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切正好
◎十年,我必能废了他,今日立他又何妨。◎
两人床上闲散絮话到卯时二刻, 直到一道身影匆遽印上门。
盛松半压急声:“嬷嬷说孩子便是这个时辰落地,少监与娘娘部署可以开始了,奴才请求示下。”
两人早有准备, 黎至伸手扯件衣裳给她披上。
“知道了,你继续听嬷嬷吩咐, 我们这就来。”他弯腰穿靴下床。
听到黎至清寡冷声, 盛松抖了下,应声‘是’便匆匆离去。
晓得劝不住也拦不住许襄君, 黎至便先一步从架子上挑件长袄。
鼻腔哼着诚服:“请吧娘娘。”
此刻大戏开台。
黎至抬手给许襄君细致披上,指尖盘系着衣带。
这声温煦轻软让许襄君受用, 称呼却让她磨牙‘嘶’声。
床头烛光下他五官煦暖清朗, 温情脉脉似水淌在她眼底,许襄君指腹黏糊地绞住他袖口:“胡乱叫什么呢。”
黎至又挑件最厚的大氅将人牢牢裹紧。
许襄君因身上燥热扭动, 黎至按住人:“外头风大, 你身子不好, 出去转一圈回来受了风如何是好。”
他眸子一转, 抿抿唇角:“不穿也可以, 其实襄君并不用辛苦去看, 今夜一切交给我。”
指腹准备钩开大氅重新褪下,还没碰到系带, 手便被许襄君握住。
她仰颈, 眸底横波:“我要亲自去, 今夜你报的有虚。”
许襄君抖开衣裙,扶着黎至站起身。她在床上压颈俯看黎至, 把自己端端正正放进黎至眸中:“你做的很好, 去吧, 我等你回来。”
许襄君掌下握紧他肩胛:“若有险情不用做哪些的, 这孩子平白得那些吉祥异象,也未见的多有用,多是日后名声累人。”
黎至仰头:“是给你的,母凭子贵,你要成为最富贵的那一人。”
他揽臂将许襄君放坐在床沿,弯腰去拿她的鞋。
许襄君伸手抵住他肩胛:“哪有你这样的,大丈夫在女子前屈膝。”
黎至哼笑着拨开她指尖,自若地握住她脚踝,将绣鞋套上:“为夫人而已,怎么不能了?”
黎至淡然反问倒让她不会说话了。
他这些行径不是奴性,是情浓蜜意的显象。
两只穿好,许襄君下床蹦蹦,将心意全盘接收:“哦,那下次我也为你穿靴。”
携过他手臂一起往门外走。
门前举伞时,黎至接过手,在她耳边坚执铿锵道:“你不能弯腰,我不许。”
他倾颈拂手将棉帘掀开:“宫门大开之时,我亲自迎你。”
黎至将伞递给她,转身离去。
许襄君望着湮进风雪中的背影龇牙:“啧。”
继而挺直肩胛,拢了领口,晦眸牵了牵唇。
今日之后她乃皇嗣生母,宫中有她训言一席之地,可算是有个能叫他依傍的踏实身份了。
黎至抬手叩在左肩上,仿佛这里还有许襄君方才扶过留下的温度。
大丈夫不能屈膝
天下怕只有她还将自己看做常人。
他曳眉,口中温嚼着许襄君名字,小心翼翼吞进心里,寒夜中以此煨着体暖,亦可涤世间尘。
许襄君去阁楼瞧看进程,看得她几分颦眉惊心。
平珠口中咬着包了软布的木棍,手死死抠紧床栏,毕力压着所有声嘶力竭,满额满颈青筋爆裂,领口湿了大片。
书禾不断擦拭平珠裸露在外的身子,以此保持孕妇体温,促进生产。
嬷嬷则在一旁教平珠如何用力、如何间息留存体力。
一切看上去杂忙而有序。
“嬷嬷,现在情况如何了。”她轻问。
瞥见许襄君,席嬷嬷气喘:“孩子摸着大小适中,且母体强健,你们将她养得很好,这胎不难,该是母子平安的局面。”
许襄君慰心暖扯唇角,松了心。
瞧眼满头大汗且褪了衣裳的嬷嬷,跟湿了鬓角的书禾,许襄君诚心敬谢:“你们辛苦,有我帮忙的地方吗。”
席嬷嬷从帐子里伸出半个身,紧着时间字赶字道:“你个小姑娘懂什么,回去躺着,孩子约莫半个时辰就能抱过去。”
许襄君穿透眼前繁杂景象深凝席嬷嬷两眼,嬷嬷接到神色却不敢对视,人可见地绷了几分,像在避忌。
她谓叹声:“嬷嬷今日择了襄君来日,您还有半个时辰想清。”
许襄君声音愈发清淡诡异:“襄君求嬷嬷垂怜,让我试试,不会再比现在更差了。”
这鬼魅声音犹如一柄冰刀,直直杀进她心里,席嬷嬷脊梁顿然佝偻。
听闻木制楼梯作响,她急急循声看去。
许襄君眼中慵色下嵌满坚毅,浅浅对视半眼,许襄君便毅然下了楼,她不干涉选择,但无形下却强逼着席嬷嬷做下决定。
许襄君下了楼,站在烧水的盛松身后,朝殿门扬扬下颚。
吩咐:“去敲门,向人报本宫要生了,请人立刻去立政殿找皇后娘娘,问太医与稳婆什么时候来,语气要急、要慌、要乱。”
“之后一炷香去一次,三次过后就跪着求。”
盛松一怔,许是在炉火旁半天原因,满脸烧红,额上大滴大滴的汗。
他抹把额头,瞪大眼睛:“孩子不是还没生出来么,嬷嬷说还有一个时辰,现在去求会不会早了?”
万一立政殿来了人不就穿帮了?
许襄君摇头,清寒眸下蕴满笃信:“只要孩子不出来,皇后不会派人来的,天亮也不会有人,你只管去哭、去求。如果你狠得下心想给自己多博赏赐,磕破你的头,陛下自会看见。”
她语气太清冷,盛松一愣,手被炭火烫了下。
许襄君认真安排:“把之前砍的树拖出来在院子里驾锅烧水。”
“再烧两盆惜薪司送来的灶炭,快烧尽送到我床头。”
盛松不解:“大雪几日了,院中此刻驾大锅根本少不开水,怎么用。”
“这几个月惜薪司送来的是灶炭,燃起来全是烟,端到娘娘屋里岂不是呛人。”
耳边是噼啪薪火炸响。
许襄君抿笑,一番娇俏却寒人:“水开不开、用不用的上无所谓,这些东西都是给人看的。”
她指着盛松身前火炉:“事情做好不是功,看见才是功。”
“灶炭呛人也无所谓,陛下看见知道本宫吃住简陋,日子艰辛心生怜惜愧意就够了。”
“今夜我们各领个的功劳。”
许襄君走到门前撑开伞挡住风:“且辛苦你了,等着赏吧。”说着踏出门回住处。
盛松瞧着她娇娜背影惊了一身寒,跪下朝她叩头:“奴才谢谢娘娘赏。”
许襄君刚进门就听见盛松大拍宫门,叫嚷‘娘娘要生了’,喝声求着门前侍卫去立政殿上禀皇后娘娘。
此时平珠才叫出了今夜第一声。
平珠哭叫声中是盛松更用力的请求。
锁殿守门的侍卫们被声音惊醒,面面相觑慌作一团,却无人擅离职守去传人。
他们不是不动,是不敢第一个动。
阖宫上下除了陛下一人盼着皇嗣,其它人 这不好动。
盛松见无人敢动,高喝厉声:“这几日御前送的膳,大好年节,今夜若上辰宫出半个好歹,咱们都不过去明日。”
他将自己与那些侍卫性命齐整绑一块儿,倒让那些人侧耳倾听起来。
盛松适时再半软声气好求:“今儿上辰宫大喜你们也沾着喜,娘娘与皇子会感念你们尽心。奴才没脸,求诸个儿给条明路,咱们一道得赏。”
板子甜枣一股脑全给了,盛松直接选择直接抛出去。
屋外烦嚣,许襄君顾不上听。
信步在屋内燃几盏灯,顺手将黎至烧的四个火笼子灭了。
黎至忙完,带着一身松雪进屋,却被亮堂堂屋子冻了个冷噤。
他蹙额几步阔到床前,许襄君在棉被中惺忪着眼皮,额角冷汗湿了鬓发:“忙完了?李嬷嬷才走,你们遇上没?”
黎至抿紧唇,紧盯她狼狈疲弱神色、与凌乱松散的衣领。
他俯身握住许襄君手腕:“不是说让我来施针吗?”黎至指尖浸润着凉意。
怯缩时许襄君惨白额角抵住他的手,缱绻厮.磨,娇滴滴轻哼:“怕你心疼误了时辰。”
声气已然微弱无力。
话她没说,黎至不会下这么狠的针。
一会儿她的脉象该是夏明勤派请御医,那是一丝假都掺不得的脉案。
黎至掐眸,喉头凝噎,心疼道:“火笼子灭这么早做什么,不怕受寒?”
拇指轻蹭她鬓角,几缕细丝缠住手,钩得心折。
许襄君衔住他指腹,哄道:“都准备好了,去看看孩子何时送来,该是时辰了。”
他迷障般一浑,抵指按住许襄君舌尖,秽浊着眸子看她:“孩子辰时出生,还有一刻。”
许襄君深吸口气,孩子出生时辰也要控在掌心吗。
辰属龙,何必将这孩子细究至此
黎至指尖玩闹似地抵着她舌尖打圈,此刻哑声低沉得要命,附带诳惑:“最后一次,皇子还是赌?”
他在声音中试图蛊惑许襄君左右她的选择。
黎至哀婉道:“我实在不想看你一辈子任人左右。”每个字都惨兮兮的诚挚。
许襄君咬住指腹,缓缓用舌尖将其抵出去。
趴在枕上斜瞧他:“你做得那些我就算‘生出’儿子难道不被左右?呸。你将我家与外祖亲族远调明降,我兄弟叔伯表侄们知道是你吗?早晚打断你的腿。”
她支手撑着头,一身慵倦,散着腔:“你还在帮皇后促立国本之事,我这‘儿子’生出来才没趣,上头是太子跟绪王压着,他能有什么大出息。”
黎至瞧她媚眼如丝钩人模样,低笑:“立国本那是帝心,有秦贵妃与绪王不甘,自有杀向大皇子的时候。现在立了太子,才能使她们两虎相争,让他们有错不能悔。”
“你以后日日带着小朋友玩就是了,他要什么出息,你们要称心快意才好。”
“十年,我必能废了他,今日立他又何妨。”
“你知我为何远调明降他们,就不多做解释了,我并无害你家人之意。你宫内无争心,朝堂无一战之力,皇后不会如何你,这样才好。”
讲到这里,黎至求问:“所以你应我吗?那孩子我还还备着。只有皇子你才能真正的掌握自己性命,你才有那个位置。”
“公主真的不能,她除了给你陪伴,什么也给不了你。”
看来黎至是连江山易主也无所谓了。
许襄君钩住他湿漉漉指节,狠狠说:“不应,我们靠命吧。”
“你看,我也希望这孩子是皇子过,你对我亲族做得那些我拦也未拦不是?”
黎至神色可见的淡了,眸底瞬间成空。
滑溜溜钩不住黎至的手,她凑前咋舌,盯紧黎至眼睛:“你真有胆在夏明勤眼皮子下做这些不要命的勾当。”
“你科考后并未有机会入朝,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脉,你干了什么坏事拿捏那些人。”
黎至对此抿唇不语。
正途礼贤下士自然无人,做了奸使了坏才有人。
他正正面容,翻按住许襄君手:“你锁在上辰宫,就御前李嬷嬷一个人,又怎么知晓我做得这许多?”
“宫里到底还有谁在帮你?你又想做什么。”
他已然无法从许襄君面下细思剖开秘辛,她藏得太好。
许襄君坦荡,声声至诚:“我只想我们活着呀,再贪点就是想同你多亲近亲近,想要我们都开心。”
她钩钩黎至下颚,万般流连地贴上去:“我知道的并不多,是猜的。我知道那些大致是出自你的怂恿与手笔,具体如何施展我怎么会知道,你经天纬地之才岂是我这等小女子能摸索的。”
“我病中拼了命向李嬷嬷求问,就怕救不了你,你手段放些我病早好了。黎至,你当真耗尽了我心力 ”
黎至遽尔一震,长吁口气起身:“孩子要出生了,我去抱来给你。”
许襄君冲他最后一句:“不准换听到没有!我真会让你殉我,大夏不能易主。”
这话冲出嗓子,许襄君涌了一眶酸。
黎至闷声:“知道了。”
橘光印照他一身,却徒留半身寒。
他在平珠还未怀孕就做好了是‘皇子’的准备,从朝野到宫廷,花了近一年时间细细布局。
誓要将天下捧给她
许襄君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影子慢慢拉长到眸下,她伸手握了下,却是一个空。
许襄君愿望真的简单,就是跟这个人一起活着,开心。
她没多的贪求,比黎至纯粹许多。
但就这四个字,也让她绞尽了脑汁,日日不得安寝、夜夜惶恐。
黎至立在门前,抬首远眺含元殿方向。
现下是夜,漫天大雪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出门不过尔瞬便落了一身雪。
浓黑蒙了眼,黎至心算着时刻,那个方向天际骤然烧出一片发亮的红云,连片跌进他眼底。
黎至握住衣角狠狠喘口气,眼前阵阵发黑。
阁楼里平珠间断的呼喊,加上院中薪火噼啪都乱他心神。
他将耳道放空倾听这道宫墙外的声音,慢慢、慢慢嘈杂后——一只火凤骤然直跃含元殿上空,凤凰振翅卷携着火云灼了大片的天,生将黑夜撕开。
寒风中一声长鸣震响,顷刻间火凤与红云一道消失,此刻上辰宫响起婴孩啼哭声,有力且磅礴的连接上方才的异象。
一切卡的刚刚好。
黎至紧绷的心弦松开,他半退,撑住墙。
抹了把额角冷汗,速步去了阁楼,席嬷嬷已经将孩子抱下来。
孩子小小的裹在臂弯,脸被风刮得红了大片,呼吸也被惊着。
席嬷嬷看着黎至,红了眼,踉跄道:“是皇子。”身子半软在门框上。
在她眼里,这柄催人刀始终是落在许襄君颈上了。
黎至看眼襁褓中的小娃娃垂笑出声:“天意,天意。”
他的襄君有救了。
黎至抱紧孩子,抬眸肃戾看向嬷嬷,绞着杀意字字生冷平述:“平珠如何了?还请嬷嬷亲眼看着她咽气,黎至在此以性命向嬷嬷叩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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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喜得皇子
◎皇后就是这样照管后宫的?◎
黎至抵力扣住这碗药, 嘴唇翕动,眼神慌乱复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服用后什么下场要我再说一遍吗?”
碗中汤药缠出圈圈涟漪, 他咬紧牙关。
许襄君因金针封穴做了产后虚脉,此刻身子应了脉象整个靡靡无力, 面上神色溃散大半。
可眼睛奇亮:“我知道,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黎至看她一眼,心口窝了酸。
她无力跟黎至角力, 端不过碗,只好撑着倾口够着喝, 黎至吓得起身将碗端开。
“知道你还要用?你 ”
凉风骤灌嗓子, 死死封住了口,肩颈慢慢佝偻塌陷。
许襄君吃力地仰靠在床上, 认认真真问:“我的孩子能姓同你姓吗?”
