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她本是凤凰元神, 因为太虚弱了,只得栖居在扶桑木中,这才有了扶桑的神态和木灵的习性。木火有别, 她藏身在木灵中, 连天道都不容易发现她, 但她本质上并不是木灵, 所以即使神似, 也不可能像其他木灵一般顺时节开花。
竺宴不理解她对开花的执念, 但听到她说昨夜难过了一整夜,他便不想再告诉她实话了。
看着她雀跃又满怀期待的模样, 他沉默了片刻, 昧着良心道:“也不必太过刻苦, 顺其自然, 时机到了总会开花。”
“真的吗!”令黎得到竺宴的肯定,简直要快乐疯了,一双大眼睛笑得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小手用力拽着他。
她就说,她怎么可能是残次品?
瞧瞧, 现在孟极和神君都说她可以开花, 只是时机未至而已!
“咦,不对……”短暂地被喜悦冲昏头脑以后, 她又很快反应过来, 睨向竺宴, “你昨晚不是还说我开不了花吗?”
竺宴默了默, 继续睁着眼说瞎话:“精诚所至, 金石为开,你的诚意早晚会感动天道。”
感没感动天道他不知道, 反正是已经将他感动到了,见她如此心心念念,他都恨不得替她开花了。
令黎信以为真,刹那间心花怒放,双手捂脸,她就埋在手心里偷笑得停不下来。
甜糯的笑声从她的手心传出,满园杏花如烟似锦。天光从花瓣缝隙中穿过,照落在扶光殿中。
竺宴看着她,没有打断,随她自己在那儿好生做了会儿开花的美梦。等她白日梦做得差不多了,才总算想起来门外还跪着一地同窗。
她连忙坐直了身子,拉下手,正色看向竺宴:“险些忘了正事……”
令黎指了指大门的方向:“这要怎么办?”
竺宴慢条斯理反问:“有影响到你吗?”
“哈?”
竺宴:“我看没有吧,方才不是白日梦还做得挺投入?别说门外那些人,你怕是连我还坐在这里都忘了。”
令黎:“……”
“既然影响不到你,那他们爱跪便跪。”
竺宴在此处赏了一上午的花,也赏够了,淡淡扔下一句,便起身回房,甚至没有给令黎说话的机会。
令黎望着他绝情的背影,张了张嘴,没能出声。
她感觉到竺宴这是心意已定,不可能再收回成命了。
其实也在意料之中,为君者一言九鼎,君无戏言。又不是讨论她开不开花,像这等大事,他怎可能朝令夕改?
令黎走出扶光殿,众弟子立刻期待地望向她。
“神君怎么说?”
令黎抱歉地摇了下头。
弟子们顿时垮下脸。
只有沃雪冷笑一声,讽刺道:“不自量力,还真以为神君会为了你一块木头收回成命呢?”
葭月与沃雪一向是一个钉子一个眼,立马回讽道:“是是是,神君只会为了你收回成命,所以你已在此处跪了半日,神君这就该出来了吧?”
她手掌遮住额头,故作望眼欲穿的模样看向扶光殿内,十分夸张,甚至还入戏地说了一句:“黎黎你让开,神君这就要出来亲自扶起沃雪了,你别挡着他出来的路。”
令黎:“……”
沃雪被气得脸红脖子粗:“葭月你就是要处处与我作对是吧?自万年前神族混战,你青丘元气大伤,早已今非昔比,若非神君公然偏袒,你青丘早已被踢出三大神族之列,你到底在高傲什么?”
葭月:“我善良正直,怎不配高傲?不像你,不知是下界哪个不入流的旮旯里冒出来的下贱玩意儿!神力神力没有,品性品性卑劣,也就玩了一手上好的两面三刀!当年,未染神女怜惜你快死了,将你带回神域,救你性命,处处厚待你,将你视作亲妹。而你呢?你眼红未染生来高贵,你自己却天生卑贱,便嘴上与她好姐妹,处处哄她开心,转头四处造谣她品行不端,她要做什么,你便暗中给她使绊子,损人不利己这套你惯会做了!后来你更攀上了兰时,攀上了羲和族这高枝!就因为你那些下作手段,本可以进枕因谷修行的未染愤而下界,至今未归!你因此挤占了本属于未染神女的位子,还问我高傲什么?哼,可笑!凭你也配跪在扶光殿门前,也不怕脏了神君的地方?”
葭月上下嘴皮子动得飞快,咄咄逼人,让沃雪毫无还击之力。
令黎听得津津有味。
她来神域数月,一直潜心修炼,尤其是在枕因谷的时候,她连课间都不会放过。其他弟子凑在一块儿闲聊时,她都在闭目打坐。所以她虽也与葭月、暮商交好,却从未说到过这些隐秘故事。
这头一回听到,感觉有些震碎三观。
她还以为,能进枕因谷的弟子皆出身神域大族,血脉高贵,原来沃雪不是。原来沃雪并非神族,而她能进枕因谷只是因为与兰时一起挤掉了另一名神女的名额,而那一名神女对她有恩,她面上与神女好姐妹,转头便往神女身上插刀,而这一切最开始的原因只是,眼红。
啧。
令黎转头看向沃雪。
现在时间给到沃雪。
沃雪没想到葭月竟敢当众扯开陈年丑事,甚至不顾这里是扶光殿,不顾神君就在里面。一时羞愤交加,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食指指着葭月,抖个不停:“葭月,你竟敢……”
兰时皱眉道:“你竟敢在扶光殿前造谣中伤同门?”
葭月冷笑:“我有没有造谣,我心中清楚,你们心中也清楚。”
“你有证据吗?”
“我若有证据,还容得你们这百年间上蹿下跳,如此嚣张?”
“没有证据便是——”
“够了!你们几个要吵回去吵,你们忘了神君是因何解散枕因谷?还嫌他不够生气,如今更要上他门前来吵是不是?”
流景出声呵斥,两边这才不情不愿安静下来。
令黎颇为惋惜,她正想趁机多听点儿呢。
竺宴才不会被吵到呢,搞不好他也想多听点儿。
他成日里一个人在扶光殿中,也不爱出去,多无聊啊,若有多些人来向他说说那些不为人知的恩怨秘事,那可有趣多了。
十二名弟子又重新安静回去,气氛陡然间变得有种说不出的肃穆和……不吉利。
想想雅雀无声的扶光殿,门口冷肃跪着十二名神族子弟,气氛死寂压抑……
令黎用力摇了下头,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乱联想。
“要不,你们先回去吧?”她干巴巴道。
弟子们自然不会听她的。
她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转身进去了。
*
弟子们在扶光殿外一跪就是三个日夜,竺宴淡定得让令黎难以理解。他就仿佛外面根本没有跪那么些人似的,完全不受影响,也丝毫不为所动。
见他如此,她忽然间就有点理解为何应缇在汤谷外跪求了他一百年,他始终不为所动了。
虽为神君,却无丝毫苍生之爱。
令黎想起之前在典籍中偶然看到神尊的传记,不知是谁在上面批注了一句话,说,大爱即是无爱。
大爱即是无爱,那像竺宴这样,显然就无爱呢?
不仅无爱,还无解。
令黎找了个时机,问:“你不是不喜被人打扰吗?他们就跪在你的门前,一门之隔,跪了那么些人,一言不合的时候还会吵吵几句,你就不会觉得被打扰了吗?”
竺宴看向她:“我年少时,大部分时间,门口都有神侍看守。他们虽不得入,我却也不能出。”
年少?
典籍中关于竺宴的记载极少,少到只有一句话——神帝血脉,于神族混战中平乱,自此君临天下,成天地之主。
关于他年少时的故事,无只言片语。仅有的那些诸如他身体里的魔脉,那都是小道消息,真真假假,也不知究竟孰真孰假。
令黎对他年少时的经历有些好奇,双手托腮,坐在他面前,问:“为何会有神侍看守你?”
竺宴低眸看向她:“因为犯了错。”
“什么错?”
竺宴沉默,琉璃色的凤眸中露出思索,却许久没有回答。
“你自己也不记得了吗?”令黎笑眯眯打趣,“可是因为犯错太多?”
“不多,统共也就一个错。”
令黎皱了皱鼻子:“骗我。”
错一个怎会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这里不得出?听说龙族凤族的成长期格外漫长,要足足两万岁才成年,他说年少时大部分时间都被关着,那岂不是差不多被关了两万年?
天,两万年,那得犯多少错才能被关上两万年?
要换做是她,她也不记得了。
“没有骗你。”竺宴淡道,“确实只有一错。”
“什么?”
“生。”
令黎愣住,呆呆望着他。
竺宴:“我生,即是错。”
令黎直直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双手托腮的姿势,仰脸望着他。像是没有听明白,又像是什么都明白了。
夕阳斜照进扶光殿,在两人身上投下一片苍薄的花影。
眼尾渐渐漫出红色,长长的睫毛轻轻动了动。半晌,她哑声道:“你是对的。”
竺宴看着她。
“你是对的。”她又重复了一遍,轻而笃定。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都是对的。”
你生来无错,自此之后,更加没有错。
是他们先对你无情,所以不论你如今如何绝情,你都是对的。
令黎忽然道:“让他们去漱阳宫外跪吧。”
竺宴挑眉。
令黎摊了摊手:“这都三日了。”
竺宴不解:“三日又如何?”
令黎为难道:“再跪下去就七日七夜了,七日七夜……多不吉利啊。”
听起来像是头七。
竺宴:“……”
原以为你是来说情的,结果却是来搞迷信的!
*
令黎本意确实是去说情的,她从一开始就觉得竺宴对这件事的处置有点小题大做了。
原本也就是口角,而且她还赢了,也没输。结果竺宴直接将学塾解散,将枕因谷关闭了。
平心而论,一开始,她心中是有一丢丢爽的,毕竟是她们先欺负她,仗着血脉高贵看不起她是木头。如今可好,大家都别进枕因谷了。
可是爽完后想到这件事的影响,想到竺宴或许会因此被神族诟病,她又觉得给个下马威震慑一下就行,差不多可以见好就收了。此时刚好枕因谷弟子在扶光殿外已跪了三日三夜,她觉得就坡下驴是个不错的选择,便主动来找竺宴,想再向他递一把梯子。
只要她的梯子递得足够有诚意,那就不算朝令夕改,而是神君体恤,宽大慈悲,他还能落个好名声。
直到听他说那一句“我生即是错”,她忽然就打消了所有的念头,只剩下酸楚的感觉,清晰地蔓延过眼角和鼻间。
他生来连自由都没有,还谈什么好名声?
她从前不理解为什么他除了问政,几乎都在扶光殿闭门不出,扶光殿就那么好吗?如今她才明白,原来他是独自一人在这里太久太久,太久了,早已将这样的生活活成了习惯。
他年少时大部分时间都被禁足在这里,如今即使身为神君,成了天地之主,他也没有改变年少时的习惯。
他将糟糕的经历活成了习惯。
她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心情,只是感觉心口有种细细密密的疼。
他行至今日,还有什么理由不随心所欲?再没有理由了。
令黎拉开扶光殿的门,对弟子们道:“神君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你们自行回家吧,不必如此折腾自己。””我不……“
“那便去漱阳宫外跪。”令黎淡道,“这是神君的神谕。”
神谕都下来了,枕因谷弟子们只得离去。
葭月揉了揉自己酸疼不已的膝盖,本想与暮商一起偷溜回家,但两人刚溜了两步,又被其他弟子架回去,一起前往漱阳宫外。
其实跪谏这种事,拼的就是一个谁能坚持到最后。
他们或许以为,神君为了自己的名声,必会妥协。可他们又怎会知道,对竺宴而言,名声恰恰是最讽刺、他最不需要的东西。
坚持不到最后的只会是那些弟子。
哪日晕了,自然会被抬回去。
令黎以为,等弟子们跪到晕倒,这场闹剧就可以结束了。没想到,这场闹剧结束得还要更早一些。
一日,斳渊在扶光殿外求见。
令黎如今是竺宴的神侍,竺宴没什么要她做的,她便负责开门传话这些琐事。
她走出扶光殿,礼貌地向斳渊行礼:“斳渊君。”
斳渊注视着她,神情不明,没让她传话,却是忽然问:“枕因谷关闭后,你在何处修炼?”
令黎愣了下,心道斳渊君与她只有一日的师徒情谊,竟如此记挂她?
她忙道:“就在扶光殿中,扶光殿灵气充盈,丝毫不逊于枕因谷。”
斳渊:“感觉如何?”
令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感觉很好,神力精进还迅速了些。”
“撒谎。”
令黎嘴角一僵。
斳渊淡道:“扶光殿的灵气强大不错,但神帝的灵气一向是遇强才强,神君生来强大,他自然不会想到,孱弱如你,根本无法像他一般随心所欲运转此间灵气。只有枕因谷的灵气,来源于神尊,才是天生就能为你所用。”
令黎皱眉,不知道斳渊忽然跑过来跟她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有些不耐烦了,正想说“神君不在”,竺宴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请他进来。”
这一日,令黎不知斳渊同竺宴说了什么。
但斳渊离开后的第二日,一大早,令黎就被竺宴喊起来去上学。
令黎:“……?”
