上,锁骨附近斑.驳着深浅不一旖.旎,整个奇色让人迷.魂.淫.魄。
许襄君将薄被绞了一半在怀中,纤长的腿与整张背袒露在外,夜色沉在她素瓷肌肤上朦胧流淌,染了层虚幻,她比梦境还似梦境。
黎至往前,撞破幻境踏近真实。
他将冰放在床侧,取了把折扇,轻轻将凉气扇到她那边,一手拽平薄被细细拢回她身上。
沁人心脾的凉意让许襄君惬怀的醒分神,伸手去探身旁本该有的人,动作趋势是要贴他怀中。
许襄君摸了半响空,迷迷瞪瞪睁眼
黎至掐眸笑看她动作,在她目光落定时黎至冁然一笑,脆声揽了她的神。
许襄君倦怠地歪头瞧他动作:“怎么不睡,扇了多久。”
黎至坐了张高凳子在冰后打扇,风不大,拂来凉意却正正好。
手没停,黎至就着暗色认真看她:“不久,一个时辰,你惯是怕热。”
墨色披了她半身,许襄君就这样如梦似幻的在他眼前。
许襄君抱住软枕,眸子湿绵绵看他,伸手揪了揪他摊在膝头书册:“不点灯看什么书。”
黎至狭长眸子垂瞧折几根晶透玉指,心口胀然地覆住她的手,拇指留恋蹭擦她腕子附近:“看你,没看书。”
目光从她指间往上,润滑的小臂至肩,再到她脸到眸底,黎至莞尔:“你在,我眼中便无物,看不了其它。”
黎至视线侵占欲太强,许襄君被钉得动弹不得。
“油嘴滑舌!”掐眸斥他,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黎至手劲大两分,寒意一下便笼她半身,冷的她怔了下。
他慢声问:“我吗?”
他神色顿了顿,好似在认真反省,忽然道:“这句是襄君方才有感吗,我油嘴滑舌?哪里滑。”
许襄君闻罢脸赤起来,揪紧被子便掩住面。
薄被闷出细声:“黎至,你怎得愈发,愈发 ”嗓子颤得说不出口。
她手挣扎用力也收不回,却又不敢继续触碰,雾蒙蒙眼睛从薄被中露出,咬唇:“你松手。”
声音湿漉漉绕他心尖,许襄君娇嗔模样实在可爱。
黎至摁着膝头染粉的指节:“不松,你别用力,一会儿该红了。”
拇指轻叩她内腕,流连中尽是不舍、缱绻:“我不浑了,睡吧,八月天实在燥,我再给你打会儿扇换盆冰就陪你。”
温煦慢哄着,其中夹笑愉悦又松快。
这般松泛光景让时间凝住,两人一同沉浸下来享受。
许襄君无所忌地牵他的手再次睡去,黎至一边打扇一边将人望在眼中。
此刻所有繁杂关系与高墙仿佛不在,他们没有禁忌身份,没做过逆伦悖德之事,只是万千人海里忠于骨子情愫的一对璧人。
合了天地之喜、成了日月之美。
这样静静的相处,无比遂心如意。
奈何天薄时辰短,许襄君醒在卯时初刻打更声中。
睁眼看见黎至温润轮廓,背光擦过鬓角在他脸上留下明暗分明的交际,将人衬得越发柔泽俊朗。
目光细细描摹了黎至五官,许襄君情不自禁往前。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扣住她后脑,将她摁进胸膛,黎至佝颈轻轻咬含她的唇,厮磨不足一息便松开。
黎至尚未睡醒,拿绵软的额头顶着她额角,声腔慵懒颤动:“要走了么。”
他臂膀收紧,将人往怀里揉了几分:“襄君,叫我一声,我想听。”清晨呢声动人心弦。
许襄君甜甜张口,轻唤:“黎至。”
黎至心满意足发出气声:“要奴才伺候你起床么。”
怀里温度非比寻常,炙手得很。
许襄君算下时辰,将肩颈拖后,郑重望着他的眼睛。
黎至瞧见她这番神情,昏睡朦胧眸子登时精亮,唇线抿紧,带动下颌线也绷住。
话未出口,气氛已然点到。
许襄君抿唇:“盛松是你特意调来照顾我的吧,那我便有一件事不瞒你了。”
这是瞒无可瞒,只得和盘托出。
黎至掌下扣紧她腰肢,吊眉掐眸:“可有要我替你周全之事?”
同她沾边,黎至万不敢掉以轻心。
他细思后轻道:“是李贵人与她背后之人么。之前你不让我插手,现在不好出面便让奴才做吧,改日便替你处置了。”
这事他肖想了许久,不免神色跟着压重,眉梢几分血色沁染。
许襄君神思翻转几遭都不知怎么开口,最后在黎至愈发尖锐神色下温吞张口。
“进宫前我身心交病一直未愈,入宫那时常顾着你心绪 便一直服药强撑身子,现下我想断了药修养阵身子。”
数十个字,如同顿锈的刀划开他胸膛剖心,一字一刀,疼到四肢俱震。
黎至闻她这般糟蹋身子,掌下没了轻重,许襄君被捏得气哼。
他气虚息重恼怒道:“你怎能如此!身子不好为何早不医治,拖到今日你是想要了谁的性命。”
怨怪得过于明显,许襄君咬牙:“要不是盛松在,这事你必不会知晓徒增烦扰。”
“作践了自己还想瞒我?”黎至狭长眸子掐紧。
他翻身将人扣在身下,颇带审讯意味冷哼:“你觉得李嬷嬷在御前能绊住我几日?我想见你,许是陛下都难挡我,你在小瞧什么。”
言下之意清楚,即便没有盛松,他大抵也会发现,也不能轻饶了她。
许襄君神色开始闪躲:“只是不想你忧心,你不也从未同我说过你再御前做什么,你看我就不找李嬷嬷打听。”
理直气壮犹如偃旗息鼓,声音虚起来。
黎至指腹钩钩她胸口薄被:“那娘娘如何知道奴才受了脊杖?还装作小宫婢来这处想照顾我。”
锁骨上凌乱痕迹掐尖了他的眸,声音染了分轻.薄。
‘娘娘’二字让许襄君打了个颤:“那是李嬷嬷说漏了嘴,我可没问。”
黎至俯身,压面循循善诱道:“上辰宫刚锁,宫里恐你仗着龙嗣重获帝心,你可知这两日上辰宫周围有多少人盯着?”
“李嬷嬷白日都在御前,昨夜你同我在一块儿,那前夜你们必然见过。锁了宫门后李嬷嬷如何与你有私?四周多少眼线把守奴才可一清二楚。”
“白衡眼下你不可能出来这么久,娘娘必然是用了平珠。她此时四个多月身孕正是身子重,你与她是如何不动神色进出上辰宫的?”
“这般通天术还请娘娘告诉奴才,奴才得闲也好同娘娘多私会几遭?”
他声音轻慢却句句点中要害。
黎至看着她眼睛:“上辰宫是陛下所赐,还是李嬷嬷特意为娘娘左右?可是有密道之类?你们多久前有联系的,想做什么。”
“ ”许襄君伸手捂住黎至的眼睛,怕他再看出其它。
“你不要这般精明。”
黎至下颚从她掌心延申,唇角绷直:“事关你安危,我不得不如此。”
他声音颤了颤,鼻音浓重说:“还记得我求过你吗,我求你给奴才个机会让我护着你。”
“我若这样对你一知半解,该如何纵着你替你收局。襄君,你告诉我,我不会打乱你任何计划。”
黎至诚挚忧心实在磨得她难忍。
许襄君想到弑君。
绝决吐:“不。”
黎至睫毛扫了她掌心,低声:“知道了。”
“我不问你与李嬷嬷之事,告诉我你如何出得上辰宫?”
