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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楼延回到了船上。

    这艘船的船长和楼延认识, 他热情地跑过来和楼延拥抱握手,关心地问道:“楼总,你还好吗?脸色看起来好差!是不是冻坏了?”

    楼延浑身覆盖着白雪, 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凝着一层冰霜, 他冲着船长扯扯唇, 笑容有些僵硬地道:“对,冻得我脸都僵了。”

    船长亲自去给楼延端来了一杯热咖啡, 又把火盆推到了楼延的面前。没过多久,楼延就缓了过来。

    他捧着咖啡看着窗外的冰川,神色有些出神。但没等船长说话, 楼延就自己回过了神, 笑着和船长闲聊了几句, 让船长多在这里等几天, 北极还有更多的人会过来乘船。

    船长问了有多少人,楼延说了一个具体数字。船长点点头,“这些人也不多, 能带得下。但我真是纳闷了,北极最近是有什么宝藏吗?咋一股子跑了几百个人过来了啊。”

    楼延笑了笑,“你就当他们疯了吧。”

    “那你也挺疯的, 楼总,”船长贱兮兮地笑了两声, “其他人好歹知道来北极要和别人一起来,你怎么就一个人过来了?艺高人胆大啊。”

    楼延嘴角的笑容缓缓消失, 漆黑的眼眸骤然掀起疾风骤雨, 直勾勾地看着船长没说话。他好似是在看着眼前人, 又好像在纯粹发着呆, 被他盯着的船长有一种背后发毛的感觉, 后知后觉地道:“呃,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楼延低头平静地喝了一口咖啡,突然笑了,漫不经心地道,“没办法啊,我找不到愿意陪我来北极的同伴。”

    船长手掌一拍大腿,对着楼延挤眉弄眼地暗示:“那你是没找对人啊,某个人知道我要过来接你的时候可是巴巴地跟过来要一起过来接你,我实在是拒绝不了他,就带着他一起过来了。”

    楼延觉得船长这表情实在好笑,便轻松地笑了一声,“谁啊?”

    船长站起身走到门边打开了门,口中配音道:“噔噔噔噔!欢迎贺明大帅哥闪亮登场!”

    一个高大的全身穿着皮衣的帅哥懒洋洋地从外头走到了门边,皮靴上的银色链子叮当作响,他慵懒地走到门边斜身靠着门框,五官深邃,黑发灰眸,勾唇浪荡地朝着楼延笑了笑,口音带着几分异域的性感,“宝贝,好久不见。”

    楼延万万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这个人,挑眉:“贺明?你怎么过来了。怎么,西南海容不下你了?”

    贺明是中外混血,常年在国外生活,干的是海上走.私的生意,为人狠辣野蛮,很不好招惹,私生活比海豚还要乱。

    楼延之前狙击傅雪舟的狙击.枪和手.枪就是贺明提供的货物,该说不说,虽然没打死傅雪舟,但枪本身还是不错的。

    因为贺明不进内陆,楼延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他了。此时见到这个人,楼延觉得头疼比惊喜更多。

    “西南海确实变得越来越危险了,你这么说也没错。”

    贺明直起身,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到了楼延身边坐下,他身上带着寒风气息的味道一下子扑到了楼延的鼻尖。贺明将椅子拉到了楼延的身边,一只手搭在楼延身后的椅背上,朝着楼延暧昧地眨了眨,明晃晃地表现出了他对楼延的心思:“但宝贝,我会出现在这里的主要原因是你,我实在是太想见到你了。”

    楼延冷漠地道:“把你的脏手拿下去。”

    贺明非但不拿下去,反而笑眯眯靠近着楼延,“不要这么无情么,我专门跑来北极找你,你就一点儿也不感动吗?楼总。”

    太近了。

    贺明的过度靠近让楼延本能地生出一股不适。他甚至想直接把贺明给推开,但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头,楼延就有些愣住了。

    如果在以前,他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又不是不知道贺明的德行,大家也都是男人,所以以往他都懒得计较这种小事,怎么这次他却觉得不舒服了?

