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迟弟弟,醒了么?”
门外传来刻意放缓的敲门声,墨绿蓬松的被子里青年面白如纸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缓缓睁开眼睛,但双目却犹如某种无机质的黑色宝石看不到任何光亮,人也没有丝毫动作。
“枝枝表姐早上好,这么早也许客人还没醒,不如让他再睡一会儿。”另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
“马上要去陆家了,再不起来就来不及吃早餐了。”景枝对着面前笑得一脸完美的男生挑了挑眉。
“总归不是多吉利的事,参加葬礼这种事情自家人去就行了,倒也不用麻烦客……”
“昨天姑姑说要带小迟弟弟一起去的。”景枝直接打断他。
好吵。
一截流畅优美的小臂从被子里伸出来随手打在侧边的床头板上,随即手掌厚的床板硬生生就被打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叶语迟缓慢的眨了眨眼,下一秒身体就像是重新启动般运转起来,两颊也恢复了些微的血气。
明天就是月中,出了乌山让他状态有点差,全身隐隐作痛的情况下昨天睡得其实并没有很好。
“你现在怎么样?”见他目光清醒了,阿衡出声问道。
“还行。”叶语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回道。
外头的人听不到阿衡的声音但是可以听到叶语迟的声音,更别提刚刚那声不算小的碰撞声,景枝有些担心的喊道:“你醒了么,撞到哪里了?”
吱嘎,眼前紧闭的房门被打开,叶语迟那张秾丽的脸展露在两人面前,大概是因为起得早犯困,他眼睛半眯着显得狭长了些,配上毫无表情的五官柔和不在,看着无端有股杀气。
景枝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早呀小迟弟弟,我是喊你下去吃早餐的,你洗漱完赶紧下来,过会就要出发啦。”
“喏,这是姑姑给你准备的衣服,你今天先穿这个。”她把一叠黑色的休闲款正装塞到叶语迟怀里。
参加葬礼大家基本穿的黑色正装,叶语迟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只有身上的病号服,时间紧自然也没办法让他挑喜欢的,这套还是景媛一大早让助理送过来的。
怕叶语迟不习惯,她想了想又道:“也不用太着急,按你的节奏来就行,要是来不及的话大不了我就帮你带两个三明治车上吃。”
说完看都不看边上沈怀星一眼脚步轻快的转头下楼。
“枝枝表姐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你别介意。”
沈怀星一副真拿她没办法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扬起一抹优雅的笑道:“你就是小迟哥哥吧,我是沈怀星,你可以叫我星星,本来应该昨天就来看你的,但我身体不太好妈妈不准我晚睡,所以今天才跟你打招呼,真的太失礼了。”
他意有所指的看向沈怀星身上粗糙单薄的病号服,“听说你要暂住在我们家一段时间,这里跟山里不一样,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就跟我说,我帮你。”
自卑跟胆怯,一般来说刚从贫苦的地方出来面对跟自己以往认知不同一切人都会产生这种心理,沈怀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嘴上却依然挂着一副友好的笑意。
“倒水。”
“什么?”听到这两个字沈怀星差点没绷住自己脸上的笑,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
叶语迟本来就不太舒服,闻言一脸不耐烦的重复了一遍:“倒水,我要洗漱。”这人动作真是磨磨蹭蹭,远没有山上的小精怪办事利落,他嫌弃的返身回到房里准备先换衣服。
他原本下山时穿的衣服是玉火蚕丝做的,明明水火不侵,但医院那群人却硬说衣服湿了让他换下来,他没穿过这种病号服觉得新鲜所以也就换了,叶语迟琢磨着,找到师兄后得把衣服也拿回来,其他也就算了,但那身衣服是司垣亲手给他做的生日礼物,闹别扭归闹别扭,衣服不能丢。
见叶语迟转过身去,沈怀星脸上的笑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瞪着叶语迟修长的背影眼神隐忍又怨毒,手指几乎要掐进肉里。
原本他其实并没有把这个被沈建林意外带回来的家伙放在眼里,一个山里来的乡巴佬而已,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十八年了,足以让他们拉开云泥之别,沈怀星这个名字是他的,沈家他的,但——
他死死的望过去,叶语迟跟他想的乡巴佬不一样,他其实看着也不差,所以虽然跟父母容貌没什么相似之处这么多年也从来没被人怀疑过,但如今他这份自信从容仅一个照面就被秒杀得溃不成军。
沈怀星,拥星揽月,这是当年沈建林跟景媛对儿子美好的期愿跟祝福,但叶语迟用一个眼神就告诉他,这些都不属于他。
出身真的能决定一切么,沈怀星攥了攥手指。
不,他不信命。
.
等叶语迟整理完下楼时其他人其实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沈建林昨晚没回来直接从公司过去,因为怕叶语迟误会自己被轻视,景媛同景枝一道还在餐桌上坐着。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景媛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就怕两人会融不进去,如今叶语迟跟沈怀星居然有好好相处的趋势,这可太好了,她招呼道:“快来,我们待会儿就要出发了。”
沈家是后来才一步步做大的,所以相比大家族规矩要少不少,景枝朝叶语迟招了招手,“来我这,还热着呢。”
她桌前夹着奶酪跟培根的可颂焦香诱人,金黄的煎蛋还冒着腾腾热气,边上是一杯温好的牛奶,看上去香甜可口。
叶语迟脚步顿了一下站在原地。
是不喜欢么?
