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她一开始其实也没想瞒着, 毕竟她原本的打算就是要跟竺宴一起看,一起学习。
双修是两个人的事,学习自然也应该是两个人的事。
可是等她抱着她的宝贝画本走到院子里, 又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
她忽然有点担心竺宴会不好意思诶。
她自己只是瞥了那么一眼都脸红心跳成那样了, 推己及人, 竺宴定是也要害羞的呀!
坏事就坏事在, 竺宴性格那么傲娇, 一害羞就喜欢口是心非。万一到时他一害羞, 明明心里想和她双修也要嘴硬拒绝怎么办?
令黎心中顿时警惕。
不不不,不行, 她必不能给他这个口是心非的机会!
当机立断返身回房。
还是不要让他一起学习了, 她还是先自己学会了再去教他吧!不动声色循序渐进春风化雨那种!
黑幕沉坠, 月亮缓缓挂上树梢。烛光从令黎房间的窗户透出, 晕出一片暧昧的昏黄。
令黎做贼一般趴在床上,偷偷翻看那本图册。
一颗心在嗓子眼儿蹦跶,脸上的热度能烤熟好几个鸡蛋。
等她翻完的时候, 整个人呼吸急促,眼中水光潋滟, 连身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她的天!好刺激!
一想到等会儿她要引诱竺宴这样那样……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不行, 她要先洗个澡冷静冷静,否则很可能还没怎么竺宴, 自己人就没了!
令黎立刻以灵力引来温泉, “噗通”一声跳进浴桶。
她这一番折腾, 等她再次收拾好, 来到竺宴房前, 已经是深夜。
月亮到了中天,虽然还未至满月, 可是今夜天气很好,还有满天繁星。星幕低垂,有种空阔的宁静。
令黎到了竺宴门前,又徘徊起来。
要先敲下门吗?还是不用了?
不用了吧,她之前每夜过来给他暖床也没有敲门,都是直接推门而进,今日忽然客气起来,总有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感觉……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但是今夜跟以前不同啊!以前就只是盖被子纯纯睡觉,今夜,今夜他们要,要那什么的啊……
令黎一向自诩比竺宴大气,此刻竟在这样的细枝末节上举棋不定,将自己折腾得惨。
将竺宴折腾得更惨。
自应缇来后,大半个晚上,他就没能凝过神,好好闭个关,结果险些将自己闭得走火入魔。
他也是没想到,那本坏事的图册竟然跟她如此有缘,也不知道一万年前她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辗转过了这么长时间,竟然又回到她手里!
他明明记得自己当初将天酒的东西全部封存在绛河殿中,她到底是怎么翻出来的!
应缇说她在偷看,她想干嘛?
其实都不用猜她想干嘛,毕竟她昨夜就已经直白地邀请他双修了。
他如今不能与她双修,本应好生想想该怎么义正言辞拒绝她,结果神思根本不受他控制,总是飘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一会儿想一万年前的事,一会儿又想那本图册,大部分时间却在想她。
想她偷看时是怎样一副模样,想她如果被拒绝了会不会觉得难堪,又想她……怎么还不来?
就这么不知不觉间,他早已从思索怎么拒绝她,变成了焦灼地等待她来。
结果她都走到门口了,又不进来了!
竺宴简直被她气得不轻。
“进来。”
竺宴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冷冰冰的,却终结了令黎的纠结,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竺宴坐在床上打坐,凤眸轻抬,往她看来。
令黎还躲在门后,只探进半个身子看他。外面天色昏昧,她的眼睛很亮,唇角讨好地咧得老高,一看就不怀好意。
她迟迟不进来,竺宴没好气问:“你做了什么?一脸做贼心虚。”
令黎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么明显吗?
不行黎黎,你不能胆小啊!竺宴已经够傲娇了,你要是再胆小,这双修就遥遥无期了,你要勇敢一点!
她轻咳一声,站直身子,一脸坦荡地进门。
竺宴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本意是等她走近了,他好一本正经给她安排个功课,在她将那本要命的图册拿出来以前先将她打发回去。却万万没料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径直走来,然后毫不犹豫蹬了鞋子,爬到他的床上。
竺宴:“……”
她刚刚那些扭捏是故意做出来迷惑他的吧?
她挨在他身边跪着,身子前倾,像宠物一样巴巴看着他的眼睛。
竺宴皱眉:“你……”先下去。
刚开口,她同时出声:“你今日还喜欢我吗?”
嗓音轻轻的、软乎乎的,竺宴在心中叫了声要命,原本要说的话顷刻间忘了个干净,丢盔弃甲一般沦陷在她那一双眼睛里。
水汪汪的,像刚刚被水洗过,明亮清澈,又小心翼翼,爱意却那样明媚,藏都藏不住。
原本积攒了大半个晚上的风骨刹那间荡然无存,竺宴点头。
“嗯。”
令黎闻言,顿时眉开眼笑,便主动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视线落在他的唇上,又立刻毫不犹豫亲上去。
唇上温软的触感传来,猝不及防间直达他的灵魂,竺宴的身体一僵,下意识抬手握紧她的手臂,不知是拒还是迎。
令黎睁开眼,烛光将水眸映得迷离:“你不是说喜欢我吗,喜欢我为什么都不亲我呢?”
竺宴直直看着她。
他怎会不想亲她?许多次她夜里睡着了,他就那样直直看着她,任欲望和道德撕扯,最终道德占了上风。
她还不喜欢他,他便不可以对她轻薄。
但如今她已经喜欢他了,甚至这样看着他……
凸起的喉结克制不住地滚了滚,下一刻,他的手臂下滑,用力搂紧她的腰。
男人的吻冰凉却强势,压下来的刹那,令黎脑子里仿佛有烟花炸开,灵魂随之战栗。
她无意识地闭上眼,修长的脖颈仰起,绷成了一条流畅的弧线,白得晃眼,一路隐没进微微敞开的胸口。
风吹过,天上云层飘来,宛如薄薄轻纱,将一轮皎月半遮半掩。
男女纠缠的影子映在窗棂,有略显急促的喘息声从房中传出。
男人的吻和她不同。
她再怎么勇敢,都感觉只是小打小闹,他的吻却如疾风骤雨。她的身子如被抽了骨头,灵魂又仿佛在一片水泽中起起伏伏,不上不下,只能紧紧抱着他坚硬的身体。
布料顺着她白腻的肌肤往下滑,两条藕臂暴露在空气中,白得晃眼。她紧紧攀着他的脖子,圆润的指甲盖因为紧张,也绷成了嫩嫩的粉色。
疾风骤雨却忽然停了下来,渐渐地,重新变回温和。
令黎轻轻睁开眼。
竺宴还在一下下轻啄她的唇,眼底却有克制。
她主动捧起他的脸,又缠绵地吻了上去。
很快,两人又再次吻得难舍难分。
令黎已经想起自己来做什么的。刚才他吻得太凶了,她完全被他掌控了节奏,竟忘记了她才是那个看完整本画册的人,应该是她主动一点的。
她手下用力,将竺宴推倒在了床上。
情到浓时,竺宴甚至没有注意到。他躺在床上,令黎趴在他身上,他一条手臂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摩挲着她的后颈,仍旧动情地吻着她。
直到令黎的手一路从他的胸膛滑到腰上,扯开他的腰带……
竺宴猛地清醒过来。
他按住她的手,眼中的情.欲刹那间褪了大半。
饶是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按照一万年前的流程,她应该是先拿出那本画册要求与他共同学习才是。而在他原本的打算里,他也是准备放纵到在这里再停下。
怎么跟一万年前不同了?
“你的……”他的嗓音低沉喑哑,轻咳一声,“你的画册呢?”
令黎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有画册?”
“应缇来过。”
令黎:“……”
应缇自己每日去跟孟极双修,却向竺宴告她的状,太不讲武德了吧!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勇敢一点了,令黎也不隐瞒,大方坦白:“是有一本画册,我看你不懂怎么双修,原打算和你一起看,一起学习学习。”
竺宴:“……”
她到底是哪里看出来他不懂的!
“不过我后来又改变主意了。”令黎压在他身上,几乎被他整个揽在怀里,她微微撑起身子,指尖摩挲过他的脸,大气道,“你这么容易害羞,还是不要为难你了,我自己已经看完了,理论上我都学会了,我可以教你。”
竺宴:“……”
不用你教了,谢谢!
竺宴毫不留情将她从自己身上拉下来,低头整理身上被她扯得凌乱不堪的衣服。令黎身上的衣服倒是比他整齐许多,他的放纵一直都是带着克制的,不像她,完全不知天高地厚。
令黎就跪坐在他身边,不解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为什么?
他不想要她吗?
她就很想要他,因为好喜欢好喜欢他。那他不想,是还不够喜欢她吗?
大约是她的眼神太认真太纯粹,竺宴舍不得伤害她,轻叹一声,告诉她实话:“方寸草露十分厉害,我受的伤比你想象的重,若是此时与你双修,你会受不住我身体里的寒气。”
令黎歪着脑袋看他,在判断他有没有骗她。
竺宴哭笑不得,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他自己身体虽然极寒,但他到底是神君,还是能正确判断她身体的温度。
按理说她与他那样一番缠绵,此时正应该浑身燥热不堪才是,可是她身上冰凉。
“冷吗?”他问。
令黎这才察觉,是有点冷。
以往他们抱在一起睡觉,她总是能将自己身体的温度给他,并不会被他冻冷。今夜他们温存这样长的时间,他非但没有变暖和,反而将她也冻冷了。
她这才意识到方寸草露的霸道,心里霎时更加内疚。
他那样相信她,才会连看都不看就吃了她给的东西,但她却没有保护好他,被兰时沃雪趁虚而入。
若不是她给他吃,以他的神力,谁还能给他下毒?
“对不起……”她轻轻抱住他,“我帮你好不好?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帮你?”
竺宴揽过她的腰,柔声道:“你帮不了我,只能我自己好起来。”
令黎仰头:“你骗我……你都没有火精了,还能怎么自己好起来?”
竺宴震惊。
为了六界安定,他没有火精这事,天上地下也无人知晓。
“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我猜的,也没有告诉别人。”
令黎:“我以前就觉得奇怪,典籍中说,火精是天地间正气和温暖的始源,为天下带来光明和温暖,可你的身体却一直冰冷。这次你又被方寸草露所伤……你看这天地之间,什么样的露水遇见朝阳不会消失?火精便如朝阳,然而方寸草露却没有消失,那只能说明,没有朝阳了。竺宴,你没有火精了。”
令黎仰头:“你的火精去了哪里?”
竺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半晌,哑声道:“弄丢了。”
弄丢这个答案是令黎始料未及的,她震惊不已:“那是你血脉里的东西,也会弄丢吗?丢在哪里了?你都没发现吗?没道理啊,神族丢个法器都有感应,更何况火精,那可是你血脉中与生俱来的,你都不知道它去哪儿了吗?”
“嗯,不知道。”竺宴斩钉截铁。
令黎:“……”
就,很离谱。
竺宴不想她执着于火精,扯开话题:“放心,没有火精我只是会好得慢一些,但我身负创世血脉,总会好起来。”
令黎仰脸望着他:“好起来的意思是就可以与我双修了吗?”
竺宴一噎,不自在转开目光,轻声应道:“嗯。”
令黎又问:“那慢一些是多久?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
竺宴:“……”真的是不好糊弄啊。
“快则数年。”他含糊道。
令黎听见数年已经不想接受了,但还是执着地继续问下去:“那慢则呢?”
竺宴:“百年。”
令黎:“……”
*
时间太久,令黎不接受,决定自己想办法。
第二日起就疯狂给自己进补,狂吃各种燥热的仙果神草,试图让自己身体的温度更高。
沃雪死去,兰时重伤,在神域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波。然而神君闭关,闭门不出,神族再有不满,也只能先拖着。
可惜他们不知道,竺宴闭门不出,却有人夜夜在他房中进出自如。
令黎借着那些极燥的仙果神草修炼,激进是真的,但竟还真有些用,虽然不多。不过这让她莫名自信起来,总觉得自己是可以帮到竺宴缓解痛苦的。
她每天夜里都宿在竺宴房中,竺宴修炼,她也要一起修炼,说是陪他,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会有人先忍不住,于是大多数时间就都消磨在了耳鬓厮磨里。
令黎多少是有些得寸进尺的,竺宴不让双修,她就一点点试探。理论上,只要她足够体热,她就不会被竺宴的寒气伤到,还能帮助他。但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程度,只能一次比一次更进一步。
竺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一整个节节败退,最后索性直接躺平了。只要她不找死,他都随便她了。
令黎将他推倒在身下,嫩葱般的手指扯开他的腰带,男人精壮的身体露出。
他一身肤色冷白,肌理却紧绷有力。宽肩窄腰,八块腹肌块垒分明,像平铺的鹅卵石,触手冷硬。腹部两侧,两条人鱼线清晰,像漂亮的鱼尾一样,往下……令黎仍是有些不好意思看,红着脸转开了视线。
她俯身温柔地亲吻他,从他的唇、到他的下巴、他的喉结、然后是锁骨,一路往下……最后停留在他的左胸处。
他左胸心脏的地方有一个伤疤。
不大,色泽却有些奇怪,感觉像很久以前的旧伤,却至今没有好,于是看起来又有些像新伤。
她心疼地亲吻那里,流连不去。
“这个伤怎么来的?”她轻喃,“疼吗?”