    ……这难道是傅雪舟对他的影响吗?

    楼延的眉头皱起,手指捏紧了咖啡杯。他压下这些不适,强忍着没动手:“说人话。”

    贺明脸上的笑容收起,他凝视着楼延,敏锐地问:“你好像有些变了。楼延,我听说你谈了一个男朋友,你不会真的有男朋友了吧?”

    楼延转头看向他,“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贺明似笑非笑,单手放在桌子上撑着脸侧,灰眸隐隐有股不悦,“难道你真的谈男朋友了?楼延,楼总,你这样就真的让我有些伤心了。我追在你屁股后面几年也没见你对我有什么好脸色,结果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野小子就获得了你的青睐……”

    他冷笑两声,“……真是让人不爽。”

    “别太关注我的私事,贺明,”楼延忽然有些烦躁,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还有,我没有男朋友。我警告你别再找什么不靠谱的人盯着我了,而且我就算有男朋友女朋友关你屁事?你先管好你乱作一团的私生活吧,别说得好像你有多喜欢我一样,你只是征服欲作祟罢了,一边喊着喜欢我一边也不影响你和其他人睡。”

    贺明沉默了几秒,收起了不正经的姿势,从怀里掏出一盒烟分给了楼延和船长一根。船长很有眼色地将烟别在了耳朵上,直接起身告退:“我有事,先出去看看,你们继续聊。”

    等闲杂人等走了,贺明点燃了烟,又打起火给楼延点燃。楼延将烟放在嘴中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无论是动作还是烟雾下若隐若现的脸庞都迷人极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成熟与强悍促就,孤独与冷漠交缠,贺明只觉得现在的楼延好像从内到外发生了某种巨变,变得更加让他移不开眼。

    贺明突然问:“真没有男朋友?”

    楼延平静地再次抽了口烟,用毫无波澜的语气道:“没有。”

    贺明缓缓笑了,他轻佻地朝着楼延吹了口烟雾,“那你考不考虑我?”

    楼延也笑了,他用同样轻佻的态度上下打量着贺明,目光像是挑剔猎物的买家。贺明一动不动地让他看着,表面看起来游刃有余,但实则每一寸肌肉都在楼延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连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也微微有些僵硬。

    他明明知道楼延大概率会说什么话,但贺明心中还是控制不住地期待起来。

    楼延眯起眼睛:“贺明,站起来。”

    贺明莫名其妙,但还是懒懒地站了起来。他这个人一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即便是站着也有种颓废的懒惰感,但他高大的身形和身上紧实的肌肉却随时能给别人带来一股危险感。

    个子很高。

    和傅雪舟好像不差上下。

    身材很好。

    比傅雪舟好像要壮上一点。

    但傅雪舟却比贺明要冷得多,站起来的时候好像一柄笔直的剑,又像寒冰,比贺明带给别人的压迫感要强得多。

    傅雪舟不会像贺明这样的笑,那个家伙对世界的漠然令人心惊。也从来不会像贺明这样,用这种故作放松实则紧张的双眼牢牢地盯着他。

    楼延又觉得好笑。

    他干什么拿傅雪舟和贺明比啊。

    就算贺明再烂,也烂不过傅雪舟。拿傅雪舟和贺明一起比,是侮辱贺明了。

    ……

    “裤子。”

    楼延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之间又好了起来,甚至有些愉悦。好像直到现在,他才有了傅雪舟已经死了的实感,有了自己终于自由,终于可以拥抱宁静生活的实感。他也有了和贺明开玩笑的心情,夹着烟的修长手指点了点贺明的裤子,笑着桃花眼弯起:“贺明,把你裤子提起来。”

    贺明长年漂在海外,染上了很多不好的习惯。他永远露出内裤边的裤子就是其中一个习惯,楼延真的很不理解,这样穿难道很好看吗?

    贺明随手提了提裤子,“你不觉得这样很性感吗?”