景媛望过去,不等她问,沈怀星笑道:“妈妈,小迟哥哥估计没吃过这些吃不惯,我听你说以后去了解了一下,山里好像都是吃什么馒头咸菜之类的东西。”
“那让王阿姨做点馒头?”景媛皱了皱眉,“但来不及了。”
她说完,叶语迟走到景枝身边苦大仇深的拿起可颂问:“一定要吃么?”
对父母的容忍度就快达到顶峰了,叶语迟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直接扔了手里这玩意儿走人。
“小迟哥哥,这些都比馒头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沈怀星端起桌上的牛奶,“妈妈,小迟哥哥好像不会用水龙头跟马桶,刚刚还是我帮他倒的水,我们要不要教一教他其他东西。”
说着他嘶了一声捂住胸口脸色有些发白,景媛立马站起来紧张的扶住沈怀星,“怎么了,不舒服的话今天你要不还是在家好好休息?”
这就是本末倒置了,在陆家人面前刷脸可比在景媛面前卖惨重要多了,沈怀星原本也只是打算引出叶语迟刚刚拿他当佣人的举动可从来没打算今天独自留在家。
他抿了抿嘴摇头小声道:“没事,只是胸口有点痛而已,有可能是我刚刚帮小迟哥哥叠了被——”
“小迟弟弟,你怎么了!”
景枝声音突然响起,两人看过去,只见叶语迟并着嘴里那口可颂面包吐出一大口血来,桌上不复之前的精致温馨变得一片狼藉,不知道的还以为面包被投毒了,而刚刚还一脸虚弱的沈怀星甚至莫名被衬得健康了几分。
沈怀星:……
“不去陆家了。”
一个两个身体都这么糟糕还去什么葬礼,鬼知道会不会被什么东西冲撞了变得更严重,景媛转身提起包道:“老沈去就够了,我们去医院!”
医院!
这两个词瞬间让叶语迟雷达一动。
“不去医院。”他下意识接道,对上景媛担忧的视线他随意的抹了一把嘴强调,“没事,只是吐口血而已,小事情。”
这话听着多少有点似曾相识,刚刚说只是有点胸闷的某人无端面部扭曲了一瞬。
桌上的东西自然是不能吃了,但可颂被他拿在手里意外的躲过一劫,叶语迟装作不经意的将可颂扔回带血的盘子里,“哎呀,沾到血了,没法吃了。”
他是真没说谎,比起月中的剧痛,吐血对他来说确实只是小事情,只是这类普通的食物于他而言味同嚼蜡,能不吃自然是不吃为好。
三人:……
这一刻景枝甚至想给叶语迟鼓个掌,不知道为什么,她怀疑叶语迟吐血纯粹是因为不想吃早餐。
挑食挑到这个份上,牛啊弟弟。
一场闹剧在当事人的坚持下结束,三人最后还是按照原计划出发去了陆家,顺便把一片狼藉留给刚通宵处理完水管任劳任怨的老管家。
*
陆宅灵堂:
这会儿还早,人到的并没有很多,一个穿着褂子的平头小年轻紧张兮兮的往角落一名穿着黄色道袍的中年人走去。
他们是陆家请来守灵的,道士其实也算不上,顶多是懂些忌讳跟民俗糊弄人,而昨天在内厅守着见到异象的正是他二叔。
只不过小平头至今没搞明白为什么会请到他们头上来,,明明以陆家的地位跟财力完全可以请货真价实的大师。
“二叔,昨晚你真的见到陆家主诈尸了?”他压低声音好奇的问,一边问还一边往中间的玻璃棺上瞥。
要说陆慎真诈尸他甚至都不会过于意外,这人死了好几天了,据说死前还在医院躺了将近一个月,通常这种情况下的尸体样子都不会太好看,现在这天温度不低,虽然棺材里有冷气放着但说得难听点多少都会变点型,毕竟在冰柜里冻着的肉还青白青白的呢。
但陆慎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状态特别好,甚至皮肤都依然白皙吹弹可破,那张完美得足以秒杀当红影星的脸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要不是确实没有呼吸,他都怀疑人只是在棺材里睡着了。
这就跟那什么……
什么公主。
有个特别符合他如今状态的角色,小平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合掌一拍——
欸!想起来了!
就跟那白雪公主吃了毒苹果假死的状态一样,仿佛来个王子吻一吻就能活过来似的。
“嘘——”
中年人不知道自家侄子脑洞已经突破天际,他紧张的看了一圈周围确定陆家人没注意到这边后他才敲打道:“行了别乱说,你就当昨天的事没发生过,做完这单子生意咱们这一年都可以不干了。”
他没告诉侄子其实接这单生意前有人专门来找过他,要求他守灵时发生一切权当没看到:
“比如尸体突然不见了什么的。”当时带着墨镜的男人一脸意味深长的道,“这也不关你的事,你的工作就是坐这儿守灵坐到结束,干好你分内的事儿其他都别管,到时候报酬会打到你卡上的。”
人都这么单独拎出来说了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反正豪门恩恩怨怨的他没能力也没胆子管,这单生意报酬可观,他这种平头老百姓啊只求挣点糊口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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