黎至喉结干涩涌动, 缓慢扭开脸, 碗边指节绷紧。
“所以我日后能不能成孕都一样, 我一碗下去此生无孕, 正好解了夏明勤对我的惊忧, 宫中其它人也会放下点对我的敌意。”
“所有人都拍手称好的事,你在游移什么。”
黎至闷出哑腔, 眼底尽是血丝。
这碗药怎么也递不过去。
‘不能’两个字张了口, 却发不出声。
许襄君瞧他隆冬一额冷汗, 倏地扯开嘴角,满是得逞:“记住此刻剜心, 我这番心甘情愿是为了你, 非情势所逼, 你余生只能好好活着才能对得住我。”
她抓住黎至的手:“喂我。”
黎至喉头滚凝, 涩涩启唇:“你不必做到如此。”话中各种情绪搅杂淋漓不尽。
许襄君没说话,抿笑,带着他的手掀腕,一口一口将这碗饮尽。
黎至看着空碗,眼中狠戾愈浓。
倾身咬住她的唇,将她口中苦涩卷走大半。
许襄君此刻体弱,根本承接不住黎至这般汹戾,片刻便揪住他衣裳喘息讨饶,黎至不给机会说话,反将她气息吞了一遍又一遍。
床畔婴孩几声打断,黎至缓缓留隙,不舍的在她唇角流连。
许襄君抵住他肩:“要来人了,你该走了。”
黎至敛眸将她细细绘了遍藏起来:“换职了来看你。”
起身瞬间温煦柔情不再。
夏明勤看着窗外异象渐消,耳边锵锵声半响才止。
康灯张皇跌进殿,伏地叩拜:“陛下大喜,襄婕妤方才生了,是位皇子。”
夏明勤一怔,搁下手上奏折,再瞥眼如常窗外,复杂神色徐缓宽舒,提步朝门外速阔。
急急低喝:“备辇。”
“召太史局所有博士,给朕破解异观。”
康灯起身卒卒跟上。
十六人龙辇途径之处,满是宫婢内侍叩拜,高声:“恭贺陛下喜得皇子。”
一路贺喜随琉璃宫灯划破拂晓,流光绞着晨色拓雪延伸到上辰宫前。
黎至听墙那头高声贺喜,他重重仰头、缓缓启唇:“愿襄君方兴未艾、否极泰来。”
脑中又盘旋一阵墙外贺声,直到风声塞耳什么也听不清,他抬手,一只空碗狠狠叩在心门,脊梁缓缓佝在桌面上。
泣着音哽咽:“襄君。”
夏明勤到上辰宫,一进院门便被眼前震得骇目惊心,院子萧条零落至此他是没想到的。
原初高树花丛被砍得光秃,留下一个个凹雪坑洞,荒凉刺目。高架的锅因湿柴滚浓烟,烟熏火燎让人在院中睁不开眼。
房上钩盏不算亮的凄清灯笼,新年可见得酸楚苍冷。
廊下积雪无人扫理压实成冰层,若有人来去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夏明勤拧眉往里走,直到屋内森冷跟烧焦的恶臭扑迎,他忍无可忍回头一脚踹在康灯腰上。
粗声戾喝:“年节里人都死了?上辰宫的人呢!这两盆燃得什么炭,惜薪司是不要命欺主吗!”
“传,司正就地杖毙。”
康灯顾不上腰疼,咬牙伏地忙磕头:“是,奴才这就派人去赏。”
起身往外跌,也不敢捂伤处。
陛下要台阶、要发气、要仁德,旁人便得受着这等天恩。
屋内席嬷嬷与名不眼熟的内侍跪退一旁。
这嬷嬷衣袖、上袄衣摆零星血迹烧眼,鬓角湿汗狼狈,眉宇疲累,夏明勤一眼便知接生的是她。
缓缓朝她抬手,示她起身。
席嬷嬷叩首,起了身。
榻上婴孩细脆哭腔引夏明勤疾步过去。
近半年没见许襄君,这张清古冶艳风流自成的脸骤然入眼,他胸腔倏地窒闷,喉头粗粗滚颤。
情不自已坐床边,伸手抚了她湿鬓,指腹缱绻顺着脸颊摁住她的唇,沾满欲色地揉了揉,一如既往的拨人心神。
许襄君睡得不安稳,额心紧促,绢眉颦颦,十分惹人心怜。
夏明勤软下腔,倾身凑近轻唤:“襄君?”
她无任何反应。
一只细嫩几近透明的手攀揪住他袖口,夏明勤目光顺着微弱阻力往下。
衣袖掀开,软糯团子脸嫩生生五官皱在一块儿,呷嘴气哼,眼睛尚未睁开。
这便是刚生出来的孩子?
观其包裹,身量比两位皇子都要小,倒跟他那宣邑公主大小差不多,哪里像个小子。
夏明勤气哼,伸手拨了拨他的脸,团子伸手便握住,呀呀出声倒像是认识。
裹这样厚手还冰凉,夏明勤吊眉:“康灯,快烧两个火笼子。”
垂颈给小手哈气。
夏明勤心气刚平和,展眉莞尔,殿门外越进侍卫齐声:“臣等拜见皇后娘娘。”
孩子在他手下一颤,惊着咂嘴舔唇要哭。
夏明勤为父本能,一掌叩在孩子胸口,轻轻拍哄,掐眸朝门瞪扫。
俄顷院中喧豗聒耳:“听闻生了,你们去瞧襄婕妤现下如何 ”澈动端方细语在瞧见王驾瞬间戛然而止。
她晦眸将肩挺了挺,拎着心带御医进门。
皇后进门抬眼未看清,夏明勤冷肃戾声便压过来,厉声申斥:“这是怎么回事。”
屋内烛火诡异闪动几簇。
夏明勤斜眼门前雍容端雅的人,他横眉怒目:“直到朕来,整个上辰宫没有御医,没有接生嬷嬷,没有皇子乳母。”
眉心深拧,费解冲她冷问:“皇后就是这样照管后宫的?”
窗子透进晨光,已然微亮,屋内压抑逼仄被难得的朝晖晕扫开,摇曳的昏黄烛光不再阴闷人心。
皇后脸上混了色,屈身按流程恭贺:“臣妾先贺陛下喜得麟儿。”
掌下嘤声啜泣,尚未哭出声,夏明勤指腹立刻逗哄孩子。
冷脸对皇后,却温厚嗓怕惊着孩子,凝目叱责:“不是许卿年前让襄君乳母进宫,今日朕的皇子能否安稳降生?你 ”
“皇后可知罪!”愤愤之色令皇后笔直跪下。
她叩首于掌背,脆声:“清华知罪。”
袅娜身子一屈,清音使夏明勤心角一软,他追目到皇后身上,笔直铿锵的肩显得落索。
席清华从皓腕略微抬眸,徐徐柔情杀进夏明勤心里:“是臣妾没照看好襄婕妤,差点误了皇子出生,臣妾死罪。”
她一分委屈:“除夕傩舞、元日大朝会、年节传坐近百位皇亲,这些时日琐碎磨人,臣妾早几月便将婕妤生产之事全权许给秦贵妃 ”
“襄婕妤生产比那一样会都重要,所以照顾襄婕妤的事情一直是秦妹妹一人经手,本宫也不知婕妤今日生产。”
席清华也不求明鉴,端是将话摆正。
夏明勤心思打晃。
许襄君腹部烧疼,胸喘肤汗,觉得时机差不多,她徐徐睁眼,素手纤纤搭上他衣袖:“陛下,是 是您来了吗?臣妾可又是做梦?”
嘤咛声茫然渴念,细软裹了夏明勤一身。
轻轻一句将皇后承情截断。
皇后想先认错顺着夏明勤心绪来,给足陛下所需的温婉,再慢条斯理抽剥自己嫁给秦贵妃,那是不能够的
为了以后,今日皇后与秦贵妃谁都不能跑。
许襄君适力握紧他衣袖,夏明勤松下臂膀,贴着俏声垂颈:“朕在。”
许襄君两眼晶红,捞住他衣袖便掩面啜泣,一阵梨花带雨让人心颤。
夏明勤瞧她小小的蜷在身边,修颈牵长压住袖口,本能伸手将人护住,提臂将人捞进怀里,凑近问:“朕瞧襄君还在出冷汗,可是哪里不适?”
余光瞥向康灯,顺手用褥子将许襄君盖实。
康灯识眼色,忙请佘御医进门。
许襄君几颗泪泅湿他袖口,破碎细哼:“妾,妾是想您了。”字字诚挚呕心。
额角抵住夏明勤手背蹭求,哀婉垂泣:“陛下能不能不要怪罪嫔妾与大皇子闲话,臣妾并未与他 ”
眼见话头要在群臣促求立国本关键时刻烧到大皇子身上,皇后促神准备喝断。
不料许襄君突然呕出一口血,生染了夏明勤半身红,仰头晕死过去。
席嬷嬷是照顾她长大的老人,本能率先哭喝:“襄君。”
屋子因这一声有些慌乱。
夏明勤骇地握紧她肩,冲徐徐迈近的佘御医怒喝:“快看看!”
佘御医两个箭步凑近一把抓住她的脉,夏明勤利刃森目看着御医眉头越掐越紧。
他晃了心喝声:“什么情况。”
夏明勤有过四个孩子,自然知道生子并不会吐血。
佘御医诊出来,心悸得不敢说话,佝偻继续探脉,再三确诊后他跪下,将头死死抵栽地板上,肩胛已然涩颤。
夏明勤看他这样脊梁一惊,瞠目先声打断:“说!”
佘御医先回头问席嬷嬷:“娘娘方才可用了什么汤药。”
盛松撑起神思半晕的席嬷嬷,瞧她状态不好,盛松叩头插嘴:“没有,娘娘只是生产完竭力后喝了两盏参茶。”
盛松听出御医言下之意,指向桌面:“书禾就用支盏给娘娘倒了两碗参茶。”
佘御医叩头,起身取下盏子一嗅,脊梁僵滞,捧着盏子跪向夏明勤:“陛下,娘娘生产体弱气虚却被人灌了两盏柿子蒂凉汤,是身子受不住反呕出血 ”
他欲言又止的停下,头重重磕砸地上。
夏明勤掌下拢握她肩背,鼻息浓重喘声:“说清楚!”
佘御医硬着头皮涩嗓:“柿子蒂磨粉掺上黄酒 此乃,此乃绝孕凉汤。”
“娘娘怕是日后再难成孕。”
席嬷嬷听罢,因几个时辰疲惫兼年纪大,彻底晕死在盛松身上。
盛松也惊得瞪大眼睛,屏息不敢出。
皇后怔憾抬头,夏明勤瞳孔放大,呼吸乱促,不可置信复问:“你再说一遍。”
满屋寂静到落针可闻。
佘御医枯嗓:“襄婕妤日后再难成孕。”
屋内死寂,就连三九寒天窗外风都止住。
许襄君适时跟口血,泅了夏明勤半个手掌,他却两耳放空鸣响震脑,浑浑噩噩间他清晰觉着喜。
无孕甚好,终于可以毫无芥蒂的宠幸她。夏明勤勾唇,垂眸将许襄君看进心里。
余光扫过眼皮下这只白玉盏,里头还余留清浅不成色的汤药。
“把书禾压去审!何人所为,因缘何,给朕查。”
康灯正声拿着规矩退下,转头出去没多久一身寒气进来,脸色青白:“陛下,青禾将将撞墙没了。”
夏明勤阴鸷扫眼,砸了手上白玉盏,深呼几口气才定下口:“佘御医,给朕好好调理襄君身子,切不可让她再伤。”
他再看向康灯:“将这贱婢宫籍调出,查不清便与她相关连坐全都杖死,朕不信还查不清了!”
夏明勤一身血也不甚好看,起身褪了外袍:“着人将上辰宫好生归置一番,过年过成了个什么样子。解了封禁,赏赐 先赐封宸妃,上辰宫也更名‘宸’。”
“今日皇子伴异象而生,先前名字让礼部撤了,重新与太史局商讨过再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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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莫有自知
◎你还是锁着、在我一人手上乖巧些。◎
许襄君再醒, 身上疲乏紧着筋骨,耸肩牵颈伸展一眼瞧见席嬷嬷,眠在床侧牢牢握紧她的手。
细看眼, 不过一觉,嬷嬷鬓边可见斑白、眉宇憔悴, 心疼的将床旁褥子轻搭嬷嬷身上。
劳嬷嬷这年纪还一颗心扑她身上, 掌心此刻温暖,许襄君尤为贪念的细细感受。
抬眸, 屋子各处翻新。
连枯槁几个月的花瓶都被擦净,插上了新梅。火笼子燃了足足三个, 四处一尘不染、一应俱全。
许襄君瞧着好笑, 晦卷眼讥讽,屈指顶顶颞颥试图散些疲惫。
白衡闷头提食盒打帘进门, 见许襄君惫懒斜倚床头, 红眼泣出声, 掩口哭喝:“娘娘, 您醒了。”声音多自责。
许襄君晓得她愧疚生产那晚, 自己被书禾下药没帮上忙。
白衡衷心, 不能沾这些,这样她才是真正清白、最最良善之人。
许襄君罢手指了指席嬷嬷, 白衡点头咽下声。
就远搁了食盒, 从里头端出药, 绕开嬷嬷递给她,压低啜泣:“佘御医这几日御前都没去, 尽贴身照料娘娘。嬷嬷五日没合眼了, 怎么喊也不离屋子, 陛下日日得闲便来瞧看娘娘。”
白衡不清悲喜一句:“娘娘好像又如往日那般得宠。”
言下之前那种艳羡俨然消散。
许襄君接过仰头一碗饮尽, 白衡凑近拿帕子给她拭口。
“孩子呢?”许襄君问。
白衡忙塞了颗甜津蜜饯给她清口,红着眼闷腔:“隔壁。”
尽可压低音:“陛下说您身子不大好要养,孩子放这里会闹着您休息,几位嬷嬷在隔壁悉心照料着呢。娘娘是想见三皇子吗,奴婢这就抱来给您瞧瞧?”
许襄君口中腻地拧眉:“他不送去皇子所?”
按制这孩子不该在这里。
白衡脚下打绊,不知走不走,踉跄着音:“陛下说 ”
她小心翼翼飞眼许襄君:“陛下说三皇子尚小还是留在亲娘身边,好,好宽解宽解您。”
宽解?
哦,竟是如此。
许襄君恍然颔首抿笑,这便是夏明勤给她的补偿吗。
席嬷嬷被细声扰醒,瞪眼就看见许襄君笑靥,忙拉她手上下打量,气色尚好、神色清明,人是好好的。
倏地哽咽:“还好没事,还好你没事了。”
又重重捏住她手:“你那日呕血骤然就晕死过去,几日不醒,吓得老奴非要陪你去了。”
瞪着心惊骇惧转瞬化成疼惜。
许襄君慰安性质‘扑哧’,喜道:“还是嬷嬷疼我。”
她攀席嬷嬷肩上,心里被宽慰些许,这种切实被人照护实在令人贪念。
仰点下颚冲白衡吩咐:“孩子醒了抱来本宫瞧瞧,没醒就候会儿。”
转音笑问:“嬷嬷这几日可有好好看这孩子吗。他,可不可爱?”
白衡前脚出门,席嬷嬷掐紧她手,厉色问:“你可知自己现下身子如何?你与黎至那般精明的人,怎会将书禾这种不干净的放身边,叫她害了你去!”
嬷嬷松开人,又上下好一阵量看。
红了眼眶,握她的手细颤,疾首掩口:“那孩子有什么好看的,自然是皇家好吃好喝地喂养,你就没两个人疼,老奴见他作甚。”
也不是亲生的。
许襄君松手斜倚上床头,抚弄鬓角:“嬷嬷说的是那碗凉汤吗?那是黎至亲手所喂,书禾只是应局自裁罢了。”
寥寥数字辩明不孕汤药是作局,语调从容。
她满不在乎模样让人僵住,席嬷嬷脸上色彩纷呈,徒然哑张着嘴。
扭开头不忍看许襄君这一腔无悔:“你才十六,余生那么长,怎就知自己日后不会反悔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嬷嬷愤红了眼,指责:“就为了全黎至那微薄自尊心,便依着他作贱自己?黎至此心当诛。”
她恶狠狠咬牙,啖肉食血般残毒僵黎至顶上罪桩。
又知是许襄君在他身上悉心毕力容着爱着,就不知如何恨才能得当,胸腔闷堵的发涩。
席嬷嬷肩胛陡然塌下。
许襄君试图扯她衣袖撒娇,被她挥手挡开。
嬷嬷冷声喘气难以平复,完全不能接受许襄君做局给了自己一碗终身不孕的汤药。
何至于此?黎至为何不拦下!