是什么样的伤会落在这么要命的地方,他当时伤得可重?
她长发如瀑,浓密的头发披散着,将雪白的身体半遮半掩。
竺宴喉结滚动,手指穿过她滑腻的长发,却只是云淡风轻道:“忘了。”
令黎:“?”
这都能忘?简直跟他说不知道火精去哪儿了一样离谱。
令黎正想反驳,却忽然感觉鼻间凉凉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她伸手抹了一把,低头一看,顿时整个人就裂开了。
她流鼻血了。
令黎:“……”
她她她竟然对着竺宴的身体流鼻血了!
第 92 章
竺宴慌忙起身。
她浑身肌肤白腻, 那两条鲜血便格外刺眼,想到她为何这样,他心中隐痛, 慌忙扶过她的身子, 情急之下低斥:“以后不许再乱吃那些极燥的仙果神草了!”
说着同时, 便要以神力为她止血。
然而他刚一运转神力, 心脏的地方便似有万虫撕咬, 寒冷立刻蔓延全身。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僵硬, 神力也没能及时使出。
令黎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她仰着头止血, 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丢脸里面。
她竟然对着竺宴裸.露的身体流鼻血, 她都这样不矜持了, 竺宴不愿意与她双修都算了, 竟然还斥责她。
丢脸加上尴尬,她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没脸直视他,用力将他推开, 便下了床。
剥落在地的衣裳随着她跑出去的脚步,自动穿回到她的身上。
“砰!”
眨眼间, 她人已经消失在了房间之外。
竺宴:“……”
*
自那一夜过后, 令黎一连几日都没有再去见竺宴。
既是觉得丢脸,竟然对着他的身体流鼻血, 也是有一点委屈在里面。
她都这样不要脸面地贴上去了, 他都不肯与她双修, 竟然还说她。
以为她很愿意吃那些仙果神草吗?
她就是原本一开始再喜欢吃, 也经不住每天这种吃法, 她都已经吃伤了。
可她没有别的办法啊!
就这么几日不见,令黎的心情从一开始的丢脸尴尬, 渐渐变成了委屈生气。
每日一大早去蓝因谷上学,下学回来也再不去看他。
就让他清心寡欲闭他的关好了,她不去打扰他他最开心了!
蓝因谷中忽然间同时少了两名弟子,气氛一开始十分微妙,众人看令黎的眼神都有些欲言又止。但随着时间过去,淡忘加上习惯,学塾内氛围又逐渐恢复如常。
有些事一旦模糊过去,气氛自然和谐不少。
然而这样的和谐就如同风起云涌时的海面,表面风平浪静,底下早已暗潮涌动。羲和族对兰时寄予厚望,至今还没有动作,一来是神君闭关,二来是他们还没有发现。等他们发现兰时的元神怎么也修补不好,他们便会反扑了。
这一日来的比令黎预期的快。
这日下学后,令黎与葭月、暮商一同离开,暮商是如今的碧落少君,得知令黎近来酷爱吃仙果,邀她去家中做客。
“下界的章莪山仙果最是丰盛,前两日章峩仙尊送来许多仙果,好吃极了。黎黎,你要同我回家尝一尝吗?”
令黎如今一听仙果两个字就难受得慌,条件反射就摆手拒绝,然而对上暮商殷殷期待的眼眸,又顿住。
少年人生得唇红齿白,模样俊俏又带着一丝青涩气,夸起仙果来一双眼睛都亮了,像光照了进去。
他必然是对他们家的仙果格外有信心吧,令黎想。甚至还举一反三地类比了一下,觉得大约类似于她哪日终于开花了,邀请他们去扶光殿赏花吧。
那若是拒绝,那多伤感情啊。
于是她硬生生忍下了胃里那阵腻味,艰难地点了下头。
暮商大喜。
却听令黎随即道:“那好吧,你明日帮我带点儿过来,我就不去你家了,太远了,飞着累。”
暮商:“……”
葭月在一旁哈哈大笑:“笑死了!黎黎你果然是块木头!他哪里是想你吃他的果子,他是想带你回家见父母啊!”
令黎:“?”嗯?
“见什么父母?”令黎一头雾水看向暮商。
少年眼神闪烁,白净的脸不自在泛红,一时竟有些吞吞吐吐。
反倒是葭月兴致勃勃。她最喜欢观察神域里这点儿事了,谁喜欢谁,谁又喜欢谁,她心中门清儿,全都没逃过她的眼睛!一个都逃不过!
葭月兴奋地盯着令黎,滔滔不绝:“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无漾喜欢神君,神君喜欢斳渊,沃雪喜欢斳渊,兰时喜欢神君,所以兰时和无漾是情敌,神君和沃雪是情敌!”
令黎:“……”
葭月笑嘻嘻,故意卖关子:“今日又多了一对,黎黎,你猜是谁跟谁?”
令黎:“……”
她的天!葭月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一脸自信胡说八道的!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那些不可描述的夜,还有那至今令她难堪的鼻血,她真的就信了葭月的邪!
令黎心累地扯了扯嘴角:“你传这些小道消息,你有问过当事人的意见吗?”
“当事人?”葭月眼珠子一转,“你等着,我这就帮你问问!”
葭月看向暮商:“暮商,听说你族中最近要给你订亲,你是不是想黎……”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清冷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将葭月的话打断。
三人回头,只见斳渊缓缓走来,一身白衣,缓带轻飘,忙恭恭敬敬行礼。
“斳渊君。”
葭月正上头呢,稍微被打断一下完全影响不了她的发挥,行完礼立刻捡起来继续说:“回斳渊君,咱们正说暮商想要……”
话刚起头,却见斳渊忽然皱眉,浑身气息顿冷,葭月一愣,便见斳渊忽然出手,将令黎拉至自己身后。
她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一道凛然剑气从身旁扫过,下一瞬,她和暮商就双双被扫出去老远。
剑气落下的地方,正是令黎原本所站之处。
幸而斳渊及时将令黎护在身后,抬掌挡住了那势如破竹的一剑。
刹那间,两道精纯的白光在空中相遇,如针锋对麦芒。
斳渊强势,掌下神力运转,那剑气顷刻间消弭,变回一把普通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眼前凭空出现一名妇人。
那妇人也同斳渊一般,一身霜白衣衫,缓带轻飘,模样美丽,神态高贵,想在神族之中地位定然不低。脸色却铁青,眼神杀气腾腾,分明是怒极之下头脑一热冲过来。
被斳渊阻拦,妇人勉强行礼:“拜见斳渊君。”
“星澜长老,你要做什么?”斳渊站在令黎身前,冷声问。
这妇人正是兰时的母亲,羲和长老之一,星澜。
兰时重伤多时,元神一直无法修补,只能每日受尽折磨。她身为母亲,虽素日对兰时严厉,但眼见她受苦,却也恨不得以身相待,却不知因由。连日来,族中长老联合神神医多番查探,方才查出究竟——竟是被人下了方寸草露!
方寸草露生在魔草方寸之上,虽不带魔气,却攻击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得知是令黎,她顿时怒极,提剑便杀来。
“回斳渊君,诛魔。”星澜提起剑,剑锋凛凛指向令黎,“此女本是下界精怪,被神君偏私带上神域,非但不知感恩,一心向道,好生修炼,反而尽走歪门邪道。她私藏魔草方寸,先以方寸草露毒害我儿,后又以坤灵剑斩我儿元神,让她生不能生,死不能死,只能每日受尽折磨,痛不欲生!”
“扶桑精,你好歹毒的心肠!”星澜手中剑直发抖。
斳渊皱眉:“你有证据吗?”
“能有什么证据!我一早还不知方寸草露的事,只知兰时是被坤灵所伤,因此去扶桑殿外求见神君,原想请神君主持公道,可神君只称闭关,一切等他出关之后再说,偏袒与拖延之意再明显不过!好!神君不主持公道,我做母亲的主持公道!我这就将你带回羲和,让你向我儿磕头赔罪,再为她赔命!”
斳渊沉着脸。
令黎却低头一笑:“你这样主持公道,问过公道的意思吗?你猜公道若是有灵性,知道自己从你嘴里出来是这副德行,会不会因此而蒙羞?”
星澜冷笑:“早听说你这扶桑精巧舌如簧,在蓝因谷中便与我儿多生龃龉。好,你若不服我,那便让我族长老一起来评个公道,让斳渊君来评个公道!”
令黎好笑道:“都‘你族’了,还‘公道’呢?”
星澜被激,怒道:“那我现在便杀了你!”
葭月和暮商两个连忙护在令黎身前。
腼腆的少年站在最前面,身形瘦高笔直,凛然冷道:“星澜长老,神君尚在,三大神族尚在,这神域还没有轮到你羲和一族说了算!”
妇人气急,抬手指道:“你们……你们一个是碧落之后,一个是青丘之后,身为神族子女,竟……”
令黎不待她说完,忽然打断道:“我同意。”
众人一愣,齐齐看向她。
令黎站出来,淡道:“去漱阳宫,当众审问。若证实我有罪,将我打入天牢或是当场诛杀,我都可以。”
暮商与斳渊震惊地看着她,葭月低声吼道:“你疯了吗?”
星澜冷笑:“天真扶桑,可笑不自量。你以为去了漱阳宫,神君还能偏袒你吗?你可知漱阳宫是什么地方?那是从前创世神尊的宫殿,神尊公平地爱每一个苍生,最后还为了苍生而死。他的威严与公正不容亵渎,便是神君,也不敢在漱阳宫中公然偏袒你!”
令黎静静看着她,倏地莞尔一笑:“你既笃定神君一定会偏袒我,那便不叫神君了,只叫上三大神族的族长吧。”
星澜皱眉,警惕地盯着她:“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三大族长焉有空来理你?”
“有空!有空!”葭月忙道,“我这就回去请无漾!”
暮商道:“我也回去请我父亲!”
*
漱阳宫中,上位空悬。
殿中,三大神族的族长聚齐,羲和斳渊,碧落应川,青丘无漾。
羲和族的其他长老也到齐了。
神族站在一处,最前面,是兰时的母亲星澜。
他们的对面是令黎,独自一人面对着所有人,身形瘦削却不怯懦,容貌姣好却不软弱。
远处,玄度倚剑而立。
星澜率先开口,嗓音冰冷有声:“令黎,你与兰时在蓝因谷中是否不合,多次发生龃龉?”
葭月站在无漾身后,闻言皱眉。
这是要从动机入手开始审。
先提令黎与兰时不合,证明她有害人动机,后面定罪就水到渠成了。
令黎没吱声,默默数了数在场众人,见该来的都来了,这才道:“切入点隔了十万八千里远,这得审到什么时候?也不必来动机论了,我直接给你们看证据吧。”
众人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这刚化形的扶桑,从一开始就不紧不慢,更像是有备而来,故意等着羲和发作,趁机把三大神族聚在一起。
果然,下一瞬,只见她忽然取出一颗留影珠,往空中一抛。
留影珠到了众人视线上方,虚空中变大,空旷的绛河殿出现在里面。
留影珠中画面流转,很快,一名宫娥提着花壶出现在花园中。
星澜冷道:“你给我们看个宫娥是什么意思?”
令黎:“别急,往下看。”
这宫娥正是香茶,她给园中草木浇水,一面浇水,一面自言自语:“怎么你们开花就那么容易呢?”
这时,画面外传来扣门声,香茶连忙放下花壶,前去应门。
然而拉开殿门,外面却空空如也,香茶狐疑地“咦”了一声,正要重新关上殿门,忽然间,只见她身体一僵。再睁开眼,眼神肉眼可见的变了。
在场皆是神族修为至高的族长长老,一眼就看出了名堂。
斳渊蹙眉:“夺舍。”
令黎:“不错,正是夺舍。”
被夺舍的香茶木然地关上殿门,径直走向厨房,取出几颗仙果,以神力榨成汁水,盛入水晶琉璃盏中。
浅青色的仙果汁液,灵气充盈。此时,“香茶”翻掌,一枚白净小瓷瓶出现在她掌中,她将小瓷瓶倾倒向琉璃盏。
一滴露珠进了仙果汁。
那露珠透亮晶莹,瞧着与寻常露珠别无二致,然而随着浅浅一滴水声响起,露珠进了仙果汁液,原本灵气充盈的浅青色果汁之上立刻弥漫出一层混沌的黑色雾气。
众人脸色顿变,不知是谁低呼一声:“是方寸草露!”
星澜攥紧手心,一道白光猛地击向空中的留影珠,就要将它击碎。
斜地里,荧惑剑骤然飞来。
玄度早有准备。
两把神剑在空中相击,发出金石激鸣之声。
“星澜长老,你想做什么,你要当众毁灭证据吗?”暮商站在父亲身后,高声喊道。
碧落族长应川回头看了他一眼,少年没再说话,攥紧拳头,憋着一口气。
“快看!她出来了!”葭月喊道。
此时,留影珠中,“香茶”被令黎所激,一缕轻烟飞离香茶的身体。
众人闻声看去,正正见到坤灵自令黎手中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破兰时的元神。
留影珠内随即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痛嚎。
——正是兰时的声音!