    “对不起,不觉得。”楼延笑道,“还有,就算我要找男朋友,也不会找你这样乱搞的人。”

    贺明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不管你信不信,楼延,我在过来找你的时候,已经解决了所有的暧昧对象和床伴,也就是说,我现在是干干净净的单身。”

    楼延这才略显惊讶地看他:“你这是怎么了,转性了?”

    贺明用脚勾出一把椅子坐下,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瓶威士忌喝了一口,“我在过来找你之前,遇上了一个很厉害的诡异。那一次我带的人死了整整九层,我也差点死在那里了。在我以为自己要死之前,我突然就很不甘。”

    说到这里,贺明低低笑了,“我以为我会不甘于钱没花完人就没了,或者不甘没死在哪个美人身上,但真到了生死危机的时候,没想到我最不甘的竟然是没操到你我就要死了,你可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一想到这件事,我真是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硬是从那个诡异手里逃出来了。”

    楼延手上动作一顿,抿了抿唇。心思飘忽着,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听。

    贺明难得正经,声音低沉地道:“所以这件事之后,我就知道,我必须来找你了。然后我就干脆利落地斩断了那边的关系,一路跟着来到了北极。楼延,这次我是认真的。”

    “诡异复苏了,我们也该及时行乐,”贺明转头看楼延,灰眸中的深邃几乎溺人,“楼延,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跟你表白的时候吗?”

    楼延看着这双好看的、桀骜的灰色眼眸,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另外一双漆黑的双眼。

    他垂眸猛吸了一口香烟,再度笑了笑:“记得。”

    楼延高考结束之后独自出门旅游,结果在西南海那块混入了一块枪.战地带。他就在那个时候遇见了贺明,两个人都是如出一辙的傲慢,脾气很合彼此的胃口。楼延被贺明带着玩了两周之后就准备回国,谁知道贺明竟然跟他表白了。

    那会儿的贺明还是个处男,比现在青涩太多了。楼延又不是男同,毫不犹豫就拒绝了他。从此以后,贺明就彻底浪荡放肆开了,男女不忌,荤素不拒,玩得毫不顾忌。

    楼延以为贺明以往对自己的调戏都是因为不服输在作祟,当不了什么真。但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贺明好像真的是认真的。

    “身高1.84,体重82kg,我身体健康,每个月都会做一次检查,保证自己没任何病症,”贺明耸耸肩,跟卖货一样推销着自己,满身的浪子气息,“器大活好,经验丰富,床上问题肯定很和谐。俗话说床上问题和谐了,情侣间就和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么,你不缺钱,我也不缺钱,咱们大可以整点物资海上到处漂流,或者找个安全的地方过个一辈子。你要是舍不得你的朋友,那大家就一起,以后还可以凑着打麻将。”

    贺明顿了顿,朝着楼延挑眉,英俊的脸上坏坏地笑了:“这么好的条件,真的不试试吗?”

    楼延抖了抖烟灰,扯唇笑了一下,正要说话,贺明却忽然道:“楼延,不想笑可以不笑。”

    楼延愣住了,笑容也顿在了脸上。

    贺明再次叹了口气。

    他重新站起身,走到了楼延的面前。男人弯下腰,伸手轻轻地抚平楼延上扬的嘴角,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楼延脸上每一丝的细微表情。忽然,贺明闭上了眼睛,试探性地凑近,似乎想要亲吻楼延。

    第192章

    但贺明还没碰到楼延, 就被楼延一脚踢上了小腿。

    贺明疼得弯腰捂住小腿,苦笑着抬头看向楼延。

    楼延脸色冷冰:“我说过了,贺明, 别做让我生气的事。你明明知道我很讨厌别人和我有亲密接触, 尤其是亲吻这种事情。”

    刚刚看着贺明近在咫尺的脸, 楼延打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恶心,几乎让他本能地排斥作呕。天知道他用了多少力气, 才能勉强压制住自己别一脚踢死贺明。

    这股恶心,竟然比傅雪舟第一次强吻他的时候更让他恶心。

    “你是讨厌和别人亲密,还是讨厌和我亲密?”