卯时二刻更声一响,许襄君抵住他肩:“我要走了。”
黎至握住眼上她的手:“那奴才伺候娘娘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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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我来求你
◎为了我,不要忠于夏明勤、忠于这一朝。◎
许襄君慢慢抿粥, 白衡边给她布小菜边欣然淡笑。
“纵然陛下误会了娘娘,但您看这两日送的早膳丝毫未曾怠慢,可见陛下眼中还是有娘娘的。”
今日膳食比往日份例就少了一道素菜, 几乎保持往日待遇。单从膳食方面,确实看不出此刻上辰宫困境。
许襄君点箸吃得慢, 囫囵‘嗯’声随意应付。
她更愿相信这些是黎至安排, 就夏明勤那种情薄寡意贪色之人实难有心给她周全。
白衡看桌下许襄君显现的孕肚:“许是过几日陛下就会来听娘娘分辨。”
眸光再次掐紧,用桌上菜色麻痹思绪, 白衡不知从何笃言:“陛下一定会来。”
白衡倏又愤言:“大皇子在陛下生辰宴上明目张胆秽.乱宫闱与您何干,现场一张来路不明的帕子, 怎就能让您连坐得这般厉害。陛下不调查清楚给您个清白, 日后解了禁宫闱又该如何议论娘娘。”
她的忧心实打实。
许襄君望眼她天真,抿唇:“天家事不可乱语, 陛下自有考量。”
白衡这才反应自己无状, 可这委屈她不想平白吞下, 却又不得不住口、形色匆掩。
许襄君慢悠悠啜口燕窝粥, 神色沉底。
大皇子只要端端正正长在夏明勤眼前, 不出意外皇位唾手可得, 怎么可能在夏明勤寿宴作这种死。
明眼就是有人借着她有孕期挑事,当下这关窍挺毒辣。
许襄君敛神抿唇, 平珠若这胎真是皇子, 她身后家族便成了比肩皇后的最强外戚, 对大皇子冲击不小。
皇家正统心理,加之大皇子是夏明勤一手带出的第一子。
故而借此事闭殿锁宫, 先一步让这孩子出身不净, 方便日后拿捏。
从青素、到荷花池乃至他生辰, 凡是涉及她的, 夏明没一件给个清白,都是糊糊涂涂面上做齐整罢了。
日后若有人以这些开刀,不清晰的前尘旧事便会随夏明勤心情撕开,为她留下祸患。
贬斥理由便这样悬于她与这孩子头顶,实在可笑。
许襄君闲适吃下最后一勺,温吞道:“荣宠有初,鲜有终者,君命无违,荣之本也。陛下所决无可怨,本宫自当听守。”
规劝白衡莫要胡乱委屈。
余光配到门外蓝色身影,搁碗挥手做退。
白衡掐眉不解她那话,余光虚瞧眼院子,不过三四日,上辰宫空寂得荒凉起来。
许襄君搁碗,她恭敬递上茶水漱口,叫了院中仅剩另一位婢女书禾帮忙收拾桌面,随后与殿外侍卫交手食篮。
见她们走远,许襄君喊盛松进门,撑着下颚睨眼他:“辛苦了。”
信手从鬓间拨根钗递出去。
平珠由他送进送出,两路安全护送不易,日后上辰宫也少不了他帮衬。
盛松叩头,两手承托收了金钗:“奴才谢娘娘赏。”
这句话听得许襄君掐眉,随即莞尔,黎至说这句会如何?
锁后上辰宫每况日下,没过两日许襄君大病一场,人骤然就起不了身、下不了床。
整日昏沉不醒,还偶尔反复高热。
白衡在殿门前足足连哭九日,磕了无数个头才有侍卫往上通报,最后奉皇后令来了位医官随侍。
来了脉也不把,端瞧两眼就开了方子甩给白衡,让她自己抓药。
白衡自知出不去,紧抓着医官随侍让他去太医院拿药。可这人却叫嚷侍卫救命,侍卫不分青红皂白将白衡一顿好打。
她拖着伤在门前哭喊杀人求公道,盛松在侍卫再次动手前将人拉回去。
这件事动静不小,阖宫上下共遮掩了几日,然后黎至在御前闻到风声。
夏明勤忙调了自己贴身佘御医前去诊治,下旨务必保住许襄君腹中龙嗣,人却不曾亲至去看许襄君病成何样。
佘御医诊完脉回去复命,药送来过侍卫手时被故意颠洒半碗,白衡看得直哭,却因倒了嗓骂不出声。
盛松送药进门,黎至接过手,他自觉站到门后背身不看。
黎至从门缝瞧了眼身子不爽、还依在房门前的白衡,敛眸提提眉角。
他端出药嗅了嗅,没被人掺些多余东西,翻腕将药泼在谢了枝花盆中,搁下碗走近。
在床前看诊留下的高凳坐下,指腹掀开床幔。
瞧着褥子里素白的脸,攒眉厉色:“身子成这样还想我发现不了,娘娘好大的能耐。”
这话揶揄的冷声冷气,许襄君白着脸勉力牵唇,身上瘫软得难受,头晕眼花的算半个苟活。
她揪紧胸前被褥,蜷身气吁:“李嬷嬷也没说会这样重,唔,我难受 ”声音枯涩无力。
她适时作软,黎至瞧着一个心疼,忙俯身进帐伸手探她额头。
测着温度尚好,堪堪虚口气:“年前你究竟病得多厉害,停药后这般凶猛,十五日了也不见好转多少。”指腹拨开她掩眸的发丝。
垂眸到她面上,襄君曾说过自己病重,后来在佘御医精调数日缓缓好起来,自己便没重视上心。
黎至回想宫中初见,那时怕也用了药撑着身子。他深吸几口,内里心疼又愧悔。
许襄君仰面将额角贴近他掌心,几丝贪求地拱了拱。
望她惨白唇色,面上也带病气的素灰,黎至胸口气涌,掌下揉她以作宽慰。
许襄君得了甜丝整个人往他怀里贴,黎至顺着动作揽住人,眸光斜过她圆润肩角。
目色冷冽清寒:“佘御医方才未诊出你有异,又下了金针?”他额角颞颥因此绷出些许青筋。
在他胸腔厚重下,许襄君故意将冷汗蹭他下颚上。
呢呢哼哼‘嗯’声细的:“无妨,佘御医最多来三日,三日后你帮我取出便是。”
夏明勤眼前也要做做样子才成,这也算是被顾元菱误打误撞给了她日后一份夏明勤面前的‘愧意’。
这样明算的许襄君让黎至气扼,他用袖角拭她鬓处冷汗,磨牙无奈道:“娘娘病成这般消息还如此精通,可真本事。”
这针下的及时,他抽离御前惶惶而来,许襄君已轻松过了此关。
她声腔气弱,哝语从怀中闷响:“自然,我怎会让自己立于无援之地。”
黎至拢着人,听她一言一语牵强得厉害。
狭长神色鬼魅起来:“李嬷嬷做了什么得你这样信任,可有我再替你查查的地方。”
李嬷嬷他查过,宫中五十载,人干净得几乎无任何把柄,这不正常。
襄君与她两人由什么牵绊?是什么将人捆束一道的?
襄君不说的,必然是想让他置身风波外,可越是如此他越不能置诸度外。
黎至的循循善诱在这里失效,她攀他肩上,蚊蝇般哼哼转移话题:“我难受,你再抱抱我。”
她虚声急促淡弱,仿佛难受就在舌尖下压着。
黎至臂膀收紧,绕开了她背上金针,听闻她的气息。
缓声:“近些日御前有些忙,怕会来得少。要什么跟盛松说,让他得空去我房里取、留字我会准备。”
“你身子不能受风,每日冰可够用?这样降暑李嬷嬷有说会误你身子么,御前我不能同她走近,不便问你病情。”
李嬷嬷照顾陛下多年,御前多得是人要同她避嫌,不然私探陛下秘辛之罪便能将人扣死。
她病中精气神不好,许襄君短暂清醒后又有些昏昏欲睡。
难得几许清明地揪紧他衣袖,力气小到连道褶也捏不出,气吁几口道:“上无不智,臣无至贤。功归上,罪归己。戒惕弗弃,智勇弗显。虽至亲亦忍绝,纵为恶亦不让。”
“如何侍君你比我熟,善恶是非、士子文心前我只求你先护住自己。我晓你自幼学忠君重国,知礼爱众 ”
许襄君踉跄出声,嗓子凝噎顿说:“你现在身份有变,那些、那些不是你该做的事。”
这话诚然让她两眼一黑。
黎至听得浑身绷紧,胸腔心跳声惶然如擂鼓,喉咙干涩得发疼。
五官轮廓不禁深了许多。
许襄君此刻又有了两分力,狠捏他胳膊:“你现在身份作夏明勤爪牙替他游于前朝,与利争者必然口诛笔伐要杀你。”
“荣所众羡,亦引众怨。此时康灯又与你起锋,就怕你日后越他一头。他定会拿你士骨作筏,之后若牵有无辜,记住这些必非你本性,莫乱了心。”
“你,下手利落些。”
她怕黎至照着骨子里所学行走在御前害了自己,不得已说这些话提醒他。
但有些话又不敢说的太白,怕损了他仅剩无几的文士心。
许襄君咬牙:“夏明勤知你身份难堪,却依旧用你做刀,想削去朝廷内外奢侈风气、门阀收学阻碍科考之行,这数年来的贵族沉疴岂是你能行的。他行此事利国,但独不在乎你性命,我求你也莫要忠君。”
“我知这是你入朝初愿,但这前臣能行 你不行。”
话说到这里许襄君自己也在滴血。
黎至此刻是离他初愿最近的时刻,却无法按照当初抱负行事,这又是那等求而不得。
黎至浑色惶然,半响不语。
许襄君掐住他腕子:“你别忘了你去夏明勤身前是为我,即是如此,朝政之事你离远些。前些日子我不管是你未涉及这么多,如今我要拦你,你莫怪我。”
他有何等身份能插足朝政?这是一柄随时能铡断他头颅的铡刀!