第 93 章
“是兰时!”葭月与暮商异口同声喊出。
事实上, 不必他们喊,大家都认出来了。
星澜后牙槽咬紧,死死盯着令黎, 令黎清清淡淡迎视着她。
她等这一日已经多时, 方寸草露的事还没完, 她怎会算了?
不是说方寸草一万年前已经被烧尽了吗, 那如今的露珠又是从哪里来的?神族中是谁在偷藏方寸草?他们想做什么?想对付谁?又或是, 又想效仿万年前, 扰乱六界,让众生都不得安宁?
竺宴如今伤重分身乏术, 她又不能泄露他受伤之事, 那便只有让别人来查。
她偷偷藏起了留影珠, 又一直秘而不发, 就是在等羲和长老来找她报仇,好让她将三大神族全都聚齐在漱阳宫,亲眼目睹一切。
万年前, 因为方寸草,神族混战, 三大神族无不折损, 他们都吃过方寸草的大亏,此时发现方寸草再次现世, 还是出自势力最庞大的羲和族, 其他神族必然不会坐以待毙。
令黎想, 既然她不能查, 竺宴不能查, 那便倾尽各族之力大家一起去查吧,查个清清楚楚, 这事才算完。
碧落与青丘立刻不动声色与羲和族分离开,楚河汉界对立。
“斳渊君,羲和族私养方寸草,你们想干什么?”碧落族长应川沉声质问。
无漾手中折扇收敛,也看着斳渊。
斳渊却是看向令黎,神情不明:“为何不先来报我?汤谷是羲和神域,你可知,你我本是同族,这六界之中任谁与羲和对立,都不该是你。”
此事令黎本是理直气壮,然而对上斳渊那双眼睛,她却仿佛被慑住,一时结舌。
应川冷笑:“告诉你,你好提前按下吗?”
斳渊负手而立,淡道:“此事我也是今日才知,请应川君与无漾君放心,我自会彻查,给诸位一个交代。”
斳渊应付碧落与青丘,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星澜一掌击碎了空中的留影珠,同时拔剑刺向令黎。
玄度早有准备,立刻提剑迎上。星澜却忽然诡异地笑了,她以神力操纵着剑,身体却变回原身。
漱阳宫中,金色的凤凰翎羽夺目,在空中引颈长啸一声:“大胆扶桑,你本是我族家仆,却先害同族,后伪造留影珠,构陷主君,今日我便以羲和长老身份,清理门户!”
声落,赤红烈焰从凤凰口中喷出,径直喷向令黎。
扶桑本不畏水火刀剑,但星澜说得没错,扶桑生于汤谷,汤谷是羲和神域,扶桑便算其家仆,天生惧怕凤凰真火,甚至可被烧至灰飞烟灭。
令黎一震,万万没想道星澜竟敢在漱阳宫、当着斳渊、当着其他神族,杀她灭口,慌忙飞身后退 。
然而羲和长老的凤凰真火如迅雷闪电,甚至斳渊回过身来慌忙阻止都来不及,只能脱口喊道:“住手!”
“令黎小心!”
“黎黎小心!”
大殿之中刹那间乱作一团,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令黎怎么可能会是星澜的对手?
熊熊火焰直面扑来,眼见就要将她完全吞噬,漱阳宫上方忽然传来一道气势雄浑的龙啸:“大胆星澜,你当本君死了吗!”
声还未落,青衣墨发的神君凭空出现,挡在令黎身前。
原本势不可挡扑向令黎的凤凰烈火遇见竺宴,自动消失,与此同时,竺宴出手,翱翔在上空的金色凤凰竟在顷刻之间消失,却也没有变回人形,只剩下一颗内丹漂浮在半空,气息黯淡无光。
其他神族顿时神情大变。
他们一向知道竺宴神力强大,睥睨六界,否则万年前赤虚族手握方寸草,吸尽众神神力,一路势不可挡,也不可能最终败于竺宴之手,被他灭族。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他竟已强大到这等地步。
羲和是最强大的神族,星澜是羲和族长老,神力高深莫测,竺宴竟能在瞬息之间将她打得只剩下一枚内丹。
竺宴神色冷峻,双眸微眯:“敢在漱阳宫杀戮,死!”
说罢便要捏碎空中那颗早已暗淡无光的凤凰内丹。
“殿下手下留情!”
空中又一只金色凤凰飞来,拼死将星澜的内丹护在怀中,自己却代她承受了竺宴的神力,被重重打落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凤凰变回人形,是一名与星澜神似的妇人。
妇人趴在地上,嘴角还挂着鲜血,转头直直看向令黎:“殿下,饶我妹妹一命吧,她已被褫夺了神力,就让我送她下凡转世可好?”
令黎一脸茫然。
她还未从星澜忽然就要与她鱼死网破的惊惧中回过神来,就有竺宴忽然出现,然后又出现了一只凤凰,一出现就往她看来。
她是不是眼睛不好?本意是想看竺宴,却因为目光无法聚焦,看到了她的身上?
竺宴冷道:“星回,你跟在尊后身边数十万年,应当比谁都清楚,星澜今日所犯之罪罪无可恕,你哪里来的脸面替她求情?”
竺宴淡淡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斳渊:“你可见斳渊君说什么了吗?”
“是,星回从前伺候尊后娘娘,今日星澜犯下死罪,我本是最不该开口求情那个,可星澜与我一母同胞,我无法眼睁睁看她灰飞烟灭,若神君执意降罪,星回愿代妹受死。”
星回说话时,目光仍旧忍不住频频往令黎看去。
虽然她们姐妹模样神似,可目光大不相同,令黎只觉星回的目光温和眷恋,仿佛在看一个失散多年的孩子,让她心中莫名觉得柔软。
竺宴居高临下看着星回,神情难辨,半晌淡道:“本君不杀无辜,却也不会姑息养奸。”
他看向在场众人:“方寸草再次现世之事,本君便交由三位族长彻查。若证实与星澜无关,本君可饶她杀戮之罪,让她下凡转世,留她一线生机。若证实与星澜祸乱众生,绝不姑息!”
三大族长应声道:“是,神君!”
星回垂泪:“谢神君手下开恩!”
*
“那个星回是谁啊?”
回扶光殿的路上,令黎脑中仍旧挥之不去星回看她的眼神,太熟悉了。按理说,她们应该是仇人才对,可是星回看她的目光反倒像是亲人。
她想不通,困惑地问竺宴:“她很厉害吗?为什么连你都要给她面子?”
除了枕因谷那件事,令黎还从没有见过竺宴改变主意。神族惧怕他是有原因的,他强大且冷血,不近人情,行事随心所欲不说,而且一旦做了决定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谁说都没用。
但他竟当众给了星回颜面。
明明星回出现前,竺宴还怒气滔天,一定要星澜死,甚至不惜在漱阳宫中当着众神族大开杀戒。
“是因为她从前伺候过尊后吗?所以你给她个面子。”令黎问。
“不是。”竺宴看向她,情绪不明,“是因为,我曾欠她一个人情。”
一万年前,天酒灰飞烟灭,尊后的凤翎及时留住了她一缕残魂,然而那缕残魂太脆弱了,既无法转世,也因为凤凰真火太过炽烈,无法托生在其他生灵之中。眼见凤翎中的残魂一日比一日孱弱,就要留不住消散在天地间,是星回告诉她,神尊的创世血脉削弱了羲和族的凤凰血脉,天酒的凤凰真火远不如其他凤凰那般精纯霸道,所以她年少时一直变不回原身,也因此,可以将她养在汤谷的扶桑木中。
竺宴没有与她说这些,令黎也自觉地没有多问,“哦”了一声。
沉默片刻,又想起来:“你怎么忽然出来了?身体好了吗?”
她说着就踮起脚尖,用手去贴他的脸。
触手还是刺骨的冷。
没有好。
竺宴看着她,没说话。
很奇怪,令黎本是块木头,凡事总要跟她说得明明白白她才会懂,然而此刻竺宴并没有回答她,她却也刹那间懂得了一切。
她收回手,沉默地往扶光殿走,不再说话。
回去后,她也没有理会竺宴。径自回房,四肢打开,呈“大”字躺在自己床上。
竺宴生死关头挡在她身前,而且是为了救她强行出的关,她心里是感动的,可是想起流鼻血的事,她还是不开心。
她以前从来不会因为丢脸而不开心,毕竟细算起来,她丢脸的次数太多了,若每次都不开心,那她也不用活了。
可是这次她就是耿耿于怀,连竺宴救她都不能让她重新厚起脸皮。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所以躺在床上思索。
但可能木头就是木头吧,思索到半夜也没思索出结果,反而把自己弄得辗转难眠。
她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外面忽然传来竺宴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她猛地坐起来。
她抱着被子,盯着房门,没说话。
竺宴推门,月光洒进一地银辉,又在他高大的身躯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他在她的目光中泰然地关门,而后返身走到她的床前,又如同她上次一般,十分自然地脱了鞋子,在她身边躺下。
令黎:“……”
她反倒成了手足无措那个,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着躺下。
她最后还是躺下了,在他身边,却再也没有主动去抱他。
“你怎么来了?”她轻声问。
她听见竺宴轻叹了一声:“你已经六日不曾来找我了。”
令黎心里正想说反正你也不期待看到我,原本平躺在她身侧的身躯忽然覆过来,她惊了一跳,呆呆与身上的人四目相对。
昏暗的光线中,那双琉璃色的凤眸格外清澈,仿佛有无边月色落进去,温柔又纯粹。
她听见他哑声问:“你是不是以为我无坚不摧,所以……也不会想你?”
第 94 章
他的气息是冷的, 洒在她的脸上,如冬日里的寒霜,干净冰凉。
她的心却刹那间滚烫, 飞快地鼓噪起来。
下一瞬却又有酸涩涌出, 连鼻间也跟着酸热。
她看着他的眼睛, 口是心非道:“你就是不会想我。”
她自己说的负气话, 话出口却先把自己弄委屈了:“你根本不喜欢我, 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一头热。”
都热得她流鼻血了!
想起这个就生气!
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飞快道:“你说你喜欢我,但那更像是敷衍。你老实说, 是不是我前世对你有恩, 今生你才会明明不喜欢也非要为难自己说喜欢我?就像暮商请我吃仙果, 我明明已经吃得再也不想吃了, 却为了不伤害他的好意,只得硬点头说想吃。”
她还挺会举一反三。
竺宴听她前面的委屈还只觉有口难辨,痛苦难言, 到后来竟是连心中的痛苦都跟着泄了气似的。
她怎么可以连委屈都这么好笑!
竺宴哭笑不得:“你判断事情的标准怎么永远这么单一?因为我不与你双修,你便觉得我不喜欢你, 只有与你双修, 才是喜欢?”
“双修不一定是喜欢,但不想双修就是不喜欢。譬如我喜欢你, 我看到你就总是情不自禁想要与你亲热, 而你没有这样的情不自禁, 那不是不喜欢还能是什么呢?”
她还真是, 一遇见吵架, 哦不,讲道理, 就格外头脑清醒,头头是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我想让你活着?”
竺宴颇为头疼:“你的喜欢是想与我有尘世的快乐,而我的喜欢首先是要让你活着,无论如何,无论我怎样,我都要让你好好活着。我不是与你解释过了吗?”
令黎轻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扑闪:“我知道啊,你与我解释过,你中毒了,此时双修的话,我会死在牡丹花下。”
竺宴:“……”
好一个死在牡丹花下,她到底是跟谁学的这些!
“那你为何还会以为我不喜欢你?”
他是不知道这世间有哪一种不喜欢能不喜欢到他这个程度,偏执沉沦,无力自拔。
令黎理直气壮:“因为你从不曾努力。”
竺宴愣住,怔怔看着她。
光线昏昧,苍白淡薄的月色隐隐约约斜洒在床上,勾勒出她圆润柔软的线条轮廓。
她的目光却坚定:“我知道我们如今无法双修,但我也不想空空等待百年,所以我一直都在努力,我想让你快点好起来,才会,才会一不小心……把自己补到流鼻血。”
说起来又忍不住觉得丢脸,她委委屈屈道:“可你就从来没有尝试过拉近我们的距离,你还斥责我……我都已经那么丢脸了,你还斥责我!好了,我知道了,果然就是我自己一厢情愿!那你走开好了!”
她气得用力往他胸膛推去,想将他从身上推开。
竺宴纹丝不动,抬手握住她细软的手腕,阻止她的推拒。
“对不起,是我一时情急自责,才会口不择言。”
他直直看着她,哑声道:“但你从来不是一厢情愿。”
令黎长睫轻轻颤了颤,有什么刹那间哽在喉咙口,竟让一向头头是道的嘴巴也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她咕哝问:“你自责什么?”
竺宴沉默一瞬:“我明知你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用,却因为喜欢看你为我上心,对你放任而不加阻止。”
“怎会没用?”令黎吃惊又无法接受,“明明就有点用!”