    贺明脸色一暗, 伸手从皮衣外套的内侧掏出了一个照片亮起给楼延看:“那这个人是谁?”

    楼延随意的目光往照片上一看, 倏地一凝。

    那是一个灯光黯淡的夜晚, 在无人的街道上, 傅雪舟牵着楼延的手放在唇边,垂眸轻吻着楼延手指的场景。

    傅雪舟穿着黑色的冲锋衣,显得格外帅气年轻。银色的头发披散在身后, 他微微低着头,侧脸被银发遮住,只留下一个优越的鼻梁到唇的线条。

    拍照的角度看不清银发男人的神色, 但只看他轻吻着楼延手指的模样,就知道两个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这是来北极之前, 有一天晚上楼延和傅雪舟从外面吃完晚饭回来后在路上发生的一件事情。

    楼延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几秒,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他突然暴怒地把手中的咖啡杯摔在了地上, 快步走过来抢走这张照片撕了个粉碎。

    “贺明, ”楼延拽过贺明的衣领, 神色狠戾, “你从哪弄来的这张照片!”

    “他是谁?”贺明直勾勾地盯着楼延, 冷笑,异域口音裹着怒火,“他是不是就是你不承认的男朋友?”

    “我、问、你,”楼延的太阳穴一鼓一鼓,双眼中凝结的风暴逼人,压迫感强得令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暴起,“是、谁!给你的照片!”

    “……是一个自称诡异狂信徒的组织寄给我的照片,”贺明深呼吸一口气,“他们说你有了男朋友,还说我可以来北极找到你。就是因为这张照片,我才会下定决心过来找你。”

    “果然是狂信徒。”

    楼延冷笑一声,眼中满是杀意。会盯着他和傅雪舟还能不让他们两个人察觉到行踪的,除了狂信徒也就只有狂信徒了。

    “那群狂信徒还和你说了什么?”

    贺明揉了揉凌乱的黑发,无奈地道:“他们也没说什么,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我能把你拐走,从此以后让你跟着我一起在海上到处流荡,或者在海外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他们会保证我们以后不会再遇见任何诡异,唯一的要求就是想让我拖住你让你别回内陆。”

    楼延又是两声冷笑。

    狂信徒的算盘打得真是响亮,看样子他们也知道诡异之主死亡的消息了。诡异之主一死,其他诡异和狂信徒群龙无首,而楼延在此时就成了他们眼中最大的威胁。

    如果让楼延从北极回来,那楼延早晚会将诡异一只只杀干净;但如果能让楼延不再管诡异的事情和贺明浪迹在外,狂信徒足以和剩下的诡异们一同掌控世界了。

    听到屋里的动静,船长连忙打开门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什么东西碎了?”

    一看屋内满地的狼藉和两个人之间绝对称不上和谐的气氛,船长顿时满脸尴尬:“呃,你们这是打架了?”

    楼延放开了贺明的衣领,“贺明,我也是认真地跟你说最后一次,我们两个人之间永远不可能,如果这个朋友还能做下去,那你就趁早摆正心态。”

    顿了顿,楼延道:“还有狂信徒组织这件事,你最好不要掺和了。他们就是一个邪.教,只要诡异消失他们再怎么闹也闹不起来了,而诡异总有消失的一天,我跟你保证这一天不会很久。”

    “……楼延。”

    贺明复杂地看着楼延,心中的刺痛比想象来得还要深。

    他知道,楼延这次说的是真话。如果他摆正不了心态,很有可能他们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那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贺明缓缓整理好身上的衣服,眸色深深地看着地上被撕碎的相纸,转身走到了船长身边,拍了拍船长的肩膀道:“兄弟,跟我去喝几杯?”

    船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楼延,点点头,跟贺明走出了房间,并且体贴地关上了门。

    房间内,火盆里的炭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暖意一阵阵驱散着外头的冷意。

    楼延一动不动地站着,低头看向了脚下的相纸碎片。

    印着傅雪舟脸的那片纸落到了咖啡中,缓缓被咖啡浸透成了褐色。

    楼延冷冷地看着这张纸,只觉得傅雪舟这张脸每看一眼都让他心中烦躁。他抬脚踩上了这片碎纸,轻而缓慢地在地上碾了碾。

    傅雪舟……傅雪舟,他怎么无处不在。

    既然死了,那就好好地沉寂下去不行吗?

