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明相凡难以解释两人现在的荒唐举动。


    周爱桥十分钟前在身上穿的、那件地摊上随意购买的短袖从衣领处撕碎;运动裤的抽绳取下来,绑在他手腕上;而他手腕上一直戴着的串珠被扔在床下;


    那串珠子是他刚入圈时,带他入行的导演从寺里求来送给他的。后来他将串珠送给她,兜兜转转,珠子还是回到了他腕上。


    清晰可见,周爱桥这五年仍保持着健身。顺着揪住被子的五指往上瞧,小臂上的青筋蜿蜒曲折,凹陷的锁骨,一激动就会通红的后脖颈……


    以及耳后,漂亮的腺-体,正散发着淡淡奶香。


    omega处于易感期时,耳后腺体会在受到刺激时迅速膨胀发生变化。有的人会肿胀至难以说话,影响日常交流,以至于需要迅速注射抑制剂缓解。


    而有的人,譬如周爱桥,他耳后的腺体只是微微泛着粉色,随着他的脉搏一下一下地跳动,就像是他的微型心脏。


    只要低头,他的整颗心、甚至整个人,在这一刻都是属于她的。明相凡陡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贴在了周爱桥的眼睫上。


    湿润的吻,如同清晨露水般,带着凉气和纯粹,轻而易举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周爱桥不自觉仰头,露出优美的颈项。


    在猎人眼中,露出脖颈的幼崽便是主动寻死。幼崽将自己最脆弱、最诱惑的地方暴露在猎人眼下,等待她的屠-杀。


    明相凡俯身,手指揉在他蓬松的头发中。指尖抓着发丝微微用力,他束手无策。


    就像在海浪滔天中索求更多的依靠,感官留给他的,只有本能。他是等待哺育的雏鸟,在自己的巢穴中无助哀求。猎人出现,在雏鸟脆弱的脖颈上留下齿印。心血来潮的施舍满足不了饥饿的狼崽。幼崽可怜巴巴瞧着她,意图寻求庇佑。


    “阿凡……”


    就是这一声脆弱的私语,让明相凡彻底清醒。


    明相凡心脏狂跳,使了狠劲,咬-破自己舌尖,等口腔中弥漫着血腥味后,才从这层暧昧中挣脱出来。


    她将抽绳的另一端绑在床头的铁架上。手臂撑在周爱桥身侧,用力,翻过身在床尾坐起。


    “你没有注射抑制剂?”明相凡掀了一把额前的头发,平缓自己的心跳。默默瞧着背对着自己,陷在雪白被褥里的周爱桥。


    他的背脊比床单还白,翩跹蝴蝶骨随着呼吸在她眼下匍匐着。


    水深火热中的周爱桥根本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他只知道唯一能够解救自己的露水被燃烧殆尽,蒸发掉,再也没有了。


    他陷入了死局,没人能够来救他。


    “阿凡…”周爱桥又无助地叫了一声。


    明相凡撇开眼不去看他,语气冷淡到极致:“没想到周老师也有这一天,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她还记得五年前那双淡漠的眼。


    对,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影帝。


    他的喜怒哀乐都是可以装出来的,爱也是。


    明相凡直到现在,与他坦诚相见都不能确定——


    面前这人……


    究竟是将他真实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还是为了能够安然度过易感期勉强装出来的。


    被单逐渐冷透,明相凡的心也逐渐平静。她垂着眼,静静看着眼前这个人——他像戴立帆,可又不像。


    他蹙着眉头,齿尖不断吐露出碎裂的字词;眼睫如同蝴蝶的翅膀,妄图席卷一场飓风;唇是红的,嘴角沾染了明相凡的血迹,导致他更像是画中人,旖旎、缱绻、靡丽所有娇艳的词句安排在他身上都不足为过。


    明相凡手臂撑在床榻边,摸出手机准备联系小罗。身侧的声音逐渐减弱,她抬眼过去——


    周爱桥面色绯红,眉头皱得也比先前深。他将自己闷在枕头中,憋足了气。


    明相凡放下手机,靠近他。捧着他的脸颊,才觉入手滚烫。


    明相凡叫了他一声,并没听见回应。易感期的omega一旦没有及时注射抑制剂或者寻求适配alpha的标记,就会进入自我保护阶段。屏蔽一切外界声响,减少身体功能运作。


    但这不是长久办法,随着自我保护时间越长,危险系数就越高。


    她有些气恼:“你就是故意的!”


    用自己的命做赌注,周爱桥,你行,你好样的。


    明相凡咬牙,手指将他耳后的头发拨开。


    那一瞬间,空气中的奶香味更加浓郁。整个房间都被这种味道笼罩住。随后清风过境,淡淡青梨香缓慢,却又温和地覆盖住房间里的奶香味。


    这仅仅是一场临时标记。


    明相凡低垂着眼帘,松开牙齿,看着周爱桥耳后上两排整齐的牙印,突然笑道:“五年了,周老师手段依旧狠辣。”


    周爱桥的动作停滞了片刻。


    他紧紧搂着明相凡的腰,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倚在明相凡心口,他的侧耳听着她的心跳。


    “这五年,你难道都没有想过我?哪怕一分、或者一秒?”周爱桥声音低哑,像是随时都能被风剪断的风筝线。


    他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自从重逢,周爱桥无时无刻不再纠结着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的阿凡,曾经最喜欢他的阿凡,究竟有没有想过他。


    哪怕一秒。


    明相凡手臂折到身后,将周爱桥搂住她的手扯开。


    “周爱桥。”她叫他。


    周爱桥一愣,兴许是还沉浸在临时标记中,他的一切反应都变慢了半拍。


    她很久没有像这样叫过他的全名了。


    明相凡站起身,看着孤零零坐在床铺里的周爱桥,说:“这次算我失察,对于临时标记你这回事,我向你道歉。我认为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随时一解你燃眉之急的程度。”


    她缓了一口气,接着说:“其次,我没有多余精力去分析你的目的,如果是因为这次拍戏途中不方便去注射抑制剂,而我又刚巧是你片中的爱人,行,可以。不就是临时标记?杀青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就和五年前一样。”


    “可我只能是你。”周爱桥轻声道。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两人听见。四两拨千斤。


    这句话如果放在五年前,或许一切都不同。可今时不同往日,如果事事都求一次重来,那前行的意义在哪呢?