“没用。”竺宴轻而笃定
他是神君,以如此笃定的语气否认,令黎终于从下意识的抗拒变成慢慢接受。
她轻喃:“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我自行疗伤。”
令黎轻轻咬住下唇,没有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可是你的疗伤太痛苦了。
她虽从未见过,却能猜到。
他一向就会隐藏自己的痛苦,就像他服下丹药的那夜,浑身冷硬,昏迷不醒,脸上都覆盖了厚厚的寒霜,可是一醒过来便神情如常,仿佛那根本没有什么。
她问过,方寸草露时时刻刻都会让他痛苦不堪,可他却从未表现出来过。也只有在他疗伤的时候,他才会无法隐藏,但这种时候他都不会让她看见。
就是因为她都知道,所以才会拼命进补想让他好受一些。
可惜她是木灵,如果她是火灵就好了。
她忍不住惋惜。
竺宴却以为她是在惋惜不能与他双修,顿了顿,开口:“其实,也有别的法子。”
令黎眼眸乍亮:“什么法子?”
她满眼期待,以为他是有什么快快好起来的法子:“快告诉我!”
竺宴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吻住了她。
令黎:“……?”
好端端的,忽然就让人脸红心跳是怎么回事?
但她的思绪很快就彻底沦陷在了竺宴的亲吻里。
她攀着他的脖子,呼吸渐渐急促。
唇舌交缠的声音夹杂着喘.息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竺宴的吻渐渐离开她的唇,到她的下巴,脖颈。
两人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都褪去了,令黎微微仰起头,修长的脖颈拉长成一条雪白的弧线,饱满的胸脯自然而然地随着这个动作挺立到他的唇边。
竺宴的吻是凉的,一路往下,所过之处却在她的身体里点起一簇簇炙热的火苗。
令黎白腻的身子陷在床榻里,杏眸轻阖,眉眼寒春,贝齿轻轻咬着下唇,手指穿过他的发丝。
水深火热里,竟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他说的法子……
根本不是让他快快好起来的法子,而是,是……令黎羞耻地想,是即使不双修也让她快乐的法子!
混蛋!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啊!
她喜欢他又不是只喜欢他的身体,非要与他双修!
她几乎被他逼疯,翻身将他扑倒,跨坐在他身上。
窗外不知何时落起了细雨,滴落在屋檐,淅淅沥沥。
风吹来薄薄的云层,将天际一轮明月半遮半掩。
*
令黎的留影珠将兰时暗藏方寸草露的事公之于众,虽然最后被星澜打碎,毁灭了证据,但三大神族族长和长老在漱阳宫亲眼所见,无可辩驳。
第二日,看守天牢的神侍又呈上了另一颗留影珠,里面是沃雪被灭口之前的证词,清清楚楚交代了当年未染神女如何被她们联手构陷打压,最后愤而放弃进入枕因谷修行的机会,主动下界。
原来,当日令黎虽然号称等下学后再审,离开了天牢,但她离开之后,玄度又偷偷折回,取得了关于未染神女这部分的证词,之后才放心让她被兰时灭口。
罪行一一揭露,兰时数罪并罚,被打入荒岛。
她本就被坤灵斩碎了元神,虽由羲和长老强行修补,但她自己被方寸草露反噬,只得在荒岛之内,每日受尽蚀骨之痛。
但她却始终没有供认方寸草露的事,一并推到了已被她灭口的沃雪身上。不论怎么受刑,都一口咬定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是沃雪给她的。是沃雪与令黎私怨深重,她才会挺身而出替好姐妹报仇。
兰时心志坚定远超出令黎的想象,总之问就是她绝不认私藏魔草之罪,就是让她魂飞魄散她也只认识人不明之罪。
魂飞魄散,她想得倒还挺美?
此事到这里为止,令黎不再过问。至于三大神族要怎么追查方寸草,她放心交给他们。
毕竟一万年前神族纷纷元气大伤,教训历历在目,她相信他们会上心的。
枕因谷修行的日子格外平静,时间过得飞快,六十年光阴转瞬即逝。
枕因谷修行,百年为期,葭月他们比令黎入门早,此时便到了出谷的时候。
严格算来,令黎原本还有四十年学期,但她从一入谷就跟着其他弟子一同学习,又在修炼上格外刻苦上进,甚至终期考核,她的灵诀术法课业和典籍课业都拿了魁首。
岁稔星君决定破例一次:“只要你之后的法器考核也能顺利通过,便让你提前离谷。”
岁稔星君笑眯眯对令黎道:“这可不容易啊。”
的确是不容易。
法器考核分两次,一次中期考核,一次出谷考核。中期考核便是上次炼剑那回,她来得也是巧,刚好赶上其他弟子都炼完了她才来,后来斳渊有心让她补回来,让她休沐去他府上补习,竺宴却帮她作弊,直接将坤灵剑送给了她。
令黎感觉,这些年斳渊对她多多少少是有些偏见的,至于具体是因为坤灵剑的事儿还是别的,她就不清楚了。
因为葭月说,据她观察,斳渊可能也喜欢神君。
葭月的消息虽然至少一半不靠谱,但事关情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要想从情敌手下过关,那有多难已经可想而知了。
这些年来,竺宴一直都在闭关,不曾出过扶光殿,神域之事交由三大神族族长共同商议处置。
令黎想见他时能去见他,不想见的时候……六十年来还没有过这种时候。
她发觉她真的好迷恋竺宴,各个方面。
竺宴玩笑:“你扰乱了我的清修,一百年搞不好会变成两百年。”
吓得令黎立刻不敢去打扰他,结果第二夜,她好好在自己房中睡觉,竺宴又出现在了她的床上。
但令黎最近隐约有种直觉,竺宴当初说的一百年可能只是随口拖延,她怀疑,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只是那时候她一直追问,他便随口说了,其实只是在安抚她。
当然她没有证据,问了他肯定也会否认。
她打算先不想这个,想起来就有点慌。先好好炼制法器吧,早日离谷,这样白日里也能陪在他身边。
枕因谷的任务就只剩下一个了,而炼制法器需要时常下界采集材料,所以学塾的时间变得不再固定。
令黎经常与葭月他们一同下界,但她名为采集材料,感觉却更像是玩玩看看,也没见她收集过什么,倒是留影珠不离手,见着好看的有趣的风景就会记录下来。
“你还想不想过了?”葭月见她玩物丧志,笑问,“不过你过不了也无妨,原本你也还有四十年的学期。”
令黎将留影珠收进乾坤袋,认真道:“我想过的!”
“那你还不认真收集材料?”
令黎拍了拍自己的乾坤袋:“这就是我的材料啊。”
葭月吃惊地看着她:“你要炼留影珠?留影珠有什么好炼的?难不成是容量特别大的留影珠?”
令黎摇头:“不是,我要炼一幅山河图。”
“山河图?”
“嗯嗯!一幅容纳了六界所有美景的山河图,类似于另一个六界。”
葭月茫然:“什么意思?”
令黎:“你看,都说枕因谷弟子是神族中最为出色的小辈,可是我们也会时常惫懒,要被规束着不得不修炼时才愿意修炼。我觉得主要原因是,这样一个六界太好了,我们就更愿意躺平享受,享受神尊、尊后还有神君为我们带来的盛世祥和。”
葭月点点头:“有点道理,所以你要在图中造一个兵连祸结的六界吗?神尊创世创海晏河清,你就创天灾人祸?”
“才不是!”令黎笑骂,“我的图里会是一个更好更有趣的六界!我收集的全是这天地间最美好的风物。”
她道:“只是刚进入里面时是个虚空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只能潜心修炼。只有随着灵力精进,这些美丽的景色才会一一出现。”
令黎想想打了个比方:“比如说学会灵诀一阶,图里会生出花朵,灵诀二阶有山川,灵诀三阶有河流……等到灵力足够强大,山河图才会出现所有美丽的风景。”
葭月听呆了,好半晌,叹为观止道:“我的天!你这又是要再夺魁首的节奏啊!你比我们晚入门四十年,却力压我们所有人,你还给不给我们活路了!”
令黎谦虚道:“我只是想想,以我的神力,还不一定做得出来呢。”
“不怕,实在不行问神君借点神力,等你做好了,你这个图先给他玩。”
令黎笑眯眯道:“不借神力也先给他玩!”
他不爱出扶光殿,每次下界也总是为了天下大事,来去匆匆,应该都不曾好好欣赏过他统御下的山川河流。
今日回神域天色还很早,葭月仍旧去了枕因谷,那里灵气充盈更方便炼制法器。令黎却有些着急回扶光殿,今日下界她们去了比翼鸟族,还看到了比翼鸟族的婚礼,她都用留影珠记录下来了,她迫不及待想给竺宴看。
她有心想给竺宴一个惊喜,悄悄回了扶光殿。
过了六十年,她如今已经摸索出一套怎么短时间内不被他发现的法子。
她轻手轻脚地来到他的房门外,正想推门进去,却忽然听见一声痛苦的嘶吼从房内传出。
令黎的心顿时抽紧,下一瞬,“咚”的一声从里面传来。
像是沉重的东西倒地,沉闷如鼓,撞在了令黎的心口上。
她就要推门冲进去,却鬼使神差地收住手,改而轻轻推开一条缝。
透过细细的门缝,令黎看清里面的画面,眼睛一瞬间就红了,脸色却刹那苍白如纸。
房间里,青色的龙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眼睛因为痛苦而紧闭。
他的龙身上下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那冰看起来虽薄,却竟是连他倒地都没有碎去。
他似乎想要再次尝试,神力运转,龙尾痛苦地扫过尖锐的桌角,刹那间鲜血横流。然而那一层冰就像是最可怕的枷锁,不论他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
他再一次重重摔回地上,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
令黎抬手捂住嘴,眼泪无声落下。
第 95 章
她想到过他的痛苦, 但猜想和亲眼所见终究不一样。至少猜想不会让她顷刻间失去理智,转身便往外跑。
她要修火灵!哪怕他因此生她的气她也不在乎!
竺宴立刻就察觉到她了,龙身消失, 他变回人形, 身上和唇角的血跟着不见。
“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与寻常无异的嗓音, 清冷平静。
令黎倏地停下脚步, 眼泪还挂在脸上。她望向天际, 云霞灿烂, 如火烧一般热烈。
而他却日日夜夜受尽寒冷折磨。
她擦干净眼泪,又转身回去。
竺宴盘腿坐在床上, 神情淡漠, 俨然就是一副静坐了一整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令黎默默拿出留影珠给他看。
“今日下界, 途经妖族, 正好遇见比翼鸟王族大婚,很美。”
竺宴拂袖一挥,留影珠内的画面投射到虚空里。
场面的确美轮美奂, 却没有见到新人。
“怎么都在外面,你不是很喜欢参加婚礼吗, 怎么不进去瞧瞧?”竺宴看向她。
“我自然是想进去参加婚礼, 可是他们不让我与葭月进。”
竺宴挑眉:“比翼鸟族竟如此大胆?”
六界有序,神族身份最为尊贵, 妖族大婚, 若能有神族降临, 是无上荣耀, 莫说新人, 整个比翼鸟族都将倍感尊崇。
“他们竟不让你进去?”
回来的路上,令黎原本也是打算要着重向竺宴说说这件事的。
她好歹是神君跟前的人, 比翼鸟族竟然不让她参加婚礼,不给她的面子就算了,连竺宴的面子也不给,这也太过分了吧!
不过此刻她已经完全对这些事情提不起兴致了,闷闷不乐道:“也没什么,他们不请我,等我大婚,我也不请他们就是了。”
竺宴:“……”
多么简单粗暴的想法!
令黎忽然抬眸,杏眸澄澈,直直看向他。
竺宴心头倏地重重一撞,下一瞬,就听她轻声问:“你愿意与我成婚吗?”
竺宴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极了当年年少,春日杏花如烟似锦,他措手不及被那个叫天酒的少女撞了个满怀。
周遭变得安静而黯淡,光全都落进了她的眼睛里。
这一瞬间,他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是觉得喉咙发紧,喉结上下滚动。
令黎仰脸凝着他:“虽然我这么说,感觉像脸皮很厚,有意高攀你。毕竟与你成婚,我就是神后了,我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所以这些年,我都没好意思开口,不过我做了这个,你可以先看一看再做决定。”
她翻转掌心,一本薄薄的册子出现在她手中,她双手送到他面前。
竺宴的脑子从她说出“成婚”这两字起就是懵的,更遑论此刻还莫名被奉上一本册子。
“这是什么?”他哑声问。
令黎:“我的履历。”
竺宴:“……”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非常确定,就算此刻他脑子清醒,他也会无言以对。
令黎见他一动不动,当机立断凑到他身边,翻开那本薄薄的履历,便自告奋勇带着他一起看。
“第一页就不看了吧,我是一株扶桑,化形前在汤谷万年,不喜欢下雨,但是喜欢你给我浇水,这你都知道了。来我们主要来看第二页,这一页讲述了我在枕因谷这六十年间取得的成绩与荣誉。入学后,我第一次考核就得了魁首;第二次,灵诀考核二甲;第三次是典籍考核,我又得了魁首……六十年间,我总共获得一百零七次魁首,其中包括了本次出谷考核中的灵诀考核和典籍考核。你一定很疑惑为什么我说一百零七次,履历上却写着一百零八次对不对?”
竺宴:“……”
不,我并不疑惑,你就是写一千零八次我都无所谓。
令黎诚恳道:“因为接下来还有一个法器考核。虽然岁稔星君说只要我通过就可以让我提前四十年出谷,但我还是会很努力很努力再拿一个魁首,这样我就能凑齐一百零八个魁首了,这个数字是不是很吉利?”