第 82 章
她昨日多多少少被斳渊那一句“孱弱如你”给打击到了, 不服输地熬了个大夜,一遍遍练习灵诀,到很晚才睡, 结果一大早被叫醒, 她痛苦得恨不得原地去世。
她痛不欲生地冲门外的竺宴喊了一声:“你可以假装今日没有通知到我吗?”
说完就单方面替竺宴同意了, 扯过被子蒙住脑袋, 从头到尾眼睛都没有睁开过。
留竺宴一言难尽地盯着她的房门。
这要怎么假装?
竺宴直接推门而进, 去扯她的被子, 令黎就闭着眼睛和他拉扯。
“我不管,这么重要的事你都没有提前一天通知我, 这不算数……”她一边拽着被子拉扯, 一边闭着眼睛嘟囔。
竺宴:“……”
他要怎么说?说他也是天亮才刚决定的吗?
她昨夜熬了多晚, 他就在她院中站了多晚。看着她一遍遍运转灵诀, 明明已经很努力了,法诀也没有出错,却收效甚微。一个隐身术法, 她尝试无数次,却因为灵力不够, 每次都只能隐藏一半。
斳渊说得不错。
扶光殿中充盈的灵气只能让她体内的灵力不至于流失, 却也无法为她所用。她太弱了,扶光殿的灵气是强者的灵气。
只有枕因谷中神尊的灵气, 与她有血脉亲缘, 才能助她修炼。
她还是要回枕因谷才行。
“起来了, 晚了斳渊罚你, 本君不会去救你。”
令黎没睁眼, 眼皮却动了动。
她现在有点讨厌斳渊。
她睁开眼皮,有气无力地看向竺宴:“你摸摸我……”
竺宴眉心一跳。
什么你?
“你摸摸我啊……”令黎咕哝道, 胡乱拉过他的手。
竺宴的心顿时跳得飞快,脑子里不合时宜冒出些久远的画面。
令黎却只是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眼巴巴望着他:“我发烧了,你感觉到了吗?”
竺宴:“……”
“我病了,你能替我去请假吗?”
竺宴耐心终于用罄,用力扯开她的被子:“起来。”
令黎见他如此绝情,知道是躲不过了,认命地吐出一口气,不情不愿从床上爬起来,盘腿坐在那里,耷拉着眼皮,看起来像是还在打瞌睡醒神。
竺宴催促道:“快点换衣服。”
令黎发着不大不小的起床气:“你在这里我怎么换?男女有别你知不知道!”
竺宴:“……”
男女有别若是有灵性,能被你气死。
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
竺宴转身出去,给她带上门,等在院中。
等了许久还不见她出来,以为她又睡过去了,抬步就想进去抓她起来,房门从里面打开。
竺宴的脚步倏地停住,直直看着门内的女子,身形定住。
令黎在汤谷化形,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应缇,应缇告诉她木灵穿绿色系的衣裳有助于修炼,从此她便一直穿着天水碧色的衣衫。此刻,她却舍弃了平日里的绿衣,换上了一身瑰丽的红衣。
黑发白肤,明眸皓齿,瑰红的衣衫随着她的走动,裙踞轻轻浮动,仿佛一朵娇艳欲滴的凤凰花。
她一步步往她走来,竺宴一动不动。他们之间短短的一段距离,竺宴却宛若经历了沧海桑田。
他一直都知道她就是天酒,再清楚不过。但此时此刻,连他竟也再分不清她是如今的天酒,还是一万年前那只变不出原身的凤凰。
天酒遗传了尊后的凤凰血脉,理应是一只红色的凤凰,却因为受神尊血脉的影响,生来便是人形,两万岁以前甚至从未变出过凤凰原身。她小时候特别想变回凤凰,时常会穿上瑰红的衣衫,宽袍广袖,她就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衫在天上飞来飞去,宽大的衣衫也随风飘啊飘的,像凤凰的羽毛,她便如此假装自己是一只凤凰,逗得尊后笑得不行。
等她再大点了,倒是不会再做这些傻事了,只是衣服的颜色却成了习惯,一直都是瑰丽的红色。
此时重新换上红衣的令黎,终于一点点、再一点点、彻底变回了从前的天酒,每一个细节,都变回了从前的天酒。
直到她走到他面前,仰脸看着他,竺宴才回过神来。
他的喉咙有点干、有点紧,无意识地轻咳一声,压下了心中的波澜万千。
“怎么今日忽然穿成这样?”随口一问的语气。
“不是忽然,这个衣服我已经做好几天了。”令黎左瞅瞅、右瞅瞅看身上的衣裳,完全没抓住重点,“就是你说能开花那日,我就去请应缇教我了。这个布料的颜色还是我亲自染的,好看吗?”
竺宴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又问:“为什么要穿这个颜色?”
令黎眨了下眼:“以形补形啊!你没看出来吗,这是扶桑花的颜色!”
竺宴:“……”
他的天,她怎么还没忘记开花的事?
“我说了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开花的!我还欠你一朵花,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的!”
“……”要不你还是忘了吧。
“我想过了,除了日常刻苦修炼之外,我还应当在别的地方也下些功夫。譬如穿上扶桑花的颜色,让天道感受到我开花的诚意,说不定我就能更快开花啦!”
竺宴捏了捏眉心。
这话他接不下去了。
“行了,上学要迟到了。”
“啊对!”令黎反应过来,赶紧往外面跑。
她这么早起来若是还迟到了,那多亏!
刚走了两步,又被竺宴叫住:“等等。”
令黎停下来看他。
竺宴看着她,却又没有说话。
令黎不解地望着他:“怎么了?”
竺宴轻道:“没什么,你去吧。”
令黎没有走,歪着头打量他,片刻后,问:“你是不是担心我穿成这样去学塾,会被其他弟子嘲笑,笑我故意模仿天酒?”
竺宴挑眉。
令黎坦荡道:“这有什么?我自己知道我没有就好啦!他们要是嘲笑我我就跟他们讲道理,他们不懂道理没关系,我会教他们的!”
竺宴:“……”
是他多虑了。
天酒多骄傲啊,即使如今变成了木头,也依旧是那副骄傲的秉性,甚至还长进了,这不还要屈尊去教别人讲道理?
“行吧,快去教他们吧。”
“嗯?”
竺宴改口:“不是,快去上学吧。”
*
与竺宴所料不同,弟子们刚得了好大一个教训,今日总算千难万难复学,虽然是大早上临时通知的,但所有人都不敢有怨言,不敢生幺蛾子,安静得如同一只只乖巧的鹌鹑,缩在各自的座位里。即使令黎最迟一个到,即使她还穿了一身红衣,看上去与画像中的天酒一模一样,也没有人敢生什么事端。
倒是斳渊看到她今日的模样,明显恍惚了片刻。
今日仍旧是法器课,只是炼剑的课程已经翻篇,今日斳渊要开始讲其他法器的铸造。
令黎以为自己这就是可以蒙混过去不用炼剑了,没想斳渊开讲前却特意点她:“令黎的神剑也要补上。”
令黎:“……?”
“不是,”令黎弱弱站起来,“我都还没有学过炼剑啊……”
斳渊:“那就从头再学。”
令黎看了看葭月,又看了看暮商。
跟谁?
他们两个都自身难保的样子。
“跟我学。”斳渊道,“休沐时来找我,将炼剑的课程补回。”
令黎:“……”
有没有一种可能,休沐之所以叫休沐,是说那一日该用来休息,而不是补习?
但她不敢对斳渊说不,只得默默坐下。
斳渊道:“你们每人离开枕因谷之前都需要完成一件神器,过关方能出谷。令黎,你届时便交两件,一件神器,一把神剑,清楚了吗?”
“清楚了。”
刚复学就功课都布置好了……早知道说什么都要缠着竺宴让他替她请假。
课间时,葭月神神秘秘凑过来问令黎:“昨夜可是无漾去了扶光殿面见神君?”
令黎一脸莫名:“没有啊。”
她一直在扶光殿中,没道理无漾过来了她却不知。
葭月摸了摸下巴:“那就奇怪了,这神域中除了无漾,还有谁能令神君心软,收回成命?”
令黎明白过来,悄悄指了指上座处的斳渊:“昨日黄昏,是他求见了神君。”
葭月转头看去,下一瞬,咧嘴笑了起来。
“嘿嘿嘿。”
“你笑什么?”令黎一头雾水。
“我开心啊嘿嘿嘿!”葭月拉过令黎,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令黎以为又能听见神族秘辛,双眸乍亮,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我跟你说哦……无漾一直偷偷喜欢神君,神君之前态度不明,如今看来,神君真正喜欢的应该是斳渊君诶!”
令黎:“……?”
葭月兴致勃勃道:“这就是说,无漾没有机会啦!你说我开心不开心?”
令黎低喃:“竺宴喜欢……斳渊?”
“八九不离十!”葭月越说越兴奋,甚至还搓了搓手,“你看这回这件事吧,那么多神族进谏,我们整个枕因谷弟子……除了你,在漱阳宫外跪了整整十日,神君都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结果斳渊君一去,神君就连夜改变主意,重新开放了枕因谷。你说,这都不是喜欢,那什么才是?”
这就是……喜欢吗?
令黎恹恹趴回桌上。
葭月还在她耳边叭叭说着什么,但她已经听不见了。
那斳渊君是怎样得到神君喜欢的呢?
之后的时间,令黎一直默默观察着斳渊,观察他言行神态,一举一动。但她觉得自己悟性可能不行,并没有看出斳渊有哪里值得竺宴喜欢的地方。
也就神力高深些吧,但她努努力,再刻苦一点,应该也能赶上去。
所以结论就是,并没有,一点都没有。
竺宴可能是眼瞎吧。
*
下学后,令黎回到扶光殿,竺宴不在。
令黎在院子里等了会儿,直到天黑他也没有回来,她便回房躺着了。
今日不怎么想修炼,令黎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望着帐顶。一开始还糊里糊涂琢磨着葭月那些话,不知何时又忽然反思起了自己。
似乎她来扶光殿,都不曾为竺宴做过什么事。
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可以负责开门传话,可是后来她才发现,竺宴根本不需要她开门传话。
如此一来,倒像是竺宴一直在照顾她,明明他自己还一直有伤。
她一点都没有帮到他。
令黎懊恼地咬了下唇。
竺宴回来时已是深夜,半轮月亮挂在漆黑天幕,扶光殿中寂静无声,月光洒下,树影憧憧。
竺宴先到令黎的房间去看她,她昨夜熬得晚,今夜想来应该是已经睡了。
到她房中,却不见她人,他神情顿变,立刻以神识感知。
很快,他神色一松,大步回自己房间。
令黎躺在他的床上,紧紧捂着一床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正睡得呼呼的。不知是不是捂得太紧,原本雪白的小脸都被捂出了胭脂的粉色,看起来竟果真像发热了,被烧得有些可怜巴巴的。
竺宴立刻想起她早上说她发烧了,他当时只当她是在找借口耍赖,没有理会。此时一见,心头一跳,连忙坐到床边唤醒她:“令黎,令黎……”
令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到灯下那张俊颜,半清醒过来:“咦,我怎么睡着了?”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竺宴注视着她,柔声问。
“我没有不舒服……”令黎还没醒过神来,喃喃道。
竺宴见她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也不再多问,就要探查她的原体,令黎拉住他:“我想起来了,我是来给你暖床的,一不小心睡着了。”
竺宴眉心一跳。
你来给我……什么?
“我想过了,你总是浑身冰凉,一定很难受。我眼下还没想到什么办法让你好起来,只得先用这个治标的法子。”
令黎仰起脸,轻声问:“我以后每夜都来为你暖床,好不好?”
第 83 章
竺宴脑子里白了一瞬, 而后只剩下明晃晃四个大字——要了命了!
她怎么能……她的男女有别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不好。”他冷冰冰道。
令黎原本满怀期待,闻言顿时垮下脸。
这么好的主意,他为什么要拒绝?
她直话直说:“我不理解……”
“不用你理解。”竺宴硬邦邦将她从床上拎起来, “回你自己房间去睡, 以后别总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
“那我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啊, 我不是你的神侍吗?”
“……”竺宴竟被她问住, 停了一瞬, 违心道, “那你就好好开你自己的花。”
“我白天开花,”令黎一边挣扎一边争辩, “晚上还是可以过来给你暖床的啊!”
竺宴:“……”
够了!
他不想再看她用那样天真无邪的眼神说出如此令人心神旖旎的字眼!
竺宴直接将她拽下床:“出去!”
“哎你轻点……啊疼!”