见他依旧不说话,许襄君狠言:“你若在御前出事,我不消半刻便殉了你去。”
这话诚然出自肺腑,毫无赌气之意。
许襄君当初也确确实实做过此事。
“ ”黎至眉心拧紧,唇角绷直,抚她后背:“你好好养身子,御前之事不用劳心。”
怕许襄君病重忧心,张口:“我不去。”
轻飘飘三个字,话未落,他心却重的坠疼,入骨入魂得生死不能。
肩颈不自然佝偻几分。
两臂更死死将许襄君揽住,这才能缓解点什么东西。
许襄君闭目,提着最后几缕气:“你比我聪明,这些你比我明白。”
“可我看着你走到御前,栽进夏明勤给你的圆满。”
“你这身份插足朝政无论成与不成都是死,为了我,不要忠于夏明勤、不要忠于这一朝。”
“暂时剔下你的士子心,只为我吧 ”
黎至脸色青白,半响无声。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慢慢恢复更新。
【荣宠有初,鲜有终者,君命无违,荣之本也。】出自《罗织经》卷六·固荣。
译文:显贵和宠幸有开始的时候,能保持到最后的就很少了,君主的命令不要违抗,这是显贵的根本。
【上无不智,臣无至贤。功归上,罪归己。戒惕弗弃,智勇弗显。虽至亲亦忍绝,纵为恶亦不让。】出自《罗织经》卷二·事上
译文:做君主的人绝无不聪慧的,能做臣子的人绝无贤良至极的。功劳归于君主,罪过留给自己。戒备警惕之心绝不能丢弃,才智和勇力绝不能显露。即使是最亲近的人,自己也必须忍心将其推上绝路,就算要作恶也毫不避讳。如果真能做到这些,君主不但会对臣子宠爱有加,而且那份宠信丝毫不会衰减。
第47章 倒是好节
◎黎至,不如你殉我。◎
许襄君这次将养的实在够呛, 缠绵病榻五个月才缓缓能下床,一场病熬过了整个秋和半个冬。
上辰宫外安富尊荣、千欢万喜好不快哉,偌大宫里有她无她无甚有差。
转眼入年关, 她的病也在一个轮回下康复大半。
自能下床后许襄君常不带人独去二层阁楼,白衡只当她关的孤寂, 想在无人之境派遣难言心绪。
许襄君披紧斗篷在二楼窗边烹茶, 往一空盏里丢片参,再续上茶水。
手边两只盏子, 她自觉推了杯出去。
垂眼瞧着外头热闹,墙那边欢声笑语浓, 许襄君跟着所见所闻也抿唇勾起笑, 满眼温润明媚。
好似外面年关喜气也染了她周身。
一只纤手接过盏子,踟蹰两息出声:“娘娘, 今日年三十, 可要准备什么?”
声音清亮透色的好听, 却颤得有些不寻常。
话下头要撕开些逾常东西。
许襄君闻声侧目, 眼中流光飞转:“嗯, 给你们都下药, 睡了就不打扰我与黎过年。”
这话让对面女子身子一怔,腕子僵得茶也端不起。
许襄君抿口茶:“你身子重不能沾染药物, 今夜就避着点我们吧。新年的安康酒我给你备好, 待你生下皇嗣满月时赠你, 过年喜气还是要一年一沾的。”
她余光往桌下瞧了眼,那肚皮将松石斗篷顶开道缝, 可见得圆润。
“今日三十, 平珠, 这是我娘当年给我的玉锁, 现在赠给这孩子。”许襄君从袖中取出一只红锦囊递出去。
“我占了你第一子作了这孩子便宜娘亲,无论日后发生何事,我都会在宫中护着他长大,这点你放心。”
平珠看着锦囊不敢动手。
许襄君又抿口茶,日常谈天般问:“你可有给孩子取小字?我从未听黎至或盛松提过,这孩子还有二十多日就出世了,能告诉我么。”
平珠人局促着,缓缓端着茶入口,参味干涩一下入喉,暖了心肺。
话却更涩口:“娘娘的孩子,奴婢不敢取字。”
眼中浓郁悲色难化。
许襄君拧眉:“是我不想无子殉葬,也想在宫中母凭子贵,故而作孽挟了你一子。”
“虽说寻常富贵人家常拿她生子充作自己膝下,但我自小不耻这些,以子侍君实乃下作。无耻分开你们母子是我亏欠与你,这孩子要得不了亲娘赐字我妄为人了。”
她将锦囊再推近几分,直到平珠手边。
平珠瞪大眼睛看着许襄君,像是没想到许襄君竟将话摊成这样。
她怯怯嗫喏:“奴婢无知,书读得不多,还是请娘娘赐字吧。”
几分推诿也是真情实感,没有遗憾不舍。
许襄君罢手:“才不是,我娘说小孩第一个名字是父母给的福气。如今这处境夏明勤给不了这孩子什么福气,再说你十月怀胎辛苦,你给的福气才最大。名字是要真心,那些劳什子也没什么用,都是漂亮话。”
许襄君凑近,手慢慢探到平珠腹上,歪头问:“书上说这孩子在你肚子能动,真的假的?”
平珠见过她肃杀生戾模样,这般温和总是会叠向黎至那种表里不一。况且她们所行之事乃灭族死罪,故而总让平珠对他们二人生出惊惧。
她轻轻一抖:“会动的。”
“娘娘这样说,那奴婢大胆想一个小字?”
许襄君点头,好奇盯着她的肚子:“自然是亲娘取。”
一副理所当然。
平珠低头看着肚子:“那就叫安安,奴婢只想这孩子能平安长大。”
这是她入宫以来至今最直白的诉求,不免嵌在孩子身上。
许襄君一怔,她游走的地界可谓这二字才是最难。
嗓子顿时凝涩,半响才触了触平珠肚子:“好,安安,我尽力护这孩子一生平安。”
在许襄君唤这名字时,平珠肚子一动,狠踢了她掌心脚,许襄君骤然受惊直了身子,呆看她肚子。
平珠肚子一动一动好似活了般。
她掀眼看平珠,平珠却流下泪。
一把攒紧她手咬着哭腔:“这孩子认了这名字,娘娘也应下护他,那奴婢求您救命。”
许襄君拧眉。
平珠攒着她手跪下,佝俯肩胛:“黎先生说明日初一,乃新年伊始之初,让奴婢用药产下皇子,娘娘可踩吉祥出宫诰赏,日后一路直上乃国中至尊至贵。”
她压着哭声:“奴婢求娘娘,这孩子若是女子,您能保下她吗?”
“娘娘倘或有人查出这孩子身世,托人丢去弃婴堂即可,奴婢也可保证这辈子不寻她。若觉得出宫不安全,这一路可由奴婢亲自走,被人发现奴婢自认此事,绝不牵累娘娘。”
她肩脊彻底塌下:“您能救安安吗?”
平珠哭声不大,却声声涕血。
许襄君闻此摁顶住太阳穴:“他还是这样准备的吗。”
声音透着股疲倦。
早先便提过让黎至不要至此,怎么还是这样准备,他的执念过深了。
平珠哭声不能传到楼下,她只好掩着嗓子哭,悲恸怆痛全在胸腔於着。
她伏地诚心叩首:“奴婢求您救一救她,日后无论何事奴婢都听,哪怕您不按契送奴为妃,一辈子作您替身侍寝都行。”
平珠不知这孩子是男是女,却先为女儿讨条生路,这般恳切直述其实为难。
宫中前脚有皇嗣降生,后脚便有孩子出宫,一旦被发现,这多重的罪责不必言清。
行此事,死路一条。
许襄君感受着掌心握力,回紧她的手:“我从不害无辜之人,你本不该过这般人生,是我强迫。”
“我这几日身子大好,冒险接你来上辰宫本就是为了护你一护。”
平珠闻言抬颈,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神色有几分不明。
许襄君拉不起平珠,只好蹲下身与她平视:“你莫怪他,黎至只是护我偏执了些。”
“明日宫内不会有子嗣降生,本宫也不知自己会诞公主还是皇子。”
“你明白了吗。”
平珠听罢嗓子涌了更多气声,颤颤巍巍分辨着许襄君真假。
再三看许襄君坚毅神色,她重重磕下头:“奴婢谢娘娘大恩。”
许襄君温言:“你与本宫亦是大恩。”臂膀再次用力,才将人从地面扯起来。
茶水已凉,她给平珠换了盏参茶。
两人絮言这孩子许久,直到夜色降下宫宴开始。
入夜宫中殿宇各处点灯,各殿辉煌刺目,就连她墙头也匀了些灯光来。
外头热闹隔着墙传进来,许襄君则一个人在小厨房倒腾许久,掐算时辰,在黎至来之前备好两碗水饺。
黎至提着食篮推门,瞧见许襄君一袭红袄坐在桌前看素笺,右手是非比寻常的厚厚一沓。
他拂下肩头雪,翻手阖门,缓步走近:“看什么呢。”
屋内烛火因他曳动晃影。
走到桌前看清素笺内容,黎至却伫步走不动,攒眉凝眸:“李嬷嬷把御前奏折誊了份给你?”