“……”竺宴就默默望着她,已经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真不愧是你啊!
令黎见他神情木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忍不住问:“你怎么都不说话?”
这样的她还不够优秀吗?一百零八次魁首加上提前四十年离谷,以这样的履历求娶竺宴,当然也还有一点自不量力,但也不算太自不量力了吧?
竺宴沉默一瞬,道:“可能是因为,我心头的小鹿已经被你出色的履历给撞晕了吧。”
令黎:“……”
好吧,终究是她不配了。并没有领会到竺宴那句话意思的令黎这样想。
心情有些沮丧,她又忍不住问:“那你能告诉我,我还需要做些什么吗?”
她取出笔,准备虔诚地记下来,毕竟她也知道,自己一块木头想要做神后是没有那么容易的。但没关系,她可以努力。
竺宴却将她的册子和笔一并抽走放到一旁,在她困惑的目光中将她拉进怀里,俯身吻下来。
“先让我心头的小鹿苏醒过来。”
令黎:“……”
接吻的后果是,竺宴的小鹿醒了,令黎人晕了。
脑子晕晕乎乎的时候,她听见他在她耳边道:“等你离开枕因谷,我们就成婚。”
她发誓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好奇:“为何要等出谷?”
但话出口才反应过来这听起来更像是急不可耐,她的脸顿时胀红,好在竺宴只是笑得有些讨厌,没有说破。
他解释:”神尊曾定下规定,神族子女,男婚女嫁不论年龄,都需得等到离开学塾之后。这是为了保证神族有足够长的成长期,而非像山林野兽一般,不经成长,直接进入繁衍期。“
所以这些年,他从未向她提过求娶之事,原就是在等她学成出谷……却不想被她捷足先登了。
令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自然是想与竺宴早日成婚,可若是神族有这等规定,那她想,怕是不能了。
就在进门以前,她已经做了决定。
她在枕因谷修炼六十年,到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痛苦而无能为力。就算她攒齐一百零八个魁首提前出谷又如何?不过都是虚名罢了。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留在枕因谷,用剩下的四十年时间修炼火灵。
她六十年前就曾问过岁稔星君,岁稔星君说,以木灵之身修炼火灵并不是不可以,只是木火相克,她也必将承受烈火焚身的痛苦。
从前她放弃了,一则是因为竺宴阻止,一则是她怕疼。
可是她不疼竺宴就要疼,如果痛苦终究不可避免,那么两人承担总比他独自忍受要轻松一些吧。
第 96 章
令黎决定修火灵, 神域中却无人敢教她。
早在六十年前,令黎刚冒出这个想法,竺宴就已下了神谕, 神族中人不得教授令黎火灵修习之术, 所以如今就连玄度都对她避而不见。
令黎有些丧气, 想起香茶是下界仙山飞升上来的, 原身是只丹鸟, 又偷偷与她商量:“你可以教我火灵修习之术吗?”
香茶惊恐万分, 连连摇头:“我不敢,我不敢的!违背神君神谕, 会遭天诛!”
令黎忙道:“不会不会, 他说神族中人, 但你不是下界飞升上来的吗?”
香茶欲哭无泪:“那我如今也是在神域、在神君手底下讨生活啊。”
香茶提议:“要不你去下界问问妖族?妖族之中很多修火灵的。”
“千万别!”应缇连忙阻止, “且不说妖族的修行一向顺应自身灵性,从未听说过以木灵之身强修火灵之事,更重要的是, 妖族的修行与神族有本质的不同,妖族修行之法粗犷偏激, 易生魔气, 这也就是为什么许多妖族修炼到后来失了本心,变得残忍嗜杀;而神族却讲究天人合一, 有独特的涤荡魔气的心法, 所以神族的修炼, 越是高深, 气息越是祥和博爱。令黎如今以木灵之身强修火灵, 本就凶险万分,若还跟着妖族学, 她必定落得个入魔的下场。”
“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非要做这等凶险万分的事,”应缇看向令黎,“但还是劝你三思,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值得的。”
令黎默默叹了一口气。
哪里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不过是没别的办法了。
应缇:“而且有神君的神谕在,你想修也修不成。”
香茶在一旁附和:“嗯嗯就是!就是说,神君不愧是神君,是有些高瞻远瞩在身上,这是一早就防患未然,防着你一时冲动呢。”
令黎:“……”
“为今之计,”令黎沉重道,“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应缇与香茶看向她。
令黎:“我去篡位,等我成了神君,他的话便再不是神谕!”
应缇:“……”
香茶:“……”
篡位只是说说,竺宴那道神谕确实是将她拦住了。她问遍神域,无人敢教她;她翻遍典籍,没有一星半点的痕迹。
就是说防患未然能防成如此滴水不漏的,也确实只有神君那等滔天的权势才能办到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去旁敲侧击竺宴,问他若是他说过的话后悔了怎么办。
竺宴:“我从不后悔。”
令黎:“那要是别人后悔了呢?”
“什么意思?”竺宴轻飘飘看向她,“你做了什么?”
令黎被他那双眼睛看得心漏跳一拍,连忙扯谎道:“我是说假如,比方说,假如有朝一日,我惹你生气了,但我也不认错,你就很生气,生气到一怒之下下令将我逐出神域,让我永生永世不许回扶光殿……”
竺宴毫不犹豫:“那不可能,我若是很生气,只会将你带回扶光殿,永生永世囚禁。”
令黎:“……”
令黎安静半晌:“不是,你先别打断我的假设。”
“来,我们回到最开始的假设,假设因为我拒不认错,你将我逐出了神域,但没过多久我又后悔了,求你原谅我,你心里也打算原谅我,那你那个神谕要如何才能作废?”令黎仰着脸,期待地望着他。
竺宴直直注视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令黎被他看得心虚,不停在心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别怕,他一直都这么看人的,你不要自己做贼就看什么都心虚!
半晌,竺宴开口道:“你可以篡位。”
令黎:“……”这到底是什么邪门的默契!
她放弃了。
算了,他态度这么坚定,总不会是害她,再从长计议吧。
然而她这个念头刚刚打消没有多久,很快,一件事又让她那一星火光死灰复燃。
那一日,她和竺宴正在扶光殿中炼法器。
法器考核迫在眉睫,弟子们都愈加专注炼制,或者出去收集材料,或者去枕因谷,甚至不去枕因谷,就在自己族中圣地炼制。令黎的留影珠已经收集得足够多了,也没去枕因谷,就在扶光殿中炼制。竺宴有时会来,有时不来,来了也不帮她,就在一旁坐着,支着肘,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她自知自己的血脉比不得其他弟子,神力天生就要弱一些,所以在法器的炼制上就取了个巧,没有去硬拼神力,而是将心思花在了新意上头。但凡遇见非她自己神力所及的神通,她就全用花里胡哨的留影珠代替。所以这样一幅山河图,竟也勉勉强强做完了。
令黎邀请竺宴一同进去看。
竺宴一笑,将手递给她。
令黎骄傲地拉着他的手,像个主人一般,带着他一同进入了图中。
里面如她所说,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澄澈的虚空,两人就站在虚空里。
“看我给你表演一下。”令黎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掌下运转灵力。
因着她自己就是这图的主人,所以不必一点点修炼,她自己捏了个诀,那些她预先炼在图中的留影珠中的风物便次第出现。很快,这一片荒芜的虚空便变幻成了绚丽多彩的大千世界。
这图乃是一比一比照着外面的六界构建,就如同真实世界一样的辽阔广袤。令黎牵起竺宴的手,带着他飞到天上,飞过神域,又入凡界,去游览山川河流,共赏星辰日月,还有妖族的各色新奇古怪。
虽在图中,却格外逼真,竟如同真实的世界,连竺宴这个神君都有些恍惚,一度不记得自己身在令黎的图中。
还是等他看到了比翼鸟族的婚礼,才回过神来。
那场热闹的婚礼,美则美矣,却不见新人。
令黎看到竺宴回过神来的神色,明白过来:“这里有点假,对不对?”
竺宴点了下头:“嗯。”
令黎沮丧道:“那我还是把这里去掉吧。”
“不必。”
竺宴拂袖一挥,眼前竟凭空之中多出又一个竺宴。
令黎吃惊,正想问他怎么回事,又发现他的面前还有两只鸟,青色的长羽,白色的喙。
“竺宴”自两只青鸟的眉心处各取出一滴血,在空中凝成一个透明的八卦形阵,又很快将虚空里的八卦阵打碎。随着阵法消失,原本寻常的天空之上,忽然生出漫天云彩,霞光万丈,将他们也照成了绚丽的颜色。
七彩色的比翼鸟不知何时齐齐飞到天空,漫天飞舞,清鸣喜悦的叫声如天籁,浮荡在上空,久久不绝。
令黎呆呆看着这美轮美奂的一幕。
“这是什么?”
竺宴看向她:“这是姻缘灵契。”
“姻缘灵契?”令黎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在典籍之中看过。
传说创世血脉可以为新婚夫妇结姻缘灵契,姻缘灵契一旦结下,一方所有,皆与另一方共享。生生世世,同生共死,不得反悔。
典籍上说,创世以来,结下姻缘灵契的就只有神尊尊后还有一对青耕鸟。
“那就是青耕鸟吗?”令黎问。
“嗯。”
“原来这就是青耕鸟,我都没有见过。”令黎嘟囔。
竺宴道:“扶光殿中有一枚青耕鸟蛋,正是青耕夫妇留下的,至今还未孵化。你若是有耐心,可以将它拿去,待它破壳,便让它做你的灵兽。”
令黎惊喜道:“我有耐心的!回去后你别忘记了,一定要记得给我!”
竺宴低笑:“我若忘记了,你便提醒我。”
令黎直直看着他,笑得双眸晶亮。
竺宴沉默一瞬,忽然问:“你觉得这场婚礼如何?”
“美极了!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婚礼!天地间的自然造化果然远胜所有,比孟极和花妖的婚礼好看,也必定比翼鸟族的婚礼好看!”
竺宴低眸凝着她:“那我们大婚之日,也结下姻缘灵契可好?”
青耕鸟的姻缘灵契天地造化还未结束,漫天霞光万丈洒在他们身上,比翼鸟的清鸣声仍在继续。
令黎瞪大了双眼,呆呆望着他。
他要与她结姻缘灵契?
从今往后,凡他所有,皆与她共享。生生世世,同生共死,永不反悔?
可是,可是他拥有那样多,整个六界都是他的,而她一无所有啊!
他都不觉得吃亏吗?
令黎忘记了反应,鼻间渐渐酸了起来,嗓子干干的。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竺宴的神情忽然一变。下一瞬,他们就出现在山河图外。
此刻从外面看图,早已不是一片空白,图中万千气象,气势磅礴。
“等我回来告诉我。”
竺宴匆匆留下一句,消失在扶光殿外。
令黎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你的伤……”
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又慌忙噤声,沉默地追上去。
竺宴直接离开了神域,下界之后,一路飞至从极渊。
他即使受伤了,令黎神力也远不及他,艰难地追了他一路,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正埋怨他飞那么快干嘛,便远远见到从极渊上黑云浮动。
从极渊覆盖着万年冰霜,是一处冰封之地,入目所及是一片苍渺的白,愈发将上空诡异的黑云衬得可怖。
那不是普通的黑云,令黎还未靠近,便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惑乱人心的杀戮与戾气。
是魔气!
典籍中说,从极渊下镇压着魔脉。
如同火精是天地正气与温暖的始源,从极渊下的魔脉则是这天地间魔气与罪恶的本源,连创世神尊也无法将它消灭,只能永镇从极渊。但最终,两位创世神也都因从极渊下的魔脉而死。
如今魔脉再次异动,竺宴必定是感知到了!
令黎心头一慌,立刻去寻竺宴。
第 97 章
越靠近从极渊, 天地之间越是混沌不清,几乎一片黑暗。
令黎不敢再靠近,皱眉停在一旁。
好可怕的魔气!
从极渊已经平静了万年, 怎会忽然魔气动荡?
此时忽然刮起一阵龙卷风, 自从极渊下飞掠往上, 狂风如刃。
令黎连忙掩面飞到远处, 刚到了安全的地方, 只听见一道阴沉的嗓音在天地间回荡出层层叠叠的回声:“竺宴, 许久不见。”
她立刻回头,目光逡巡而去。
竺宴站在云端, 冷峻嶙峋, 狂风将他青色的衣袍吹得猎猎。
他掌下神力所过之处, 魔气迅速退散, 天光从黑云的缝隙间重新照进,又很快便将黑云打散。
然而那道阴沉的嗓音却兴奋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一万年了,竺宴, 我终于等到你自身难保这一日!”
令黎心尖儿一跳,往竺宴看去。
琉璃色的凤眸俯瞰:“负芒, 一万年前, 本君能将你打得魂飞魄散,如今依旧可以。”
“竺宴, 我用了一万年的时间将自己的命与这从极渊下的魔脉连在一起, 你如今是强还是弱, 你骗得了别人, 可骗不了我。你体内的魔脉与从极渊下的魔脉同气连枝, 一强俱强,一弱俱弱, 若非你如今伤重,压不住体内的魔脉,从极渊也断没有今日光景!从你日日剖心,不,更早,从你将火精自你体内分离那一刻起,我就等着这一日了!”