许襄君无奈垂声:“自然不是,我全的是我自己。”
伸出手夺过嬷嬷视线:“我有孩子,他是大夏的三皇子,日后或君临天下或一疆为王,至尊至贵。”
席嬷嬷余光颤动,手揪紧膝头,涩口难言。
这算哪门子孩子。
算哪门子的孩子!
许襄君钩捻发丝:“一碗汤药便是作贱了?”
那她真心委身那些算什么
啧。
眸子骤然色浅,徐徐垂肩。
晓得嬷嬷这些年为她耗尽心力,许襄君歪头轻声安抚。
“嬷嬷若不想听我为此辩解,您大可约御前李嬷嬷问问,如若我还能有孕,日后是个什么光景。”
稳静的话音让席嬷嬷缓缓正视。
许襄君斜支着身子,慵懒下端腔:“莫说后宫诸位能生、不能生的容不容得下我,便是陛下、便是前朝也容不下我。”
怅然断口气:“爹爹与祖父,一人掌了天下半数学子,一人掌了几城兵力,朝堂有我无数兄弟亲族。我本该是不能嗣的局面,要有,也只能是公主。如今这样已是难办。”
要不是夏明勤子嗣稀薄,她未必有机会能‘平安生产’。
席嬷嬷不懂朝政,也懂势高盖住。
她这家世,简直就是当朝太子量身做配的太子妃,上京谁都知,故而许家从无人上门求亲。
偏她一头撞进后宫,成了这番烂局。
去年宫外谁不叹她一招棋差,满盘落索。
话扯深扯远嬷嬷未必懂,许襄君牵颈感叹:“自古身居富贵而能知足者甚少,无论智者、愚者都莫能有自知。与其绊住我为这孩子、为我自己的筹谋,还不如一碗汤药绝了后患。”
“我此举安了陛下、前朝与后宫诸位的心 ”许襄君明媚畅笑,勾魂眸子如利刃杀进人心里,狠绝又冷冽:“虽势逼至此,但黎至亲手为我服下,那时他痛心入骨必将铭记一生。”
此处她松两声腔,透着得意:“这辈子他除我,再无他想,一举多得之事罢了。”
鬓发松散搭在眼睑,俏眸流光陡生几许良算。
“嗯,宸妃娘娘好一招攻心,奴才实在至今也未能舒上口气。”
门前修长玉质指节挑放棉帘,他一身深绿长袍映入眼帘,肩头落了白。
细颈染了风雪,喉结潮红,鬓发全束得利落,衬下颌线愈发修厉,狭长眸子颤恸隐忍交杂。
这张五官自有诗书浸染,风流挥成骨,翩翩气度无人能比。
屋内暖和如春,肩头立即色沉两分。
“黎至。”
许襄君见着人掀开被子就往起坐,席嬷嬷按住她动作,将人抵回床上,竖眉掖好被角。
‘嘶’声,瞪她不矜持。
再看,黎至左手托着诏。
许襄君曳眉:“长话短说,那劳什子不念也罢。”看眼都烦。
她歪头明知故问哼:“你受得住我一跪?”
黎至将诏书搁在桌面,诚服道:“受不起,不敢。”
倾手倒了盏子茶走近:“那无非是给六宫看得赏罢了,这几日都有送。上宸宫的小库房给你塞满了,身子好了去瞧瞧有无喜欢的,拿出来玩。”
水递给许襄君,上下端量毋恙,沉嗓:“皇子名字再选了,陛下也拟了封亲王的旨。”
席嬷嬷一怔,急急出口:“当年大皇子满一岁先皇封王,绪王也是满了一岁半才得封,这孩子才这几日就受封,怕是风头过盛。”
忧心却无措,满是惊慌地看向他们。
许襄君捧茶仰了,闷声:“不盛。陛下看在爹爹满门学子与外祖父兵权上,还能有更胜的地方。”
她拽把黎至衣袖,探问:“大皇子几时受封?快快促成吧,好让我淡出人视线,这样多的人盯着我,我怎同你好好说上几句。”嫣然巧笑的令黎至形神倾往。
席嬷嬷悄摸掐她下,许襄君吃疼躲笑。
黎至从被褥下摸过这只手,好好揉了揉红痕:“十五左右吧,今年十月就该受冠了,届时玉碟可就要上宗庙了。”
席嬷嬷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也不细问,打算给黎至腾地方。
起身瞬间,黎至清寒着声:“嬷嬷知道平珠最该死才是,其中利害您进宫奴才便与您讲清。那日您饶她一命,就证明平珠作用在襄君性命之上。”
“奴才想了几日未想通,襄君性命之上的是什么。”
黎至倾些身子看向席嬷嬷,话却向许襄君游来。
冷眸下锋锐过度:“平珠如何能等同你性命?你到底所图为何?眼下这般还不同奴才告明吗。”
许襄君骤然胸前急促起伏。
黎至冷然:“嬷嬷对你无有不依,却不能帮你盘算出主意,往后日子都是奴才陪娘娘走,你为何置我于局外 ”
他俯身看向许襄君眼睛:“你为何置我于局外?”
潋滟眸子尽是他的脸,就这样颤了又颤。
黎至故意在嬷嬷面前说这些,好提醒宫里除了他,自己身边无人。
许襄君神色蒙雾,清咳半声:“平珠还好吗,身子恢复了就将人送回来吧,我还用得上她。”
见她死不松口,黎至拧眉,松嗓敷衍:“知道了。”
许襄君眸下澄澈一片,他又是什么也瞧不出。
颓叹:“那碗药就按你所言呈给顾婕妤了,这两日她便要受斥于六宫。”他费解又问:“顾元菱如何值得你这样帮她?”
许襄君伸手绞住他衣袖插科打诨:“啊,顾元菱都是婕妤了?升得比我快。后宫可还有什么变动没,晚些出去我丢人了可怎么好。”
简直是无稽之谈。
黎至指腹绕下袖口,将她指腹弹开:“去年十月进了两位贵人,李贵人又封回婕妤,别的无甚大动。”
许襄君看着他推拒动作,‘唔’声,纤细腕子叩住心口,颦眉弱说:“那碗凉汤你是不是剂量没备好?我心口怎么疼起来了。”
她酸牙佯装,黎至惶然扶住人。
席嬷嬷适时清咳打断他们动作。
许襄君觉得无趣登时坐直,娇嗔:“嬷嬷!”
席嬷嬷冷声:“上宸宫人是死净了?有话快说,黎少监贵人事忙,还能紧跟你个后妃闲谈?”
“ ”许襄君瘪嘴。
黎至瞧她一脸,笑了笑。
伸手拨顺她鬓角发丝,阖眸都绘着她:“你宫里我放了明芙、石灵二人,若再有侍寝,你不愿便用她们。我都调.教好了,不用怕她们起异心。”
“平珠 我晚些时候送回来。你爱如何折腾便折腾,自有我替你收场。”
许襄君舒眉点头,展笑,又是几分得意同席嬷嬷炫耀。
惊于黎至所言,席嬷嬷扭身惊诧看向他们,话差点从胸间脱口而出,硬咬了半响牙才咽下去。
黎至起身要走,冷扫许襄君粉腮惺眸:“若奴才查出娘娘做些险情,可要叫你再锁上一回,好晓得安分两个字如何念。”
床畔前他弯腰:“你还是锁着、在我一人手上乖巧些。”
压低的声落在肩上,许襄君一口气没续上,骤然心慌了。
他抖抖袍子,径直出了门。
席嬷嬷摔坐在高凳上,扶心倒喘着气:“你们 你们简直不要命了!合起来这样欺君。若被发现,你们该如何!许家如何!大将军该如何!”
许襄君目光追出去瞧着空,钩玩鬓角黎至拂过的发丝:“总是欺了,多欺一道少欺一道有什么分别,人不过要死的嘛,无妨、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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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他个阉人
◎她如今也是有人拼死相护的。◎
一场‘册封’结束, 许襄君忙示意教人合窗。
庭院里稠人广座绝于眸下,窗外冬寒也戛然而止。许襄君歪在案上,疲累唤人:“嬷嬷, 先将本宫头发散开,有些重。”
两博鬓就宝钿九支花树, 硕大发髻显得她腕子愈发细弱, 随时会折般。
席嬷嬷给她拢身薄袄,随即招人上前给她拆发。
许襄君窗前端坐近一个时辰听礼走制, 怎么也该累了,顺而塞碗参茶给她补气。
尚宫局女官捧呈册书, 慈声:“陛下恩典, 娘娘在孺月便下诏册了三皇子为晋王,陛下言今日只是仓促巡旨, 向天下放旨。”
一身狐毛领襦裙配绡红夹袄落入眼帘:“吏部、礼部和六局已经在加紧赶制娘娘、与晋王殿下册封之日的相应礼制, 臣在此恭贺娘娘与晋王殿下。”
经过方才那一个时辰, 许襄君听闻‘礼制’二字便皱眉。
抬手:“白衡, 今日来上宸宫诸位加赏, 好好替本宫送出门。”
白衡屈礼, 领着赏钱去院子,给今日册礼宫内外、大小官员、宫人分赏。
接过尚宫手上盖了玺的册书, 许襄君就着褪只白玉镯子过去。
对方适力挣褪, 许襄君按下力道倩笑:“本宫年纪轻, 还不懂宫内诸多规矩,日后少不得李尚宫提点, 晋王册封事宜也劳尚宫局费心。”
尚宫慈蔼说着‘不敢’, 真就将玉镯褪下搁在案上。
规矩行叩拜礼:“尚宫局事忙, 臣先行告退, 不敢扰宸妃娘娘休息。”
一串人跟出屋子。
是不敢扰,还是不想扰
她瞥眼玉镯,提了提眉,一位尚宫都不易拉拢,以往倒没跟她们打过交道,还有些棘手。
许襄君指尖游过白玉镯边沿,神色不明。
康灯手捧另一张旨进屋,许襄君下案要跪,康灯佝肩耸笑:“陛下免娘娘跪接,娘娘身子贵重,您坐着听。”
许襄君原动作坐回去,拢好袍子,满屋婢女内侍跪下听旨。
只闻康灯又念了一大串赏,听了一早上,她两耳渐空,声音模糊在眼前,身上疲乏欲增,吞个哈欠后神色更慵散。
康灯在她惺忪中得当轻声:“贺喜宸妃娘娘,陛下赐了晋王名。”
许襄君揉揉眸子略微醒神,伸手讨旨,懒乏乏嘟囔:“本宫看看叫什么。”
康德双手呈递:“陛下给晋王取字辰安,应了殿下出生时辰,再嵌安康之意。”
“辰,有身也。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万物之本也。陛下很是看重晋王殿下。”
辰安?这不是合了平珠给孩子取的小字安安吗。
许襄君双手接过旨,笑着将身旁小案上一盘金瓜子塞过去:“陛下何时能来?”
康灯笑着收下。
弯眉:“四日后大皇子临轩册命,陛下这几日恐是难至。娘娘还在孺月,不如修养好身子以待来日。”
他顿顿:“晋王满月宴当日既是娘娘册封、又是晋王殿下登宝册,实乃双喜。奴才先贺喜了。”
他跪下磕了个头。
许襄君支手,席嬷嬷从袖中塞他张宝钞。
康灯嘴里又贺了几句吉祥话,慢慢退下。
屋子一剩自己人,许襄君忙起身褪钿钗礼衣,坐到妆台前拆鬓:“起个大早就坐窗前听一个多时辰繁文缛节,唱礼喝制真累人。”
席嬷嬷拦下她‘粗鲁’动作,教人细细给她拆发:“今日只是宫内随意宣封,待到娘娘与晋王的册封大礼怕是半天不止。”
嬷嬷一脸严肃:“这是天恩,娘娘要敬。”
许襄君不及细想就觉着累得慌。
皇家事就是多。
夏明勤这几日没时间来,那黎至更是没时间。从年前至今半月有余未有好好见过,她眸中尖蹙。
刚瞥向席嬷嬷,嬷嬷明镜似的,竖眉:“想都不要想!”
愤然甩手出门。
“啧。”许襄君龇牙倒吸气,笑两声。
指尖钩着礼服小绶尾端玩,反正嬷嬷最终还是会依她,替她遮掩。
嬷嬷对她最是有求必应的。
门外席嬷嬷忽然气息不稳地高喝:“襄娘娘,左光禄大夫到。”
声音有半分怯,慈蔼下嵌丝战战兢兢。
许襄君怔着抬手止住给她拆发宫女,镜中她发髻半散,浑不像个样子。
许襄君冷眸浅声:“改个简单的,要快。”
两人应‘是’,忙动手开始补梳简略发髻。
镜中逐渐清爽利落,许襄君套件薄袄,支手使唤:“宣。”
两位婢女屈身作礼出去,席嬷嬷转而进门,身后跟位紫色长袍,袍身绣着独科花,十三銙金玉腰带,两鬓油亮直入三梁冠,两手笼袖收着象牙笏。
步步肃戾阔近。
身形伟岸衔着凛然正气,身上书卷气沉甸甸的厚了满身,直观下教人气息微屏。
许襄君沉眸,端了下自己肩,袖中手不可避免内惧地握紧拳。
一站一坐遥相对视,许阜先行抬手行了半个君臣礼,一双鹰眼射向她、冷情又无心。
许襄君心口惶然,没张嘴计较他的礼不全,起身袅袅屈身,像以往那样拜了个父子间的请安礼。
许阜瞧她一身艳冶,一年不见更生的仙姿玉色,恶生生冷抛:“妖媚。”
侧过半身不想看她,像是看她眼中不净。
许襄君起身时一愣,随机展唇,自顾自斜斜歪在小案上。
点头应下爹爹安的罪状:“或许是吧。”
许久未见,她嗓子里哽噎了些话。
细细寻思了番,许襄君磨叽着张嘴:“本宫您看完了,回去吧。”话惆怅粘连一番,再淡淡然:“希望爹爹保重身子。”
他们日后大抵没多少周旋,此番相别无异于永别。
她未有多的情绪,只是字字生冷,比敷衍仅多半丝真心。
许阜听着这话恶心,狠狠拧眉。
席嬷嬷见势不好,忙出门将上宸宫人哄到院子外,把屋子空出给他们,生怕教人听了墙。
这大半年来许家发生的事情,许阜不能视若无睹。
他粗声厉气贴许襄君脸甩来恶色:“那阉人求拜本官进宫看你,他可知本官根本不想见你!”