令黎刚落地, 左腿忽然一阵抽搐, 一股钻心的疼袭来, 她浑身僵住,脸顿时皱起来。
“怎么了?”竺宴脸色微变。
“疼……”令黎急促吸着气,手指指自己的腿, “抽,抽筋了!”
“抽筋了?”
竺宴连忙将她放回床上, 让她坐下, 自己蹲在她腿边,为她按揉:“这里吗?”
令黎先是点头, 又用力摇头:“别别……你别碰我, 你的手太冷, 冻得我更疼了。”
竺宴手一僵, 沉默地放开了她。
令黎僵着腿, 慢慢挪回床内侧躺平,又拍了拍身侧的位子, 看向他:“你过来,我给你暖暖,等你身体暖和了再给我揉。”
竺宴:“……”
你猜我信不信你的鬼话?
令黎见他不为所动,一脸忧伤地垂了垂眸,轻喃:“还好这是在地面上,要是在水里,我刚才就要被淹死了。”
“……”
“暮商说,有一次他去水里玩,一不小心抽筋了,差点溺水而亡,还好他父亲及时发现救了他。”令黎抬眸,可怜巴巴望着他,“我没有父亲,没有父母,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来救我,连你也不愿意救我。若是我在水中抽筋,我都死掉了……我死后,你会记得清明来给我烧纸吗?你一定不会记得,你现在都不愿意救我……”
竺宴听不下去了,懒得与她多费口舌,认命地躺到她身边。
令黎立刻闭嘴,笑嘻嘻扯过被子,盖住两人的身体,以灵力关了房中的灯。
房间顿时陷入昏暗,隔着窗户,半轮月亮影影绰绰挂在天幕。
竺宴笔挺地躺在她身边,与她中间隔着楚河汉界,闭着眼不说话,只当自己死了没知觉。
过了好一会儿,身边的人似乎终于安静了,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耳畔立刻传来软乎乎的嗓音:“你现在有感觉暖和一点了吗?”
竺宴:“……”
“嗯。”他敷衍应了一声。
“那你给我揉揉,我疼……”
他的心口仿佛有什么轻轻动了动,转头看向她:“真的抽筋了?”
“真的抽筋了……”
昏昧不明的光线里,他看到了她眼中细细的水光,嗓音顿时更加柔软:“好,我给你揉揉。”
他侧过身,床榻立刻发出“吱呀”一声。
他自己睡夜里也会翻身,从未觉得这样的声音如此暧昧。然而此刻因着床榻上多了她,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那“吱呀”的一声立刻变成了滚烫的温度,将他带回到了一万年前那个夜晚。
那一夜就是在这张床上,床榻“吱呀”“吱呀”激烈地响个不停,持续了许久……
他霎时僵住。
令黎不知道他脑子里那些让人血脉偾张的画面,茫然问:“你怎么了?”
他做贼心虚一般轻咳一声。
“没什么。”他的手往她探去。
却没有碰到她,而是不动神色以神力缓解她的疼痛。
一会儿后,就听她说:“好了,我不疼了。”
他收回神力,又重新躺回去,床再次发出“吱呀”一声。
他闭了闭眼,再次当自己死了。
令黎却没有放过他,她一点一点挪到到身边。
清晰地感觉到她温热的身体靠近,他的眼皮轻轻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直到她的手握住他,他终于忍无可忍。
“又要做什么?”
感觉到他的手依旧冰凉,她轻声咕哝:“你刚刚果然用的神力。”
“嗯。”他也懒得否认了,只想让她赶紧睡,别来招惹他。
但她今夜就像是故意与他作对似的,竟直接扑到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竺宴身体霎时一僵,手背上的青筋绽了出来。他无声握了握拳,才没有将她扔出去。
她趴在他怀里,嘀咕道:“应该是刚才隔太远了,还是要这样抱着你才行,上次就是这样才让你暖和起来的。”
竺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令黎。”
“嗯?”
“我还没死。”
他还有该死的感觉!
他近乎咬牙切齿:“等我死了,你再这么抱着我。”
令黎抬起头,困惑地看向他。
竺宴在黑暗中瞪着她。
令黎与他四目相对,半晌,她老实道:“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竺宴:“字面意思。”
令黎歪着脑袋看他,又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一般重重趴回他的胸膛,这一次,她将他抱得更紧了。
她依偎在他怀里,体贴地宽慰道:“你不要悲观啊,你就是冷了一点,不会死的。而且你还有我啊,你放心,有我在,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竺宴:“……”
这一夜最终结束在了竺宴彻底的无言以对里。
你真的赢了!
*
令黎的办法虽然让他头疼不已,但不得不说,确实有用。
他的血脉本就是天地温暖之源,与火精分离,他便自此失去了温暖,世间也再无别的什么可以让他重新温暖起来。
可是令黎的体内有他的火精,与她肌肤相亲,他便也能汲取到火精的温暖。
如此睡了一夜,醒来时他的身体果然与常人无异。令黎高兴得不行,又抱着他贴了好久。
竺宴已经躺平,随她了,她爱怎么怎么吧,他当自己死了就行。
好在她白日里还要去枕因谷上学,能给他稍微留条活路,不过她一下学就会飞快地跑回来,又抱着他贴贴。
火精毕竟不在他自己体内,通过外力让他短暂温暖起来并不能长久,到她下学回来时,他的身体已经重新变得冰凉。
令黎有些失望。
“你这维持时间也太短了吧……”
他顺势正色告诫她:“既知无用,便不要再做那些无用的事,懂了吗?”
令黎在想办法呢,没认真听他说了什么,随口道:“不懂。”
忽然眼睛一亮,仰脸看向他:“那我以后中午也回来吧,中午也回来给你暖床,我可以一天陪你睡两次!”
竺宴:“…………”
这到底是什么虎狼之词!
最后,令黎的提议被竺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令黎只好想别的办法。
她的办法包括并不限于拉着竺宴早点睡,每日自己多吃一些仙果神草,试图通过增加自己神力和延长跟竺宴睡觉的时间来让他温暖的时间持续更久一些。
所以那一段时间,扶光殿都是不点灯的。因为总是天刚擦黑,令黎就已经拉着竺宴一起躺床上了。
在她不知死活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的时候,竺宴也曾心如死灰地问她:“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男女有别?”
令黎一脸认真道:“我知道男女有别啊,但我跟你没有。”
竺宴看向她:“为什么?”
令黎:“医者没有男女大防,我为你医寒症呢,大大小小也算是个医者吧。”
“……”
呵。
竺宴彻底躺平了,随便她怎么折腾他。
令黎倒也不全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她确实有认真想办法,想让竺宴早日好起来。
竺宴说过,不能向旁人泄露他体寒之事,她便当真从不向第三人提起,只每日自己研究医道,偶尔去向神域的神医请教一些不懂的地方。再加上她每日变着花样地尝试,竟真的让她渐渐悟出点门道。
她发现,若是哪一日她吃的仙果神草多,那么第二日,竺宴身体的热度就能持续更长的时间。所以这就是说,她能给竺宴的热度其实与她的神力有关。
只要她的神力够强,就能让竺宴身体的温暖一直持续到第二日天黑,夜里他们再睡一夜,他又可以持续一日。如此一来,他就可以一直保持暖和的身体。
令黎为自己这个发现振奋不已,但怎么快速提升神力却是个问题。
她神力不高,是她不想吗?
令黎陷入沉思。
*
最近几次休沐,竺宴发现令黎都不在扶光殿,总是一大早就出去了,快要睡觉才回来。他起初以为她是贪玩,跑出去玩了,也随她去。
扶光殿冷清,他自己早已成了习惯,却并不想束缚住她。
一日却从无漾口中得知,令黎被斳渊喊去补学炼剑。
无漾此狐一向唯恐天下不乱,说得多少添油加醋,竺宴抿着唇,一言不发。
这日,令黎又是天快黑了才回来,回自己房中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又如往常一般去竺宴的房间睡觉。
一进门,就见空中漂浮着一把玄色的长剑。她刚愣了一下,长剑就自己飞到了她面前,她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剑却自己塞进了她的手中。
令黎:“……?”
竺宴从里面徐徐走出:“此剑已经认你为主,以后就是你的剑了。”
令黎握着剑,一头雾水望着他:“你今日怎么了?”
竺宴挑眉。
令黎:“你之前都一副不情不愿不得不从了我的样子,今日怎么还主动送我剑?”
竺宴:“……”
他轻飘飘扯开话题:“此剑名叫坤灵,若是斳渊再以炼剑为难你,你便说你已经有剑了,无须再炼。”
“为难我?”令黎愣了下,盯着手中的剑半晌,忽然拍了下自己脑袋,“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斳渊君叫我休沐时去他府上炼剑,我竟然毫无印象!”
竺宴:“……”
令黎一脸内疚:“哎呀,实在是很对不起斳渊君啊。”
竺宴有些无言:“那你这段时日去了何处?”
“我去了岁稔星君府上,跟他学习灵诀。”
令黎提着剑,笑盈盈走到他面前:“我告诉你,我已经找到治好你的办法了!”
竺宴对此表示怀疑。
“是真的!”
令黎将坤灵剑随手放到桌上,拉着竺宴的手就往床走去:“来,我们先躺下,我在床上跟你说。”
竺宴:“……”
第 84 章
“双修?”竺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令黎缩在他怀里, 双眸晶亮,用力点头:“嗯嗯,双修!”
竺宴只觉自己的心脏一下下用力往胸口撞, 他直直看着她。
半晌, 他只觉喉咙发紧, 低声问:“谁告诉你的, 岁稔星君?”
令黎点了下头, 又立刻道:“不过你放心, 我从未提起你。我只说我自己体热,泡在水里可短暂缓解, 但总不能长久, 我也不能时时泡在水里, 我修炼神力压制, 但我神力精进太慢,我问他该怎么办。”
“我聪明吧?”她笑嘻嘻问。
竺宴此刻心尖儿莫名战栗,哪儿还有什么心情夸她聪明?
他哑声问:“他跟你说……双修?”
“对, 他说我可以找一个体寒的神族与我双修,阴阳调和。”
令黎仰头望着他, 期待地问:“你觉得怎么样?你想与我双修吗?”
竺宴低眸凝着她。
房里没有点灯, 窗外,天幕中悬挂着一轮满月, 皎月清辉, 杏花疏影。
长夜无声, 她也无声, 竺宴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良久, 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哑、有点涩。
“你知道……双修是一件很亲密的事, 只可以与喜欢的人做吗?”
令黎眨了眨眼:“是吗?岁稔星君没有说,他说神族双修是很寻常的事,而至于在下界,则更加寻常了。”
竺宴直勾勾看着她:“但我只想与喜欢的人做这件事,你呢?”
你可喜欢我?
令黎呆呆望着他,眼中渐渐流露出困惑。
她没听懂。
竺宴偶尔说话她会听不懂,她有时候会直接问,有时候能自己慢慢想明白。
她没有说话,在昏昧的光线中看他的眼睛,思索他话中的意思。忽然一个刹那,她想起葭月说过,竺宴喜欢斳渊。
她眼中夺目的期待霎时黯淡下去。
他只想与喜欢的人双修,他只想与斳渊双修,不是她。
她垂下眸,闷闷道:“那好吧,那就不双修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竺宴紧张提着的一颗心往下坠去。
天酒一万年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我还没有长大,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我大约,也算不得喜欢你吧。”
她的确不喜欢他。
只是他对她而言,到底算什么?
一万年前,是她一时片刻的迷恋?还是她排遣寂寞的工具?
如今这样的夜夜陪伴,于她而言,他又是什么?
对了,是她的恩人。
她所做这一切只是在报恩。
竺宴闭上眼,感觉到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温暖离他远去。
过了一会儿,她不知想到什么,又翻回到他怀里,如往常一般伸臂抱住他。
他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不曾睁眼。
*
自那一夜过后,令黎觉得自己和竺宴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奇怪起来。她想不明白,但这一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憋着一股奇奇怪怪的气,就是不肯开口问他。
法器课上见到斳渊,她真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以至于斳渊问她为何不去他府上补学炼剑,她不知道出于怎样一种心态,竟当众拿出了坤灵。
“神君给我的,我有剑了,不必再炼。”
霎时间,整个枕因谷雅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令黎身上。斳渊的脸色甚至还白了几分,他直直盯着令黎手中神力磅礴的坤灵剑。
坤灵剑,神帝创世之剑。
竺宴竟将坤灵也给了她。
令黎看出他脸色不对,像是受了突然的打击,竟莫名觉得内疚起来。她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但直觉自己似乎不该当着他的面说这样的话。
然而说出的话如覆水,她也收不回来了,只得沉默地将坤灵剑收好。
这一整日,斳渊没有再看她一眼。其他弟子却是刚好相反,频频往她看来,尤其是兰时与沃雪。
沃雪之前考核垫底,作为惩罚,她要为枕因谷中弟子每人作一幅丹青,如今其余十一人已经全部画完,只剩下令黎。
课间,沃雪主动走到令黎面前,与她约定时间。
令黎不想打扰竺宴,便与沃雪约定在绛河殿中,时间定在下一个休沐。
等沃雪走开,葭月凑上前来,与她耳语:“她总是刁难你,你可别轻易让她过关,至少也得重画个十次八次吧。”
令黎摇了下头:“若不是神君定下的考核规则,我都不想让她给我画,赶紧画完赶紧交差吧。”
葭月惊讶:“怎么这样轻易放过她?”