竺宴神情冷峻:“是吗?那怕是要让你白等了。”
声落,掌下神力运转,白色的光芒刹那间势不可挡,如海啸一般,所过之处,神光普照,魔气荡然无存。
从极渊上空弥漫的厚重黑气烟消云散,又重新恢复了一片苍渺平静的雪白。
天际云端,青衣墨发的神君负手而立。
令黎飞到他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轻道:“我们快回去吧。”
竺宴点了下头。
此时,从极渊下又一次传来负芒的声音:“竺宴,你果然已是强弩之末,我们很快又能再见了哈哈哈!”
竺宴面无表情,挥掌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打去。
“别……”令黎想要阻止他,却又忍住了。
从极渊下传来负芒闷哼一声,之后便彻底恢复了平静,就仿佛方才的魔气冲天只是一瞬幻象。
竺宴回去的一路都神色如常,但一回到扶光殿,他便立刻将令黎推开:“让我独自安静几日。”
令黎眼角酸热,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点头:“好。”
竺宴脚步虚浮地回房。
令黎望着他看起来一尘不染却略显狼狈的背影,忽然叫住他:“竺宴。”
竺宴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在令黎看不到的地方,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
令黎轻道:“好。”
竺宴挺拔的背脊一僵。
扶光殿中天光正好,周遭寂静,风簌簌吹过树叶,树影与天光交织斑驳。
竺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他其实听懂了,只是没有办法回头。
令黎压下喉间的干涩,望着他的背影:“刚刚在图里,你问我要不要结姻缘灵契……”
她的眼里泛出水光:“好,竺宴,我们结姻缘灵契吧,我想和你结姻缘灵契。”
竺宴闭上眼,身侧的拳头死死攥紧。
他等她这一句话等了几万年,却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他无法吻她,无法抱她,甚至无法回头。
左胸处,鲜血浸透了衣衫,在心脏的地方染出一朵血色的花。
“嗯。”
他哑然应下一声,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令黎望着他房间外竖起的结界,两行眼泪无声落下。
*
枕因谷中三门课程,令黎学得最好的不是灵诀课,也不是法器课,而是典籍课。也说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在其他弟子看来无比枯燥的史书,她却觉得格外有趣,甚至亲切,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知道神尊一身创世神力就是在一次次涤荡魔气的过程中彻底耗竭,到最后再也压制不住魔脉,眼见魔脉撞毁天柱,才不得不自爆元神,耗尽元神中最后一丝神力压制魔脉,又以神躯重新撑起苍天。
创世神尊尚且如此,更何况竺宴本就身受重伤。她知道,他如今每一次运转神力都要承受莫大的痛苦,今日却不得不耗费巨大的神力涤荡魔气。
负芒说,他如今伤重,早已是强弩之末。
正是因为他伤重压不住体内的魔脉,他体内的魔脉又与从极渊下的魔脉同气连枝,才会有今日之祸。
他总说他不爱苍生,可若是真的不爱,又怎么会这样竭尽全力去守护?
然而他今日勉力涤荡魔气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看似涤荡了魔气,却使他更加虚弱。他愈弱,魔脉便愈强,那么很快,从极渊下的魔脉便会再次动荡,恶性循环。
负芒说,很快就会再见。
到底要怎样才能阻止下一次的魔脉动荡?
她不想他再如今日一般了,她甚至感觉到了他勉力运转神力涤荡魔气时的痛苦。
他说只要几日,可她知道,他一定在说谎,几日他是好不了的。
果然,转眼半个月过去,他房间外的结界还在。
她进不去,也听不见,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却一次次想起那日她无意间看到的一幕。
他支撑不住人形,原身奄奄一息倒在地上,浑身被冰封。因为挣扎,龙尾鲜血横流。
火精。
令黎想起负芒说,他将火精自体内分离。
原来负芒知道他没有火精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将火精分离?传说火精是他血脉之中的,强行分离不疼吗?火精现在又在哪里?
令黎忽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她已经六十年没见过却能时时听到的人。
巧合的是,那个人也同时想到了她。
这日,她刚到绛河殿,应缇便将她拉到一旁,神色凝重道:“负芒复活了,这一次,他还将自己的命与从极渊下的魔脉连在了一起,六界很快将会不得安宁。”
令黎看向她:“你怎么知道的?”
应缇道:“孟极告诉我的,他是负芒的坐骑,虽然有了扶桑木和神君的心头血,他如今脱离了负芒的控制,可与负芒之间依旧有感应。”
“孟极?”
应缇颔首:“孟极想见你。”
令黎挑眉。
应缇道:“他虽是负芒坐骑,可是负芒夺他神力近万年,无穷无尽折磨他,他与负芒也是宿敌,自不愿眼睁睁见他将天道颠覆,见他得势。”
令黎安静地看着应缇。
应缇在神域六十年,灵力精进许多。她容颜娇美,性子又乖巧温柔,在神族中不乏追求者,可她却日日去天牢中,一心一意陪伴孟极,矢志不渝。
“你信我,好不好?我向你保证,他没有坏心的。”应缇一双鹿眼澄澈干净,直直看着令黎,“他让我告诉你,他知道找回火精的办法。”
令黎心头一动。
孟极有没有坏心她不知道,但他对竺宴一定有怨恨,这不用想令黎都知道。
他被竺宴囚禁在天牢六十年,易地而处,假如是她,她也会恨死囚禁她的人。
她去见孟极,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是这个皮是火精,那么不要说与虎谋皮,就算要她下刀山火海她都愿意。
她已经答应要与竺宴结姻缘灵契,她不会胆小,他的荣耀她会大方与他共享;她也不会懦弱,他的痛苦她也会勇敢为他分担。
*
被困天牢六十年,明明没有自由,孟极却依旧有种不羁的浪荡。
见令黎出现,他随意坐起来,一条腿曲着,一条手臂搁到膝盖上,宽袍广拂过,似人间公子倜傥。
他看向令黎,开门见山:“放我自由,我告诉你怎么找回火精的力量。”
令黎面无表情看着他:“你觉得我有这个权力吗?”
“没有,但放了我你也不会死。”孟极薄薄的单眼皮撩起,看向她,“你被罚一下,我们的神君却能活,这个交易不划算吗?”
令黎没说话。
孟极忽然道:“神尊神帝创世,将混沌之气一分为二,清气上扬,铸就了灵泽充盈的神域仙山,浊气下沉,是为厚土。但这浊气之中却也藏着魔气,于是神尊神帝便将魔气自浊气之中分离,这魔气便是天地间魔气的始源,神尊神帝也无法消灭,只得永镇从极渊。可是日久天长,魔气修炼成了魔脉,一分为三。”
令黎:“一分为三?”
“不错,一分为三。”孟极道,“分别在从极渊下,神帝体内,还有尊后体内。”
令黎皱眉:“我怎从未听说过?”
“典籍之中只会记载光彩的结局,像这等不算光彩的过程,自然不必记录。但我私以为,即使是被魔脉侵入体内,这一段历史也依旧光彩。先是有神帝以元神永镇从极渊,后有尊后压制不住体内魔脉,为了阻止从极渊下的魔脉与她体内的魔脉呼应壮大,自陨元神。”
令黎听到尊后压制不住魔脉而自陨元神,眼角莫名湿湿的,说不清为什么,直觉孟极没有说谎。
孟极摇了摇头:“可惜,尊后以自陨的方式消灭了她体内那一分魔脉,神帝的那一分却未能完全消灭,还有一部分到了神君的血脉之中。”
令黎下意识抗拒道:“那不一样。”
“一样。”孟极看着她,笃定道,“都是从极渊下魔脉的一部分,都是天地间魔气的始源。”
“你之所以觉得不一样,只是因为从前的神君有火精。火精是天地间正气与光明的始源,火精可以压制魔脉。可是一万年前,神君就已经没有火精了,失去火精的神君迟早都会像尊后一样压制不住体内魔脉,若不想入魔,便只有同归于尽一条路。”
令黎手心攥紧。
孟极笑道:“现在你知道火精对于我们神君而言有多重要了吧?”
令黎问:“火精在哪里?”
孟极视线落在她心脏的地方,忽然莞尔一笑:“火精被压制了,你找不到的。你若要找,需要先唤醒火精的力量。”
“唤醒火精的力量?”
“简单,你修火灵。”
令黎皱眉:“跟我有什么关系?”
孟极:“那你别信。”
孟极换了个姿势,懒散道:“我觉得在这儿呆着也挺好的,反正没有火精的力量,神君很快就会油尽灯枯,到时负芒趁机作乱,将天道颠覆,我也能出去。”
令黎:“……”
“你跟负芒不是有仇吗?”
孟极:“我若非与他有仇,也不会告诉你这些。怎么样,考虑好了吗?我教你火灵修习之术,你放了我,我还能帮你杀负芒。”
令黎注视着他片刻,点头:“好。”
第 98 章
枕因谷的神器考核迫在眉睫, 斳渊严格,如果不能通过,他真的会让弟子在谷中重新修炼一百年。到这个时候, 所有人都有了紧迫感, 一心扑在神器炼制上, 连葭月都不再摸鱼。所以竟然谁都没有注意到, 他们已经近三个月没有见过令黎。
第一个发现令黎不见的是暮商。
他炼制的神器是一台十六弦瑟, 完成之后想和令黎一起取名, 却遍寻不见她。问葭月,葭月说她或许下界去了, 晚上自会回神域。暮商便去神域入口处等她, 却是一连等了三日都不见她。
他心中顿时有些担心, 令黎灵力不高, 若是在下界遇见危险……他立刻想去禀报斳渊寻找,半途却又改变主意。
若令黎只是贪玩摸鱼,被斳渊发现就肯定不会让她通过了。若她此时不能学成离谷, 就要再等四十年,那, 那太久了。
暮商于是改变主意, 自己去扶光殿。
神君一向偏袒令黎,他若是知道令黎有危险一定会去救她, 就算最后发现她只是不务正业在外面偷玩, 也不会真的责罚她。
竺宴之前在从极渊涤荡魔气, 损耗太多神力, 若是从前, 这样的伤三五日也就好了。这一次却因为体内的方寸草露,他伤上加伤, 竟是过了数月才养好了内伤,然而方寸草露的痼疾却依旧束手无策。
他心中惦记令黎,怕她等太久,决定先去看看她。
刚步出房门,就听见暮商在扶光殿外求见。
“神君可知令黎去了何处?”
少年人模样俊俏,眼睛里是小心翼翼的青涩。
竺宴静静看着他,这样的眼神他何其熟悉。
原来时间竟已过去了一万年。
“她不在。”他转身走开。
暮商心中本就惧怕神君威严,此刻被他琉璃色的凤眸一扫,竟莫名生出一种被神君敌视的错觉。但他并没有退却,硬着头皮两步跟上去:“那神君可知令黎去了何处?我们已经快三个月没有见到她了。”
竺宴倏地停下脚步。
“你说什么?”
暮商原本还抱着神君给她安排了差事的侥幸,此刻见竺宴神情,分明是连他都不知令黎去了何处,心中立刻就紧张起来。
他担忧道:“令黎化形还不到百年,灵力不高,心思纯净,这么久没有回神域,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下界遇见了危险,若是歹毒的妖怪将她骗去……”
“闭嘴!”竺宴冷声斥道,大步往外走去。
暮商也跟着离开,嘴里念念道:“我这就回去请我父亲派人下界去寻她。”
竺宴看他一眼:“不准声张,本君自会去找她。”
暮商一慑,讷讷点头。
竺宴消失在扶光殿外。
*
日出圣地,汤谷上空,雷云正渐渐聚拢。
神族每逢神力突破便有雷劫,所以虽是雷劫,却大体也算是个喜事。
令黎正泡在汤谷水中,试图让温凉的汤谷水浇灭自己身体里的火气。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她是木灵之身,自她开始修炼火灵,她便时常感觉身体内仿佛有火烧着她。要说难受也没有多难受,比传说中痛不欲生的感觉差得太远了,但就是有种难以描述的煎熬。
孟极倒是曾告诉她:“修火灵其实对你而言也没有什么,只是唤醒了火精的力量你的身体会有点不好受。你到时候要是感觉有那什么火焚身,你就去找竺宴帮你。”
她听见“焚身”两个字,立刻警惕地问:“那还来得及吗?会不会还没找到他我半路就先被烧成灰了?”
孟极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果然是木头!比喻句都听不懂。”
令黎一头雾水,不懂都焚身了怎么还能是比喻,不过还是执着地问:“所以我会被烧成灰吗?”
孟极思索了一下,意味深长说:“烧成灰不会,要不了你的命,也就是会有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令黎听见“要不了你的命”就放心下来。
她不敢在扶光殿中修炼,怕被竺宴发现,也不能去枕因谷。最近枕因谷弟子们都在忙着炼制神器,她不炼神器却去修火灵,很快就会被发现。想来想去,她想到了汤谷。
汤谷是日出圣地,还是她生长的地方,在那里偷偷修炼火灵最合适不过。
最开始她还怕竺宴发现,夜里会回扶光殿,后来她发现竺宴大约此次受伤太重,根本注意不到她,便大起胆子,开始夜不归宿。她原来的打算是隔几日回去一趟,隔几日回去一趟,可是越到后来她越是身不由己。
她的灵力在以她震惊的速度飞速增长,但随着灵力精进,她体内的火也越发烧得旺。却又与单纯火烧的痛苦不同,甚至也说不上是痛苦,竟像极了,像极了某种羞于启齿的感觉。
每逢这种时候她就会格外想念竺宴冰冷的身体。
那感觉更像是,身体里的火不止烧了她的身体,还烧了她的脑袋,所以她才会越修炼越欲.火焚身。
没错,欲.火焚身!