许阜直颈,蔑视鄙屑她道:“跟那阉人说声,日后不要再来许府。本官嫌你们脏!本官也早没你这个女儿,望你们知晓。”
满脸嫌恶赤.裸又直白,那是真一眼也不想看进眸底。
许襄君掌心握紧,神色愈发尖冷。
那个称呼实在刺耳,一字一音如刀样划在心窝子,疼得许襄君踉跄出息,又被乱气反噎塞得胸闷。
许襄君眸底染层寒峭,声音逐渐清冷:“黎至应该知道吧,但他终觉得你来趟上宸宫,给陛下一点眼色对女儿更好 ”
想到日后,许襄君仰起肩:“放心,日后他不光要去许家,还要去外祖父家。女儿皇子落地,外戚过势终归两不成。当下我们都没事,您如今能站在朝堂上,不多谢他一句?爹爹您未免有些没良心了。”
许阜瞪眼,气促粗狂喘两口,象牙笏径直朝她指向。
万目睚眦厉喝:“本官不想提你们那腌臜事,脏嘴!若不是念你姓一场许,入了宫,那日你敢回府,本官定将你打死在府门前。你简直无耻、无德、无行、无教!为子你大逆不道,为臣你不守妇.德,简直枉为人。”
许阜一动气便会面赤,此刻他面红颈赤,一眼一语都将她恨进了骨子里去。
许襄君眼中一片漠然冷厉,抬手给自己倒盏茶。
眼底色淡,慢慢回想:“去年八月,我两位许家堂兄被贬,从京官去了边陲。九月又是三位许家兄弟各在当地降了两品,同月外祖父那边两位表兄手中军权降了四成。十月许家又是四位叔伯被贬到献州、襄州、洛城、雍城为官。十一月两位舅舅一位去了岭南、一位去了闽越。”
“期间应该还有不少许家、外祖父家、您的得意门生、外祖父看中的年轻将领被调、被贬 ”
“不错,这些无一例外都是出自黎至之手。”
“他为什么要这样?因为我的家族势弱,予我这胎更有利。你们权轻,便能降低陛下对晋王外戚的畏惧。”
“他又一边积极促立国本,太子定则国家根基定,更让陛下对我腹中之子看得更淡些,让陛下觉着这就是个普通孩子,不是许家与外祖父你们手上他日争权利器。”
黎至从去御前,便逐渐削掉她家族各位叔伯兄弟政柄、兵权。
只为她不成为夏明勤、前朝、后宫的眼中钉。
这些许阜全程知情,却因黎至在御前手深、黑远又得帝心,他毫无招架之力。
此番再度重闻,握紧手中象牙笏便高高抬起:“你们这对狗男女。不想许家百年竟要毁在你这等淫.妇身上!”
刺耳的话也不是一句两句,可许阜每句都生生捅她一刀。
不见血,却痛无可声辩。
许襄君迎头,两目悲戚,绵着嗓子泣血:“女儿在您门前连跪三日三夜求您救他,您置之不理之时,可有想过黎至今时今日会让许家分崩至此,将许家百年所累付之一炬吗。”
许阜目眦尽裂,气红了眼,满脸狰狞可怖,毫不顾忌许襄君身在‘孺月期’,高举的象牙笏狠狠敲在她背上。
盱衡厉色:“本官早就该向陛下告了你与那阉人的情秘,让你们不动声色的被处置,也省得将我们连累至此。”
“你爱同他作鸳鸯,那怎么不去死!他全了他家族颜面,你殉了你那可笑的情。免教世知你们无.耻龌.龊、淫.乱下.贱。”
许襄君背上吃疼,象牙笏窄边打得她冷汗直冒,当即便湿了内衫。
她冷瞥一眼,直直对上:“今日您出了上宸宫这道门,只要敢往御前走一步,就看黎至给你按的罪名快,还是您的直谏更快。”
“许家除你,也不是不能有叔叔伯伯撑家,天下只要有一个许字就够了,谁做家主重要吗。”
许阜脚下震撼,惊退两步,恶狠狠瞪她:“孽.障,你这个孽.障,本官去年就该让你冻死在雪地里、病死在床榻倒干净了。”
他好似完全不认识眼前这张脸,这还是以往在家蕙心纨质举止娴雅的女儿吗。
许襄君抬指抚开额角冷汗:“他也不是不知我们家事。”
倏尔娇俏抿笑:“您敢同黎至赌这一局吗?便是他日,爹爹只要敢在陛下面前说半个字,哪怕我们死,许家也会干干净净一位不剩的去陪我。黎至爱我,又不爱许家,他对你们无情可留。”
“您日后只能为了许家替我们遮着、掩着、瞒着,欺您心中的君。”
“你当今日还能如以往那般打骂我?”
她如今也是有人拼死相护的。
“本宫乃晋王生母,本宫的儿子为君、你为臣,你有什么资格再管教本宫?他日辰安落地能走,您还要跪他。”
许阜脚下趔趄。
见他神色震荡不止,许襄君转而端腔。
“您方才口中的那人 曾经是祖父最最疼爱、最最看重的学子。他也曾在爹爹手上受学,您当初夸过他,说他作的学问乃同辈中首一无人与之相较,再有十年二十载,满朝文武会以他为首,能为我朝再续百年盛世。”
“他叫黎至,不是爹爹口中的阉人。”
许阜疾首蹙额,瞋目切齿:“一个阉人堪配作本官的学生?滑天下之大稽。”
这话许襄君早已料到,本不想会有心疼,这话入耳心还是被撕裂了大口,疼得不能出声,骤然眼泪大颗大颗地落。
许阜脸红筋涨:“你们一个淫.妇一个阉人如今倒是配了,便是本官不告你们又能如何!早晚是个死。还不知廉耻的心悦,你们这是拿着全族作孽!我许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孽障!日后你如何去泉下见你娘!你这悖族忘宗的畜生。”
许襄君冷漠地笑一嗓,手中的茶仰尽:“您再气,也得因为晋王这个外孙忍受家族凋零。待哪日本宫真死在宫中,你们个个自恃才华,熬个数年也是能重回上京、重振百年兴旺。”
“既是如此,相比下来还是女儿当下生存更重要不是?那便先委屈委屈许家与外祖父了。”
她傲然挺着腰堪堪半礼:“襄君在此谢爹爹与外祖父成全。”
“ ”许阜愕然一口气堵塞,当即头昏眼花。
失手撑住案:“黎至如今在御前这般风光,本官且看他几时死!你为妃他是奴,你们便做鬼也成不了一对。”
这话显然是今日最恶毒的一句。
许襄君皱眉,字字冷清平述:“女儿与他早已同是鬼了啊,您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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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许久未见
◎我册封那日的妇人礼髻,你能来替我梳上去吗?好,我给你梳。◎
黎至丑时三刻回宿间, 酸懒抬手刚触到门,发觉门槛上一缕细丝不见。
疲态换下,眸子凛翻置。
吊眉提气一掌推开门想察觉屋内异状, 床前炭盆旁蹲抹黑影,指尖因动静停了手上动作。
黑影仰头:“回来了?快来, 这火怎么生, 我弄了半天也弄不好,有些难。”
娇俏柔声连滚着冷气炸响在耳畔, 黎至一愣。
倏地翻手锁门,几步阔近。
就着窗外廊灯的微末光亮, 许襄君一身绡红襦裙小袄, 长发盘地,靥面冻得微红, 整个身形单薄得很, 看着都冷。
黎至抿紧唇线, 速手提了床上褥子裹她身上。
指腹接触到她右肩, 布料凉得刺手, 黎至揪心道:“怎么不多穿两件, 这天风大雪大你哪受得住。”
连人带被子一道抱上床,握住脚踝给她褪鞋, 抬手紧紧她领处, 直到将人裹瓷实密不透风才略微松眉。
许襄君光露个小脑袋出来, 嘟囔:“我还好,没多冷。”
接着打个喷嚏, 鼻头再潮红两分。
黎至视线促密尖锐起来, 她仰颈对上, 抿唇娇嗔:“我冷, 你生火呀。”
许襄君在他眼下撒娇卖俏,合了她在这段情感里惯来的爽直率性。
黎至自闷蹙额:“生火太慢,我去隔壁提半桶燃好的碳快些,你身子禁不住寒。”
动身前又将褥子给她好生拢紧,上下细看又复看,燃了盏小灯在床头留给她照明。
黎至顶着风雪出去,回来时左手多了只铜制小桶。
赤红火光印照着手柄下黎至指节修长纤细,骨节分明,很是好看的手。
他将火盆拖得离她远点,蹲下身用火筴拨开盆中生炭,将燃好的炭添置中心,外头上掩半层。
整个过程他做得一丝不苟,许襄君裹着被子瞧着他笑一声,火盆噼啪声合了她脆笑。
黎至怔愣,穿火抬眸:“笑什么。”他的温声比碳还暖。
火光跃在他眸中十分漂亮,整个面庞染层透亮的橘红色,人看上去暖暖的,书卷气浸过的五官更生清润。
许襄君下颚搁在膝头,目不转睛地勾唇:“你为什么做什么都这么认真。”
“啊?”一声自然吐气十分茫然,许襄君眼中跟着跃层喜色。
黎至燃好火盆,再挪到许襄君身边:“就随便做做。”
复看眼她裹得齐整,温煦低声:“一会儿就不冷了。”
火盆离她较远那边被黎至放壶冷水,转身又从墙角拖出个火盆,重复动作再燃一个,直到她身边归置好两个火盆才略微停了下动作。
这时水动了响,黎至提着去桌边给她倒杯热茶,灌了两个汤婆子用绸布包好,东西一起送到她手上,另一个汤婆子塞进褥子她脚旁,一切做完才坐她身旁停下动作。
许襄君就这么从头至尾一直目不转睛瞧着他忙。
指尖热茶温度正正好能喝,怀里、脚旁此刻都暖烘烘的。
“这些时日忙,早出晚归回来不了两个时辰,忘记给你备这些,现弄废了些时,冷着了吧。”黎至抬手拭把额角,又要起身:“身上要还冷我去给你煮碗姜汤,免得受寒了身上难受。”
许襄君钩住他指尖,按住黎至要起身动作:“不冷了。”
黎至动作被拽下,许襄君贴近:“你之前日日都备这些等我来?”隔着褥子不舒服,她解了褥子牵颈凑到他肩上将人环住。
他衣裳是火烘出来的温度,软暖的不像话。
黎至接住人,伸手把褥子拢她身上,动作快得几乎是衔接她松开那瞬。
他闷闷低声,掺着愧意加之对她的虔诚:“是我肖想。”
“万一,万一你来了,一路风雪大的冻着怎么办,就日日备了。这几日要立太子,御前事多就没顾上,明日我重新”
日日备了
许襄君‘呜’声娇嗔:“黎至我疼。”
脑袋拱在他颈侧,撒娇卖俏,轻呼声音得让人心颤。
许久未听许襄君这种腔调,黎至倒吸口气拧眉,肩本能顿住:“怎么了?”思绪当即搅乱、开始边缘空白化。
“他打我了。”
颤着委屈入耳,黎至呼吸骤然一扼,心窝疼了下不及询问,许襄君又婉着调:“爹爹今日用他的笏狠狠打了我背”
她适时断音衔接一声呜:“大抵青了,我没敢让嬷嬷知道,她会哭。”
软腔拨动了黎至绷紧的心,呼吸遽然急促。
黎至指腹弹了下又握扶住她的肩,细细慌乱:“可有击到金针或是附近,让我瞧瞧。”
许襄君抿唇钩笑,正等这句。
携过他手放到腰腹系带处:“你看。”声气上扬,热流卷了他满耳廓。
指腹刚绕上系带,黎至半幅身子便僵住:“”
没禁住大喘了口,胸肺噎停,轻微气音从嗓子深处炸开。
许襄君听到粗重一声,指腹在他掌心钩钩,交颈俏哼:“我爹真打了,怕是要上药,我疼得厉害呢。”
她娇声最让人神迷意夺,黎至颤了颤,掌心被她指甲游得又痒又酥,指腹带着火烫一路烧上心窝子。
他喉结急涌的细微扯动牵带到许襄君感官,她轻轻笑:“好黎至,帮我上药吧。”
“我去取药。”握紧她指节,起身忘记松手将她扯了下。
许襄君带动往前栽,他下意识横臂将人接住。
她一双含情目潋滟明澈,黎至心神倾动得厉害,将人往床上搁时被许襄君一把拽住腰间革带。
“呃。”他钉声微促在空中,神思被撕了个小口。
许襄君发丝铺开,小宫女的发带装饰正巧蒙住了她的眼,精致的鼻梁线条穿过昏黄灯光,精雕细琢下颌线延往下延进毛领下。
晶透肌肤略微渗色,粉的让人神思挣扎徒劳。
黎至顺着力道倾身覆笼,两臂撑在她耳边:“先上药。”
他心算了下时辰,有些紧了,一会儿还要去御前。
最近宫中事多且大,各处都严厉许多,待到天蒙蒙亮宫内守卫会加强,与她回去也不利。
两厢算下来他们没多少相处时间。
“我”黎至话颤了颤,眸中神色摇撼不止。
许襄君扯扯他革带:“嗯?可要验我的伤?”
黎至动作实在磨叽,她翻身趴进褥子里,伸手将长发艰难朝左边撩,一副坦荡‘你快些’意思。
黎至眼下青涩潮红交杂,胸腔起伏不停。
腰胯被许襄君动作不小心顶.到,他骤得僵了脊背,再是一个来自胸肺深处的反喘,鬓角细汗慢慢密起来。
黎至敛眸,抬手将她发根抄起搁到一旁,无数发丝划过手背掌心,肌肤切实的密麻触感实在让人心养起来。
靡颜腻理冰清玉润的后颈裸于眼下,他眸底失了色,嵌进一分占有欲:“我奴才冒犯了。”
这个自称在此时显得黎至对她无比虔诚,仿佛她是高不可触的皎洁云端,一切皆是他逾矩悖逆礼教。
黎至颤着音,手顺着脊梁用指节划过,指腹轻轻一绕便钩紧系带。
动作惶然有分失去理智,狠扯了把,剩下的动作便是更快了。
他不光是想看见那处伤、更想看见自心中的那份欲望、想看见许襄君。
领口松散悬颤在她肩上,黎至指尖抖抖瑟瑟,满目愈发虔敬悃诚。
许襄君手肘撑起点身,他如同当初小佛堂里那尊佛像般庄严平静,可黎至不是佛,他细裂的五官全刻满欲望。
大抵是许久未重温,对她会更加克制。
此景适时正好,许襄君眸底情.欲清晰可见:“黎至,亲我一下?”
既是试探、又是直白延请。
他心荡神迷,如上香跪拜那种缓缓垂颈,轻轻印她唇边,随即理智彻底溃败决堤。
掌下凶狠,从腰往上叩住她下颌,厮磨着含紧。
膝往前蹭移,彻底将人笼死。
另只手握紧颈后布料,一寸寸剥落小袄。
天寒侵体,许襄君喉颈颤动,细碎呜咽刚从嗓冒出,黎至便用舌尖将其吞下。
狭长眸子缓下,丰肌弱骨细背上三处金针周遭已青紫,想必是疼得,但从未听过一字苦。
黎至心疼吸了下她唇,她长颈牵得实在漂亮,黎至指节往上抬她下颚,锁骨顿时凸起,精巧雪白。
“疼吗你。”潮气尽扑她唇边胸前,他声音沉甸甸得让人无法作思。
许襄君眼中晕满氤氲,水汽晶澈,启唇未及出声,黎至又吻下去,气息与人缠磨至一处不能分。
黎至温柔到极致、也蛮狠得有节奏,简单一个吻,许襄君两只手肘已然撑不住。
她往褥子上跌,黎至哼着笑伸手穿过她胸前,掌心叩在另一侧肩头。
额头至诚顶在她后脑粗喘,两人气息渐渐同频合一,许襄君挂在他臂膀上笑了笑,贪恋地往左蹭了蹭黎至手背。
黎至抬眸,她楚腰蛴领脊梁之心确实有道青紫,当真是被钝器从上偏三寸左的方向狠狠敲击而成。
这於痕实在重,黎至骤然抽气:“许大人竟下这般手。”
他慌地起身下床,一把褥子覆她身上,忙去小柜子寻药。
许襄君指腹揉了揉自己酸麻的唇,趴在自己白皙小臂,歪头听着瓶子间叮当响,每一声都是他具象化的担忧。
急促声响下许襄君打个哈欠,虚眸瞧眼时辰,眸底立即烦躁飘闪,转眼溶于眼下。
当黎至再站在床旁时,忍不住拧张脸:“日后让许大人院中觐见,不会再安排你们这样接触。”
他将药融于掌心,蹙眉。
许襄君撑着头端看他紧张、悔恨没安排好又心疼的复杂面容。
眸中得逞似的牵起嘴角:“还是你疼我。”
黎至勾起褥子弯腰,许襄君倏地坐起身,褥子不能贴承落下,黑发下隐约的白皙刺目。
他眸色一沉,喉结急促涌了涌。
许襄君攀近他身前,指尖将他犯僵的腕子往身后带,耳边呢声:“你上药吧。”
湿.热气息从领口往上游,至喉结,至下颚,至他空白茫然的神思她颈子仰起,唇便贴上他滚动不止的嗓。
黎至脑子彻底空空荡荡,人颤着将掌心贴她背心,将药揉到伤处。
“我留不住了,你再上快点?”许襄君唇峰与喉结贴撞在一处。
黎至就着本能对她的心意,勉强上好药,期间喘息不止。
他沉声问:“要走了?”今日相见时间确实短了些。
许襄君舌尖钩下,闷音:“嗯,嬷嬷等我回去呢,改日我再来。”
黎至眸子猩亮了亮,改日 许是不会远。
许襄君将话嚼了又嚼:“我册封那日的妇人礼髻,你能来替我梳上去吗?”