“我不喜欢她,不想看到她。若我不放过她,那我岂不是还得时时看着她,那我到底是不放过她,还是不放过我自己?”
葭月竟无言以对。
转而聊起坤灵剑,令黎这才知,坤灵剑竟然是神帝创世之剑。
见她震惊,葭月奇道:“你不是已经自己学完典籍了吗?怎的竟不知坤灵的来历?”
令黎哭笑不得:“我只是学完了,又不是背完了……而且谁会想到典籍中的上古神器会成为我的命剑?在这以前,坤灵剑也就是典籍中的三个字而已,我都很难注意到。”
葭月深以为然:“说的也是。在无漾成为我的未婚夫以前,他也只是两个字而已,谁会想到他能与我有这层关系?”
令黎下意识觉得这类比有点不太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但得知了坤灵的来历,令黎心中憋着的那股奇奇怪怪的气又瞬间散了大半。下学后开心地跑回扶光殿,无视竺宴对她的冷漠,又热情洋溢地围着他转,还有了力气重新钻研。
她之前都是吃仙果神草帮助修炼,好让自己身体尽可能的更热,可是岁稔星君说,她修的是木灵,再修炼也不会多热,过于激进反而会把自己烧起来。
那如果她不修木灵了,改修火灵呢?
她将这个想法告诉竺宴,竺宴闻言,一改这几日冷冷淡淡的样子,神情大变:“你说什么?”
令黎坐在他面前,双手托腮,沉吟道:“我修木灵,身体的热度有所限制,那我就改修火灵,火灵就可以很热很热了吧!”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是个平平无奇小天才,跃跃欲试地问竺宴:“你觉得怎么样?”
“不可以!”
竺宴冷声道:“你绝对,不可以修火灵!”
不管是一万年前,还是一万年后,他都从未以如此凶狠的语气对她说话。他直直盯着她,仿佛她若是敢偷偷修火灵,他便废了她的灵根。
令黎果然被他的神情吓到,睫毛瑟缩地动了动,都不敢问为什么了。
竺宴见她被吓住,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寄身扶桑木中,又修木灵,才能躲避天罚,安稳度日。若是修了火灵,她的凤凰元神早晚会被天道发现,招来天罚。
他无法告知她真相,便只道:“你是木灵,以木灵之身修火灵,创世以来也不曾有过先例。”
令黎其实想说,创世以来还没有扶桑修成人形呢,如果需要的话,她可以!但见竺宴那样不高兴,她也就作罢。本来也是为了他才想修火灵,若是他这样抗拒,她还是不要惹他不开心了。
“那好吧,我再想想别的办法。”令黎答应他。
竺宴看着她,为了彻底打消她那个可怕的念头,主动松口:“或许,我也可以吃一些汤药。”
“汤药?什么汤药?”
她问他,他问谁?
竺宴:“你不是在钻研医道吗?自己想。”
本来也只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觉得还有别的办法,不要去修火灵。但没想到,这个转移注意力的方法,他的代价有点大。
令黎真的去钻研汤药了,还颇为上头,就是很难说她到底是有心还是没心。
你说她没心吧,她知道先将药方拿去给神医看,确定没毒了才会给他下药;你说她有心吧,她那个汤药也就只是毒不死他而已。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给他下,难不难吃且另说,关键她都给他喝的什么东西?夜里抱着她整夜整夜做一些不可描述的梦,好几次甚至险些没清醒过来,当做是梦将她压在了身下……
等他清醒过来,自己被吓得半死,她还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望着他,惊喜道:“你的身体好烫啊!”
竺宴:“……”
他讽刺道:“你对我可真是放心啊。”
她不懂就问:“什么放心?”
“……”
*
令黎觉得有些愧疚,她那个汤药虽然没有毒,但好像很难喝。她有次偷偷尝了一下,差点把自己原地给熏晕过去,难得竺宴每次还能面不改色喝下去。
好在效果是有点儿的,他的身体夜里会变得滚烫,白天就正常体温,但基本上也能坚持到第二日天黑。她觉得,这勉勉强强也算是个长久之道吧,若是能改进下汤药的口感就好了。
她于是又全身心扑到了把汤药变好吃上头,这过程里就需要她自己尝试。尝试的结果是她成功把自己喝吐了,那两日看什么都生无可恋。
竺宴安慰她:“不必如此麻烦,不算难喝。”
令黎已经没力气跟他讲道理了,恹恹道:“那我还是去修火灵吧。”
竺宴:“……你继续改进吧。”
其实他早已下了神谕,神域中人不得教授她火灵修习之术,但还是她一提火灵,他就心惊胆战。
“可以炼丹啊。”
绛河殿中,应缇提议:“一颗吞下去,什么味道都没有。”
令黎如醍醐灌顶,但高兴没一会儿反应过来:“可我不会炼丹诶。”
枕因谷不教炼丹,神族的私塾中大多会教,但她哪个神族都不属于,又进不了私塾。
应缇道:“我会炼丹,休沐时你可以来绛河殿,我教你。”
令黎准备好了材料,休沐那日去同应缇炼丹。还在丹房,香茶就来报,说沃雪来了。
令黎这才想起来沃雪今日要来给她画画,但她哪儿有空理她?只让香茶变成自己去应付。
香茶连连摆手:“我神力低微,沃雪神女认出我来,定会借机生事。”
“我去吧。”应缇道,“你已经知道流程了,后面的可以自己来。”
令黎问:“你可以吗?”
应缇双颊忽然染上薄薄的红,垂眸道:“嗯,我这几次去见山主大人,他指点了我许多。神域灵气充盈,我神力精进很快。”
“哇哦!你和孟极……”
应缇说起孟极,眼中亮晶晶的,害羞道:“他很聪明,你上次的话虽未说完,但他已经猜到。我后来再去见他,他问我,扶桑神木和神君心头血可是我求来的?”
令黎又惊又喜,只觉聪明的男子确实讨喜。她之前还觉得孟极有些讨厌,完全搞不懂应缇喜欢他什么。如今看来,单就聪明这一项,确实也足够让人痴迷了。
“你们在一起啦?”令黎问。
应缇羞怯地点头。
这一日,应缇扮作令黎去前厅让沃雪作画,令黎一直守在丹房,寸步不离。直到天黑,令黎的丹药炼成,沃雪的画还未作完。
令黎将丹药带回扶光殿,竺宴早已经被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折腾习惯了,看也未看,直接扔进了嘴里。
令黎满心以为,只要她学会了将汤药转换成丹药,虽不能完全治好他,却也可以长长久久地让他保持着正常人的体温,不必受寒冷折磨。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在这一夜功亏一篑。
她是被一阵寒气冻醒的,刺骨的寒冷仿佛钻进了她的骨头缝,冻得她浑身发疼。她猛地睁开眼,只见竺宴昏迷不醒,睫毛上、嘴唇上已经覆上了一层寒霜,冰冷的身体无意识地颤抖不止。
她心口乍痛,慌忙爬起来喊他:“竺宴,竺宴……你醒醒,你怎么了?”
竺宴双目紧闭,拳头死死攥着,身体又冷又硬。
凡间那一夜的恐惧再一次袭来,令黎想也没想,连忙将自己的灵力渡给他。
在神域修炼这段时日,她长进不少,然而她终究只是木灵,即使是将自己所有的神力给他,也收效甚微。
好在正在她束手无策之际,竺宴眼皮动了动,醒了过来。
见她泪流满面,他哑声道:“别哭,我死不了……”
令黎这才惊觉自己的脸上全是眼泪。
“怎么会这样……”令黎想到什么,颤声问,“是不是我的丹药把你害成这样的?”
“不是,我本就如此,与你没有关系……扶我起来。”
令黎连忙去扶他,竺宴盘腿而坐,看着她,轻声叮嘱:“我要闭关一段时日,我受伤之事,不可泄露,知道吗?”
令黎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她跌跌撞撞下床:“那我出去了?”
竺宴闭上眼,轻轻点头。
令黎不再打扰他,开门出去。
她刚关上门,竺宴便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黑血。
丹药被人下了毒。
第 85 章
月色冰凉, 令黎在竺宴门前徘徊至天明。
从最初的六神无主,到脸上的眼泪渐渐干涸,她的目光变成了她自己也未察觉到的坚定。
丹药一定有问题。
竺宴定是怕她自责不肯对她说实话, 但她一定要弄清楚, 出了什么问题, 哪里出的问题!
第二日, 令黎将玄度和无漾召来了扶光殿。
她在竺宴身边时日不短, 却从未关注过他的政事, 只知玄度与无漾是他的心腹。至于其他人,如今她谁也信不过, 甚至不敢贸然去见神医, 生怕一招不慎, 又害了他。
玄度与无漾以为是竺宴召见, 到了扶光殿,却只见令黎。
无漾视线转了转,不见竺宴踪影, 拍着折扇打趣:“怎么,如今连你假传神谕这样的事, 神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令黎神女, 你这不能说是恃宠而骄啊,只能说是无法无天吧。”
令黎眼角才褪下不久的红又隐隐泛了出来, 轻声道:“他中毒了。”
无漾脸色顿变, 玄度惊道:“中毒?”
“不, 这不可能。”玄度很快反应过来, 笃定道, “神女莫要与我们开玩笑了,这不好笑。”
令黎一怔, 不懂玄度怎如此笃定。
无漾笑着解释:“君上身负创世血脉,还有火精。火精是天地间正气的本源,只要有火精在,他便不可能中毒。”
令黎一时解释不清,沉默取出丹药。
昨日她一次炼了三枚,给竺宴吃了一枚,还剩下两枚。
无漾和玄度到之前,她便将两枚分装进了两个瓷瓶之中,此时她将其中一个瓷瓶交给无漾:“请族长寻信得过的人,验一验这枚丹药。”
无漾见令黎今日神情格外反常,此时甚至拿出了丹药,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当即倒出丹药。
玄度也跟着上前来,两人相视一眼,都没看出这丹药有什么不对。
像他们这般的神族,于药道、丹术之上多少也有修习,此时看令黎给的这枚丹药,分明只是寻常滋补、提升灵力的,并没有什么不对。
无漾问:“你是说,君上服用此丹后……不妥?”
令黎点头。
玄度立刻追问:“此丹从哪里来的?君上自小谨慎,不可能会服用来路不明的丹药。”
令黎垂目:“我炼的。”
“你炼的?你为何要……”玄度冲动之下脱口而出,被无漾及时扯了一下,话说了一半又生硬地停住。
无漾道:“我与玄度只是臣子,你无须向我们解释什么,我这便去找人查验。”
无漾离去前,看了玄度一眼,玄度下颌线紧了紧。
“君上呢?”玄度问,“我去看看。”
令黎拦住他:“他在闭关。我有一事,想请教火神。”
玄度对上令黎沉冷的眸子。
今日的令黎看起来和往日不太一样,往日她身上总有股没心没肺的快乐,可是此刻,她的眼睛里仿佛覆了一层寒霜,竟隐隐有些像……竺宴。
玄度心中本是有气的,却莫名在这样清冷的目光里停下了脚步。
*
天黑时,无漾才回到扶光殿,并带回来一个消息:“此丹无毒。”
令黎等了整整一日,竺宴也没有出来。无漾带回这个消息时,她还站在竺宴的院中。
时间过得很快,她刚来神域时还是冬天,如今已是夏日的尾声。夜风里褪去了燥意,带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寒凉。
她安静地望着竺宴紧闭的房门,听到无漾的话,她并不惊讶。
她缓缓转头,看向无漾。
无漾道:“你用的是固本培元的药方,但这枚丹药里除了固本培元的神草,还多了一滴露珠。”
令黎:“露珠?”
无漾:“不是普通的露珠,是方寸草上的露珠。”
令黎目光落向远处。
漆黑的天幕下,远处影影绰绰。
“方寸草……”她轻声重复,不知在想什么。
无漾道:“方寸草吸食灵力,曾经祸乱六界,引发神族混战。但方寸草是魔草,若进了神域,其魔气必定会被神君发现。方寸草上的露珠由魔气滋养而成,本身却又不带魔气,也不会吸食灵力,然而它一旦入体,便会攻击人身上原本就最脆弱的地方,不死不休。”
“最脆弱的地方?”