    男朋友?

    哈,他算什么男朋友?

    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只有傻子才会当真。

    楼延又想起来自己刚刚看到这张照片时的反应,有些不爽自己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过度。明明,明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闲杂人等而已。

    他闭了闭眼睛,压下心中纷杂的情绪,抬步走到了窗边打开了窗户。

    寒风吹在他的脸上,楼延凝视着远处起伏的雪山。却发现在船只的移动下,他早已离开他登船的那块地方了。

    而北极的风景又是那么的大差不差,即使让楼延再回到北极,他也找不到极寒地狱在哪个方向了。

    楼延吹了一会儿风,整个人被吹得天灵盖都要被冻住了。等到一身落满了冰霜,楼延才慢吞吞地拿着船长给他的房间钥匙回到了自己的客房,进浴室里洗了个澡。

    洗完澡后,楼延擦了擦蒙上一层白雾的镜子,背过身对着镜子扭头看自己的脊背。

    背上光滑白皙,肌肉线条漂亮又紧实。

    楼延的指尖摸索着来到了之前鬼婚契纹身存在的地方,此时此刻,鬼婚契纹身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没留下一丝痕迹。

    就仿佛这里从来没出现过一个鬼婚契纹身一样。

    楼延垂眸看着背部,被热水熏得发红的唇角扯起,“真好,这鬼东西终于没了。”

    亲眼检查过鬼婚契纹身真的消失了后,楼延心情大好。

    他披上厚厚的浴袍,正准备回床上睡个觉。喝得醉醺醺的船长却敲响了楼延的房门,“楼总,贺明让我跟你说件事。”

    楼延淡淡地道:“什么事?”

    “嗝,”船长打了个酒嗝,“就那嘛叫狂信徒的人,贺明说他收到这个照片后没立刻就相信,他觉得这伙人在盯着你,怕你有危险就打算先去内陆找你。结果在靠岸的时候吧,他看到了一个诡异在追杀一个人类。那个诡异长得可奇怪了,穿得跟人类一样,什么紫色西装绅士帽,手里还拿着绅士棍,好像脸上还趴爬着一只会动的蜘蛛,那个人类喊它叫什么、什么傻……”

    “影刹。”

    楼延肯定地道。只听形容他就知道这个诡异绝对是影刹。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船长猛拍一巴掌,“贺明说他见到这个诡异重伤了那个人类,那个人类直接跳海里逃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后面他又看见好多狂信徒坐船去抓捕那个人类,但都失败了。他怀疑那个人类可能被浪给冲走淹死了,又看岸边那么多狂信徒在就没试图登岸,后来好不容易联系到了我这里,知道我要来北极接你之后他才确定狂信徒没骗他,所以他就过来了。”

    “他让我把这件事告诉你,问你有没有用。也让我提醒你要是想回内陆,一定要小心港口附近有狂信徒守着。”

    说完,船长偷偷看着楼延的表情,想要看看楼延有没有被贺明感动。

    楼延眉头紧皱,沉思了几秒,“贺明知道那个人类是谁吗?”

    “啊?”船长一懵,“他不知道吧,他就跟我形容了两句那个人类的外表。好像是……”

    他使劲想了想,不确定地道:“贺明说那个人类是个男的,瘦高个,也戴着一顶绅士帽,穿着灰扑扑的风衣,看着很邋遢的样子,好像还有一头半长的乱得跟杂草一样的头发……”

    楼延手下一个用力,铁质的门把手硬生生被他捏碎了。他黝黑的眼眸一瞬燃起熊熊怒火,面色阴沉到可怕。

    段泽歌!

    这个描述分明就是段泽歌!

    影刹和狂信徒在围攻段泽歌?!