他看时辰,不舍下伸手握住褥子覆她肩上,怕这天冻着她。
“好,我给你梳。”
【📢作者有话说】
请审核员看清楚,通章就接了个吻、上了个药,什么都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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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软治愈美人vs偏执病娇黑莲花
替嫁冲喜+错认梗+强取豪夺+日久生情+带球跑
赵昭生性柔善,还身负异香,长得更是尽态极妍,可惜生母早亡、嫡母不慈、生父不爱,及笈不到一年就替嫡姐嫁给年近四旬的安国公冲喜。
次日,安国公府人人素缟,赵昭…成了寡妇。
更要命的是安国公的外室找上门来,肚子里还有个遗腹子!
赵昭迫于无奈将人抬成了八姨娘,只是这美若天仙却过分高挑的姨娘越看越熟悉。
彼时他是风光无限、恣意乖张的小国舅爷,更是嫡姐引以为傲的未婚夫,她是惹不起也躲不起的怯懦庶女。
如今她为妻,他为妾。
他要跪下敬茶叫她“夫人”!
赵昭看着裴凤慕伏低做小,战战兢兢被他用补品滋补得愈发丰姿冶丽、白嫩柔滑,雨雾般的杏眸格外惹人觊觎。
“夫人,您身子不好,妾身给您守夜吧。”裴凤慕长眸低垂。
守夜就守夜,他扯她肚兜做甚?
—
裴凤慕,德妃胞弟,广平侯世子,俊美绝伦,渊清玉絮。
因后位之争,裴家遭人构陷,抄家流放,满门只活了他一个。
六年后,他不惜以外室的身份进入安国公府,发誓要让所有仇人付出代价。
看着背信弃义、贪慕虚荣的未婚妻,裴凤慕跪下敬茶,目中含毒,嘴角噙笑唤道:“夫人”
你欠我的,拿什么来还?
—
残月如细,红艳露香,赵昭被堵在床角,无路可逃。
裴凤慕骨节匀称的手指抚上粉颈,指尖感受着脉搏的跳动:“夫人,妾身怕是生不下孩子了。”
“所、所以呢?”赵昭喉间发紧。
后颈的细带被扯下,耳畔传来他的低语:“只能让夫人代劳了。”
暖香入怀,红烛垂泪,自此青纱帐夜夜染春香。
第56章 到场做戏
◎便让奴才来见您。◎
嬷嬷恓惶打帘进门。
入暮未昏寒风蓦地杀进屋内, 许襄君冷得一哆嗦。
她跟这小家伙逗玩几日,单方面予他也算认识。此刻本能翻手把小褥子蒙他身上,怕寒气吹着惊到他。
辰安还是受惊闷声‘哇’个不停, 啜泣从褥下连续传来,一时屋子超这里聚焦过来。
抬眸, 只一眼, 看清嬷嬷眉端欲说还休。
许襄君伸手拍哄边使眼色,乳母包起孩子抱去隔间哄。白衡紧着示意, 其他婢女共同屈身暂退出门。
“怎么,嬷嬷少见这般惊慌。”
许襄君起身倾杯热茶塞嬷嬷手上, 牵唇等她细说, 不紧不慢姿态若然。
三九劲风寒凉,席嬷嬷耳尖跟裸.露肌肤皆冻红, 眼瞧便是着急回来刮的, 许是事重。
她额间愠容慌戾, 许襄君伸手拉近嬷嬷让她烤烤火, 松松心。
席嬷嬷面上印错火光, 形色更显仓皇:“大人被陛下训斥, 现下宫里都再传,说是敲打晋王。”
“ ”许襄君愁眉锁眼。
辰安刚足十五日, 敲打的哪是晋王, 分明是她, 是许家,是外祖父。
她惊疑曳眉:“今日太子临轩册命, 这个时辰国礼行完举国同庆大宴都尽半, 陛下斥责爹爹可有何因?”
许襄君速速分析爹爹能在御前失错因由与连带影响, 还未深思两分。
席嬷嬷含疑云斩断她思绪:“说是大人的笏当时没找到, 差点误了太子册封大典,还好礼前半刻由人寻着送到手上。”
“宴上陛下听闻,便以国礼有失斥了大人,当众罚了半年俸禄,回府自省一月不入朝。”
惴惴地将热茶放一旁,无心下咽。
笏,没找到?
许襄君脑子懵然、乍然哭笑不得。
若是这个罪因,必然是黎至觉着那日爹爹对她下手过重‘报复’,他动手是可控,并无大碍。
想到黎至,许襄君情不自禁牵唇,勉力克制笑意:“本宫刚产下晋王,陛下不会过多责难爹爹。训斥罢了,朝堂哪位大人没被陛下训斥过。宫内流言是故意乱我心神的,莫听。”
她一腔松散是不打算处理,眼中流彩过盛。
这话从某些层面也对,见许襄君没过大反应,嬷嬷凑近,眉心挤着难色:“今日太子册立,你日后该如何 ”
视线游向隔间,穿透而视看向的是晋王。
犹记许襄君那日同她分析的局面,这死局许襄君方今该如何替自己争,她这些时日心里乱七八糟不能好想。??
许襄君指尖拨了拨眼下未饮尽的茶碗:“襄君自有考量,嬷嬷这段时间多哄哄我、多陪陪辰安便好,那些自有命数。”仰面笑得可亲可爱。
轻巧到彷佛在说他人生死,全然未将此放心上。
嬷嬷闻声骤然握紧掌心,徒徒抓了把屋内热流,什么也握不住。
指尖惊慌地去探摸许襄君的手,本能死死捏住。
瞧出嬷嬷惊慌,许襄君眷念非常地依上她肩窝:“晋王满月您就离宫 我舍不得您。”
冰凉布料刺了下,还紧紧环靠在嬷嬷肩上恋恋难舍。
言下一语双关让席嬷嬷赫然掐紧她手:“我不走,老奴要在宫里陪小姐、陪殿下长大。”
颇有依老耍横模样。
许襄君感念存心,憾然张口,声音贴她耳道灌入:“襄君不能害您性命,嬷嬷若真还疼爱我,便好好出宫养老。黎至现下有职称,得了休沐会去瞧您,您让他多稍信给我便是。”
“您照顾我娘近三十载,又教我伴我长大。我这是条死路,每日苟且,襄君不想让嬷嬷这般年纪还日日提心吊胆。我选的自我担着,嬷嬷不该陷此。”
“襄君就求您一件事,记得我同黎至乃夫妻一场便好。”
世上能见证的只有她,嬷嬷活着,他们便在世间光明正大过。
席嬷嬷握紧她手满眼婆娑,哑哑嗓子刚启唇,音未落院中有响动。
许襄君翻手按住她动作,侧耳倾听。
白衡声音门前乍响,厚风下声音飘渺:“顾良人,我家娘娘身子未好要休息,今日怕是晚了,明日再来吧。”
顾良人?
门外懒洋洋莺啭一声:“让开。”
是她。
顾元菱字字夹杂寒风,几分漫不经心拢着慵懒,几个月不见,好像不一样了,闻声人好似更疏漠了。
大抵是掀开白衡吧,白衡发出趔趄慌乱音腔音。
“顾良人你大胆!娘娘与晋王殿下已然休憩,你胆敢这样硬闯,莫不是没将我家娘娘放在眼里!”
“嗯,没放在眼里。”
棉帘被妆缎狐肷褶子大氅下伸出的细白腕子抬开,她微颔颈子进门。
立定站好略微抖抖氅上寒气。
眸一抬,顾元菱疏懒神色提正。
许襄君端斜靠在榻上,腕子轻盈一抬:“嬷嬷,您今日带辰安寝在隔壁。”
席嬷嬷谨慎瞧向顾元菱,她面上不露辞色晏然自若,却让人脊梁生寒。
嬷嬷嗓子凝噎低唤:“襄,娘娘。”言下忧心若现。
许襄君认真推动嬷嬷指尖,神安气定夷然道:“嬷嬷不出去反倒是不成,她今日与我有场戏要演。”
转而许襄君阖眼喃喃:“怎么偏是今日来,等了一日还是等到了 ”胸间闷了闷。
“ ”
席嬷嬷不懂她什么盘算,只认真端看两眼许襄君眉宇间正颜厉色。
“那好,你小心。”
上宸宫都是她的,需要小心什么。
这话单是嬷嬷予她的忧心,许襄君温煦笑笑:“就嬷嬷疼我将我看作小孩子,包紧孩子,一路过去别让他受风,天冷。”
嬷嬷紧紧她手松开:“廊下都扯了棉帘,燃了碳笼,几步罢了。”
屋内人尽退,顾元菱神色方翻出几缕厌烦,几缕不爽快被许襄君副素净孱弱压住。
涩涩开口:“你真被人下药伤了身子日后怀不了?”
这话无探听之意,反饱含拳拳慰问之心。
许襄君抬手指指屋中央小案,桌上滚水烧着,茶具一应俱全,请她自便。
她点撑下颚,徐徐声:“陛下对你明罚暗赏还不够清楚?这有什么好问。”
许襄君瞥眉,还是抱怨出声:“你怎么偏个今日来。”
小案不像自用,倒是为了迎什么人,看来许襄君也是在等她。
顾元菱眉梢高高吊起,淡笑:“今日来与我有利,你不明白么。”信手在案上取了盏漂亮的茶碗,走近递给她。
今日这场戏顾元菱应付的极其敷衍。
她明白。
今儿立太子,顾元菱不来便与皇后一党无关,那便是后宫其它人同她为谋。
偏今日她来了,也不知是皇后一党,还是遮掩身后人身份,又在今日将自己归于了皇后,她往日不是今日也是了。
今日来最是不好分判她身后人了,一下又是迷雾,顾元菱来得可真妙。
两人心照不宣这只茶碗什么作用。
只是许襄君攒眉蹙额:“这套我喜欢,你就不能换一盏?偏将这个给我碎一只不能成套,你怎得这么坏心。”
顾元菱眉心一簇,眼下生出絮烦,却扭身给她换了盏相对不名贵的。
懒懒伸手再次递她:“现在就砸,砸完我走。日后你我便在宫中‘不共戴天’,劳您使些小绊子,小苦头我就视若无睹咽了。”
“我不想同人在宫中周旋争宠,你们都费我著书时间。”
“著书?”许襄君接过她手中冰瓷茶盏,掌心一收握紧。
挑眸:“要不是困守上宸宫时你在御前给我招过御医瞧病,给我下毒这等好事还落不到你头上。现在我不孕,陛下、皇后他们因此都很喜欢你吧。便宜你了。”
上下瞧眼顾元菱周身装扮,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配上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头面,整个富贵逼人,一点也不合她当下身份。
“你虽从婕妤降成庶七品良人,但日后定能升得快,指不定小半年你就会跟我齐肩,毕竟你大功一件。”
顾元菱想到便觉得头疼,急急蹙额。
许襄君生产次日,她就被陛下降旨褫夺封号降了良人。
打听才知道许襄君被‘她’下了不孕凉汤 莫名其妙‘背锅’,明降暗升后所有人对她骤然另眼相加,泼天富贵从天而降,她也不知如何分辨自己。
无人希望许襄君有孕,可她深知生育之于女子是什么。
宫中自惯凉薄,切肤这样体会遭,顾元菱便闭门开始看书,连着三五日不曾出门。
若不是今日被时局逼着做戏,她断不会出门。
许襄君看出她不想做戏,朝门前狠狠举手。顾元菱恐她现下身子有损力道不足,夺了盏子狠力朝门前砸去。
许襄君怔愣瞬间,冲窗外赫然提声:“你给本宫滚。”
顾元菱闻她做戏得声气响亮俏丽,再上下打量:“如此见你身子倒也没亏耗厉害,好好休息吧,我走了——日后再见。”
许襄君娇俏钩住她衣袖,仰头看她:“你之前说的话还算不算 ”
她发问语气衔带犹疑,顾元菱略微回想,认真询问:“我同你说得话不多,不知曾经许过你什么。”
转而想到黎至,她黑了脸,“只能勉力。”
噤声转瞬顾元菱反问:“你可知道现下黎至在宫内外是什么名号?我如今、或者说我顾家未必能护他,他入了死局 往日应你的未必能算,如今算我食言了。”
许襄君嘴角抿紧,脑袋掉垂在软枕上,细颈跟着弧度牵长:“‘活阎王’你都不收了,真让阴司揽他上职啊。”
这话骤然让两人一起静声,室内此刻落针可闻。
顾元菱面色重凝:“你关锁半年多不知情,他现在是宫内外口径一致头号‘奸佞’,你可知他都作了什么,杀了多少人吗?”
“我仿佛都不识得他了。”连同当初钦慕的心也在彷徨,自己是否喜欢过这样一位重杀的人。
说到这许襄君歪过头,恹恹掀眸:“顾元菱,你说那些阻挠新政的人,是黎至所杀,还是陛下所杀?你说他手上的血是不是替陛 ”
顾元菱身形往窗前一挡,厉色瞪她:“你疯了!政事是你我能论的!”
一眼肃戾让许襄君速速闭嘴。
许襄君龇牙,面容清散:“你我论的是他死活。”
她撑起身,指背掂着下颚,敛下的眸子虚虚半抬,万种风情自现,掩映生姿美得香艳夺目。
顾元菱心里赞了她声近妖。
目光擦过顾元菱大氅看向素窗,将大逆不道吞下。
“你身后是谁我查不到,你与李婕妤怎能藏这么深?我锁了大半年,你们居然都不私下联系,日常怎么传消息?”
“到底是皇后、秦贵妃还是与我同阶的丽妃啊。”
她的叹息让顾元菱汗毛直立,嘴角抿紧。
许襄君关在上宸宫竟然能知道外面的事 她是怎么做到的。
后宫之事黎至远在御前,也不是时时能与许襄君通信的,那会是谁作了她后宫的眼睛?
许襄君温吞嘟囔:“你人缘还怪好,人家一入宫门深似海,你一入宫门倒跟回家似的,这么多人护着你。”
这嗔怪语气有些捻酸。
顾元菱半抬眼眸,阴阳怪气:“怎么,羡慕?”