她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孟极当日说的那什么火焚身是欲.火焚身!
孟极误她!
神力从来都是越修炼越清心寡欲,一定是他给的修炼方法有问题,所以她才会变成这样。
她想回去找竺宴,可是她这个样子,怎么敢?
她如今这副浑身滚烫的模样,竺宴一看就会发现她偷偷修炼火灵了,他六十年前单是听她说起就那样生气,现在发现那不得当场气得吐血?
还是等她能将身体里的火灵控制自如了再回去吧。
结果这一等,三个月就过去了。她似乎天生就会修炼火灵,格外得心应手,灵力突飞猛进,但却不知为何一直压不住身体里的滚烫,不仅压不住,反而越来越热了。
幸好她当日选了汤谷这个地方,汤谷水能分走她身体里的热度。
今日她正在泡水,天上开始渐渐聚拢雷云。
这么快,她就要突破了?她有些震惊。
她一个木灵,竟有如此厉害的火灵禀赋?
但天上的雷云却聚了大半日也没聚拢,她又有些糊涂了。
雷劫从来都是说下就下,怎么到她这里却变得这么慢吞吞的?她看着天际雷云徘徊来徘徊去的样子,觉得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在找人,却没找到她。
她在想自己要不要挥手示意一下,早点渡劫,说不定就能早点压制身体里的热意,不用总是泡在水中。
但她还没来得及挥手,竺宴忽然从天而降。
令黎泡在水中,肌肤因为滚烫而泛出潮红,却生生被他冰冷的目光吓得战栗了一下。
她从未见过竺宴这么生气。他死死盯着她,眼眶都红了,身侧的拳头绽出青筋。
那样的眼神,让令黎怀疑他能当场捏碎她的灵根。
竺宴的确恨不能毁了她的灵根,如果她可以不受伤的话。
他远远看到汤谷上方的劫云在聚集,心中便有了可怕的预感。却依旧心存可笑的侥幸,匆匆赶来,仿佛他只要再快一点,她就不会做出他最害怕的事。
然而当他看到她浑身潮红泡在水里,火精在她心脏的地方若隐若现,他一个踉跄落地,险些没有站稳。
“你答应过我什么?”他直直看着她,眼角通红。
他的肤色冷白,尤其是受伤以后,白得近乎透明,更加衬得他一双眼眶红得可怕。
令黎被他这个样子吓到,之前努力想的说辞一瞬间全忘光了,只能喃喃道:“对,对不起……”
然而她的道歉并没有让竺宴冷静下来,琉璃色的凤眸中反而涌动起可怕的风云。
令黎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从水中飞出,飞向他。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修火灵,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始终都不愿意接受我的心意吗!”
竺宴将她按在怀里,死死盯着她,咬牙切齿地问。
令黎鼻间酸楚:“我只是想……”
竺宴看向天际雷云,打断她:“你既执意修了火灵,那我便再无办法,只能散尽你的修为。”
令黎惊恐地睁大眼。
没有任何一个神族可以接受散尽修为,别说神族,就是妖族、魔族……不管是谁,都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废物。
她不理解地看着他,因为委屈和难过,眼泪落了下来。
竺宴直勾勾看着她的泪珠。
他没有看她的眼睛,只是看着她脸上扑簌簌落下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没有尽头。
她一直在哭,却倔强地没有出声。既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再解释,更没有求他心软。
他却根本动不了手。
万籁俱寂,时间变得漫长,愈发将他此刻的无力暴露无遗。
他缓缓看向她的眼睛,嗓音喑哑:“你就是知道我喜欢你,我舍不得,所以才会这样有恃无恐。”
令黎一直忍着没哭出声,此刻终于忍不住大哭出来:“不是……我知道你喜欢我,所以我才会想要回报你同等的喜欢啊!”
竺宴身体一僵。
令黎泪水迷蒙看着他:“我不懂如何去喜欢一个人,我只是想像你喜欢我那样去喜欢你,这样也错了吗?”
他从不肯让她伤让她痛,将心比心,她也想免他伤免他痛,为什么他却要那么生气?
竺宴久久凝着她,没有说话,眼睛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悲戚。
许久,他闭上眼,将她的头按进自己怀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无声落下一滴眼泪。
*
竺宴将令黎带回神域。
暮商没有声张,却也放心不下,一直守在神域入口。远远见竺宴回来,一只手紧紧牵着令黎,他愣了一下,不过那奇怪的感觉转瞬即逝,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对令黎的担忧就占了上风。
然而他刚想迎上去,眨眼间,竺宴又带着令黎消失了。
回到扶光殿,这不多时的功夫,令黎已经浑身滚烫。
竺宴抱着她,隔着衣服布料能感觉到她炙热的体温。
他将火精给她以前,曾将火精的力量压制。她若是一直修炼木灵,火精便不过是充当她的心脏,为她带来生机。如今她修炼火灵,火精的力量已被她唤醒。
火精看似只是一簇寻常平凡的火苗,却是天地万物温暖的本源,只有他的创世血脉才能控制。而她压制不住火精的热度,才会像如今这般欲.火焚身。
他太冷,她太热,的确是绝佳的双修时机。
而且,她说得没错,的确只有火精的力量才能让他体内的方寸草露消散。
可是她一旦修了火灵,迟早会恢复凤凰的元神,到那时……天罚就躲不过了。
他凝着她,神情复杂,清楚地看着她眼里的欲念,却终究是狠心地转开头,将她放进冷水里,又在水中加了阵法。
他从前的确渴求她能回报他同等的情意,能如同他喜欢她一般喜欢他,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又气她不懂他一番苦心。
她根本不知道,以为只是在帮他,却不知她将会为此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竺宴转身,衣角却被她捉住。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她轻轻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小心翼翼藏着委屈和哽咽:“你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不生气?”
他垂在身侧的手颤抖。
下一瞬,他倏地回身,将她从水中抱了起来。
水哗啦啦淋了一地,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毫不在意他身上的衣衫被她浸湿,俯身急促地吻上她的唇。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在生我自己的气。”他哑声道,嗓音里深藏痛苦与悲戚。
若是一万年前,我可以再谨慎一点、再努力一点,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日了?
第 99 章
后半夜下起了雨, 春雨如酥,扶光殿中的杏花被雨水浇灌,次第绽放, 在雨中轻颤不止。
月色被摇碎, 清盈饱满的水珠从粉嫩的花瓣滚落, 淅淅沥沥, 水声不断。
卧房内, 昏黄的烛光摇晃, 窗纸上映出一双人影,抵死交缠, 一直到天边透出第一缕晨曦才停下。
竺宴抱着令黎去清洗的时候, 她的双臂还紧紧缠着他的脖子, 头亲昵地依偎在他怀中。她一身雪白肌肤透着娇羞的红, 暧昧的地方还沾染着斑驳痕迹,眉眼处尽是春色。
竺宴将她放进水里,她也不肯松手。
“刚刚是谁一直在喊够了?”
“我们一起洗, 我不想跟你分开。”令黎仰脸望着他,眸子水光潋滟。
竺宴打趣:“那就是还想要。”
她闻言, 条件反射缩了缩。
虽然他们之间从来不少肌肤相亲, 可因为方寸草露,竺宴始终克制着最后一步, 他们从未真正双修过。
“原来双修的感觉是这样的。”令黎轻喃。
“什么感觉?”竺宴哑声问, 直白的目光里有几不可察的期待。
令黎凝着他, 想了一下, 老实道:“有点吓人。”
竺宴:“……”
“吓人你还不松手?”他没好气道。
令黎“噗嗤”一声笑出来, 将他抱得更紧了:“可是我很快乐啊!”
竺宴唇角轻扬。
她依偎在他脖子里,侧过头, 咬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了一句话。
竺宴听清了,身体霎时一紧,下一瞬,人已经跟着她进了水里。
浴桶逼仄,他一进来两人就挤在了一起。他将人拉到自己怀里,分开她的腿,让她跨坐在自己腰上。
令黎震惊地瞪大了眼,直直看着他:“不是说好够了吗?”
竺宴将她按下去,抱着她的身子,在她耳根喑哑道:“不是说我弄得你很舒服吗?那再舒服一次。”
令黎下意识推他的胸膛,她微微仰着头,脖子拉得修长,杏眸轻阖睨他:“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有。”男人强势地将她拉回来,俯身吻住她的唇。
再不让她不知死活撩拨,撩完又说不要了。
水波激烈地晃荡起来,浴桶内的水一波波涌出。
……
等水声停止,两人再出来的时候,天光早已大亮,浴桶内原本温热的水凉透了。令黎不盈一握的腰肢红了一圈,也不知道是被掐的还是被狭小的浴桶膈的。
又酸又累,她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任由竺宴将她抱回床上,还委屈巴巴地睨了他一眼。
竺宴愧疚地摸了摸鼻子:“抱歉,浴桶太小了。”
令黎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子,扭开头不想看到他。
竺宴有些气短地赔罪:“下次我弄个大点的。”
令黎不理他。
还想有下次呢?再也没有下次了!
在水里一点都不舒服!太窄了,总是膈着她!
竺宴站在床边,望着她别扭的后脑勺,迟疑一瞬,又自觉上床在她身边躺下。
他支肘,侧身凝着她:“你摸摸我。”
令黎:“……”
令黎直接翻了个身,彻底不想看这个臭流氓了!
谁说他清心寡欲的?到底是谁在造谣!
竺宴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感觉到了吗?”
令黎不开心地挣扎了两下,又倏地停下。
手掌下的肌理硬实炙热,再也不是冰冷的触感。
她睁开眼,转头看向他,喃喃道:“不冷了。”
竺宴握住她的手:“早就不冷了。”
昨晚就不冷了,只是她深陷情.欲,没有注意到。
令黎猛地坐起,又将他也拉了起来,确认似的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一圈。
热度源源不断从他紧绷的肌理散发出来,再也不是从前了无生气的冰冷。
令黎眼角竟忽然热了起来,她努力了那么久……她仰头不放心地问:“还有哪里难受吗?方寸草露……”
“方寸草露没有了。”他低眸凝着她。
与她双修的时候,他也可以控制火精。火精是天地温暖的本源,方寸草露遇见火精,便如露水遇见朝阳,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令黎不知道这个中因由,眼中流露出困惑:“我的火灵有这么厉害吗?”
明明也就才修了三个月而已啊。
“早知我如此厉害,我应该早点开始修火灵,也不让你受这六十年的苦。”
她说完,便见竺宴的目光陡然间沉凝,眼底的愉悦与放松消失不见。
她又想起来竺宴找到她时那滔天的怒气,看他的目光顿时变得小心翼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跟你作对,我只是……”
竺宴将人拉进怀里,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你从未对不起我。”
“可你说……”
“我会想办法。”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有事。他总会,想到办法救她。
令黎隐约能感觉到他眼底深藏的情绪,仿佛是悲伤,她懵懵懂懂,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乖巧地宽慰他:“你别担心啊,我虽然是木灵,但修火灵也并没有岁稔星君说的那样难受,虽然会有点……会有点热,但还差得远呢。我会继续留在枕因谷,有那里的灵气助我修行,我会很快进步的!”
竺宴闻言立刻道:“不行,你不能再留在枕因谷!”
他生来被神尊封印,神尊为了阻止他体内的魔脉壮大,也将他一半灵根一同封印,并下神谕,解开他封印之人天道不容,灰飞烟灭,永生永世永受天罚。一万年前,天酒为了让他恢复灵根,违背神谕解开他的封印,又以自身血脉重新将他的魔脉封印,代价便是自己灰飞烟灭。她的凤凰元神那时就已经不在,只剩一丝残魂,连生机都没有,全靠火精为她重塑生机,又在汤谷扶桑木中万年,一点点修成人形。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凤凰,只是一株扶桑。
为天道不容的是凤凰天酒,而不是扶桑令黎,只要她是扶桑,她就可以躲过天罚。然而她一旦开始修火灵,凤凰的元神早晚会被唤醒,到那时,她便再也躲不过天罚了。
枕因谷的灵力会让她的火灵神力迅速精进,然而她的火灵精进越快,凤凰元神苏醒便会越快,天罚来得也会越快。
“你不能再留在枕因谷。”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令黎一怔:“为什么?”
竺宴一瞬沉默,半晌,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神尊为了确保神族有足够的成长期,定下规则,神族不论长幼,只有离开学塾才可以成婚吗?”