他将食盒放上桌面,喉咙涌动,惊怕道:“襄君,你要做什么。”
许襄君搁下手上素笺,用只盏子压好。
摇头:“我就看看你想做什么,夏明勤那些我不感兴趣。”
见黎至肩头被雪侵湿,许襄君起身伸手解他腰带:“冷不冷?换件衣裳喝杯热茶,我烹煮的有,等了你许久。”
屋内炭盆燃着,灯光也暖了殿,黎至却觉得周身寒凉。
翻手握住她纤巧的腕子,眸色深沉:“你想说什么。”
这么多素笺就说明许襄君不是第一日看,往日他从未发现过李嬷嬷做过这等手脚,那便是许襄君瞒的好。
可今日为何要露他眼皮子下了。
许襄君不言不语,轻慢的给他更换衣裳。
薄袄换好她拥上去,抱着暖暖和和的黎至,许襄君会心一笑:“今日过节,先尝尝我包的饺子,我做了许久,旁的事一会儿再说。”
仿佛那叠朝政折子不打紧。
黎至疑窦深重,却在这话下没想其它。
自然携过许襄君手在桌前坐下:“你病了这许久好不容易才能下地几日,作甚糟践身体做这些,你要想吃早说我可以给你包的。”
他将碗碟重新给许襄君摆一遍,碗中汤水温度正好,饺子看着也是刚出锅没多久,足够新鲜。
可见许襄君将他来的时辰掐的多准。
“你御前辛苦,我清闲着怎么不能做,你这袍子也是我缝的,喜欢吧。”
她握住黎至的手,将他舀起的第一只饺子喂进自己嘴里,咕囔着嘴邀功般说。
许襄君笑靥实在好看,黎至眼中神色一半都归了她去。
他照葫芦画瓢,捏着她腕子喂自己,还不等他动手,许襄君先他一步喂他嘴里。
黎至贸然被塞了满口,露出几分窘相。
许襄君瞧他惊愕笑起来:“我放了铜钱,吃的时候小心咬。往年都是你送我那枚钱,今年饺子不多,总该我送你了吧。”
闻声黎至笑了笑,伸勺又舀了饺子放嘴里:“不知道。”
许襄君埋头咬饺子:“往年为了送我,你最多吃了五碗,常是三四碗才吃出来,然后一年再也吃不了饺子。”
“近两年你运气好点,一碗就能吃出来 因为是我让人多放铜钱,免得你又为难自己吃下许多。”
话到这里黎至骤然抬头,许襄君正色等他看过来,毫不躲掩对视上。
“你一碗吃出一枚就以为只有一枚,不喜欢吃饺子所以不会再往下吃。其实你吃下去或许还会有,那时我便穿帮了。”
“ ”
许襄君在说她足够理解他。
黎至问:“所以呢?”勺子又舀了个放嘴边。
这屋内流光虽温馨,却比不过他一路过来的热闹。
宫内半月前四处就开始张灯结彩,人人穿新衣贺亲年,与好友亲人聚坐一桌。
他的许襄君被人扔到这样安静的地方过年,无人管顾。
黎至埋头,许襄君伸手从碗沿捞起他的脸,搁到自己面前:“你对皇位有觊觎吗。”
他眸中火苗细微颤动下,唇线绷紧。
许襄君抿唇,淡下声:“这样说不妥。”
“黎至,你对朝政有什么欲望吗?你对我做太后有什么执罔吗?对挟天子令诸侯有兴趣吗?”
黎至抿唇,鼻腔粗了声气。
反手捏住她腕子,指腹在她内腕摩挲:“我只想你权势最高,世上无人能定你生死。朝政在我全家被屠我受刑后便是无望也不喜,但为了你我能淌一淌。挟天子也未必不可,为你也做得。”
许襄君听到自己最不想听到的东西,心绪烦乱起来,之前做好的心理预设此刻没能让她第一时间冷静。
“你找死!”厉声吐出这话,自己松手又埋进碗里。
黎至也跟着吃饺子,温吞言:“你不拦着,我未必不行……”
许襄君咽下这口,勺子恨不得扔他脸上:“这是行不行问题?你那里生出的狂妄。”
自古恋栈权位那么多人,能成者几何?
黎至不说话,想绕开这个话题去摸自己食盒,准备摆菜。
许襄君闷声:“不用打开,我不吃你带来的东西。”
他彻底搁下了勺,挺直肩脊,声音冷沉:“你知道多少了。”
桌面灯火闪烁,两人光影一道投向墙面,几乎是依偎在一块儿。
许襄君继续咬着饺子,直到吃到那枚咯牙的铜钱,她忙扔到一旁茶水中清洗。
随后捏紧在指腹,郑重其事地摊开黎至手放进他掌心。
她看着黎至不算好看的脸:“这枚钱会护你一年平安,以后每年我都送你。”
黎至垂颈,看着掌心的钱抿唇。
许襄君拖动高凳挤在他身前:“你想给我下药逼平珠生皇子,等我醒时大抵就是泼天富贵了,之后再步步为营助‘我’皇儿登位 ”
黎至臂膀僵硬,许襄君语气轻松:“初一是个好日子,但太过残忍,非我妇人之仁,平珠与孩子无辜。”
她拢抱住黎至,攀他耳边缱绻温柔:“黎至,我入宫只想同你安稳一生,不是为了让你祸国。”
许襄君从头上拨下珊瑚珍珠簪,抵住黎至颈后:“我能不忠于夏明勤,能不忠于这个朝廷,但我不能不忠这个国。你如果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换个杂种入宫乱我皇室血脉,不如你殉了我。”
簪子往前,黎至颈后被刺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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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四季轮回
◎此刻他有种被神明保护的感觉。◎
黎至颈后刺疼, 眉角吊紧,嗓子软绵堵塞许多东西。
他无话可说。
少顷,他缓缓垂颈将头坠在许襄君纤弱的肩上。
“所以七日前你刚能下床便把平珠接过来, 就是想防着我这么做?”
如今年节宫内外正是热闹,行此事颇为方便, 且明日诞下皇子乃国之双喜。
换任何人大抵都会在近时催生, 搏一搏。
他特意备了明日宫内异景,就为了附诸这孩子乃国之祥瑞, 没有比当下更好的时机了。
屋内静默,烛火闪动, 他们的依偎闪在墙上, 暖意非常。
许襄君颓手松簪:“你身为内谒者监,掌仪法、宣奏、承敕令及外命妇名帐等事。深知夏氏旁支此时无子嗣让你调换, 所以这孩子是什么你明知而为。”
她又正色直言:“非我皇族血脉乃江山易主, 外头捡的野种也配坐我大夏江山?”
“黎至, 此事你行的糊涂。”
黎至扼气。
他焉能不知?
可许襄君有皇子傍身总是能在陛下、百官面前多容情的。
他是阉人, 若有朝这份关系曝露分毫, 她也是皇子生母, 罪不置诛。
许襄君顺势拥紧人,完完全全依他怀中, 侧颈对他耳畔轻声:“平珠生男生女我根本不在乎, 你收手, 我们安稳过日子。”
“既然你对朝政无欲,这孩子出生你便从夏明勤身边退下来, 回到我身边行吗。”
说到后面她语间闪烁, 越说越慢。
黎至去御前半年多, 该扎的根扎得差不多, 这时退下来实在浪费之前各种尽心,还有他累年所学便无处施展。
困局在后宫不该是他的余生。
黎至拧眉。
日日见她也是出了上辰宫后每时夙愿,他倒也不是没想过,可此时怎么也应不下这声。
手攀上她腰腹,将许襄君揉紧,试图沉淀纷杂思绪。
许襄君从他怀中退出,望着黎至半隐涩雾蒙蒙的眸子。
这个抽离让黎至本能牵紧人,指腹骤地绞住她指节,神色震荡。
许襄君低头,用力钩紧他手,肌肤温润下多缱绻。
嗓子凝动几番,许襄君:“黎至,我们赌一把。如若平珠诞下皇子,你就留在御前为我筹谋,若是女儿,你回来陪我一起养她成人。如何?”