“譬如你,最脆弱的是元神。”无漾看着她,不知有意无意,道,“若是这露珠是被你服下的,那你会被打回一缕残魂。或许再修炼个一万年,也无法化形。”
令黎对上九尾狐的眼睛,心领神会,点了下头:“我明白了,是给我准备的。”
无漾摇头:“也不尽然,君上树敌众多,本身也招恨,或许比你还招恨许多。”
令黎反问:“我问你,竺宴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是哪里?”
无漾被问住。
按理说,竺宴生来灵根被神尊封印了一半,他最脆弱的地方应该在灵根。可是他的灵根本身并不脆弱,反而是六界中最强大的灵根,后来又被天酒释放了出来。
那便是他体内的魔脉?可是魔脉被封印了,而封印魔脉的创世血脉能将魔脉封印,更不可能脆弱。
令黎见无漾答不上来,淡淡笑了笑:“听说你与他一同长大,已有几万年的交情了。你看,连你都不知道他最脆弱的地方在何处,旁人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无漾恍然大悟。
竺宴即便树敌众多,敌人也不可能还什么都没搞清楚就打草惊蛇、暴露自己。
令黎问:“这个露珠……要怎么解?”
无漾目露凝重:“没有解药。一旦入体,攻击他最脆弱的地方,不死不休。”
令黎睫毛轻轻颤了颤:“他说……他死不了。”
无漾沉默片刻,道:“那就一直痛苦下去。”
令黎闭上眼。
夜风吹来乌云,将天上残余的弯月也彻底遮住,树影漆黑,在风中凌乱地晃动。
无漾安静转身离开,身后,令黎的声音传来。
“可否劳烦族长再为我做一件事?”
*
翌日,令黎一直等到出门前,竺宴仍旧没有出关。
她先去了趟绛河殿,应缇见到她,问她昨日怎么没有过来炼丹。
令黎安静地看着她,倏地笑了笑:“前日炼出不少,能吃许久,昨日便在扶光殿中陪伴神君了。”
“对了,”令黎取出瓷瓶,在应缇眼前晃了晃,“前日你被沃雪绊住,不曾来得及帮我查验成果,如今帮我试试吧。”
应缇伸出手:“好。”
令黎瞧了她一眼,往她手中倒出一粒,应缇吞下,片刻后,蹙眉问:“你是按照我教你的炼制的吗?我离开后,你是不是又加了什么进去?”
令黎笑而不语,此时香茶过来,令黎又给了她一颗。
香茶不懂炼丹,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能勉强给出“这个丹长得还怪好看”的评语。
离开绛河殿,玄度已经等在外面,与令黎一同去枕因谷。
路上,玄度问:“是她吗?”
令黎:“不是。”
“如此肯定?”
“无漾说方寸草露一旦入体,没有解药,她毫不迟疑就吃下了。”
玄度:“那颗祝余草是个痴情的,为了孟极能在汤谷外苦守百年,如今再为他服一次毒也不算什么。”
令黎沉默了片刻,点点头:“你说的也不错,她与孟极的嫌疑的确最大。”
“那你还等什么?是你木灵太仁慈,还是君上赐你的坤灵剑不够快?”
令黎看了他一眼:“即便她有嫌疑,也不能说明另外一个就是无辜的。我此时打草惊蛇,是好警示另一个,让她赶紧逃吗?”
玄度被噎。
今日是斳渊的法器课,斳渊还未到,其他弟子们都到齐了,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
令黎与玄度一同走进,原本正在聊天的弟子们都停了下来,一刹那目露奇色,旋即起身向玄度行礼:“拜见火神。”
玄度看向众弟子,手掌翻开,一只白净的瓷瓶漂浮在掌心:“奉神君神谕,枕因谷弟子刻苦奋进,为神族子弟典范表率,特赐每名弟子丹药一枚,增进神力。”
玄度假传神谕的时候,令黎就静静看着众人。
弟子们神情各异,有人骄傲,有人惭愧,有人惊讶……众弟子间三三两两以视线交流。
玄度拂手一挥,瓷瓶倾倒,丹药洒出,准确地落在每名弟子手中,一人一枚。
令黎的视线定在沃雪脸上,只见她原本苍白的脸色在看到手心里丹药的一瞬,彻底变得惨白,眼中流露出彷徨惊恐,飞快去看兰时。
令黎的目光顺着看去。
其他弟子或惊或喜,都很快吃下了丹药,除了沃雪与兰时。两人目光闪烁,明显心怀戒备。
虽然兰时反应很快,在发现其他弟子都已经吞下丹药以后,立刻跟着吞下了丹药,但令黎还是敏锐地抓到了她那短暂的惊恐和抗拒,以及沃雪在见她仰头吞进丹药时满脸的不敢置信。
原以为只有沃雪一个,没想竟是两个,还有帮手。
令黎知道下毒的是谁了,收回视线,正要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却听沃雪不死心地抓着丹药问:“为何我们都吃,她却不必吃?”
沃雪指着令黎。
令黎抬眸,冰冷的目光往她扫去。
蠢货。
还嫌自己暴露得不够彻底呢。
这瓶丹药根本没有毒,是她让无漾另外炼制的,外形与她所炼的丹一模一样,甚至还同样加了一滴露水进去,不过却只是普通的露水,不是方寸草的露水。
她将丹药给应缇、香茶和枕因谷众弟子,与此事无关的人根本不会生疑,只有真正的凶手才会做贼心虚,以为是有毒的丹药,不敢服用。
第 86 章
这是个陷阱。
但兰时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知道自己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定没有逃过玄度与令黎的眼睛,她心中暗暗叫糟。
不想沃雪更蠢,竟还像是生怕他们发现不了她似的, 直接出声质疑。
她想干什么?想展示她胆子大, 不畏神君至高无上的权力吗?
兰时心中暗骂了一句蠢死, 看向令黎。
令黎十分警觉, 视线立刻转来, 与她对上。
兰时的心刹那间如失重, 竟生生漏跳了一拍。
今日的令黎仿佛有些不一样,但非要说, 却说不出她与往日究竟哪里不同。下界卑贱的树妖, 见谁都爱笑, 此刻也在笑, 然而她的笑没有到达眼底。
对,她的眼睛是冷的,藏着杀意。
她知道了。
不再是怀疑, 而是笃定。
其他弟子全不知情,沃雪忽然而来的质疑便显得突兀, 众弟子都奇怪地看着她。葭月直接不客气地大声反问:“沃雪, 你亏心事做多了心虚吧?神君赐丹,你在这里疑神疑鬼个什么劲?看来是神域容不下你了, 我拜托你, 你赶紧滚回你的下界旮旯去好吗!”
此时斳渊也到了, 沃雪一张脸胀得通红, 憋着一口气吞了丹药。
斳渊见玄度忽然出现在这里, 却是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淡淡与玄度点头致意, 玄度达到目的便离开了这里,枕因谷恢复正常的教学。
这一日,沃雪坐立不安,一会儿转头去看兰时,一会儿回头去看令黎。然而这两人都格外平静,从头到尾看也未看她。
兰时的性子她清楚,兰时这是晓得自己已经暴露了,在与她划清界限。
令黎的反应她却看不懂了,她既知自己在丹药中动了手脚,为何却这样平静?是因为她侥幸还未服用丹药,所以恨得不够深?
神君也没有出现为她撑腰,难道说,她如今已经失宠?
课间歇息,沃雪又往令黎看去一眼,见她仍旧如往常一般闭目打坐,便悄悄走到兰时桌边,想与她商量对策。
然而她刚刚走近,兰时就冷冷看了她一眼,划清界限的态度格外明显。
沃雪暗暗咬了下后牙槽。
好你个兰时,过河拆桥!
沃雪心中虽恨,但兰时身份尊贵,她也只能忍,憋屈地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
这一整日,沃雪仿佛身处暴风雨前的宁静,心中惴惴不安。直到下学,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松了一口气,又安慰自己想多了。
一个卑贱的树妖,连神君都不愿意再为她出头了,她还能做什么?就算她发现丹药被下了东西,她敢说出来吗?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沃雪趾高气昂地从令黎面前走过。
然而她此刻的趾高气昂就如回光返照,刚走出枕因谷,她便被玄度捉拿。
当众捉拿,罪名是,构陷未染神女。
沃雪与未染神女的陈年恩怨,在神域中是公开的秘密。但随着未染神女下界,往事便被尘封,此时忽然被翻开,有人惊讶,有人叫好。
葭月拽着令黎走出,喜极而泣:“呜呜呜黎黎你听见了吗,神君终于决定彻查这桩陈年冤案了!”
令黎不疾不徐走出,正对上兰时的视线,她弯唇一笑,兰时的脸刷地就白了。
“别着急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令黎侧头与葭月说话,从兰时身旁走过。
*
沃雪被打入荒岛,与孟极成了邻居。但她没有孟极那么好命,一进去便遭了酷刑。那一夜,荒岛内的痛苦哀嚎声,令黎觉得自己在扶光殿都能听见。
但她惊讶地发觉,她竟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安。
不是说木灵天性仁慈吗?为何她从头到尾设计了试探、捉拿、酷刑……这一番动作下来,她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平静?
她翻转掌心,坤灵剑出现在她手中。
“你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玄度问,“你就不先问问清楚吗?有没有同伙?方寸草露从哪里来的?”
令黎淡道:“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着急的了,她着急了自会要求见我。”
玄度与无漾对视一眼。
令黎站起身:“盯紧孟极。”
无漾点头。
令黎故意将沃雪与孟极关在一起,一是说那里方便用最残忍的酷刑,再就是试探孟极。
外面的人都试探过了一遍,里面的人却还没有,而孟极,才是嫌疑最大的那个。
还是那句话,即使确定是沃雪干的,也不能说明这件事就与其他人没有关系。
而那些有关系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令黎去看竺宴,竺宴还没有出关。
她安静等在他院中,乌云遮月,树影憧憧。
都说神域的四季只是花开花落应个景,其实并没有严寒和酷暑,可是令黎却感觉到了冷意,这两日一日比一日冷。
连她都觉得冷了……她抬眸看向前方,竺宴的房间漆黑一片。
他怎么样了?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里打扰他,可是她真的很害怕。她不知道这样的恐惧是从哪里来的,却惊讶地发觉,这恐惧竟让她生出似曾相识的战栗。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仿佛上辈子,她曾经历过相似的痛苦。
她在他房前徘徊,始终无法离去。
越来越冷了。
她犹豫再三,终于隔着门轻声问:“你怎么样了?”
房内一片寂静。
令黎等了片刻,颤声问:“让我进来看看你,好不好?”
竺宴仍旧没有回答她,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无力回答。
令黎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回音,终于垂下头,抬步离开。
走到院中,却倏地停下,又回到他房前,隔着门,问:“那我让斳渊君来陪你,好不好?”
她轻喃:“你一个人在里面……我害怕。”
即使知道你不会死,可依旧会害怕,怕你正经历着不为人知的痛苦。
所以即使不喜欢斳渊,也愿意让他来陪你。
里面终于传出回音,伴随着无奈的轻叹:“找他来做什么?”
他总算回答她了,她惊喜不已,但一想到他回答的原因是斳渊,又莫名有点难过。她沉默地低下头,一时没有说话。
半晌,才闷闷不乐道:“你不是喜欢他吗?”
喜欢谁?
房内,竺宴倏地睁开眼睛。
胸口淤血堵滞了两日,他始终无法逼出,此时乍听门外那虎狼之词,也不知道是不是气急攻心,竟当即吐出一大口淤血。
“噗!”
令黎听见声音,心头一跳,再来不及想他愿意不愿意,推门而进。
便见竺宴盘腿坐着,一手撑在床沿,额前发丝垂落。他抬眸往她看来,肌肤白如纸片,唇角还挂着鲜血。
破碎而美丽,凤眸里满满的惊和怒。
“谁告诉你的?”
气急了,还咳嗽了两声。
令黎一看到地上的血,早把自己说过什么忘得一干二净了。快步奔至床前,却又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手足无措地着急,一双眼睛忍得通红。
竺宴一手撑着床沿,仰头看着她,因为太生气了,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骂她才好,只是目光里充满了谴责。
然而令黎完全没有领会到他目光中的谴责,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很痛苦,鼻间一酸,便扑上去紧紧抱住他。
“这样呢?感觉好些了吗?”
她还像之前一样,紧紧抱着他的身体,试图将自己的体温给他,让他暖和起来。可是此刻的他明显比之前更冷了,手心下,他冰冷的身体肌理甚至冻得她骨头疼。
她的心顿时往下坠了坠,没有松手,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两人的身体隔着衣服,她便用自己的脸去贴他的,紧紧贴着他。
肌肤相亲,她一面被冻得发抖,一面却镇定地安慰他:“没什么的,也就比之前冷了一点点,我还是可以这样抱着你,陪你睡觉的。”
竺宴:“……”
被她气得再吐一口血的心都有了!