令黎心尖儿一颤,若有所悟,直直看着他,眼眸如被水洗过。
竺宴注视着她,一字一字道:“令黎,我想与你成婚。”
*
神族弟子学成离开学塾的考核条件一向苛刻,规则统一都是由神君亲订,而枕因谷则更是严格,甚至比神君的要求还要高出许多,尤其是斳渊的神器考核。往年有不少弟子就被卡在这一门考核上,以至于重修一百年。所以后来枕因谷本着宽大为怀的原则,在神器考核之前又多加了一次预考核。相当于预演一次,弟子们祭出自己的神器,有问题的斳渊君会先提出问题,给大家多一次改进的机会。
令黎的神器也就是开始做得认真,后来就一门心思修火灵去了。甚至打着要再蹭四十年枕因谷灵气的算盘,故意摆烂。
如今再过两日就是预考核,她却临时改变主意想要通过,需要修补完善的地方实在太多,她连续熬了两个大夜,到预考核那一日,手忙脚乱简直毫无悬念。
她的山河图胜在巧思,其他弟子都被她那些花里胡哨的设计糊弄过去了,只有斳渊全程神情冷淡。
令黎心中暗暗叫糟,知道糊弄不了斳渊。
果然,待预考核结束,通过的名单里没有她。
葭月和暮商最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见连他们都通过了,令黎却没有,纷纷为她不平。
葭月道:“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得罪斳渊君了?”
暮商比令黎还着急:“不行,我去问一问斳渊君哪里需要改进。”
一转身,斳渊就站在他们身后。
令黎有自知之明,她心中知道问题都出在哪里,行礼后便也没有多问。
斳渊静静看着她:“你自愿在枕因谷中再修行四十年,我很欣慰。”
令黎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两日前她确实是这个打算,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现在她无心修行,一心只想与竺宴成婚。
“不,她不愿意!”
令黎没说话,暮商却迫不及待替她否认。
令黎与斳渊齐齐看向他。
只见暮商握着拳头,脸微微泛红,看了看斳渊,又看向令黎:“我,我父亲……我想……”
少年憋了半晌,没憋出一句话。
葭月看不过去了,爽利地替他说道:“他父亲正在为他择新妇,他喜欢令黎,想要早日将她娶回家啦!”
“什么——咳!咳咳!”
令黎太过震惊,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张脸都咳红了,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暮商,又去看葭月。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暮商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她怎么不知道!
斳渊面无表情看向暮商:“这其中应该是有误会,令黎不通情.事,待谁都是一样,你想是将同窗情意误当做了男女之情。”
虽然斳渊的“不通情.事”可能有些失实,但令黎抓住重点,还是用力点头,跟着附和:“嗯嗯对!斳渊君说得对,我对谁都是一样!”
谁知上一刻还害羞扭捏的暮商闻言,坦言道:“我知你不通男女情.事,但那不要紧,我通就好!我知道我喜欢你,我对你是男女之情就足够了!我愿意等你,多久都没关系,只要你愿意给我机会!”
令黎:“……”
斳渊唇线抿直。
暮商继续道:“我已经禀明父亲,父亲也答应了,此刻他老人家应当正在扶光殿中向神君求亲。”
令黎:“……!”
什,什么?
暮商害我!
第 100 章
“你说娶谁?”
碧落族长应川拱着手, 笑眯眯道:“回神君,令黎神女兰心蕙质,心思澄明, 我儿爱慕已久, 今愿聘令黎神女为妇, 从此良缘永结, 瓜瓞连绵, 求神君成全。”
竺宴坐在上处, 一条手臂疏懒搁在扶手。露出的手指骨节修长嶙峋,肤色冷白。
他没有说话, 琉璃色的凤眸淡淡垂着, 落在应川身上。
碧落族生性好战, 急功近利, 这位应川族长更是个中翘楚。当年不惜代价将亲妹冶容送到神尊身边,如今嫡子娶妻,大好的联姻时机可以又一次壮大碧落, 应川却会放过?
竺宴淡道:“碧落少主娶妻,当娶神族中门当户对的神女。令黎不过下界一株平平无奇的扶桑, 应川族长为何有此打算?”
应川叹道:“不瞒神君, 令黎神女出身不高,灵力寻常, 原本确非我与夫人心中首选, 只是我儿暮商是个痴心的, 一心一意只想娶她一个, 这世上有哪个父母拗得过孩子?别的不说, 单是他这些年为令黎神女做的那些蠢事,就能说个几天几夜了……”
“令黎神女喜爱吃仙果, 他听说下界章峩山上多仙果,便亲自去移植回神域。可那章峩山上仙果种类不知凡几,他一个品种一个品种去移植,又带回神域亲自栽培,我见他不易,想派人助他,他也不让,非要亲自动手,一颗颗小心养着,耗了近六十年时光,勉强将章峩山上的仙果移完,如今我碧落神域都快被他的那些仙果占领了。”
“还有上次兰时给令黎神女暗下方寸草露,令黎神女虽侥幸未受伤,暮商却杯弓蛇影了好些年。每日下学都要在暗中护送,直到亲眼见着她回到扶光殿才敢放心回家。他母亲见他日日回家得迟,以为他与狐朋狗友出去沾染了什么恶习,问他他也不肯说去了哪里。他母亲是个火爆脾气,问不出就开打,硬是打掉了他半条命,他始终紧咬牙关。还是我得到消息及时赶回去,他才捡回一条命。后来我多次查探,才得知他一直在暗中护送令黎神女。问他为什么不说,他却道,若是让我们知道了,不管我们同意还是不同意,我们都必定干预,那就会给令黎神女带去烦恼。他说,如今只是他一厢情愿喜欢着,令黎神女还不通男女之事,什么都不懂,他希望他的喜欢是让令黎神女感觉到快乐和被爱,而不是在那之前先给无忧无虑的她带去烦恼。”
竺宴目光动了动。
应川继续道:“还有枕因谷弟子出谷的神器考核,神君可知暮商炼的神器是什么?”
竺宴一言不发。
应川道:“是十六弦瑟。”
竺宴眼皮轻抬。
应川笑道:“这小子蠢笨,自比不上神君,不过是仿造了一个赝品出来。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神君当年心悦天酒殿下,为了保护天酒殿下,特意为天酒殿下打造了一台能操纵人心的十六弦瑟,还一起起名停云瑟。只是随着天酒殿下香消玉殒,停云瑟也遗落下界,不知去向。这小子一面惋惜,一面又不自量力,也想像神君当年一般,为心上人打造一台定情信物,便也做了这台十六弦瑟。”
“虽远远比不得神君当年送给天酒殿下的停云瑟,却实实在在也是少年人一颗赤忱之心。”应川笑着摇摇头,“还求神君看在暮商一片痴心爱慕令黎神女的份上,答应这桩婚事。”
令黎惊闻晴天霹雳,匆匆飞回,一进门就听见“求神君看在暮商一片痴心爱慕令黎神女的份上,答应这桩婚事。”,当场被吓得一个腿软落地。
幸好斳渊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扶住,她才没能噗通一声给里面的两人表演一个原地下跪。
令黎一扭头看到是他,脸上闪过惊讶。
斳渊君怎么跟来了?
斳渊的身后,暮商和葭月迟了一步落地。
暮商跟来她理解,毕竟这奇奇怪怪的误会因他而起;葭月跟来她也晓得为什么,葭月这一生挚爱围观这些热闹,自然不会放过。
但这事儿又关斳渊什么事?根据她这么多年对斳渊的了解,他压根也不是个爱看热闹的人。
神族中人都说他与竺宴,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冷淡如冰,属于两个极端。但据她观察,他们两人本质都是一样的,一颗心皆是刀枪不入的冷硬,几乎没什么能让他们心软。只是竺宴是从里冷到了外,而斳渊却是以温润的表象将自己与他人之间隔绝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所以他此刻竟然会跟来,这让令黎困惑不已。
竺宴刚听完暮商对令黎的一颗拳拳爱慕之心,寤寐思服,一抬眼,就见院中她和斳渊站在一处。斳渊一只手扶着她,低垂看她的眼神隐忍克制。
竺宴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从来只听说过孔雀惯会招惹,没听说凤凰也这么能招蜂引蝶。
应川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回身见令黎与暮商都来了,指着他们笑:“瞧瞧,这双小儿女倒是迫不及待自己来向神君禀明心迹了。”
令黎:“……”不是。
她无暇去管斳渊为何跟来,慌忙提着裙子抬步步入。
“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她心中忐忑,目光直直看着竺宴,生怕他会误会反悔。
他们之间本就是不平等的,他是神君,是天地之主,而她只是一株扶桑。是全凭她一腔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敢,才敢答应与他成婚。她也不怕他只是头脑一热才向她求娶,她莫名自信,觉得成了婚,他发现了她更多的好,就更加不会反悔了。
可万一他此刻误会,还没来得及与她成婚,发热的头脑就先凉了下去,那她不就没有机会了吗?
她急急忙忙解释,还未来得及将话说完,扶光殿外神侍的声音传来。
“禀神君,天牢有事急奏!”
“天牢”两个字仿佛戳中了令黎某根神经,她心尖儿一跳,倏地噤声。
竺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让门口求见的神侍进来。
令黎话没说完,心虚地退到一旁。
神侍回禀:“神君恕罪,孟极逃了。”
令黎低垂着头看自己脚尖,一动不动,一颗心却跳得如打鼓。
竺宴刚才看她那个眼神太透彻了……肯定什么都瞒不他。
她自然也没想瞒过他,可真当被那样的眼神一看,她还是会忍不住忐忑,又忍不住想起竺宴发现她修火灵那一日的滔天怒意。
那一日他最后虽然消气了,可今日却难保他不会一怒之下反悔他们之间的婚约。
她已经在期待嫁给他了……令黎手心浸出冷汗。
“你怎么了?”斳渊看向她。
令黎连忙掩饰地摇头,一面做贼心虚得竟有些耳鸣。
守卫天牢的神侍向竺宴回禀了什么她也没听清,只见忽然间天牢神侍往她看来,道:“最后一次进出天牢之人是令黎神女。两个月前,令黎神女去过一次天牢,见了孟极,之后便再无人进出荒岛,今日臣巡视天牢,只觉天牢内的孟极有些怪异,多了个心眼儿回去查探,才发现那只是个傀儡,真正的孟极早已不知去向。”
众人齐齐看向令黎。
令黎攥着手心,无意识地挺直背脊。
在她与孟极私下达成交易、孟极教她火灵修习之术她放孟极自由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有今日了。她自知自己私放天牢囚犯会面临极重的处罚,可是除此之外她再没有别的办法。
正如孟极所说:“你受罚,神君却能活命”,她愿意用自己受罚换他活命。
她自己做的选择,她不后悔。她只是没有想到,好巧不巧会是在今日,在这个时候被发现。
她艰难地吸进一口气:“我……”
“不是她。”
她刚开口,竺宴便将她的话打断。
竺宴道:“令黎随本君闭关三月,两日前才出关,你却说两个月前在天牢见过她,那不可能。”
令黎一愣,怔怔看向他。
神侍也愣住,开始自我怀疑,又立刻道:“可同被关在天牢内的兰时也指认令黎神女放走了孟极。”
竺宴目光淡扫而去,不轻不重反问:“你是本君的神侍,还是兰时的神侍?”
神侍惶恐,慌忙跪地:“神君恕罪!”
应川若有所思看了看竺宴,又意味深长去看斳渊。斳渊只当没发觉,并未与他对视,淡着脸站在那里,没有感情的样子。
暮商站出来维护令黎:“正是!兰时戴罪之身,还是因为暗害令黎神女入的天牢,如今她随意攀咬令黎神女,本就不可信,更遑论还有神君亲自作证。难不成你认为,以神君之尊,他还能为了维护令黎神女说谎不成?”
令黎:“……”
神侍惭愧道:“臣有罪,臣这就下界去捉拿孟极,提他回来赎罪!”
神侍迅速离去,短暂的插曲过后,谁也没有说话,殿中忽然陷入诡异的安静。
竟是葭月最先反应过来,本着对看热闹的虔诚,热心肠地提醒大家言归正传:“那神君,暮商与令黎的婚事……您看,您是允了吗?”
“不允。”竺宴淡道。
葭月:“……”
应川是碧落族长,他先众人而来,对竺宴动之以情,说了那么许多,竟换不来竺宴给他一个脸面,神情顿时阴冷。
暮商也没想到竺宴竟拒绝得如此干脆,半点余地都不留,脸当即憋红:“神君是否太过霸道了?暮商求娶的是令黎,神君可否先问过令黎的意愿?”
竺宴没有说话,忽然起身,从上座走下。
他步履轻缓,一言未发,走至令黎面前停下。
令黎紧张地仰脸看着他。
四目相对,她竟一时分不清他眼中的神情,也辨不清自己这一刻是在期待还是在害怕。
竺宴沉默一瞬,开口道:“本君是要问她的意愿,不过不是替你问,是替本君自己问。”
令黎直直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捏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她的五感却仿佛短暂缺失,只能感觉到竺宴灼灼的心意。
当着斳渊,当着暮商,当着所有人,他直直注视着她,嗓音轻而笃定:“令黎,本君欲求娶你,你可愿做本君的神后?”
万籁俱寂,天地仿佛暂停。
而后刹那间,有什么轰然炸开,震耳欲聋。
从此,他们之间再也不是他漫长寂寞数万年无望的等待、不是扶光殿内那些掩映在长夜里患得患失的短暂温存。
神谕昭告天地,从今往后,她是他的神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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