进一步是黎至经年所学能得施展,退一步未尝不是另一种绕膝之欢。
短思片刻黎至慎重点头:“好。”
声音刚落地,许襄君单手将桌上碗端他眼前,俏媚轻语:“今年的你还没送我,劳你忍苦再吃几个饺子?一会儿该不好吃了。”
许襄君钩住他袖口:“你也要祝我来年平安不是。”
黎至捧住碗,她给的平安钱在掌心、扣在碗底。
“遵夫人令。”
欣然在她目光下一口一口咬破吞下。
许襄君乖巧两手捧着茶碗等他吃出铜钱。
烛火下她五官愈发温俏,粉腻酥融娇欲滴,眼波流动得让人挪不开眼。
她虔诚怡悦模样实在让人宁静。
他知道许襄君此刻求的平安一定是他。
佛前诵过千万次经文的他不信此道,但此刻他有种被神明保护的感觉。
黎至放慢速度,自私的希望此刻长点,再长点。
饺子也没那么难吃。
到碗底最后一只,许襄君捧着茶盏凑近,弯起的明眸笑意流盼。
仿佛她接到手的不是自己的平安,而是他的。
黎至缓缓启唇吐出铜钱,闷声坠进水中击响茶碗。
许襄君晃动茶盏将铜钱洗净,再将盏子递给他,黎至垂眸看着水底的铜钱。
他今晚得了两份平安,一份他保管,一份她保管。
黎至拨指收袖,从水中捡起这枚铜钱,将两枚钱合在掌中,以性命对天发愿。
愿眼前女子余生每日平安、喜乐、无忧。
“你在许什么。”许襄君凑近,鼻尖蹭到他合十的指尖。
睁眼,许襄君完完整整落入他眼底。
“你。”
这一声轻,又重。
许襄君冁然而笑捧住他合十的手:“黎至,宫中烟火是不是要开始了,我们去看烟火吧。他们怎么过年我们也要怎么过,才不要比人少一环。”
指腹是她唇边热息游走,蹿进体内绊住他心口,密密麻麻酥得紧。
黎至瞥眼窗外:“时辰是差不多了,我们去阁楼窗边看,会清楚些。”
可今年比往年少了许多环。
但许襄君依旧开心。
许襄君亟亟起身,黎至握住她手:“外头有雪,我取件衣裳给你披上,路不远,但你身子刚大安,切莫再受风。”
他起身将掌心那枚铜钱放在她枕下,愿许襄君来年高枕平安。
黎至从一旁架子上取了件最是软厚的连帽斗篷,走近给许襄君细细披上,勾指盘系好长带,将人裹得密不透风。
“今夜我们需要燃灯照岁吗?”许襄君问。
屋子本就有两个炭盆,这么一裹身上顿时燥起来。
黎至狭长眸子上下打量,怕她出门冻着,四处掖紧缝隙:“不必。”
许襄君当是就两人大眼对小眼守夜无趣,正要提议做些趣儿。
黎至拨顺她鬓角发丝:“你身子熬不得,我守夜就是了,默经替你祈福如何?”
黎至自然牵过她手,执起来时门边的伞带她出门。
门推开瞬间黎至将人拢在身后,把风雪遮挡死,徐缓撑开伞罩她头上:“走吧,我扶着你,小心脚下。”
“啧。”许襄君脆笑挽住他胳膊。
地上茫白碎雪让一年前那个寒夜重印进脑海,历经一个四季轮回,却还是她绕不过的一场噩梦。
没几步,许襄君掌下没个分寸骤然掐紧,黎至疼得拧眉。
降伞,垂颈问:“可是风吹着你了?”
许襄君满眼氤氲,指尖发抖,抬头看清黎至,倏然攀他肩上吻住人,头上钗环玲珑凌乱在风声里。
黎至意识拢紧人,收住她的颤栗。
要问的话被许襄君舌尖逼停,她细碎亲昵含满惊惧。
黎至扣紧她后脑,温柔缱绻的将她心慌意乱吞下,再用直白炽烈抢夺意识。
反客为主到让许襄君无力招架,她片刻从惊颤转为气息紊乱,吞咽着交织的情愫。
“唔。”许襄君喉头脆声吐了个求饶,绵绵的细声讨情。
手狠狠揪着黎至后领。
黎至放缓速度却不曾将人松开,细细舔着她唇角,沉声问:“怎么了。”
话下有几缕雪夜压不住的热。
钩住许襄君舌尖咬逗了下:“方才你神色不对,现下好多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告诉我,我来解决。”
风夹着雪狂浪一阵,漫天雪白让许襄君眸光尖蹙。
声音不住哆嗦:“当时你喊我贵人,让我走,骤然想到了有些害怕,我怕自己抓不到你,这一年是假的。”
许襄君目光认真描绘着眼前人,松了心庆幸道:“还好你在。”
她声音落在空旷处,黎至空耳半瞬才回过神,方知晓她惊什么、惧什么。
盛松说她下雪从不开窗不出门,以为是久病畏寒,原来病灶竟是这。
黎至重重塌肩垂颈,用力含住她唇,拆吞入腹般侵占着许襄君所有。
“我在,感觉到了吗。”
粗粝气息交换下,黎至一直抽空强调他在的真实感。
他两臂越收越紧,喘声直接灌她嗓中:“许襄君,叫我。”
许襄君头晕眼花软了腰,身上又热又冷,又酥又麻。
攀挂在他肩上的臂膀都快无力了,许襄君红着眼睛哼声:“黎至 ”
唇间漏出半个音,声音都是融化的。
温香软玉在怀,黎至脚下踟蹰阵儿,弯腰将人抄抱起,闷嗓:“你想看的烟火要开始了。”
廊下没几步便到了阁楼门前。
许襄君从黎至胸口抬头,院中为数不多的远光薄薄得斜了他半身,明暗跃动在五官上,深邃俊逸沾了层雪,人好似比往日多几分肃厉。
许襄君扒在窗边,当夜空坠落最后一缕烟火,彩亮的光消失,大雪骤得落满她身后。
许襄君犹如画中人。
她摇头咋舌:“感觉今年宫里烟火不行。”扭头看向桌边黎至,“是不是没前年我们在宣德门外的好看?”
煮茶的黎至听到前年一愣,手上动作在空中悬停。
去年这日他在刑房,她病在榻上,空白无法描,能作比的只能是前年。
他缓声:“今年是朝向不好,如果你在立政殿,那必然会是好看的。”
许襄君听到立政殿直拧眉,散腔:“今日若不是外头有侍卫盯着,我定一早央求你买些回来,我们在院中玩。”
想到往年一起走亲过年,许襄君蹦两步凑近黎至,俯身看他:“明年还这样过好不好。”
她笑靥喜盛,黎至眸子被她点亮:“你说了算。”
他塞盏热茶到许襄君手中:“窗前多冷风,喝两口茶温温嗓子。”
许襄君余光瞧见自己身边红彤彤火笼子。
黎至上楼第一时间足足给她生了四个,牢牢围住,就怕她在窗前过风。
看烟火这会子他又是汤婆子又是热茶的不断,窗开了这般大,许襄君也觉得自己没被冻着。
她甜津津抿一口,侧身往后坐仰,黎至惊慌抬手将人接如怀中。
衣诀翩飞,红裙印错在雪色中动人心魄。
他喉咙急涌,臂膀将人揽紧:“子时了,困么,送你回去休息吧,身子才大好,嬷嬷说你还得精细养着。”
“才不。”头顶摩挲着黎至下颚,尖蹙地看向窗外漫天大雪。
这是她当初觉得上辰宫最妙的地处,能在二楼窗边与黎至一起登高赏景。
今日正好。
许襄君抬手遥指:“我想同你一道跨年,你叫我再撑撑,这是我们第一次以夫妻名义过年。”
“ ”黎至不语。
敛眸瞧着怀中人,手拢紧她衣裳:“好,睡着了我喊你,我们今年一同守岁。我给你讲故事?”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阵笑声。
宫内禁跑禁闹,唯今日可以。
许襄君目不转睛瞧着外头,刚提起的眉又压下去,过分凝神了。
“你再等什么?”
黎至这话刚出口,许襄君瞥见窗外极其远的地方冉冉飘飞一只红色孔明灯,忙起身拉住黎至朝东南向墙面跪下。
“黎至,向父母磕头,今夜有人代你照岁。”
“黎家除你一百四十七口人,今日有人燃灯祭拜。”
墙面除了他们放大并肩影像什么也没有,甚至因为背光墙体灰突突的。
黎至绷紧肩胛,浑身僵硬,嗓子深处失声咽塞。
他牢牢攒紧许襄君手,再三张口也出不了声。
牵着她的手伏地叩下头,沉重三拜过后,黎至迟迟直不起腰。
许襄君感受到握力,轻揉揉他手背,只字不语,就这样看着黎至耸动的脊梁。
枯涩的呜咽声悲怆缓慢地匀进风中。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六月底手术,七月十号左右复查说不太好有淤血,我做得是腹腔手术,所以医生交待不能久坐。
我知道这段时间更新不太好,实在抱歉。
第49章 节年惊喜
◎这就是黎至让您进宫的目的啊。◎
卯时一刻黎至灯前歇笔, 一夜的悼文堆满案头。
许襄君眼皮子已经打了两个多时辰架,脑袋一跌一跌都撞他左肩上。
她身子不适,偏又想伴着一道过节年。依着许襄君所愿, 他没哄人上.床。
瞧这模样,黎至提眉勾唇。
伸手拢了拢她肩上斗篷, 轻轻侧颈:“喝盏茶醒醒神, 有人要来了。”
许襄君朦胧着眼,拖长哝语:“谁。”
伸了伸懒腰, 整个侧挂黎至肩上,脑袋拱弄在他颈侧。
她嗓子深处的呢哼细碎不断, 娇嗔模样实在可爱。
软发挠人, 黎至望眼窗外:“该是要到了。”
支手扶正人,勾指给许襄君好好拨弄头发, 歪斜的钗环簪好:“外头虽天寒, 但你须出门候着。”
说着手下倾杯热茶递过去, 又将斗篷给人披紧。
许襄君濛濛神色略微清明两分, 一夜困顿让她涩了音, 不解道:“我出门候着?”