“你先跟我说清楚,到底谁说我喜欢斳渊的?谁造的谣?”竺宴咬牙切齿,想挣开她,却又奈何她抱得太紧,他连回头瞪她都办不到。
令黎愣了一下。
造谣?
心里忽然涌出一阵说不清楚的喜悦,她还有些茫然,呆呆眨了眨眼:“咦,你的真爱难道不是斳渊吗?”
或许是因为太过惊讶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她稍微松了些力道,竺宴立刻转头:“谁告诉你……”
他本是气急了,转头质问她,甚至恨不得当场骂她一顿,然而不防此刻令黎正抱着他,双手紧紧缠着他的脖子,他这一回头,两人的姿势瞬间变换。
刹那间,他的鼻尖贴上她的鼻尖。
分分寸寸的距离,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他眼睛里的薄怒一刹那烟消云散,猝不及防间,只剩下一片空白,直直看着她。
世界陡然间变得安静。
没有说完的话戛然而止,风声也没有了。窗外,只剩下树影无声地婆娑。
令黎无意识地睁大了眼睛,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重重往胸口撞去。
噗通、噗通、噗通……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重,然后那心跳声又仿佛将她蛊惑。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忘记了他在问什么,忘记了自己说了什么,只有一双眼睛,如同着魔一般,直勾勾盯着他的嘴唇。
太近了,这样近,只要她轻轻往前凑一下,她就可以轻而易举亲上他的唇。
令黎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怎么会忽然冒出这么个胆大包天的想法,然而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经凑上去,贴上了他的唇。
真的就只是轻轻往前凑了一下,他也没躲,她就这么贴上了他的唇。
他的唇有点凉、好软。
第 87 章
他的唇有点凉, 她的脑子却很热。
凑上去不止,鬼使神差的,贝齿甚至轻轻咬了咬他的唇。
好软。
与他平日里冷硬的样子截然不同!
像世间最美味的佳肴在诱惑着她, 她又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下唇, 然后是上唇。
愈发不可自拔, 缠着他的脖子的双臂, 无意识地越收越紧。
她好喜欢, 真的喜欢……
竺宴浑身僵硬, 瞳孔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两人隔得太近, 视线因为失焦而模糊, 更加像是在做梦了。
像极了这段时日里, 他每天夜里都会做的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的梦。
他多少次险些将梦境当做现实, 直到惊险地清醒过来,对上她清澈懵懂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真是个畜生。他一面不齿自己那些龌龊的心思, 一面却又沉沦在与她同床共枕中的温情里,狠不下心将她赶走, 于是那些不能为旁人窥探的梦境又一次次重复……他分不清那是折磨, 还是欢愉。
窗外,厚厚的云层浮散, 一缕月色终于无声透出, 在窗棂上映落一片浅淡的光, 安静而皎洁, 莹莹如玉。
他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 任由她生涩又放肆地亲,双拳无意识地攥紧, 手背上绽出青筋,绷紧的背脊上渗出汗水。
他只是直直看着她,低眸安静地注视着她。
令黎热烘烘的脑袋最后是被她屏住的呼吸唤醒的。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或许是太紧张,或许是没经验,一直屏着气息没敢呼吸。最终,缺氧的难受及时浇灭了她可怕的色胆,阻止了她进一步做出更加胆大包天的事情。
她赶紧放开他,转过身去,撑着床沿用力呼吸,一张脸红得像被打翻的胭脂泼了,也不知是憋气憋的还是太过激动,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泽。
她听见了激烈的心跳声,咚、咚、咚……飞快且混乱,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她怀疑竺宴也听见了。
竺宴确实听见了,但他听见的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那一颗心在这万年间被剖了无数次,早已千疮百孔,如今连方寸草露都知道攻击他的心脏,攻击他最脆弱的地方。此刻却跳得飞快,不知哪里来的活力,竟像是要从胸臆间生生撞出来一般。
两人都没有说话,他无意识地攥紧自己的左胸。令黎冷静了片刻,扭头看向他,一双杏眸湿漉漉的,像是被水洗过。
“刚才我们太近了……”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此刻的安静要命,她总得说点什么。
竺宴抬眸往她看来,眼神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直直落在她嫣红的唇上。
令黎感觉到,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这是什么浑话?离得太近就是她轻薄他的理由吗?
令黎简直想拍自己一巴掌,欲哭无泪望着他:“你怎么都不躲的啊……”
竺宴挑眉,显然惊讶于她这倒打一耙的脸皮。
他像是极轻地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笑的。
“那你为何要亲上来?”
“我……”令黎张口结舌。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还不就是一时被美色所惑,把持不住自己。
她咬着唇,刚刚褪下些许热度的脸又一次胀红。
四目相对,即使安静,有些未说出口的话也自有声音。
竺宴没有非要为难她让她说出口,转开目光,淡淡回答了她:“我大约是,不想让你失望吧。”
不想让你失望……
令黎刹那间觉得自己的心尖儿像是被羽毛轻轻拨了拨。不重,有点痒,然后就更贪心了。
像欲壑难填,她静静看着他的侧颜,立刻得寸进尺地问:“那你可以一直不让我失望吗?”
竺宴惊讶地回头。
令黎迎视着他的目光,睫毛轻轻颤动。
此刻,她的内心充满了胆怯,却又莫名生出一腔孤勇。她无声攥紧了手心,看着他的眼睛,轻道:“如果……我想让你喜欢我,你可以也不要让我失望吗?”
刹那间,竺宴脑子里“轰”的一声,像烟花炸开。
“你说什么?”他低眸凝着她,喃喃问,以为自己听错了。
时间不知何时,仿佛变得格外的慢。声音、视线……到了他们身边,自然地变得缓慢。
令黎用力攥紧手心,看着他的眼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暂时还不喜欢斳渊的话,可以先……喜欢我试试吗?”
“我知道这可能有点难,我只是一块木头,没有高贵的血脉,没有强大的神力,而你是神君,是天地之主……我本想说我有一颗真心,我永远只喜欢你一个,永远会站在你这边,永生永世,绝不背叛。但转念想想,那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可即使这样,我还是不想放弃你……所以,你可以至少试一试吗?像我喜欢你一样,试试看,能不能也喜欢我?”
竺宴直直看着她,一动不动。
有好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又陷进了那些隐秘的梦境里。眼前的令黎,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全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想象出来的,其实那并不是真实的她,她从未如此,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懂得什么是喜欢呢?她什么都不懂。即使是一万年前他们那般……她也只是为了苍生,为了她神的使命,独独不是因为爱他。
他静静等待着她的消失。
然而过了许久,她依旧在他面前,期待地看着他,眼睛里泛出水泽。
他才恍然意识到,她是真的,不是他梦里的幻象。至少,他的梦不会让她说出“试着喜欢我,我知道这有点难”的话。
怎么可能会难?
他已经喜欢了她几万年、等了她几万年。
他的喉咙发紧,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喜欢我?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他哑声问。
令黎凝着他:“你就是长得很好看,再没有人比你更好看了,可那不是我喜欢你的理由。”
“是吗?”
她点头:“嗯。”
“星辰、日月、流岚、雾霭,都很好看,可是我不会因为哪日看不到日月星辰、流岚雾霭就痛苦。”她手指轻点上他心口的地方,抬眸看向他,“我只有看不到你,才会痛苦。”
事实上,她刚刚化形不到一年,不要说喜欢,她甚至都不懂什么叫痛苦。直到这两日竺宴受伤,她才一夕之间懂得了心痛的感觉,然后明白了什么是喜欢。
原来她一直以来对竺宴的感情,想让他开心、想陪伴在他身边、想给他全部的好和快乐,那就是喜欢。
她一直喜欢竺宴。
第 88 章
星辰、日月、流岚、雾霭, 都很好看,可是我不会因为哪日看不到日月星辰、流岚雾霭就痛苦。
我只有看不到你,才会痛苦。
竺宴这一生都不曾听过什么好话, 相反, 难听的话他倒是自有记忆起就听过太多太多。他这一生, 最好的回忆都是天酒给他的, 可是天酒还没有长大, 到最后都不懂得什么是喜欢。
他也曾反思, 究竟是天酒不懂得喜欢,还是他无法让她懂得什么是喜欢。
譬如他, 原本也不懂什么是喜欢, 是天酒让他懂得。然而角色对转, 他却无法让她生出喜欢的感觉。
一厢情愿的感情, 不是不失落,不是不遗憾,可那也没有办法, 他还是会有期待。他的期待就如同他的喜欢一样,早已收不回来。
他以为会等很久, 于是就连期待都变得不冷不热, 甚至想过,哪怕到了最后她也不喜欢他, 他应该也不会失望。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 只是这么短短的两日不见, 当她再次闯进他的视线, 她已经会说这世上最动听的话给他听了。
因为方寸草露, 他的心脏原本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此刻却前所未有的精神, 急遽地跳动着。
嗓音却越发喑哑,他嘴唇动了动,低声问:“这些话是谁教你的?应缇还是葭月?”
令黎原本期待地望着他,闻言一怔,反应过来,蹙眉道:“她们又不懂什么是喜欢,我才不要跟她们学。”
竺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她们不懂。”
令黎没听懂他那个笑是什么意思,不过她现在有求于他,还是顺着他的话认真解释:“应缇喜欢孟极,愿意为他在汤谷外苦守百年,却不敢告诉他,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我才不想像她。”
“葭月就更是什么都不懂了,她还跟我说无漾喜欢你,但你喜欢的是斳渊,沃雪也喜欢斳渊,至于斳渊喜欢谁,目前还不清楚。”
竺宴:“……”很好,他算是知道这些谣言从哪里来的了!
他将她带回神域的时候也曾想过,他无法告诉她从前的事,也不会告诉她她就是天酒,但她与天酒一模一样,终有一天,她会从外头听到些谣言,以为自己只是天酒的替身,回来与他生了嫌隙。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他猜到了谣言,却没猜到谣言的内容!
他就是猜一万次,他也猜不到她在外头听到的谣言竟是这……?
竺宴头疼地叮嘱她:“你以后不要轻信外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尤其是葭月,嘴里没一句真话,你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来问我。”
令黎听他说“没一句真话”,唇角悄悄弯了弯。
她就说,竺宴又不是眼瞎,怎么会喜欢斳渊呢?
不过她立刻抿直了唇线,又一本正经地确认:“所以,无漾喜欢你吗?”
“胡扯!”
“你喜欢斳渊?”
“荒唐!”
“那你喜欢谁?”令黎忽然问。
竺宴猝不及防,声音卡在喉咙。
令黎仰起白净的小脸,一眨不眨望着他,黑白分明的杏眸里满是期待。
竺宴低眸凝着她。
房间里忽然陷入安静,又像是刚刚好。月光照在窗棂上,仿若镀下一层玉色的光泽,寂静而美好。
四目相对,令黎小声问:“喜欢我,好不好?”
竺宴喉结轻轻滚动。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半晌,他轻点下头:“嗯。”
令黎的眼睛霎时就亮了,像大片星辰划过天幕,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
竺宴直直看着她,心脏的地方,有甘甜从千疮百孔的伤口处涌出。
令黎忽然开心地大叫一声,用力扑到他怀中,他低低笑了一声,伸臂将她搂住,却见她在他怀中仰起脸,双眸晶亮地问:“那我们现在就双修好不好!”
竺宴:“……”
什么修?他怀疑他听错了。
令黎在他怀中跪坐起来,身量上立刻就高过他,成了她将他抱在自己怀中的姿势,说不出的亲昵缠绵。然而她看他的眼神,很难跟缠绵沾边。
竺宴只见她一本正经提醒他:“你之前不是说想跟喜欢的人双修吗?现在你已经喜欢我了,我们来双修吧!”
竺宴:“……”
他现在怀疑她之前说的那些好听的话只是为了骗他双修!
*
虽然令黎有骗他的嫌疑,但竺宴还是选择了相信她的真心,没有当场将她赶出去。
双修是不可能的,他如今的身体极寒,她连抱着他都会被冻得发抖。火精虽在她的身体里,但她修的是木灵,便无法自火精中汲取温暖,如果此时与他发生关系,她会被冻死。
但他不能告诉她这些,只能推说:“先不急,我还没有准备好。”
令黎歪着脑袋看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领会的,安静了片刻,忽然红着脸说:“也是,你现在受伤了,还是我来吧。”
然后就跑了。
竺宴:“……”
竺宴虽不知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但看她那眸光潋滟的模样也能猜到大半。想解释,却又没办法解释,只能随她了。
反正再荒唐也荒唐不过一万年前她深夜抱着那本什么册子跑到他床上来要与他一起学习吧。
别说,还真别说,令黎还真见到过那本册子,就在绛河殿中。
她也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只是有一次翻东西,偶然带出一个尘封的木匣,摔在地上,里面的册子掉出来,刚好翻开。她一眼望去,就看到一名女子浑身□□,媚眼如丝地跨坐在一名男子身上。
按理说她当时也就刚化形不久,理应还不懂男女之事才对。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到那幅画,电光火石之间,她就领会到他们在做什么了,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还立刻举一反三地浮现出了别的姿势。
她一面震惊于自己的“悟性”,一面红着脸,飞快地将东西收好,从此非礼勿视,再也没有看过。
在竺宴说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令黎立刻就想到了那本册子。
她其实不太确定他是没有做过,不懂该怎么做,还是受伤了没力气,力不从心。但她觉得不论是哪种情况,那本册子都能帮上忙。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想着明日下学后得去趟绛河殿,将那本册子拿过来。再,再找个时间,和竺宴一起学习。
但一想到上次无意间看到的画面,她又脸热……那怎么好意思啊!