    楼延的怒火太盛太可怕,让船长都有点害怕,哆哆嗦嗦地道:“楼、楼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楼延手背上的青筋绷起,但他的语气却冷静得如同含着冰块,“这个人类被贺明撞见跳海的时间是几天前?”

    船长讷讷地说了声“不知道”后,连忙拔腿跑去问贺明,不到一分钟后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是二十天前的事了楼总!”

    ……二十天前?

    楼延呼吸沉重,眼底隐隐泛着血色。他猛地一拳锤到了墙上,厚重的墙体令人咋舌地被锤出了一个巨坑。

    沃日!

    船长被吓得往后一跳,“楼总!你认识那个人吗?!你、你先别急,那个人跳海后不一定会死!那些狂信徒没抓到他,他就有可能逃脱了!对了对了,港口那块会有很多渔民出船捕鱼,没准他就被哪个渔民给救了呢!”

    楼延深呼吸一口气平静下来,转过头看向船长:“老宋,重伤跳海的这个人是我朋友。你能联系到那片港口附近的渔民吗?我想问问他们知不知道我朋友的踪迹。”

    船长连连点头,二话不说就仗义地答应下来:“可以可以,这活我熟,渔民里面几个带头的老大哥我都认识,你等着,我让朋友们都帮忙找一找!”

    楼延点了点头,道谢后又问:“你能联系附近的船只过来把我先送回国内吗?”

    “这个倒是可以,但得给他们足够的物资,他们现在都不要钱了……”船长迟疑道,“你要回去找你朋友吗?”

    楼延沉着脸点头道:“物资没问题,你尽快帮我联系一条船过来,最好能让我今天就走。你就在这里多等上几天吧,等北极出来的那几百个人全部上船后你再把他们送回去。”

    船长干脆应下,赶紧出去给楼延联系船只。

    下午五点半,楼延就登上了另外一艘轮船离开了北极。

    第193章

    贺明和船长站在甲板上看着逐渐远去的船只, 互相碰了碰手里的酒。

    船长问道:“你真不跟上去吗?”

    贺明的灰眸黏在那艘带着楼延逐渐远去的船上,神色有些消沉地勾了勾唇,懒洋洋地晃了晃酒杯, “跟上去只会让他烦。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都拒绝得这么狠了, 我还要跟上去是有多贱?”

    “几年前你就是这么说的,还不是一直喜欢到了现在, ”船长贱兮兮地笑了,“没准你再坚持坚持,多单身一段时间, 楼总就会愿意给你机会了。”

    贺明遥望远方, 半晌后摇了摇头:“这次不一样了。”

    楼延这次是真的在警告他。

    贺明知道, 如果他再纠缠下去, 楼延真的会说到做到,他们连个朋友都做不了。

    楼延变得太多太多了。

    这种变化,是因为那个银发男人改变的吗?

    贺明自嘲一笑, 心中不甘又酸涩。他猛灌几大口酒,醉醺醺地眯起双眼,不知道是在说给船长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自言自语地道:“……我习惯漂泊海上了,适应不了内陆的生活。人总要过自己的日子, 爱情什么的有没有无所谓,自尊更重要啊, 老宋。”

    说着, 他暧昧地将手臂搭在了船长的肩膀上, 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再说了, 单身那么久, 我可受不住。”

    船长和他一起嘿嘿笑了起来。

    ……

    楼延给足了物资,因此回程的船走得很快。不过四天,楼延就回到了熟悉的港口。

    回来的时候时间刚好是晚上,楼延披着外套趁夜上了港口,果然找到了一些疑似狂信徒的人正在岸边徘徊。

    他抓住了两个狂信徒拽到小巷子里,通过逼问确定了他们想捉的人就是段泽歌。

    狂信徒说这是影刹大人布置的命令,让他们不论死活一定要捉住段泽歌,但他们也并不知道影刹为什么会下这种命令。

    楼延戴着帽子和口罩遮住大半张脸,一双黝黑的眼睛浸透着寒意,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泛着寒光的骨刺,“你们找到段泽歌的踪迹了吗?”