“宫里除了你, 还有谁的排面这么大,能让我出门”
宁静院中响起微末人声, 熟稔声撕裂寒凉冲进耳道, 掐断她口中话。
“老奴得陛下手谕前来照顾我家娘娘。”
“手谕拿来。”
许襄君闻声骤然起身, 扬声的傲恃化作满脸惊愕。
黎至抿笑松开人,一角鎏红衣裳过手, 温煦缱绻地望着人, 瞧她喜出望外。
以为她会直接离去, 许襄君却回身握住他手, 仰姿饮下一盏茶,苦得五官挤得狰狞。
混沌神色抛却几分,莞尔超前依半步贴他身上,惊愕道:“你如何让夏明勤允嬷嬷进宫的?”字字嵌满惊喜。
转想到黎至先前计划,许襄君神色暗沉下来,冷言:“你准备得倒是精密。”
多了席嬷嬷帮忙,这场生产才不会出纰漏。
宫中御医不能近身,她这处能用的人不多,席嬷嬷曾经接生过她,又一手带大,当下境遇确实需要位这样熟悉生产又一心为她的人在侧。
席嬷嬷是不二之选。
黎至指腹拨弄她鬓角碎发,缓声:“你的事我万不敢松半分心。我该上职了,让嬷嬷哄你睡会儿,醒了你们再叙旧。”
“今儿初一,十五前宫里都忙,昨个病请了半日,近些时怕是难来,交职后我再抽空瞧你。”
这话他一脸不悦,细掐的眉倒是烦眼下事多。
他颓口气:“幸而嬷嬷来了,不然年节期间你一人当真孤寂了些。”
黎至边说边披上昨日来时的衣裳,顺手将许襄君拢至门前,垂颈吻她额角:“如若平珠有异动,叫盛松找我。”
黎至撑好伞递她手中:“院中风雪大,当心脚下。”
横臂打起棉帘,示意许襄君快去。
殿门外还在核问,许襄君佝颈从他臂下出门,一脚踏上软糯松雪上。
她门前驻足,回身抬手抵住黎至心口:“衣裳里我缝了平安福,那尊佛前求的,你勉强用用,日后我去国寺给你求。”抬手指向小佛堂。
“换洗记得取了,免得粘脏衣裳。”
黎至点头:“知道了。”
轻声缓语依依不舍,眸子里就嵌了她的脸,天下诸般都放不进去。
国寺供奉着不少大夏帝灵、社稷之器,许襄君竟敢牌前求祈,当真不怕怪罪。
“进吧。”
乌沉的天随着木门‘吱呀’,院子晕进两盏灯色。
许襄君循声望去,眼中进些光,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在灯下拉长。
她顿时两眼酸涩,脚下速步朝下。
黎至瞧她蹁跹身子落入院中,红裙曳在雪地。
“嬷嬷!”
“小姐。”
酥雪漫天,他又定睛几眼,转身离开了上辰宫。
席嬷嬷被许襄君拉着说年节喜庆话,又追着问这一年嬷嬷在宫外与子孙的事,闻嬷嬷一切安好,许襄君心里踏实欣喜。
喜笑道:“襄君所愿都成了,太好了。”
她抱紧席嬷嬷的手,自顾自贴脸上:“昨儿跟他一起守夜累死了,嬷嬷再哄襄君睡一回觉。”
许襄君如同未出阁那样娇嗔求讨,席嬷嬷瞬间仿佛眼前是许府襄君的闺房。
听到黎至轻顿扼口气,她神色转眼沉凝。
伸手摩挲许襄君额头,亲和温声:“那小姐先睡会儿,醒了我们再说。”
给她掖好被子,轻轻拍着人入睡。
少顷,她瞧看许襄君睡容,这时天才刚亮,朦朦白的晨光扫在她姣容上。
又长成一岁,她出落得越发玲珑玉质,一段自然风流态度剖骨自成。
许襄君眉间无有阴郁,唇角嫣然,香腮饱满,一看便是那种好心情孕养的样子。
虽沦落至此,人倒是越养越灵气,大抵这一年是没受许多苦。
嬷嬷转眼看出去,两天一夜的雪使空中云头低沉色滞实在压抑。
清清白白的好姑娘落到如此境地,她心里不知喜还是哀,胸间滞涩得抽疼。
手不禁把人握得愈发牢。
自席嬷嬷来上辰宫,送膳的人突然换成康灯手下的人。
门前侍卫看到这幕心领神会,偶然会开一两刻时辰门同白衡、盛松他们说笑两句。
开门本想到许襄君眼前卖个脸的,结果一直下雪不见婕妤出门走动,问安便像被无限搁置。
御医如往常一样,来了不请脉,做个望问随便叮嘱几句就走了,当许襄君这胎‘可有可无’似的不重视。
这个环境每日都看得席嬷嬷皱眉心悸。
偌大空殿没人伺候,没吃没喝,无人问津上心,许襄君过得跟冷宫弃妃没什么区别。
好在黎至从未短缺过什么,顿顿膳食小点送得精致,冬日银丝炭也送得顶好。
真看下来,许襄君倒也没差过什么,甚至比婕妤这个位分固定份例还要多。
席嬷嬷住了两日听闻平珠在上辰宫藏着,说要见见。
知道许襄君在做什么祸,可切实在阁楼瞧见平珠,她心中还是一阵大撼,脖子登时凉得紧。
这是何等抄家灭族的死罪,许襄君竟真有本事能瞒到至今。
瞧见平珠开始,席嬷嬷便开始呼吸不畅,脸色越变越青。
她上下扫看平珠,面色红润身段丰腴,肚形饱满,一看就是精细养着的。
“御医定的产期是何时。”席嬷嬷骤然问许襄君,“老奴瞧她这肚形怕是没几日了。”
许襄君看眼平珠,她惊得脸色青白,指腹不停绞着衣裙。
许襄君不急不慌,温声:“这孩子去年四月中上旬有的,当时御医定的是这月中下旬。”
“照宫规,提前一月接生嬷嬷、御医要来上辰宫候着孩子待产。但黎至说皇后拦下人,那些人恐怕六七日后会来。”
话罢,许襄君抿紧唇,席嬷嬷跟着皱眉。
月份到这个地步不让人近身候着,还不日日诊脉,皇后太毒,这是要她死!
这个月份随时可能生产,但凡接生嬷嬷同御医来晚些,就上辰宫这无人管顾模样,母子这时亡了谁人不道句‘是命’。
平珠未生产过,一时手足无措陷入莫大恐慌。
许襄君从容沏壶茶,丢了参片进碗里,如往常样推给平珠,试图安她心。
席嬷嬷瞧着许襄君指尖推来的茶水,登时冷声:“不能等他们来,要催生,你们定得什么日子。”
烛火因这话晃了又晃,周边火笼子都不暖了。
刮骨似的话同黎至那时行径一样酷虐。
许襄君第一时间看向平珠,她手晃跌了杯,掩面失色颤着肩。
席嬷嬷朝平珠身前丢张帕子拦住水,面目冷峭:“作死的事你也做了不少,还怕这件不成。”
平珠瑟缩下。
嬷嬷满心满眼只有许襄君,拉住许襄君手厉色喝到:“说,你们定了日子没!再拖下去宫里来人你们有几颗脑袋能掉。”
她厉色实在吓人,平珠浑身犯软,她捧着肚子浑身抖得更厉害。
许襄君抿唇,握住嬷嬷枯冷的手:“催产能减少平珠身子损伤、孩子平安么 ”
席嬷嬷提眉,急急打断许襄君混账话:“自古产子都是生死关,这话无人能应你。莫瞧那些抱孩子的妇人口中漂亮话,尽是活下来的人说的。”
“你当母子平安这句话是稀松恭喜吗,那都是命换来的!”
嬷嬷某种戾色显然,压在苍蔼眸底,未明说深意许襄君已了然。
平珠脸色青白得犹如此刻濒死,唇角抿得都快无力了。
嬷嬷起身走到平珠身边,将人扶起,横竖上下又看了几个来回:“足月了,孩子总是能好的。”
这话像是给了平珠清晰的希翼,死白惊恐的脸上展了两分眉。
许襄君咬了咬唇,略微温煦看向平珠:“你是孩子亲娘,自己定个日子吧,明日我们再来。”
席嬷嬷情绪太过直白,张嘴要拦,许襄君扶额往嬷嬷身上倒:“嬷嬷,襄君头晕,是不是窗前受风了。”她俏着声撒娇。
嬷嬷脚下踟蹰,冲平珠道:“就这几日选吧。”
平珠喉头紧涩,捧着肚子惶悚不安,人软软的要倒,死死撑着桌面才将将站稳。
许襄君将人半推搡着下了楼,嬷嬷走到门外先甩开她的手:“凭你装模作样,老奴不吃你这套!”