    明相凡取过椅子上的外套,重新穿上。


    “昨日还会重现吗?”她反问。


    周爱桥却说:“只要你想,现在也会是昨日。”


    明相凡被他这句没有条理的话逗笑了:“可昨日对你是枷锁,对我是囚-牢,日日都活在昨日,我们终究都不会好过。”


    明相凡的眼眸中零星散落着他的影子。


    昨日、昨日。


    那一瞬间,周爱桥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可他什么都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下。


    明相凡心脏跳动近乎麻木,眼神轻飘飘落在周爱桥手腕上,随后弯下腰,将在地毯上的手串拿起,放在他面前:“曾经我以为,我能解开你那把锁,可事实告诉我,我仍旧螳臂当车。你们这种人,从来都只相信自己。”


    “那把钥匙,是你亲手放下的。”


    “周家是周家,我是我。”周爱桥飞速下床,拉住她的手腕,全然不顾自己当下的状态,“我知道这一切都不能挽回,但我仍想说,我是周爱桥,只是周爱桥。我的名、我的姓、和南城周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明相凡嗤笑一声:“你是不是周家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爱桥还想说什么,一通电话打破当下这焦灼的氛围。


    明相凡看着手机上跳动的字,心里一跳,连忙接通。


    “喂?”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的风,而后传来窸窣动静。


    “相凡姐姐吗?”很耳熟的男声。


    “我是庄松雪,你家楼下住的那位。”庄松雪说话语速匆忙,“时间紧张,救护车来了,我长话短说。李奶奶不知道为什么独自出门,在二楼摔了一跤,还是她们家的狗挠的我家门,我才发现的。”


    明相凡的脸色顷刻间暗沉下来:“救护车等会要去哪家医院,记得把信息发给我。”


    说完明相凡又想起什么,补充一句:“麻烦你先帮我照顾一下,我争取今晚就赶回市里。”


    周爱桥瞧见她脸色:“出什么事情了?”


    明相凡淡淡看了他一眼,捏紧手机,转身就走,“没什么,不劳您费心。”


    明相凡又匆匆找到杨永华,和他说明了情况后驱车折返市内。


    周爱桥就在停车场门口等着。


    明相凡脸色不善:“你堵这儿干什么?”


    周爱桥将手上的袋子递过去,“青荷市昼夜温差大,带点衣服,别感冒。”


    不只是青荷,郊区更是如此,全然不似夏季。现在不过才临近日暮,降下车窗,便有凉风扑面。


    “谢了。”明相凡启动车辆,升上玻璃窗。


    “袋子里还有药膏。”周爱桥望着明相凡的侧脸,迟缓道。然而车辆已开走,他的话散落在风中,谁也听不见。


    小罗找了一圈,终于找到周爱桥。


    却不知怎么,他不敢上前。远处朦胧的夕阳落在周爱桥身上,那一身凉薄,席卷着孤寂,在那一刻到达了顶峰。


    他的背影被光线拉扯着,连同灵魂,好像都随着影子,被踩在脚下。


    周爱桥出生后家里人为他批命:生来便是矜贵之人,可偏偏功成名就后命途多舛。


    他的矜贵,是周家给他的;


    他的命,是明相凡给他的。


    所以坎坷,所以多舛;他明白,所以不怨;


    只是悔。


    悔在自己对这道批命通透太迟。


    到达青荷市军医医院,已经是晚上九点。庄松雪握着李听玉的手机在医院停车场等着。


    明相凡停好车,和他直接从地下车库坐电梯上楼。


    “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明相凡焦急地看着电梯上行的数字,“陈姐当时在家吗?”


    庄松雪认真和她讲当时的情况:“我是听见那只狗狗扒门,才出来瞧的。狗狗一直在楼道里嚎叫,见到我出来,直接咬着我裤腿下楼。然后我就看见了李奶奶躺在二楼的楼梯坎上。当时奶奶已经失去意识,不过救护车来了以后,她清醒了一会儿,说楼顶有人自杀,她要上去……”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病人各项体征平稳,摔跤那会儿应该是有什么物件把人托着了,只是有些脑震荡。老人年纪大了,最好减少出门频率。这个年纪摔一跤可不是小事情。如果非要出门,身边必须要跟人。”医生站在病房门口对陈姐说明,“还有,老人是有阿尔兹海默症的患者,身上最好缝一些个人信息,防患未然啊。”


    陈姐连连应声,转头看见明相凡。


    明相凡迟缓着步子走在医院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令人头脑发晕。一路而来,心脏始终悬在空中,被稀薄的空气紧紧攥住。


    等见到李听玉安然无恙地躺在病床上,明相凡双腿一软,长长松了一口气,很没出息地哭出声。


    身边一直陪着的庄松雪眼疾手快捞住她。他将手提袋里的衣服抖落出来,把人包裹住。


    一只药膏从衣服口袋中掉落在地面上。


    庄松雪捡起,看了一眼功能主治范围,又格外认真将明相凡裸露在外的皮肤看了一圈。最后,在她在脖子上发现了微微泛着红的小颗粒痘痘。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