不等许襄君开口,“得了,今日这出戏给人看完了。我走了,日后再见,你注意身子。”
说罢顾元菱离去,在门前她身形又顿了顿,清淡眸光穿越整间屋子:“你好好的,宫里同龄的也就你我。”
同龄的不止她们,不是还有新人么。
顾元菱是指黎至这道秘辛。
许襄君扫眼门前,恹恹色,这人怎么这么长情。
顾元菱前脚出门,身影仿若还在门前,席嬷嬷便慌张撞进来,将原本顾元菱站的位置替换上了。
许襄君眼中转换,冷清遮换上方才的若有所思。
“你们怎么拌嘴了、还砸了盏,方才说的做戏,做得什么戏。”嬷嬷边看地上碎瓷,脚下阔近。
“那碗不孕的药是我自己服下的,罪名让书禾按给顾元菱了,她从婕妤降成良人,今日立太子,可不要做场戏叫嚣一下。”
“我们就闲散了几句闺阁之语。之前我锁殿病中之时,承蒙她在御前伺候提了两句我,不然陛下不会派遣御医给我瞧病。”
“我们互相道谢来着。”
嬷嬷心下凝重歇下,狠狠吐口浊气:“顾家小姐当初在宫外看着便是知礼知节的人,宫里你还有朋友,也让老奴心里宽慰不少。”
许襄君正词严肃点明:“她不是朋友 ”
席嬷嬷自顾自和蔼笑道:“是吧,老奴瞧她为人心机并不重,今儿还配合你做戏呢。”
顾元菱心机是不重,可她聪明。
若不是她有自持且无心争宠,指不定要像宫内那些疯婆子一样使绊子。
她家小娘得宠,又与她一般没有亲娘护着,家中姊妹相处并不和善。
她独在漩涡中还能处处拔得头筹,不会是简单人物,说没手段许襄君万是信不了。
烛火明暗恍烁,席嬷嬷上前挑火芯。
许襄君瞧着缓缓亮起的灯蕊:“顾元菱啊,我瞧不出她心好坏,目前是没想与我为敌吧。”她将话收住,以后如何她不知道。
顾元菱是个她看不懂的变数。
许襄君两手交叠在下颚趴在软枕上:“今日册封大典结束,他当是要歇息下来了,嬷嬷再劳苦帮我守半夜?我想去见他。”
席嬷嬷将厚褥子覆她身上,言辞正色:“那日回来老奴见你有些受风,不行。”
这借口实在牵强,但好用。
其实嬷嬷就是怕她装作小宫女,去御前直宿间路上被人撞见。
她脑子尚过一念都觉得脖子寒凉刺骨,仿佛整颗头颅都不是自己的,席嬷嬷更加坚定按住不让她起身。
“嗯,那一路娘娘是会受风,便让奴才来见您。”
循声,视线落在屋子西角窗下,一道翩翩玉质身姿切实竖在那里。
许襄君眼睛骤亮,满目华光。
席嬷嬷身子一僵。
作死!上宸宫现下没三十也有二十人,这样进门若被人发现 还真是秽.乱.宫闱。
她胸腔急涌,一时慌乱。
黎至缓步往近走,抬手灭了一盏盏灯,直到人站在她眼前。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
大概一章、两章后就有 小道具。接受不了请退。
第57章 朕想要你
◎你们你们又要欺君。◎
“宸妃娘娘册封礼同晋王册封礼到这里便行完了, 娘娘辛苦。奴才回去复旨,愿娘娘日后宫内喜乐顺遂。”
黎至弯腰一屈,板正身形牵动衣裳积褶在窄腰间。
修长侧颈线条落于眼下, 许襄君微微挑眉又多看眼。
白衡听这话眉心狠狠一拧,这说得什么话, 哪有这样祝人的, 去了御前连吉祥话都不知都如何说么。
许襄君余光四瞥,入目尽是宫人。众目睽睽下她无法扶, 又不想仗势身份说那些与他不平等的话。
涩涩启唇:“也辛苦少监今日陪本宫与殿下册礼,白衡。”
一声支使让白衡同黎至说些场面话, 席嬷嬷在掌下掐她掌心, 许襄君明白是什么意思,仍旧转身离去。
他如今御前得脸, 她身为后妃怎么都要与他装腔作势几句场面话, 嬷嬷想的这些她并不不想做。
她 连黎至职称前的姓都不敢喊。
刚行两步, 黎至声音清冷袭来:“还请娘娘做些准备, 陛下今日摆驾上宸宫。”
“ ”许襄君骤然扭身, 瞧他面上纹丝不动, 她短促口气压稳神色:“多谢告知。”
席嬷嬷狠狠握住她腕子,许襄君被迫开口:“赏。”
匆匆了事离去, 唯有白衡听到陛下要来欣喜挂上脸。
闺训下她宫鬓流苏脆响, 是她的惊愕、她的情绪。
黎至掀眼垂看她一身翟衣礼装、博鬓花钗宝钿, 今日贵气倒让人瞧见她往日端方审慎的典则俊雅。与皇后对立而站,除去稚嫩年纪不能相较之外, 周身雍容文雅气度不输任何人。
许襄君执礼跪行天地、替晋王上告皇庙呈碟, 映现不符年龄的稳厚持重。
那瞬他仿佛知道许襄君早前说作为门庭大夫人立身行道是哪种。
黎至喉咙涌了涌, 敛眸不敢看她这番典丽雅静, 他不敢明白自己将怎样的一位女子拽进污浊。
上宸宫新调来的宫婢太监瞧见他神色有异,忙将颈子垂低埋死在胸前,生怕黎少监因宸妃娘娘轻视怠慢而迁怒他人、自己被记下。
白衡抬眸,黎至一双眸子深邃浑厚夹满霜寒,狭长眼型让他徒生几分尖冷,周身森然肃穆从哪瞧都让人害怕生惧。
她一愣,方才神色庄肃算得上半分可亲,怎么骤然就换了个人般。
黎至凛冽目光过来,白衡身体下意识缩了缩。
他抿唇等着白衡动作,白衡却木讷一动不动,眼瞧时辰他只好张口:“娘娘说的赏呢?”
白衡这才反应过来,胸腔狠狠一震出口气。
“不好意思,听闻陛下要来高兴忘了神,黎少监宽谅。”将一早备好的赏钱递出去。
黎至面无表情指尖一钩,赏钱锦袋顺手递给身后的人,带着一串人洋洋洒洒离开上宸宫。
他一走,白衡方觉着胸腔疏松能喘气,狠狠抚心缓上两口。
喃喃不明:“这是怎么了,突然觉得小黎子怪吓人。”
身边几人倒吸凉气,个个惊悚缩着脖子。
胆大的瞧人确实走远,畏畏缩缩开口:“白衡姑姑,你怎敢这样称呼黎少监,日后对他万万谨慎些。”
白衡蹙眉瞧着几人有异神色:“此话何解?”
几人面面相觑,走出一位压声说:“黎少监自从去了御前便得了陛下青睐。”
白衡点头,这些她知道,那时上宸宫也圣眷正浓。
那人声音再压低几分:“不过三个月就将康常侍手上半数权柄分走,且去年朝堂推了不知什么新政,黎少监权势更盛,掌了宫内制狱听审问话权。”
小黎子去御前第三个月,也差不多是上宸宫锁闭之时。
白衡听闻她音下风向不对,随声压眉蹙额起来。
“凡黎少监带进宫按鞫过的大人,几乎无人活着出去。这可是一位杀神,招惹不得。听说去年秋,朝上多位大人跪谏要杀他,那几位不吃不喝跪请了两日一夜,黎少监前去说了什么,几位大人忙不迭便出了宫,到今儿看着黎少监还绕道走。”
“听闻至今陛下奏案上还有要请杀他的折子。”
这惊悚语气还有高低起伏,听得人一阵阵发寒。
“ ”白衡听得云里雾里,小黎子是这样的人?
回想当初他尚未出上宸宫模样,日日跪抄经文安静得不引人注意,如同上宸宫没他这人般,便是相见也是服服帖帖,全无半分恶性。
怎么半年多不见竟成了人口中这般奸人?
“真的?”白衡寻着记忆犹疑问道。
这人青着脸:“姑姑还是被锁太久丝毫不知宫内变天,您要不信,将您之前认识的好友聚着问问。”
“去年御前一人不知做了什么,黎少监硬将人按在自己宿间院门前一杖杖打死 当时喊了不少人去看,我们不睁眼便是同罚。”
话下凉风犹如利刃刮骨,脊背越听越凉。
白衡颈子一缩,挺肩挥手:“将宫内收拾收拾,没听黎少监说一会儿陛下会来么!混说这些做什么。”
‘黎少监’这三个字现下说起来有些硌牙,她拎着这些话忙进屋找娘娘。
棉帘一掀,许襄君厉眸杀来,眉间青筋隐跳。
白衡本能屈膝跪地俯首。
“本宫早前说不允上宸宫内谈说他,私通御前陛下心腹这个罪,是你担得起还是本宫同晋王担得起?你牵头违矩逆行,本宫念你一次罚禁不弃之衷。陛下走后,你同那些张嘴未张嘴的每人足跪一个时辰再起来。下次,别怪本宫杖杀你。”
白衡哽塞瑟瑟战栗,听罢忙叩头谢恩,直到人走出门外,腿还直往下软。
出门若不是盛松扶了一臂,怕真要跌在地上。
许襄君厌烦掀了床幔朝床里掩面,不想人看到此刻愁容。
他越是权盛,明面上她越避嫌。
不止她,整个上宸宫都要避之不及。
这宫里谁都能在黎至面前光明正大说上两句,唯独她不行。黎至从她手上走向御前,且她有晋王,这等攀交被人发现必是不小风波。
席嬷嬷隔窗也听了那些话,瞧着许襄君现下心绪不稳,拥堵在喉的话暂时咽回去。
只是肩胛无意识地打着颤。
他们说的是黎至?是她曾经见过、这些时日见过的人?
自小八礼六艺四仪浸染、无数书卷喂养长成的人,怎么有朝一日会成他人口中这等恶名?
“嬷嬷,去备些点心清酒,预下半桌宵食。”帐下声音冷静清淡。
“今夜陛下来,你,你如何应对。”席嬷嬷忍无可忍还是将心尖头的话问出来,掐紧掌心。
“我移脉的金针未取,佘御医定会将我身子未愈之事告知明白。不用侍寝,那些虚与委蛇之事该如何应付便如何应付。”
字字冷静无情,全然不同一年前听闻侍奉时那样哭怨。
席嬷嬷心尖一疼,这种长成她并不希望看见。她红了眼眶,喉头挤出几声呜咽。
许襄君打帘歪头:“嬷嬷难过什么,本宫是陛下新晋的宸妃,今日册礼结束本就该来看我。他今个若是不来,明日才叫难堪。”
倏尔她深吸口气,“就希望他别跟来。”
来看什么,看他们‘夫妻’逗子成乐么,许襄君想想这画面便翻胃,虚了眸深深吐口浊气。
席嬷嬷知道说的谁,漠然缄口不言,转身出去吩咐白衡方才要备下的事,顺便把晋王抱来,让他分点帝心。
许襄君照往日那般逗弄,希望同辰安能熟些、再熟些。
夏明勤摆驾来,越瞧许襄君心越痒,之后忍得牙痒,还不如不来。
她津甜笑着哄着襁褓孩子,让辰安叫‘父皇’、种种举止言话都十分醉人。
她并未因生产后衰色,反倒比之往日更瑰姿艳逸、香娇玉嫩嵌进了她一姿一容,无比勾魂。
夏明勤将许襄君从摇篮旁一手拽进怀里,握紧她颈后俯低亲在她下颚上。
气喘愈盛地吐:“佘御医说你孕中大病身子落了虚症,加之生产环境不好亏了气血,还要调理数月。”
他紧紧握住许襄君腰肢,沿着往下吻:“襄君觉得身子如何,能侍寝吗。”
许襄君心口胀涩、厉色一翻,伸手握住他下颚,试图止住夏明勤动作,可她根本违拗不住夏明勤的每个动作。
只得堪堪说:“不能,佘御医说那碗凉汤让臣妾身子伤得厉害,不好好调理会 ”
凉汤让夏明勤清醒一分,眸子从她下颚划过,对上许襄君此刻晕红潋滟眸子,他重重垂头,张口咬住许襄君嗓子,钩舌划过肌肤。
“朕想要你。”
“ ”许襄君浑身犯麻,一阵恶心顶住胸肺口。
人半僵,思绪却愈发清晰,一双眸子澄澈至净。
适时辰安哭起来,许襄君如蒙大赦狠手推拒:“那臣妾把辰安送给乳母便来 ”
“侍寝。”
这话一落,夏明勤当即住手,伸手用指腹蹭擦她细长颈子,笑道:“那去吧。”
许襄君指尖触触颈,一阵恶感,抿唇:“陛下可是又要留印记?那臣妾可不同你亮盏。”
夏明勤虚眸瞧她身段,畅笑两声:“随你。”
许襄君抱着孩子,款步出门后让白衡先进去灭盏,留下不远不近的一盏即可。
白衡不问因由,蹑手蹑脚进去熄灯。
等她安顿好辰安,席嬷嬷在廊下拉住她:“陛下为何还未摆驾离去?”
许襄君镇定道:“他要本宫侍寝。”
嬷嬷手一僵。
难怪院中人散开大半,那是不能听这等墙根的。
她指节死死抓住许襄君,借廊下灯笼瞧见她颈上微末红痕,猝然一惊。
盛松走近,从身后拉出位女子,压声:“这是石灵。”
话下已是将生死抛开。
席嬷嬷瞧见这位姑娘面容,目光不受控得在她与许襄君脸上来回。
骤然一惊,死死掩住自己口几近哑声:“你们 你们又要欺君。”
一堵墙内是天下至尊,她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经过,登时吓得两腿一软惊坐在地上。
许襄君没空管嬷嬷惊惧,一把握住石灵的手:“他可有教过你该如何做!”
石灵颤了颤手:“奴婢学过,会做。”
她张张嘴,顿了顿扯出话:“你去。”
话音落地,众人生死仅在转瞬。
许襄君屏息看着石灵进门,眼花的也差点站不稳坠在地上。
手死死握住廊下窗框,逼自己冷静不要发出任何动静,要处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事宜
直到屋内最后一盏灯灭了,调笑声俏媚穿出。
许襄君一身湿衫,僵着弯腰握住席嬷嬷手,嘶哑着嗓:“连累您了,明日嬷嬷便出宫去,至死不准再进宫。”
视线从嬷嬷鬓角穿过,廊下那头站抹秀逸身影。
她万分复杂地定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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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谁辱了谁
◎他是阉人,是个阉人,他怎么敢!他如何能◎
屋内火笼子多, 身上煦暖,她只披挂了件素色曳地长衫,忍着抗拒侍奉夏明勤穿戴、晨膳。
夏明勤瞧她举步抬姿恰似柳摇, 修项秀颈软发笼肩,脂玉般的锁骨片片旖旎色迹, 驰往忘返下握住她腕子, 将人拉近垂颈:“朕今日还来看你 ”
手又在她腰后揉捏一阵。
言下深意犹如雷击,许襄君忍着恶感, 只露出昨夜在小佛堂一夜惊恐未眠的疲惫。
缓缓启唇:“臣妾接旨。”
许襄君声音细弱,有股寒风的冷冽疏漠, 铃脆好听, 嵌了些许沙哑更是让人悸动不已,昨夜景象不断叠至在脑中。
夏明勤难耐地抬手握住她颈子, 瞧她疲困神色, 指腹游至她鬓角:“也来看看辰安。”
“昨夜辛苦, 今日襄君不用去皇后处请安 ”
他想到什么, 眸色晦深:“还是抱晋王去立政殿请个安, 这次你与辰安册封大典皇后也是费了不少心的, 按规矩该去跪谢。”
“过两日辰安的满月宴也是皇后一手操持,今日你能走动了, 不去不合规矩。”
话下是想怜惜, 可并没为她纵了规矩。
许襄君只想快点应付人离去。
乖巧点头:“嗯, 辰安是该拜去见母后。”
夏明勤愉悦地哼笑:“偌大宫里当真是你最懂规矩。”
心中予她是一阵偏疼。
捏玩了她耳垂,指腹下柔软令他心荡神怡:“朕忙完便来瞧你, 给你带些辰安不日后会用到的小玩意如何?”