“自小就这样,都要做娘了还没长大!”
虽是呵斥,但话中宠溺非常,许襄君埋笑在她肩上。
盛松见人出来,叩礼:“奴才上去熄灯。”默默上了楼。
替他们收拾平珠心绪。
两人一进到屋子,许襄君翻手推锁住门。
“您吓到她了。”几分娇嗔颜色淡然。
席嬷嬷翻手握住她的手:“这宫里生产时有几人能用,你与他要做到那一步。”
许襄君扯拽着人往火盆旁近身:“天冷,襄君先前病过,莫站在门前。”
嬷嬷生气赫然甩手,转个又握住她:“叫你作死!”言辞下温着心疼,忙拢着许襄君朝火边凑。
恶狠狠揶揄:“黎至不是疼你爱你么,还会让你冻着受着害了病?”
“身子不好嘛。”许襄君耸肩。
眼见嬷嬷瞪眼又要训她,许襄君老实举手投降,一派软相求饶:“除了白衡不知情,盛松跟书禾能用,实在差人李嬷嬷也是能来的,够吗。”
这个境地加上她,全看命了,不够也够。
席嬷嬷口中话转调,紧眉:“生产后这几人怎么处理,如何杀,陛下那边如何瞒。”
板正神色是要审的模样。
平珠是大家不知道的存在好处理,但盛松与书禾便不是,这是锁殿后唯二照顾她的人,平白无故失踪惹人怀疑,陛下那边是要给说法的。
许襄君眸色敛住,嬷嬷一生良善宽宏,便是吃肉也是佛家的三净肉,见、闻、为己三者不吃。
如今为了她却要破死戒。
许襄君握住她的手,狠狠贴在心口。
知道自己不明说嬷嬷定然不依,她徐徐张口:“平珠我按约定留她,盛松是陪黎至历经过生死的,暂时留得下。那位书禾会有去处。”
“嬷嬷不该问这,坏了您这么些年清修。”
嬷嬷眉心掐出川字,扬指喝骂:“留平珠?你是猪油蒙了心吧。脖子上二两重的脑袋真不想要了?黎至也纵着你留她?这时正是要她性命 ”
许襄君适时掩住她的口:“嬷嬷不能起这样的念,与您不好。您一生存心忠厚,待人真善,万莫为了襄君背了皈依。”
嬷嬷扒开她的手,厉色狠肃:“你将孩子亲娘留着,日后东窗事发或孩子长大闻得琐碎,逼问亲娘,你怎么办!”
“这不光是你膝下的孩子,更是大夏的皇子公主,你可知他们身份日后是可能越了你去?届时你如何同他们解释此事!这会要了你命的。”
许襄君喉头凝住,眉头蹙紧,握住嬷嬷的手一时便卸了力。
“如若是皇子,我这般家世与一年作为,陛下疑忌,皇后更不会留我阻碍大皇子,我已然是死结缠身。”
“陛下若定嫡长子为太子,来日新帝会记恨我弃他入宫事宜,他登基之日便是我死期,所以为了自保我要争上一争了 ”
铿锵话语许襄君没说下去,席嬷嬷却红了眼眶。
死死钳住她的手,悲怆出声:“你这孩子怎么将自己走到这步,你怎能叫平珠有了身子,让她催你的命。”
许襄君翻手握住,缓声安抚:“无嗣者追随先帝殉,我只能有个孩子。”
“如若是公主,我们应该皆大欢喜,陛下时隔四年多再有子嗣,也因是女儿,阖宫上下不会与我过度争锋,黎至从御前回来陪我一起教养她长成,爹爹外祖朝堂上也不会因有皇脉难行。”
却也因为争无可争陷入无限被动
“我都懂。”
她眼前几近无一条生路。
所有生路都要自己争。
“那你更该杀了平珠好叫此事彻底掩埋,为何留她!”嬷嬷斩钉截铁:“平珠不能留!”
“黎至是疯了?为何应允你这样行径。”她面目撕裂的有些可惧,许襄君不愿看到这样。
许襄君垂眸:“他杀心比嬷嬷还重。”
“平珠无错,是我拉她入局,是我陡然起的善心。只是她未害我,不至死。我要了她孩子,再取她性命,嬷嬷,这说不过去。”
“她有了孩子牵绊,日后我也用得上她。”
席嬷嬷见她在不该心善的地方心善,心急如焚,挥手给了许襄君一巴掌:“黎至糊涂,这时依你就是把你往死路上推,老奴看他也是昏了头。你想都不要想留她,老奴接生定会让她血崩而亡。”
许襄君仰头:“这就是黎至让您进宫的目的。”
【📢作者有话说】
详细阅读。
前天又出血严重,医生让观察,这几天没大事应该就差不多了。
更新成这样实在不好意思。
——预收《厂花之争》——
女扮男装入宫复仇·东厂督主 X 真太监·顾慎为·西厂督主
祁乐:“从我东厂出去做了西厂王就不认干爹了?顾慎为,你真是逆子。”
顾慎为冷嗤,带鞘绣春刀抵住她心口:“你想本督如何伺候?”
【男主是女主养的‘儿子’】。
第50章 是忧生怖
◎下次我要你不整衣冠,与我玉帛相见。◎
门‘吱呀’撕开屋内寂静, 许襄君心思繁重不想见人,拢紧被子往里埋。
身后脚步沉重缓慢,明白是谁来了, 她触着脸颊一片烧烫更不敢起身。
声音停在床边不远,片刻迸溅出火星子‘噼啪’碎响, 黎至在翻炉子加炭。
腰部被褥紧了紧, 他坐在床边。
许襄君忍着没转身往他怀里钻。
少顷一只手慢慢放在她肩胛上,黎至就这么轻轻搁着不说话。
屋子静谧得太久, 又过半响,许襄君转身往他身边拱弄, 环手保住黎至的腰。
他身上棉衣笼了屋子的热, 衣裳都是温的。
黎至当她未醒只是惯性动作,掌心轻抚肩背好哄着人睡, 缄默不语。
又半响没动静 许襄君好奇他来意, 细声:“你怎么来了, 今日御前不忙?”
初四宫里怎么可能不忙, 远近皇眷、近臣内将都轮着在宫里拜见, 里里外外让人脚不沾地, 黎至哪得的空。
声音从衣层里闷出声,黎至伸手从她头顶轻抚到下颌, 将她的脸从腿旁捞出来免得人闭气。
“盛松说嬷嬷去见平珠了?”
他今日的声音寒冽又平静, 情愫温煦均少了许多, 一股寡凉拂身。
屋里没燃灯,许襄君侧些脸不敢让他直视:“见了。”
“你几时走?”年节日子御前得不了休, 怕是没多会儿子就要走, 她不舍的将人拥紧。
许襄君呢音娇嗔可爱。
黎至抬手拨弄她鬓角发丝, 抚着她的脸。
“今夜不能走。”
凉沉沉的语气冰冷。
许襄君想到什么倏得撑起身子, 死死盯紧黎至:“嬷嬷那样说话是你故意要惊平珠的胎 是今日吗?”
许襄君倒吸口凉气,指腹揪乱床褥。
她颤出口:“盛松送了药?”
满屋子黑都黑不过他的眸,黎至眼底幽光森然。
他垂颈定言:“今日。”
许襄君心里惊然,一把揪住他领口:“你还要做那番大逆不道之事吗?你才应我的你可知,你会怎么做。”
唇角抖颤出不了声,她原是想说‘我真的会杀了你’,一种不明绝望漫上心头。
指尖用力磋磨他衣领,全身力气都在这里,生怕黎至说出她不想听的话。
这孩子是初一生或是初四生他根本不在意,在意的是那日许襄君开了口。
黎至神情无波无澜,镇静地伸手握住她腰,将人拉进怀里:“皇子,我留御前。公主,奴才回您身边。”
许襄君指尖一根根松开,颓然一身惊汗。
半死了一回。
黎至看她,目光有些僵:“不敢祸乱江山。”
脊梁佝偻搁她肩上,与许襄君交颈:“你背了婚旨转头走近陛下,让大皇子失了脸。陛下生辰宴您与大皇子相谈后,他与后宫牵扯使起无颜。这两宗大皇子会记恨你。”
“公主 你的日子便一眼忘得见头。”
“还执意吗?”