她爬到床上,扯过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
她在床上滚来滚去,就这么将这一夜给滚了过去。
直到清晨第一缕天光照进的时候,她扯下头上的被子,一张小脸通红,双眼却亮晶晶的。她转头望着窗外明亮的晨光,嘴角无意识地咧到了耳朵根。
竺宴喜欢她。
竺宴喜欢她了呢!
她抬起双手捂住脸,将脸埋在手心里,又嘿嘿嘿笑了许久。
*
这一夜对令黎而言,如躺在云端,轻飘飘软乎乎的,甜得快化了一般不真实。而对于沃雪而言,却是从未有过的漫长,如身在可怕炼狱。
天还没亮,沃雪就扛不住荒岛内的酷刑,求见神君。
但哪有什么神君?神君压根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玄度来见令黎,问起竺宴的情况。
令黎想起昨夜竺宴吐血,不过却立刻自信地保证:“他很快就会好起来。”
等她去拿到那个册子,好好学习钻研一番,今晚就可以和竺宴双修了。岁稔星君说阴阳调和,那等他们阴阳调和以后,他不就好了吗?
令黎胸有成竹地估算一番,道:“最快一日,最迟三五日吧。”
最快双修一次,不行就多双修几次。
但这个她不好意思说,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觉得这个事情只能跟竺宴说,不能跟旁人说。
“走吧,去瞧瞧沃雪。”
第 89 章
令黎和玄度刚走出不远, 就遇见了无漾。
无漾倚在树下,一手吊儿郎当转着折扇,见对面那两个杀气腾腾走来, 似笑非笑“啧”了一声:“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恃宠而骄有恃无恐了。”
无漾瞧着令黎:“你才化形多久, 就敢假传神谕、滥用私刑, 你是真吃准了君上舍不得将你打回原形是吧?你可知, 他但凡是个讲点规矩的神君, 此刻在天牢之内受尽折磨的就是你了。”
令黎在他面前停下脚步:“为何会是我?我又没有做错事。”
“假传神谕, 这还不算错?”无漾又看向玄度,“我知道你护主心切, 但你跟着她胡闹个什么劲?”
玄度下颌不自在地绷了绷。
令黎奇道:“我何时假传了?我本就是他的神侍, 我的本分就是审时度势, 在适当的时候站出来为他分忧。若是事无巨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要去烦他, 那要我有何用?如今他不好分心,我便先替他做一两个决定,等有了结果, 我再将此事告知他,这原就是我分内的职责, 怎么就成了假传呢?”
无漾:“……”
他竟无法反驳!
无漾默默望着她, 见她一脸坦荡毫不心虚的模样,真是无言以对。
是他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就那两个, 一个脑回路清奇歪理信手拈来, 一个毫无原则只知道偏宠, 那帮长老哪儿闹得起来啊?就是说, 令黎哪日要是篡位了他都不会觉得稀奇。
明明可以篡位却没有的令黎越过无漾离开, 玄度停在无漾面前,低声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漾折扇指了指漱阳宫的方向, 玄度立刻就懂了。
沃雪在神域看似没有根基,但她背后是兰时,而兰时的背后是整个羲和族。如今令黎说抓沃雪就抓沃雪,说拷打就大张旗鼓严刑拷打,真当羲和族无人了不成?
无漾无奈道:“都聚集在漱阳宫嚷着见神君呢,得亏是神君平日里随心所欲惯了,十天半月不出现也没什么。不过要杀要剐,你们最好速战速决吧,否则夜长梦多。”
玄度皱了下眉:“杀个包藏祸心的沃雪不过是手起刀落的事,她却如此大费周章,不知想做什么。”
无漾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去,女子一身瑰红衣裙,脚步轻而坚定,背影娇美却不脆弱,他恍惚间竟分不清那是令黎还是天酒。
他咕哝一声:“还能是想做什么?不满足于只杀一个沃雪呗。”
但凭她如今的身份,又怎动得了兰时?
*
“你这卑贱的树妖!我就早就该猜到,神君薄情,谁有冤有恨他皆不管,怎么可能忽然想起来为未染查什么旧事?这根本不是神君的神谕,是你,是你假传神谕!”
荒岛内,沃雪被天雷荒火折磨了一整晚,元神仿佛被撕裂成了一片一片,痛不欲生,然而一见到出现的是令黎,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又恨又怒,恨不得冲上去撕咬令黎的血肉,四肢却被铁索捆在石头上,一番挣扎,也只能发出叮铃哐当的声音。
“你这卑贱的树妖,你怎么敢!”
令黎面无表情看着她:“沃雪,你到如今还在自作聪明。你此刻说我假传神谕,到底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态呢?是在为你的智慧而沾沾自喜吗?可你再想想,我有没有假传神谕,你说了算吗?”
沃雪脸色微变。
令黎淡道:“这天地之间,也只有神君说我假传神谕,我才算假传神谕。可神君,不会来此处。”
令黎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目光随意:“他不来此处,我说的就是神谕。而你,死在这里,又有谁知呢?”
“兰时会知道!羲和族会知道!”沃雪瞪着令黎,咬牙切齿,“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囚禁她的铁索再一次叮铃哐当的响声。
令黎低头一笑:“所以我说沃雪,你总是在自作聪明,实际上蠢得一塌糊涂。昨日在枕因谷,你多次试图与兰时商量对策,她搭理你了吗?她容许你靠近她了吗?”
沃雪伤痕累累的脸一白。
令黎视线徐徐扫过她:“背叛过主人的狗,叫得再响亮,你会放心养着吗?”
沃雪唇角抽动。
令黎:“不用怀疑,我说的就是你。你与未染神女之间的恩怨,我都听说了。你当初陷害她,自以为攀上了羲和的高枝,殊不知,兰时只是刚好需要一条狗,为她去做所有见不得光的事。如此一来,哪日东窗事发了,她依旧清清白白,而你,弃了也不可惜。”
“你少在这里挑拨!”
“那她昨日为何不跟你说话?又为何眼睁睁看着你被捉走而无动于衷?”
“她……”
令黎轻轻笑了笑:“看来你被天雷劈了一晚上,脑子还是不怎么清楚,那就继续吧,我要去上学了。等你想清楚了,我再来看你,哦,不过那时,我可能就未必有空了。”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
天上雷云立刻聚集,闷雷声攒动,沃雪被劈怕了,慌忙颤声喊道:“你等等!”
令黎回头看向她。
沃雪嘶吼道:“好,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将我放了!”
她再也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这地方毫无灵气,罡风肆掠,还有酷刑折磨着她……兰时,是你对我不仁在先,但凡你昨日拉我一把,我也不会出卖你。
令黎颔首:“可以,我答应你。”
沃雪后牙槽暗暗咬了咬:“你先放我出去。”
“你在说笑吗?”
“我并非与你说笑,而是兰时在我身上下了禁制。否则你以为我为她做了那些不为人知的脏事,她昨日为何还能放心我被你们捉走?不过是知道,我根本开不了口,说不出来罢了。”
“禁制?”
“羲和长老的秘密灵诀,连斳渊君都解不了,只有神君的创世血脉可以解。”
令黎蹙眉。
沃雪打的什么主意,她自然清楚。不过是最后想垂死挣扎一把,到竺宴面前去告她一状。告成了她和兰时还是好伙伴,告不成她再招认,也不亏。
令黎自然不怕她告状,可是竺宴如今受伤了,也不知道他解这个禁制会不会耗损神力。他昨夜看起来依旧很痛苦,她再舍不得他受伤了。
可是沃雪的证词对她后面的计划又很重要。
她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玄度和无漾:“要不,先让他们试试?”
沃雪被气笑了:“你当羲和长老的禁制是菜市场的大白菜吗?由着你讨价还价,试来试去?”
“一个封嘴的禁制罢了,看给你吹的。”一道嘲讽忽然传来。
令黎转头看去,孟极坐在地上,他脚上锁着铁索,一条腿却漫不经心地曲着,成了个慵懒的坐姿。身上干净倜傥,看起来自在得不像个囚犯。
孟极:“何须去劳烦神君?我就可以给你解了。”
沃雪冷笑:“一个低贱奴仆,也敢口出狂言!”
孟极没有与她废话,手指当即在空中画印,很快一个浅金色的阵法浮现在空中。随着孟极一声“去”,金色的阵法直直朝着沃雪打去。
沃雪身形一晃,喉咙动了动,眼中顿时流露出震惊的神情。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孟极:“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
孟极看向令黎,笑得痞里痞气:“瞧瞧,现在能说了。”
令黎若有所思打量着他:“你为何要帮我?”
孟极换了条腿曲起,漫不经心道:“她太吵了,我比你更想她赶紧说,说完滚出这里。”
令黎目光转向沃雪。
沃雪咬牙:“你炼丹那一日,去绛河殿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兰时。”
令黎蹙眉:“她藏身在何处?”
“藏身?”沃雪笑了一声,“你不是很聪明吗?自以为让应缇变成你的样子来打发我,我们就无法在你的丹药中动手脚了?可你万万想不到,在你让应缇变成你的样子以前,兰时就已经将方寸草露放进了你的丹炉中。”
令黎回忆当日情形。
那一日她分明寸步不离丹房,尤其是在沃雪来到绛河殿以后,她更是加倍警惕,连香茶也不让再进炼丹房。后来她也仔细琢磨过,她们能动手脚的时机的确只有沃雪来到绛河殿以前。
所以她才会怀疑是应缇动的手脚,因为在沃雪来以前,绛河殿中就只有她、香茶、还有应缇。
香茶是竺宴亲自为她挑选的宫娥,她自然相信本 文由企鹅 裙死二而而五九一似七整 理上 传竺宴,那就只剩应缇。可是应缇在她试探时毫不犹豫就服下了丹药,此时再联系沃雪的话……
她很快明白过来:“那日你到绛河殿,进来回禀我的人,根本不是香茶,而是兰时。”
沃雪挑眉。
令黎越发笃定:“在我让应缇变成我以前,兰时就已经先我一步,变成了香茶的模样,进了我的炼丹房中,又趁我与应缇商量如何打发你时,将方寸草露放进了我的丹炉中。”
令黎又很快摇头:“但还是不对,绛河殿中有神君的结界,没有通报,兰时不敢混进来,惊动神君。”
“有神君的结界在,兰时的确不可能混进绛河殿而不惊动神君。”沃雪讥诮道,“所以兰时的身体根本没有进绛河殿,跟着我进绛河殿的从头到尾只有兰时的元神。她元神离体,暂居我的身体,在见到香茶后又进了香茶的身体。”
令黎惊讶:“元神离体、操纵他人,即使是神族,也会元气大伤。你们为了害我,还真是不计代价。”
沃雪冷笑:“你怪我们怕是怪错了人,你要怪不如去怪神君。若非他处处小心护着你,又是扶光殿,又是结界,生怕哪里护你不周的做派,也不会惹得兰时心生嫉妒来对付你。若不是神君,你一个下界树妖,压根还入不了兰时的眼。”
令黎被逗笑了,她还从未见有人如此厚颜无耻,颠倒黑白。
“嗯,说的不错,你继续说吧,我要去上学了。”
令黎转身离开,沃雪在她身后大喊:“你答应过我,我告诉你便将我放了,你敢出尔反尔!”
令黎头也未回:“我自不会出尔反尔,但你不是还没说完吗?还有未染神女的事,等你交代完,我自会将你放了。”
*
令黎问完沃雪便去枕因谷上学,在荒岛耽误了时间,她迟到了大半个时辰。
今日授课的还是斳渊,斳渊站在上处,面无表情问她:“为何迟到?”