“ ”许襄君屈身谢恩。
多得应付实在是无力。
瞧她神色恹恹, 他张口要问, 门外康灯高唤一声:“陛下, 到时辰上朝了。”
夏明勤捏握她手:“多穿些,佘御医跟朕说了你身子不大好,还需好好调养,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些上好的补品。”
目光再三流连在她脸上,依依不舍转身,康灯闻着脚步声适时打帘。
许襄君眉目青晦,颔首屈礼送他。
棉帘斩断视线,夏明勤依旧关情脉脉一心扑她身上。
他身形前脚消失眸中,许襄君跟着便跌坐高凳上,两臂僵软撑着自己。
许久未经历这遭,心下到现在还慌乱个不停。
她捏着衣袖蹭擦遍夏明勤目光游走过的肌肤,想将这种恶心拂净。厌恶颜色登时爬满脸,浊气从胸间如何都吐不尽。
白衡在夏明勤走后才上前,瞧见她神色寡淡青素,忙取了件衣裳给她披上。
甜津笑道:“贺喜娘娘,陛下今日还来咱们上宸宫。”
“就说陛下是心疼娘娘的,误会解开,又有了晋王殿下,娘娘日后恩宠定是无人能及。”
误会?他们间没有误会。
他生辰宴上那桩事并未提明扯清过,夏明勤就是饥.渴.难.耐遵从了本欲。
白衡畅想的很好,趋势恐怕也大差不大。
只是许襄君听得刺耳骇怕,竭力握住白衡小臂:“出去。”
她昨日战战兢兢一夜,低声苍白虚力,周身跟着白衡话下延申的日后情景止不住打颤,隐隐反起胃。
白衡哑张了张口。
席嬷嬷循声进屋,见她神色疲怠冷色,眸底空洞茫白。
支手同白衡细声说:“您先去备娘娘一会儿的出行,叫人端碗醒神的汤来,娘娘大抵是累了。”
白衡点头出门吩咐。
刚贴近,许襄君就软靠在她身上:“嬷嬷。”
一声轻唤像是要吐出什么难忍、获取什么慰藉,百般交杂心绪席嬷嬷能同心一二,颓颓口气跟着噎住。
掌心不停抚着她肩背:“好些了吗。”她一遍遍这样问许襄君。
许襄君埋在她腰腹间,摇头的力气都没了。
门外夏明勤吩咐:“将朕的辇抬座给宸妃,她一会儿要带晋王去立政殿给皇后请安。”
康灯‘欸’声,就唤着‘起驾’,院中是异口同声的送驾。
直至院子彻底安静,许襄君少顷才缓过神。
拉住嬷嬷的手:“您留在这里,等我回来亲自送您出宫。”
这里多危险她不用解释,昨夜嬷嬷约是惊怕的一夜未眠,她着实不希望再让嬷嬷经历一遍。
许襄君起身准备唤人进来梳妆,锁骨上痕迹正巧撞进席嬷嬷视野。
这痕迹她昨日见过,但没这么密集色沉。
她倏然一把钳住许襄君腕子,尖蹙着眸子狠问:“你与黎至昨日在小佛堂做了什么!”
席嬷嬷嗓子骤然烧灼,疼得脑子犯混要炸。
那些事她不敢想,却又日日在想。
她捧在手心看着长大的小姐会不会同个阉人那般 刚思及至此,她一身冷汗,转瞬就湿了衣衫。
指下更是用力,恶狠狠像是要逼问审讯般。
‘褥月期’这一个月,黎至偶尔夜半会来一个多时辰,同她小叙几句再悄然离去,不敢在上宸宫多逗留。
两人一直止乎礼。
黎至还是往常那样君子做派,不敢行半丝辱她声名的举动。
他们当初明明相交甚笃,整个上京却无人知晓。
按当初黎至原话,许家未应聘,不能有辱小姐声誉累人,她当被人敬着。
他处处在细微上护着襄君,一举一动数年来看在眼里,渐渐对黎至也放心。
可眼下斑痕 如若黎至当真疼爱襄君,他阉人之身怎敢、怎能肖想。
席嬷嬷更加尖锐看向她锁骨旖.旎,确认就是多了痕迹,咬碎了牙重复问:“你们做了什么。”
迫切想知道答案,但话下颤抖却不希望是那个答案。
许襄君神色清淡起来,指尖钩紧领口,将那颜色遮住:“嬷嬷想到了。”
答得极其理所应当。
席嬷嬷耳中灌了铅样,两眼一黑,人差点翻倒身后。
自小少同她动气的嬷嬷此刻勃然大怒,脸色倾颓,揪住心口衣裳恨言:“许襄君!他是阉人,是个阉人,他怎么敢!他如何能 ”
如何能这样对你。
气急下席嬷嬷踉跄出声,哽咽着不知如何往下说,心真的疼成一块一块,数不尽是哪种痛。
苦忍不住的呜咽涌出嗓子。
许襄君挺直身子,他们的关系在世间唯有嬷嬷面前能直言。
她字字铿锵:“嬷嬷不该这样说话,只有你才晓得我们是真正的夫妻。”
这话引得席嬷嬷嚎啕出声,人渐渐佝趴到桌面:“你,你怎么能任个阉人辱了你。襄君,襄君啊。”
浓厚情绪扯出胸腔,清晰地剖在许襄君面前。
直直白白告诉了她这是不该、不能、不行之事。
许襄君在哭声中感受到另种悲凉境地,好似世间唯一能证的人也不祝福她。
“嬷嬷也不能理解是吗。”蓦然她声音疏离,喃喃问句:“可为什么不能理解呢。”
就是喜欢,然后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为什么要用辱不辱?
谁辱了谁?
她不明白。
席嬷嬷顾不上她失神模样,自顾自痛心疾首哀恸得大哭起来。
声声哭诉让许襄君愈发糊涂。
白衡听到屋里啼泣哀嚎,惶悚在门前细声:“娘娘,陛下的辇到了。”
许襄君清声朝嬷嬷复述:“等我回来,襄君晚些送您离宫,这里危险。”
她取下衣袍在隔壁装扮,随后机械抱住辰安出门。
一路风声击耳也吹不清她心绪。
立政殿前她拢住孩子朝里走,眼中空洞无物,与黎至擦肩也没看见。
黎至屈礼抬身,顿看眼她背影,应着身后人步调继续往含元殿去,心下却被许襄君那种茫然滞缓神色牵住。
借时第一刻他请人询了盛松,上宸宫可是发生了何事。
许襄君去到殿上跪拜行礼,言行萎糜不振,人跟丢了半幅魂样。
晋升为妃要殿上聆训,她昏昏默默跪在殿中央,所有人都瞧出她不对劲,也不知她是那出,都噤声瞧着。
皇后见她如此轻慢,高喝:“宸妃,你有无在听!”
许襄君身子折断似的,重重叩头在地:“襄君在听。”
‘哐当’一声吓了殿上众人。
顾元菱跪在最后,虚眸紧瞧着殿中央。
许襄君今日怎么了,半月前见都还好,这又修养了半月,昨儿不是能侍寝吗,怎么现下成了这副样子?
皇后凝嗓:“宸妃你可有事?是身子不爽吗。”
许襄君怎么也是走过大典、生下三皇子的人,纵然她不喜这人,也不能让人在立政殿出事。
许襄君撑起身,淡淡张口:“臣妾无事。”
脊背还没挺直,人骤然一歪,照着地面晕过去。
皇后吓得支人去扶:“去瞧宸妃怎么了,快去请皇上。”
晋王适时‘母子连心’哭出声,就连乳母也抱不住了,立政殿骤然乱作一团。
其它妃嫔看见这一幕更是避之不及,能躲多远躲多远,保持距离一切无关。
许襄君再醒,神色依旧几分恍惚,目光浑浊地拉住最近的人就问:“嬷嬷走了没?”
挣着起身,“我要送她出宫。”
身上软疲却不支持她起身,摇摇晃晃栽进夏明勤怀里,台数按住人,下颚示意佘御医上前:“再瞧。”
招手问许襄君身边常侍的白衡:“襄君的贴身嬷嬷?人可有出宫。”
白衡跪地:“陛下日前应娘娘,说晋王殿下满月便允嬷嬷出宫,人巳时一刻便离宫了。”
那走人便走了大半日。
夏明勤皱眉,视线还未挪到许襄君身上,便听她鼻腔浓重哭腔,狠狠呜咽一声后倒头往床里侧掩面。
肩胛颤个不止,细背柳腰印目,夏明勤怜惜得将人拢住。
刚诊上的脉被打断,佘御医眉心郁结,退至一旁。
夏明勤见她这样伤神忧戚,冲康灯低唤:“去,将人再召回来。”
屋内还没人来得应声,许襄君本能伸手拽住人:“别召回来,让嬷嬷走。”
这里不能留,不能留。
夏明勤其应若响:“好好,听襄君的。”温声细细询问,“你现下身子可有不适?”
许襄君缓缓醒神,入目是间她陌生屋子,清净雅致,身边伴着夏明勤,绢纱屏风外数名御医齐聚。
她掐眉,揉揉额角,颞颥一阵酸胀刺疼,顺话说:“臣妾无事。”
“这是怎么了?”
夏明勤佝肩,对上她迷质眼眸:“你想不起来方才在殿上晕厥之事吗?”
许襄君一愣,她晕厥?
“你真不记得了?”动手抓住她指尖。
“许是昨日未曾休息好。”她不动神色与夏明勤拉开距离,再次四下巡视,大抵知晓这是立政殿偏殿了。
透过屏风,远处半抹身影立在远处,她缓口舒气。
“辰安呢?我想回去。”
夏明勤看向佘御医。
他屈身回禀:“娘娘是精力不支、气机郁滞,加之前残留余疾所致,还需好好调理。”佘御医惊看半眼夏明勤,闷声:“怕是要再卧床几日。”
夏明勤听懂,曳眉竖目:“康灯,亲自调派人护送宸妃回去。”
转声同她温言:“辰安在皇后那里,你们一并回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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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刺王杀驾
◎只有夏明勤驾崩,她与黎至才有新生。◎
“今日本宫宿在此, 不传不要进人。”
指腹用力推开素质木门,小佛堂煦暖裹身,屋内热流钩过她鬓发。
白衡半步上前:“娘娘回宫便让人在小佛堂燃火笼子, 奴婢以为您梳洗完只是来上柱香,怎么就宿下了, 这不合规矩, 况且您身子御医还说不好 ”
许襄君罢手止住她动作,眉间疲色愈发浓郁。
“今夜你多看顾看顾辰安, 白日外出恐他夜里不适,若有事及时来报。”
她自顾自进门, 对其它置若罔闻。
白衡身后有吸气声, 见许襄君阖门当真宿在此处,她急急张口。
可服侍一年来, 许襄君是位不听劝且极有主见的人, 自己劝慰的话不会有用。白衡徒然徐徐闭了口, 神色愈显焦急无奈。
这间屋子窄小, 且日日供着香火, 夜里屋内无人侍奉这怎么成。
许襄君在门半掌宽缝时顿住动作:“日后每逢初一、十五, 本宫便会宿在此处礼佛,无事莫扰。”
令要下死才真会有人听进心里去。
身披温煦软光, 她冷扫院中眼前数人, 凛凛启唇:“本宫虽信佛, 但也不是全然无杀性之人,都退下吧。”
半空仿佛有道虚声重述了遍:无事莫扰。沾血带戾话音笼人头上, 白衡一个寒战侵体。
院中新来的人许是不知, 但白衡一年前是见过她处置青素。
门前地面橘光消散, 白衡随之醒神, 转身吩咐:“各自散了,这边廊下再多两人守夜,时刻警醒着娘娘传唤。”
“是。”
院中散开,各自守了自己该守的位置,行自己该行之事。
许襄君进屋灭了大多数灯盏,独身立在佛龛前注目,往日流盼神采此刻死静,入目空洞荒芜。
明明看佛,眼中却无佛影。
从屋外看门窗上浅影,娘娘真在礼佛,纹丝不动生站了近一个时辰。
夜半,闻窗外细碎动静,许襄君抬手取过熄灯铛,将屋内除去佛前长明灯外最后一盏也灭掉。
屋内彻底黑尽,二月天的月连光都进不到屋子来。
许襄君转身去到窗前推开,眼下一道她等候多时身影,伸手扶住将人带进屋。
随后动作自然地去桌前倒热茶,盏子朝身后走近的人递出:“嬷嬷请。”
那人抬手钩下斗篷。
许襄君就着屋内细末光亮,瞧见对面斑鬓鹤颜,散眸下藏着幽邃渊深。
应是上下打瞧她了眼,许襄君身上一股激冷浮游在肌肤下。
李嬷嬷勾过盏子仰饮:“怎么今日叫我来,还未到相约之日。”
许襄君半挽衣袖,将手递出去:“嬷嬷身份贵重,御前视杂人忙,襄君殿门大开后,热闹得也不好请您前来相商。”
“今日 还请嬷嬷救我。”
李嬷嬷精深眼底划过浓色,便是在这样黑的夜里也能看见神色下过了缕异色。
许襄君抿唇,静静候着她的动作。
李嬷嬷并指搭上她脉搏,少顷惊了一息:“几日之间你身子怎么亏损这么厉害?这些时日你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用前没找人当面验验?”
再细细诊下去,她倒吸口凉气,略带诧愕缩了指尖:“你这是中毒之象。”
许襄君因看不清她,刻意撑着身子往前凑近,却还是看不清人,只有个虚无轮廓,对面坐了个人却似幻似鬼。
“陛下明知我身子‘有亏’还要强行让我侍寝,嬷嬷御前行走多年,自是能猜透陛下心思,为何一早没告诉我陛下想要杀我?非等我自己看透,昨日我惊了一夜。”
声音撞破昏沉,听着格外凄冷。
阖宫上下都知道她禁闭期间大病数月却医药皆无,身子必然亏损不足。生产又孤苦无人相帮,产后更是被人灌了碗不孕凉汤。
种种脉象累积,她的身子可谓是差到极致,佘御医自当是回禀清楚了。
女子褥月期之后是能同房,可夏明勤在明知她‘身子’情况下还要强行让她侍寝。
若她身子真是这样,侍寝后最终下场是什么她心知肚明。
夏明勤好狠恶的心。
李嬷嬷嗓子清质,自带年岁感沙哑,无比认真道:“陛下不想杀你,他只是想你身子留下痼疾,日后安分守己些罢了。”
“你,陛下还是很喜欢的。”
喜欢?
这话入耳未免薄情冷肃。
许襄君掐眸颦眉,气哼着笑声:“是位听话乖巧的美人男人都喜欢,并不是独我,陛下是喜欢这张皮,皮下是许襄君、张襄君他不在乎。”
“许家在前朝已然半散,现下国本都立了,陛下还如此防备我作甚。可是我有何处不妥?求嬷嬷指点襄君一二。”
“军民利病之事,许当该有司、在野贤才、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挡。唯学子不许。”
“许大人府下学子太多,文士之笔能铄金、能诛人,这是太子他日登基小小潜害。就是国本已固,陛下以君父之心才会从宫内到宫外都会替太子清扫,以防他日登基不顺。”
“你与秦贵妃,日后都在陛下防备中。今日是你不好过,明日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许襄君心口按下一股凉气,黎至当真深谋远虑。
如若她母族现在各个还身居高位,手握一隅,晋王出生,出手的就会是夏明勤,那他们还会好吗。
太子不立,有些非分之想便会让朝堂开始结党营私,届时局面当真险,所以黎至从一早便开始促立太子。
一步步皆是当下。
许襄君抿了抿唇,从昨日慌跳不安的心此刻骤安。
嬷嬷意思是夏明勤偏心已成。??