无子撑腰,日后只能任人拿捏,他不想看到许襄君在那些人眼前拜服。
生知许襄君性子,黎至只好在微渺中希求什么。
许襄君知晓他担忧什么,缓缓攀他肩上,竭力抚慰:“秦贵妃又不是没儿子,不是九岁了么。”
“平珠真诞下公主,我立马投诚她。我与她没仇,竭心替她布局除去大皇子,我首功,怎么也会留我一命做个太妃。他日夏明勤大行,我就自请出宫守陵,你随我出去,我们落得自在。”
黎至苦笑。
守陵清苦拘束,且宫里每年有人抽检,方圆数百里官兵把守怕人偷跑。
哪里自在,那是备受监.禁十年如一日的枯活。
腰上力道错失,掐得许襄君吃疼难喘气。
“今夜奴才陪您看看日后是哪条路。”
屋子除了薪火噼啪两声,静得实在吓人,恍然的心跳声都不那么齐律。
许襄君不喜欢这样,她扯住黎至衣袖:“你上来陪我。”
黎至想也不想动手脱靴,上床将许襄君拢进怀里,拥得很紧很紧。
她仰头,今日这天实在黑的不像话,除了他下颚和五官微末轮廓,什么也看不清。
指腹穿过黎至拘在腰上的指间,与他十指扣紧。
“黎至,你希望是皇子还是公主?”
黑暗将声音放大,撞在人耳膜上脑子连带有些晕眩。
黎至下颌线绷紧,气息骤然乱出,好半响苦苦启唇:“不知道。”
话里没情绪,没起伏,只有惶恐。
皇子,替她争这天下。
公主,与她厮守一室。
哪一种都有活法,各有苦楚、怡悦。
许襄君勾唇,握了握他掌心:“入宫那日我就知道自己不得善终 ”
黎至整个失控,浑身僵如磐石,气息杂乱无序,胸肺间甚至噎出一声仓惶悲鸣,急急吐:“不会。”
像给许襄君批了一道命,神佛难改那种笃定。
“我能护住你。”
许襄君仰颈亲亲他下颚:“我们偷了一年,无论这孩子是男是女,我们又能得许多年 你到底在怕什么?”
黎至喉结急涌,枯抓着的她的手放不开。
“生死还看不淡吗?这些会束你手脚、乱你神思,日后若因这罔命实在冤枉。”
“嬷嬷没跟你说过我们有一日是一日吗?那是我让她劝你的。你从平珠入宫后便一直铺算今日,你信不过自己本事?”
黎至抖得厉害,嗓子黏糊得也厉害。
许襄君看不见,他眼底已然尽是血丝。
除了抬臂将她越拥越紧,好像什么也做不了,最后胸肺撕裂开,哑道:“我不怕死,你才是我的忧怖。”
声线颤抖惨怛。
院中突然有了动静,速速脚步声不停。
两人侧耳细闻,不久门前竖了道高大影子。
盛松:“娘娘,黎少监,平珠见了红。白衡灌了药已经睡下,嬷嬷与书禾在准备接生。”
明明是意料之中,可黎至呼吸仍旧骤停。
许襄君咬了咬他下颌,手缓缓抚弄他后背。
冲门外平静道:“知道了,先去忙,我们一会儿就来。”
盛松身影在门前又立了会儿,像等什么未等到,踟蹰下才离去。
院中悉悉窣窣从这刻开始便响个没完。
许襄君扯住黎至颈子凑近轻笑,反出几声畅意。
从容说:“此关将至无改,不若你应个我求了许久未得之物。”
心劳意攘的黎至听闻她有不得之物,稳稳心神细思片刻无答案后,挑眉问:“是什么。”
许襄君一身暖香依偎,切实感受让他好受不少。
胳膊一提,把人摁在怀里。
院中阁楼中陡然翻了物件,砸得砰砰响,黎至下意识起身。
许襄君攀缠在他肩上将人按住:“嬷嬷在,无事的。妇人生产我也是了解过,少说要半日,多则两三天生不出,现下还早,你莫惊。”
她指腹抵在黎至惶惶不安的胸口上:“黎至,你乱了神,一会儿你如何仔细安排。”
“等会金针你下错地方,受苦的可是我,你舍得?”
许襄君几分不依,摇晃着身子让他醒神。
人拱在怀里,又在一张被子里,黎至腰腹骤然滚了阵烫。
脑中紧密曲折布局却不敢松懈。
只是襄君今日亲昵撩拨不断,细声碎在耳畔,他深深倒吸口气,伸手将人抵按住:“你让我静静别乱动,今日事多。”
钩住从许襄君肩头滑落的褥子,提手拢紧人。
缓声问:“你未得到之物是什么,此事过了我去办。”
许襄君陡然睁大眼睛,挺直脊背跪坐在他身前仰颈。
迥然有神的眸子含了许多晶莹光亮,黎至瞧她模样猜起来:“是想与许大人见见吗?这好办,明日我就安排 世间俗物我想不出你需要什么。”
他是真想不出来许襄君想要什么,登时生了丝愧意,手蹭了蹭她额角。
许襄君粲然一笑:“所以你是应了对吧。”
她往前,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唇,两人气息登时缠络。
看着这双眼睛。
黎至心神悸动:“你说,我无有不应。”
许襄君一把扯下他颈子,人攀到他耳边:“下次,下次我要你不整衣冠。”
黎至神思断裂,嗓子堵塞不知说什么,只能喘出粗气。
颈侧又滚阵烫,细语嘤声、却又击玉敲金般,声声撕裂他神魂:“与我玉帛相见。”
耳边重声一劈,他喉头急涌,气息骤重,掌下狠拘住她的腰。
还没从这句话里醒过,她另一只手陡然探下去将空空处抵住。
黎至腰腹骤然酥软,人往下一塌,彻底落在许襄君手中,胸腔闷出的颤音格外清晰,气息又湿又热。
他绷紧脊梁,还没捉住那只胡来的手,许襄君整个人往前抵近紧紧贴上来,把他的动作拦断。
莞尔:“一会儿我要受苦,你当提前安抚安抚我不为过吧。我病了半年,你照顾了我那般久,竟只是照顾。”
言下叹惋剖开,黎至咬住舌,眸子色沉得吓人。
喘鸣:“襄君松手,今日不宜这些。”
今日事多且繁复,每一环都不容有差。
身上棉被突然热得他盖不住,肩胛将其抖落,牵带着许襄君身上被褥也落在床上。
眼中这一落,更是带的身上滚了阵混账。
许襄君噙笑,歪着头穿透浓色看他:“今日不宜哪日宜?你告诉我。”
黎至眸子晃动,嗓子抽息,胸腔烧灼怎么也拔不尽。
许襄君指腹轻旋摸索,致他佝下脊梁。
“你心弦绷太紧,我这样你好多了吗。”复轻轻揉弄,黎至浑身绷躬在她眼前。
“平珠一生,我宫门重开,再这样相处可就少了,你不想吗。”音下循循善诱,水到渠成般顺滑。
黎至不至于昏聩到不分当下境遇,他强握住许襄君腕子,逼停她动作。
这时才能好好缓上一口,鬓角全都湿透。
指腹叩在许襄君内腕摩挲:“襄君只是打开宫门,人又不是不在,此事来日方长。”
许襄君笑出声,松了身上力气。
泰然畅语:“是啊,我们来日方长。你今日可要帮我好好部署,莫再瞎忧。”
她往后仰到枕上,衣裙铺展开来:“忧生怖,你方才乱了,现下可有清明些?”
黎至溘然醍醐灌顶。
方才满心都是她一人,全盘挤在脑中混了许多。
现下回想,一身汗过去是清楚了些。
火盆照的光虽然微末,可足让黎至看清她面颊有所肿胀。
倾身握住她的脸,循光又看了眼:“嬷嬷动的手?”
许襄君龇牙,嫣然一声:“明明就是你,你让嬷嬷做那等事,我不依才挨的这下。疼死了。”
黎至起身下床点烛,烛台放在床侧矮柜上,细看伤处后他蹙眉,脸上拧得难看。
从床头小柜摸出盒药膏,润了些在指间,轻轻给她上药:“确实不该留,你这次善错了地方。”
许襄君疼得抽气:“她是我的局,非你的罢了。”
“平珠我必要留她,她还有大用。”
黎至凝眸垂看人,许襄君鬓云乱洒实在动人。
“要么你告诉我为何,不然我定会动手,我不容任何死因悬你身侧。”
她缄口不言,只是发问:“你要逆我意?”
跳跃火光下黎至满面温煦,狭长的眸子却抵满杀气。
他掐眉,下气怡声:“不敢,但她就是不能留。”
“有本事,你从我手上保她试试。”
“正好让我看看你想做什么不能让我插手之事。”
许襄君抿唇:“ ”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由于两人慢慢看开身体因素,他们没几章应该会往下发展点 小道具。
跪求接受不了这种爱好的读者在这几章就停掉,我会提前写预警,实在喜欢本文就晚点直蹦结局。
虽然绿江尺.度有限,可多少也能写点。
【再次申明】接受不了小道具,跪求,跪求蹦结局,作者不想刷新你们的三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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