    “没有!我们没有找到!”两个狂信徒瑟瑟发抖地抱在了一起,哭得满脸都是鼻涕,“但我们搜过了整条南岸都没搜到人,如果北岸再找不到人的话,这个人肯定就是被浪给卷走了!”

    楼延将这两个狂信徒打晕绑在了一起,打电话让诡异防控局的人过来抓人后,就租了辆车往北边去找段泽歌。

    他不相信段泽歌会死,段泽歌的天赋是【占卜】,那个家伙绝对能逃过去这一劫。

    楼延在北海岸边找了一夜,没找到关于段泽歌的一点消息。第二天接近太阳落山的时候老宋船长给楼延打了个电话,总算给楼延送来了一点线索:“二十多天的小刘渔村岸边有一个人被冲上了岸,因为这个人看起来像是具尸体,所以渔民都不敢靠近观察,我朋友告诉我他也不确定这具尸体……不,是这个人还在不在小刘渔村的岸边,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死是活。楼总,这是唯一一条线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去小刘渔村看看吧。”

    楼延问清小刘渔村的位置后,跟船长道了声谢,开车往小刘渔村驶去。

    到了目的地后,楼延直奔海岸边。他在海岸边走了整整一圈也没有看到一个人的身影,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段泽歌还没死,他自己清醒过来离开了这里或者被其他人救走了;要么,就是海浪把他重新卷进了海里。

    楼延站在海滩上,海水涌起没过他的鞋面。天色很黑,海水更为深沉。

    今晚是个没有月亮的阴天,楼延闭着眼睛闻着空气中潮湿的海腥味,心情也跟阴天一样的沉闷。

    段泽歌,他会在哪里?

    楼延仔细闻嗅着空气中的味道,试图闻到属于段泽歌的气息。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段泽歌曾经来到过这片海滩,也已经是二十多天之前的事了,就算是有味道残留也早已经被海风吹得一干二净。

    耳朵听到了试探着接近的脚步声,楼延猛地睁开眼,锐利双目往左侧看去:“谁。”

    一个皮肤很黑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巨石后面走出,他看起来才七八岁大,手里拎着铁桶和夹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正无措地看着楼延。

    楼延认出这是村子里来海边捡东西的小渔民,他看了几眼小男孩,转身准备离开。

    小男孩却开口叫住了他,用带有口音的不标准普通话道:“你是来找人的吗?我看到你在海边转了很久了。”

    楼延立刻回头看向他:“没错,我是来找人的。二十多天有一个人被浪冲到了这里,你知道那个人去哪了吗?”

    “知道,他被送到俺们村的李大叔家了,”小孩老老实实地道,“李大叔家之前是开诊所的,能治病。但那个男的一直没醒,每天要浪费好多药,李大叔说要是他家人再不找过来给报销医药费的话,他也没法继续治下去了,药都不够了。你是他的家人吗?那你赶紧去把医药费给付了再把他带回家去吧,俺们这里实在是治不了他了。”

    楼延大喜,立刻让小孩带自己去李大叔家。

    路上,楼延才知道这小孩就住在李大叔家的旁边,是李大叔家的邻居。李大叔是个好人,诡异复苏之后他虽然关掉了小诊所,但村里有人生病他也会帮忙治。这次也是李大叔在岸边看到的段泽歌,直接把段泽歌带回了家里救治。

    可惜段泽歌怎么也醒不过来,李大叔也没办法了。外面危险,他们也不敢贸然带人去城里医院。更主要的是他们找不到段泽歌的家人,段泽歌就成了一个负担。

    扔吧,李大叔不忍心不管这么一个还活着的人;不扔吧,段泽歌每天的消耗让李大叔承受不住。这个小男孩也是看到李大叔如此为难的样子,这些天才连续去海边看看能不能找到来寻段泽歌的家人。

    “李大叔!我带刀疤脸的家人来啦!”