一边求皇嗣,一边疑心皇嗣外戚,城府深密防着,真让人难想。
果真还是公主事少,至少不会被夏明勤这般对待。
浓黑下一阵衣袖悉窣声,李嬷嬷推她一只小瓷瓶。
“以你现在状况还不宜取掉金针,这个拿去固一固身子,那时调养了五个月不能毁于一旦。这毒,我明日再寻着给你解,你今日再忍下苦。”
“手给我,我再替你诊下。”
许襄君循声收了药,并没把手递出去。
淡淡说:“那毒不打紧,是我自己所服,今晨陛下说晚间要再来上宸宫,我便出门前用了碗汤。”
“我不众目睽睽倒栽下去,还真要被陛下‘伤’了身子,届时我这金针可就取不下来了。身上有异物总是不舒服,我可不想背一辈子。”
李嬷嬷惊讶她手上有毒:“是席姒带进来的?”
皇城进出查的最严的就是药物、器械二物,这可不是好进的。
许襄君点头,想到对面看不见动作。
清嗓:“黎至教的吧,嬷嬷不懂这些。毒是润湿在布料上带进来的,黎至拿走衣裳炼出了点 ”
李嬷嬷轻笑:“这么简单?皇门前视检房内搜身的那几位是懂药理的,这药也没你想的这么好进。”
“娘娘当初入宫没被检搜过?她们单是从娘娘身边走过,便能知道你用的香是那几味、各有几钱。你觉得席姒能带进什么。若这药真是从皇门进入,老奴便去黎至跟前求教求教他是如何办到的。”
许襄君听得惊神,指腹不由握紧,黎至又在作死。
李嬷嬷凑近,嘶哑声音宛若柄刀剑。
“老奴想弑君已久,是不敢吗,是没机会。御前行走那几位皆侍君十来载,没有一位是不识药理的。陛下便是一盏茶,也过了少说五道手。我便是能沾手,也做不了手脚。”
“您如今要皇子有皇子,要调理身子也调理了身子,娘娘心愿皆成,现下可是该做我们约定之事?”
话下犹如鬼魅悄然掐住她脖子。
许襄君撑着下颚,转眸细思:“刺王杀驾那哪般容易,宫内用毒不成、用兵不成、难怪嬷嬷这么些年都得不了手。”
御前不是一朝一夕能上前的,这将是场漫长的绞杀。
“嬷嬷之前想我毒杀后嫁祸他人,这是不成的,这样直白我无法替自己开罪,且皇后与当今太子不喜我,我不能自陷死路。”
她还有黎至要陪,断断不能让自己随意有险情。
李嬷嬷冷声:“娘娘想要反悔?”
字字寒冽,胁迫瞬尔架她颈上,丝毫商量余地都不给。
许襄君摇头:“嬷嬷不能让襄君作刃后边陪着殉了吧,您也不能这般不将我的性命看轻。”
她顿顿:“我思索了许久,有法子,只是怕要个三五载,或许更久,嬷嬷可等的?”
李嬷嬷赫然握住她的手,报仇有望,有些激动的声线不稳,急促促一声:“你说!”
“我能作的无非也是下毒,只要剂量浅便不会有人发现。加之日后 若太子辅佐不尽心,陛下一再操劳,三年五载自会积劳成疾。"
"届时陛下殿中全是草药味,嬷嬷离得近 想如何下手便如何下手。”
后半句便是画饼了。
李嬷嬷懒得同她绕嘴,蹙眸:“娘娘一年能侍寝加起来也时日不多,怕是三年五载也不够。”
许襄君想过这个:“故而我会再进些妹妹入宫,有她们帮着能再成快些。如何?”
李嬷嬷眸光闪着,总觉得妥、又不妥。
气息上下浮哽,来来回回整个胸腔都是疼的。
许襄君反手按住她腕子,仔细一字字说:“嬷嬷不用想那般多,你只管给药,我只管下,三年五载我们见分晓。”
“如何?”
两句如何让她神思促进,胸腔震鸣:“这便是你说的救你性命?”李嬷嬷两唇一抖。
许襄君脑子一片空白,却笃言:“是。还请嬷嬷救我。”
黎至走在御前能帮夏明勤能顶多少罪?谗佞奸宦能做多久?
新政成与不成,百官刀杀呈罪者是黎至。
他心疼一同长大的康灯,便将这些断头之事顶给黎至。
他日夏明勤则为贵族减奢消靡,控其敛财大福天下、门阀阻学子科考励成开新,在史书留下百年清名。
可怜黎至骨血润了墨,书写了夸耀夏明勤的一字一句。
她好不容易与黎至才走到这一步,夏明勤昨日又不让她好活,又沉溺与她又严防与她,既是作贱又是狠毒。
种种算下来,夏明勤还是死了最安定。
只有夏明勤驾崩,她与黎至才有新生。
掌下一个失力,狠握了把李嬷嬷,像是求个回应。
“好。老奴明日便给你送药。你,行事万分小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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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好好好好
◎少监大人还是能尽兴的。◎
“娘娘, 药。”白衡捧呈的时候绕开摇篮。
许襄君从辰安小掌心抽手,接过后一口仰尽,白衡在她搁腕放下药碗瞬间, 朝她嘴里塞了颗蜜饯。
“ ”许襄君吊眉瞧她一脸尽心,不忍拒绝, 温吞咽了。
她其实不怕苦, 那话当初是讲给黎至听的,结果白衡倒记得这般牢。
许襄君接过帕子擦拭唇角:“她们候了多久?”
白衡:“诸位娘娘在殿上候了已有两刻, 陛下说您出了褥月,理当受她们觐见问安, 身子不好浅浅受个礼就行。诸位娘娘奉旨参拜, 是不敢随意离去的。”
她缓下声,将剩下的意思收进语气、同时也敛进眸底。
许襄君挑眉, 眸光紧促:“那梳妆吧。”
白衡未说尽的话是:让后宫诸人候久了便是她不好, 日后诸位会有微词。
她不怕微词, 但要人前敬着夏明勤旨意, 万叩他的恩荣。
瞧许襄君苍白脸色, 白衡细声不忍:“梳妆时娘娘再歇会儿, 若强撑着出去身子怕是会留下病根,稍晚些该更难受了。”
“奴婢一早遣人请了御医候在偏殿, 娘娘若有不适随时招来瞧瞧。”
许襄君掌下握紧摇篮边沿, 眼下辰安睡靥安详。
就连白衡都知道她强撑着出去会更不好, 还请御医以备万一,夏明勤知不知道呢。
她垂眸敛神, 怕被白衡瞧见她压不住的不满心绪, 轻声:“无碍, 宫中就是这样的规矩。”
原来宫中杀人于无形还能用这般手段, 许襄君徐徐吐出口浊息,紧抿唇角。
今日受众妃觐见如同她‘褥月期间’隔窗听封,受一个多时辰寒一样,看着满是陛下独捧给她的殊荣,却尽是杀人意。
夏明勤可谓刀刀不见血,这种人太可怕了。
她裹紧一身软袄,佯装疲累恹恹在贵妃椅中端坐,支臂撑扶下颚瞧底下的人逐一拜见。
这场觐见可真是盛大持久,夏明勤是将宫里多少犄角旮旯的妃嫔拖出来一一消耗她身子?
她以身子不适压缩,也足足在人前撑了大半个时辰,这礼仪全得有些不顾她死活。
直到殿中尽散,她才塌下肩顺势靠在椅背上缓气。
白衡见她力竭匆匆将人扶住,急忙忙忧心问:“娘娘还好吗?”
许襄君没事,但她纤弱开口:“让本宫歇会儿,身上有些软。”
她这声音孱弱得人都要飘走般,白衡顿感不行,慌张道:“奴婢去唤御医来。”转身就碎跑起来。
许襄君正眸瞧着白衡身影,牵起唇,真应了黎至所言,她忠心十足。
白衡带御医进门身后还跟了人,许襄君掀眼人一下愣住。
黎至浅浅与人对扫眼便垂下眸,一副恭敬模样。
许襄君冷扫近身的白衡,示问这是怎么回事。
白衡佝颈,碎步上前耳语:“不知黎少监为何带平珠前来。”她也掐眉蹙额的不解。
许襄君斜肩歪头,从白衡袖旁看下去。
平珠站在黎至身后,腰身或因生育丰腴了一圈,周身瞧着比以往多了份慈爱,变化细微却又明显。
黎至身旁年轻御医同他共步时自觉让道,不敢挡在他身前,却应着身份他硬着头皮与黎至并肩,但慢上半步以示敬重、畏惧。
黎至朝身侧扬颈斜斜看眼御医,将人看得一哆嗦。
清冷开口:“娘娘身子又不好?”
许襄君拨开白衡,人朝前探身:“陛下可有话要传?少监怎无故来了上宸宫。”
声音极其疏离,字字、音音都直白不待见黎至,殿上是人便听得出。
她不喜欢黎至凭着这个身份堂皇正大出现在她眼前,夏明勤会不喜且生疑,予他、予自己都不好。
黎至面色冷寂,眸底深邃似渊:“是娘娘曾经这位宫婢将奴才在通明门拦下,求告奴才向娘娘承情她想重回上宸宫。”
平珠适时跪下,叩头。
“娘娘,奴婢知道错了,求娘娘宽恕奴婢罪过。”
又是几声诚恳叩头,平珠满含哭腔:“日后奴婢再也不敢随意偷戴娘娘饰品,日后定会尽心尽力伺候,万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娘娘,求娘娘让奴婢回来吧。”
许襄君挑眸看下去,黎至眼内蒙雾,毫无情分,生冷神色吓得她骤然握紧椅柄,心口惶然突突撞了两下。
他瞧见,神色倏然震荡下,短促一瞬,足够许襄君歇口气。
抬手扶住心口,惊然缓缓气神:“本宫留不得你,你走吧。”
温声下展露两分对平珠的少许留恋。
白衡这时才知道平珠当初竟是因偷戴主子饰品被赶出上宸宫。
娘娘还是给了她足够体面,不是平珠自己所言,谁会知道她手脚心思这般不干净。
白衡循声看眼许襄君面色,瞧她徒有几分不舍,嘴角跟着抿紧,打算随之揣度娘娘意思,给她顺台阶。
平珠闻此嚎咷,超前跪行两步:“娘娘,奴婢真的知错了,真的不敢了。求娘娘 ”
她遽尔转头跪起黎至:“求少监大人再,再替奴婢说上两句 ”
黎至朝许襄君行退礼,却对平珠冷声:“你要来上宸宫,本少监将你带到,至于娘娘如何处置你,奴才没资格管,你该求的是娘娘。”
再正经看向座上许襄君:“奴才告退。”
许襄君还没发话让他退,黎至便自顾自转身打帘离去。
白衡看他这样轻慢,气的扬声要留人,许襄君一把拽住她动作:“他是御前的,别得罪。”
急急收住嗓,反哽的胸间疼,白衡恶狠狠剜几眼门帘。
平珠再朝她磕头:“娘娘,求娘娘饶了奴婢。”
透骨酸心的劲儿挺足,许襄君定睛瞧瞧她,颓然轻声:“若再犯,本宫便杖死你,你确定还愿留下来?”
平珠忙地以头抢地,想也未想脱口:“愿意留下,奴婢定然不会再犯!”
许襄君撑住头,合眼钩住白衡:“上宸宫换的人本宫都不识,平珠又是席嬷嬷带进来的人,你看怎么处置,帮本宫定夺一二。”
白衡感知她手上已然无力,忙招御医上前:“柳御医快快上前,娘娘有些不适。”
转而哄她言:“那就留下,缓缓娘娘想念席嬷嬷之苦。”
自此许襄君又称病数日来闭门不出,白衡对自家娘娘身子孱弱不济阖关宫门习以为常。
十四这天算大晴,许襄君懒洋洋晒了半日,破天恩点了平珠入屋贴身伺候。
天刚昏,许襄君便歇下了。
她提着小灯一路到御前宿间,轻手推开稔熟的房门。
人当即僵死在门前。
屋内染着一盏灯,照明范围有限,但能看见床榻上长发盘地,光洁秀颈细肩十分惑人。
许襄君直勾勾看床榻上裹被躺着身影,虚眸扫瞧,屋内无人,倒是屋角多了只浴桶,这是齐备好的?
她慢步进屋,翻腕阖门。
听到动静,床榻那边传来莺啭柔声:“是少监大人吗?奴婢名唤岁蓉,今日特来服侍大人。”
后半句声音颤俏,听得人魂都能酥出来。
“ ”
许襄君熄了手上提灯,从桌面灯盏火光穿到床榻那边,裸.露在外的肌肤细腻非常,再尖锐细看,她好似裸.呈在黎至床榻上?
她心口一阵郁结,闷得难受。
推指顶顶额角,少顷张口:“不是。”
声音不在预料之中,岁蓉倒吸口凉气,惊道:“你是谁?”
她反倒警惕起来。
许襄君闻她这语气倒是不认生,是与黎至熟识到能让他不为这个行为动气?还是她有什么特殊身份,自恃能让黎至高看眼?
许襄君款步走近,轻声:“与你一样,是来侍奉少监大人的人。”
岁蓉掩住胸口褥子坐起身,惊愕得对上许襄君:“今日还有人与我一道侍奉大人?”
“ ”
许襄君立在床榻前垂眸,岁蓉赤身露体,窈窕身段一览无余,浑身如脂玉般冰透,羞娥凝绿地颔首,将褥子捏紧遮掩住自己半张脸。
倏然鼻端飘然一阵水沉香,引得许襄君额角更是突突直跳。
连黎至入宫前喜欢的香也用了?
许襄君几近咬碎后齿,尽可能温声:“这位妹妹,你不知道阉人不能人道么。”
许襄君坐在床沿,凑近,伸手将她脸从褥子里拨出来:“本,我瞧妹妹一点也不怕黎少监,是认识?你没听闻他手段凶残吗?”
她被许襄君牵力被迫抬头,一张温婉柔顺面容入眸,许襄君眉心更是蹙疼。
这位女子没有半分胆怯害怕,落落坦荡像是自愿,不光自愿,还对接下来的事有几分从容。
“那也是男人,对我这等小女子能凶恶到那里去。”岁蓉咬唇,眸子晃得还让人生出几许怜惜。
许襄君指腹用力掐着岁蓉端量,她眉如脆羽,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不禁由心夸赞:“妹妹长得好生标致,怎心甘情愿侍奉他了。”
缓缓咽下不痛快。
这位女子眸光滞涩一顿,倒吸口凉气:“姐姐才是真漂亮,那姐姐又如何甘愿伺候大人呢。”
“ ”许襄君内里脏腑气胀,甚是无语,只得冷哼一声。
岁蓉一手掩着胸前,一手指着枕头旁的盒子阖基本无封册子。
“少监大人成年方受腐刑,那处是除不尽的,不然会伤及性命。用些 ”
她鬓腮红了片,眼下晕色犹如新荔,十分钩惹人,哽了哽气继续道:“少监大人还是能尽兴的。”
许襄君大致知道盒子里会是些什么,但她从未见过,不由冷‘嘶’一声。
她话下凉音愈盛,冷嗤:“妹妹准备得倒全。”
“本,我从未见过这些,妹妹可介绍一二?都是要服侍少监大人的,总不能扫了大人兴致吧。”
按住那位女子的手去掀盒子。
许襄君没忍住气性,力气大了些。
岁蓉颤了颤使劲抽开手,柔弱细声小泣:“你轻些,我同你讲便是,都是伺候人的,你若伤了我一会儿伺候不好,惹得大人厌弃该如何!”
一股怨怪直直甩许襄君脸上,许襄君登时黑脸。
岁蓉扭开头:“漂亮却没情致,谁拣选你来的。你先看册子,上面有,再有不懂的 我告诉你。”
继而提醒:“少监大人约莫还有三刻便该回来了,你学快些。”
许襄君横眉,她连黎至几时下职都知道?
好,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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