令黎面不改色:“替神君当差,审问沃雪去了。”
沃雪是枕因谷弟子,昨日当众被捉,此刻令黎公然说起审问沃雪,其他枕因谷弟子霎时齐齐往她看来。
令黎对上兰时的视线,微微一笑:“解开沃雪身上的禁制稍微花费了一点时间,这才迟到。”
兰时脸色刷地白了。
令黎不疾不徐转头看向斳渊,行礼道:“请斳渊君恕罪。”
斳渊视线扫过兰时与令黎,什么也没说,让令黎回自己座位坐下。
枕因谷出了这样的大事,也就只有斳渊不理不问,其他弟子可做不到不好奇。课间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竖起耳朵,往令黎那边探听。
最坐不住的自然是葭月,兴致勃勃地拽着令黎问:“问出什么了?都问出什么了?快,快看在我们往日交情上,给我透露一点点。”
其他弟子虽未凑过来,但耳朵顿时都更直了。
令黎视线扫了眼兰时,兰时背对着她。
令黎慢吞吞道:“没问完,刚问到元神离体呢,就赶着来上学了,剩下的等我下学后再去问。”
葭月失望地“啊”了一声,又讨好地问:“那你下学后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下学后要先回绛河殿取样东西,不方便带你。”令黎一脸认真,说得还真有那么回事似的,“不过你放心,神君交代我了,让我将沃雪的供词用留影珠记录下来,之后会公之于众的。”
“留影珠?好哇好哇!”葭月开心得嗷嗷叫。
令黎视线扫过,斜前方,兰时的拳头攥紧,骨节成了惨白的颜色。
下学后,令黎独自回了躺绛河殿。
她倒是没对葭月说谎,这事儿还真不方便带别人一起。
即使是她,也莫名心虚,做贼一般避开了香茶与应缇,偷偷摸摸去翻出了那个尘封的木匣。
那本让人脸红心跳的册子就在木匣里,她都没好意思打开,整个抱起木匣就走。
结果在门口处和闻声进来查看的应缇撞了个满怀,木匣“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册子掉出。
霎时间,里面男女缠绵的画面摊开来,在白日里明晃晃的天光下,格外有冲击力。
令黎:“……”
第 90 章
应缇脸上的表情很难用简单的几个词汇来形容, 大体上,羞怯和震惊占了上风,她瞪着地上的册子, 脸刷地通红, 片刻后反应过来, 又猛地转头看向令黎。
可能是因为她见到令黎的第一眼时, 她还只是一株刚刚化形的小扶桑, 甚至连衣服都是她帮她穿上的, 所以一直以来,应缇看令黎都总是带着一种长姐视角, 总觉得她还什么都不懂, 还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
所以陡然间从这么个小姑娘怀里掉出这样一本让人脸红心跳的册子, 她一瞬间有点懵, 短暂的空白之后,各种情绪又立刻争先恐后将她的脑子塞得乱七八糟。
她震惊地看着令黎,嘴巴张了张, 竟是好半晌才出声:“你看这些,神君知道吗?”
令黎:“……”
应缇可真是问了个好问题, 她原本才刚压下的尴尬顷刻间就被“神君”两个字悉数拽了回来。
她弯身将东西捡起, 无视上面抵死交缠的男女,面不改色将册子合上。木匣已经摔碎了, 她直接将册子放进自己的乾坤袋。做完这一系列的事, 她才慢吞吞看向应缇:“我没看, 我只是想带回去学习学习。”
她说的倒是实话, 只是没提“神君”将会在这件事中扮演一个和她一起学习的角色而已。
毕竟丹药之后, 她对应缇还是生了戒心。
她说完就一脸泰然地离开。
应缇急急拽住她:“等等,你要跟谁……”
她想起那事儿就脸颊泛红, 吞吞吐吐问完:“你要跟谁一起学习?”
令黎:“……”
她怎么就那么会抓重点呢!
见令黎眼神飘忽,应缇更加着急了。虽然令黎总说自己已经一万岁了,但在她看来,令黎根本还没有长大,什么都不懂,此时又偷看这样的东西,她怕令黎这是懵懵懂懂被男子给骗了。
她其实也有一瞬间怀疑过,那男子是不是神君,可很快反应过来,以神君对令黎的爱护,他根本就不可能给她这样的东西。
“那是谁给你的?”应缇问。
应缇身量比令黎高一些,紧紧拽着她不肯罢休的模样,让令黎恍惚间生出错觉,仿佛自己是个做错事被家长教训的孩子。
“没人给我啊……”令黎有些哭笑不得,“它就一直放在那里,应该是以前的主人看的。”
应缇皱眉:“这不可能,绛河殿里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她说得太肯定了,以至于令黎下意识好奇:“为什么?”
应缇张了张嘴,却及时忍住了。
她从孟极口中得知,绛河殿是从前天酒所居的宫殿,天酒殿下是神尊与尊后的女儿,尊后怎会让这样的册子进绛河殿?
但她却不打算将这事告诉令黎。令黎与天酒的容貌本就相似,她担心令黎若是得知连自己所居的宫殿都是从前天酒的住所,会想多。
“我猜的。”应缇随口道,仍旧紧紧追问那男子是谁,“你还没有告诉我,要与谁一起学习。”
令黎不答反问:“怎么就一定要与人一起,我自己独自看不行吗?”
“胡说!这双修之事,讲的就是一个男女你情我愿,你一个人有什么乐趣?”
令黎惊奇地看向应缇:“乐趣?这件事会很有乐趣吗?”
应缇:“……”
令黎想到什么,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和孟极双修过了?”
应缇的脸霎时红到耳朵根,望着令黎,无意识地跺了下脚,简直羞得想哭。
令黎立刻懂了,忍不住皱了下眉。
孟极和应缇才在一块儿没几天吧,怎么就这样了?他之前不是才要和桃花精成亲吗,转头就和应缇双修?
再说孟极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就在天牢那样的地方跟应缇……他真的是喜欢应缇吗?还是只是因为被关在天牢,长日寂寞,刚好应缇每日去看他,他便将应缇当成了供他消遣的对象?
但她定然不能这样说。
在这段关系里,应缇本就敏感又自卑,将自己放在了太低太低的位置,而且这也只是她自己主观的想法,她自不能以自己的臆想去伤害应缇。
此时,香茶过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
“神女。”
香茶笑盈盈走近,手中托盘上放着水晶琉璃盏,里面盛了大半仙果汁。
前段时日令黎每日吃仙果神草进补,时常过来绛河殿,偶尔会让香茶为她榨仙果汁。
令黎看了眼香茶手中浅青色的汁水,清新鲜亮,灵气充盈,却没有接,淡道:“不喝了,你喝吧。”
香茶瞧了瞧一旁应缇,又看向令黎,笑问:“可是应缇惹神女生气了?”
令黎偏头看着她,没说话。
香茶伸手将琉璃盏端起,含笑送到令黎嘴边,轻声哄道:“好了,神女不必不与她计较,来,喝了这盏仙果汁,消消气。”
令黎一动不动,静静看着她,忽然弯唇笑了一声,反问:“同样的错,你以为,我还会再犯第二次吗?”
香茶脸色微变。
令黎缓缓吐出两个字:“兰时。”
与此同时,坤灵剑骤然出现在她的手中,玄色长剑一挥,剑气磅礴,便往“香茶”扫去。
“香茶”神情大变,慌忙后退。
“砰!”
琉璃盏跌碎在地,水晶片四溅。
令黎飞身而起,手中坤灵剑直刺“香茶”命脉。“香茶”连连后退,令黎紧追不舍,坤灵剑几乎贴紧“香茶”的心脏。
“令黎!”
变故陡生,应缇猝不及防。她才刚从令黎那一声“兰时”中回过神来,就见令黎杀气腾腾,提着坤灵剑便去杀“香茶”。
“不要,她是香茶啊!”应缇出声阻止道。
她自然知道元神离体之术,可兰时此时占了香茶的身体,令黎若是杀兰时,香茶也会无辜死去。
令黎紧紧盯着兰时,双目冰冷:“那又如何?若不趁着她此时元神受制于香茶的身体,神力低微,将她彻底斩杀,我便再没有机会杀她!”
令黎的话仿佛在紧要关头将兰时给点醒,话音刚落,便见香茶忽然间昏了过去,身体从半空跌至地面,而与此同时,一缕轻烟从香茶的身体里飞出,眨眼间便飞至丈外,眼见就要逃出绛河殿。
令黎唇角一弯,却没有追去,手中坤灵脱手而出,如箭矢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地刺去。
“啊——”
坤灵刺破轻烟,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吼,几乎响彻整个神域。
坤灵回到令黎的手中,那缕轻烟也彻底不见。
应缇追至令黎身旁:“她逃了。”
令黎看着远处,淡道:“元神已碎,逃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她眼中如覆盖寒霜,应缇忽然想起昨日清晨她忽然出现在绛河殿中时就是这般神情,冰霜之下分明藏着凛凛杀意。
令黎返身,将地上昏迷不醒的香茶扶起。
应缇看着毫发无损的香茶,想起最后坤灵迅如闪电斩破兰时的元神,刹那间明白过来,坤灵是神帝开天辟地之剑,怎么可能会杀不了区区一个“香茶”?若令黎一开始果真有心要动手,兰时根本跑不了,而香茶,也会跟着兰时一起死。
“你故意那样说,只是想将她逼出香茶的身体。”应缇看着令黎。
令黎将香茶抱起来:“香茶灵力低微,她在香茶体内,受困于香茶的身体,只有死路一条。不如拼死离开,还有一线生机。”
应缇蹙眉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香茶?”
连她都没看出来,令黎神力远在她之下,更加不可能看出。
令黎视线扫过地上的浅青色果汁。
为了将自己身体的温度给竺宴,她平日里吃的都是最为燥热的仙果神草,而眼前这盏青果汁,却是寒凉之物。
“不过其实有没有这盏仙果汁,都不重要。我知道她会来,我来这里,就是特地等她呢。”
早上在天牢审问沃雪,故意审一半留一半,看似留着未染神女那部分不问,留到晚上,其实是在给兰时留一个封口的机会。让她以为,她还有保持清清白白的机会。
而后她又在枕因谷中当众说起沃雪的封口禁制已解还有留影珠的事,兰时怕丑事败露,慌乱之下必然狗急跳墙,杀她和沃雪灭口。
所以沃雪么,此时应当已经被兰时的人灭口了吧。
她的确是答应要放了沃雪不错,但谁让兰时快她一步,先将沃雪给杀了呢?
而她故意向葭月泄露自己下学后会来绛河殿,就是为了给兰时一个杀她的机会。
毕竟她住在扶光殿,兰时进不去。而从枕因谷到扶光殿这一路又总有神兵巡视,不好下手,她总要主动提供一个地方,方便她动手才好。
那就只有在绛河殿了。
其实绛河殿也不容易,绛河殿有竺宴的结界,兰时无法派人进来杀她,所以只能自己故技重施,元神离体,借用香茶的身体来给她下毒。
“其实我也很奇怪,她怎么就会认为,我被她骗过一次,还会有第二次呢?”令黎困惑地皱了下眉,“不过她还真来自寻死路了。”
应缇倒不认为兰时会死。
“她虽然元神被坤灵斩破,但她是羲和长老之女,想来羲和族也有办法为她修补元神。”
“是吗?”令黎莞尔一笑,“那我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呢。”
她抱起香茶的身体,送回房间。
*
令黎离开绛河殿,便见到迎面而来的玄度。
玄度停在她面前:“办妥了。”
他按照令黎的交代,藏身在枕因谷外,下学后一路跟着兰时。在兰时元神离体后,将一粒丹药喂进她的身体。
令黎:“有劳。”
玄度:“是君上服的丹药吗?”
令黎点头:“嗯,还剩两粒,一粒给无漾拿去验查,一粒给她服下。她下的方寸草露,自该好好尝尝这滋味。”
玄度冷笑:“方寸草露攻击人最脆弱的地方,如今她元神破裂,这痛得痛至元神,绵绵无期了。”
此时,无漾赶至,带来一个消息:“听你的安排,今日放松了守卫,沃雪果然被灭口了。”
令黎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怎么可能会放了沃雪呢?下毒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如今这两个,一个死,一个生不如死,也不过是让她自己心中痛快了些许,却不能缓解竺宴痛苦的万一。
令黎快步回到扶光殿,没有立刻去见竺宴,而是先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澡。
身体泡在温热的水中,她趴在浴桶上,想到册子里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浑身雪白的肌肤都烧红了。
想到应缇所说的“乐趣”,又忍不住心生好奇和期待。
乐趣……是又快乐,又有趣吗?
也不知道那个册子上有没有具体描述下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
她泡在水里东想西想,一不小心就泡了大半个时辰,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竟没有听见应缇在外求见的声音。
令黎离开绛河殿后,应缇想到那本册子,左思右想,还是放不下心,生怕她去和居心不良的男子私会。于是来到扶光殿求见,想看看她回来了没有。
结果令黎过于专注在一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上,根本没听见。
应缇心中叫糟,以为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眼前已经浮现出令黎被骗身骗心的悲惨画面。她心中一慌,连忙隔着门求见竺宴。
“神君,应缇有事禀报,事关令黎安危!”
片刻后,扶光殿结界打开。
等令黎出浴,应缇已经离开,她全然不知就在这短短时间内,自己偷看少儿不宜画本的事情已经被竺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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