    小男孩一到李大叔家门口就扯着嗓子喊道。

    李大叔连忙走出来,他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秃头男。长得很是老实宽厚,颇有些慈眉善目,还戴着一副廉价的黑框眼镜。

    瞧见楼延,李大叔没立刻信,反而有些戒备地问了楼延一些有关段泽歌的问题。等楼延一个个全回答对了之后,他才放心地带着楼延去见了段泽歌。

    楼延的心神一直绷得很紧,直到真正见到段泽歌的那一刻,他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人真的是段泽歌。

    段泽歌的衣服被脱掉了,浑身上下包扎了很多绷带。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睡觉,凌乱的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胸膛微微起伏着,证明人还活着。

    人还活着就好,一切都抵不过人还活着。

    楼延深呼吸一口气,伸手去摸了摸段泽歌的脉搏,脉搏跳得很稳。他心中镇定下来,轻轻推了推段泽歌的肩膀低声唤道:“段泽歌?段泽歌?”

    段泽歌一动不动,继续昏迷着。

    李大叔在旁边叹了口气,“人被救回来之后就一直没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怀疑他可能是脑部受到了重创,但我这边没有专业的医疗仪器所以也没法给他做脑CT检查。你既然是他家人,就想办法带他去大医院看看吧。”

    “谢谢,我会把他用过的药品双倍还给你们的,真的非常感谢。”

    楼延严肃道谢完,担忧地看着段泽歌。

    李医生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跑出去拿来了一大堆的东西交给了楼延:“这是他被救下来的那天身上的东西,其他的都没啥,就是这个帽子。”

    李医生将段泽歌一直戴在头上的绅士帽递给了楼延,“我在海滩边看到他的时候,他就把这个帽子死死攥在了手里。给他检查身上伤势的时候,他的衣服什么的都很好脱,就是这个帽子不知道咋回事,就算他昏迷了也一直握在手里死不松手,最后费了我们不少工夫才把他手给掰开。”

    楼延接过了帽子,在手中翻转着打量。

    帽子本来就有些掉色破旧,如今被海水一泡,更是皱皱巴巴的邋遢极了。到底这个帽子有什么能耐,能让段泽歌昏迷了都记着抓着它不放呢?

    楼延若有所思,但没看出这个帽子的不对。他将帽子随后放在了臂弯里夹着,开始跟李大叔询问段泽歌的伤势。

    李大叔顿时唏嘘地道:“他伤得可重了!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腹部还破了一个大洞!右边的肩膀也被人给拧断了,他的两只手和两只脚啊,都被鱼虾给啄烂了!又因为他泡了海水,唉,那些伤口都发炎得很严重,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肠子都要被海水给从肚子里冲出来了!我当时还以为他没救了,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挺过来了!这小伙子的求生意志强,非常强!虽然他没睁开眼过,但你听他呼吸声,听他脉搏动静,就知道他的身体状态是越来越稳的。”

    说着,李大叔有些惭愧地道:“也请你理解,诡异复苏之后我们村的人也不敢随便出村子,所以就没办法立刻送他去医院,我就只能在现有的环境下给他缝针、救治……他身上的这些纱布还是二十多天我刚见他的时候给他包扎的,现在也没有多余的纱布和药物给他换药了。我每天都会给他吊消炎水和葡萄糖等其他药物,再好的,是真的拿不出来了。”

    楼延静静听着,光从这两段话就能听出段泽歌当时的情况有多么紧急。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跳到了海里,最终还能好好地活着躺在这里,这得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力和强大的运气?

    但凡他运气差上那么一点,段泽歌早就死了。

    楼延再次跟李大叔道了谢,李大叔不好意思地把房间让给了他们,让楼延好好和段泽歌单独待一会儿。

    楼延坐在床边,垂眸看着床上的段泽歌,一时有些出神。

    “段泽歌……”

    他轻叹一口气:“快点醒来吧。”

    楼延在床边静坐了一个多小时,看到段泽歌唇瓣有点干后起身准备给他弄点水润润唇。谁知道刚站起来,他外套上的拉链就刮到了段泽歌手上的纱布。

    楼延赶紧停住脚步,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分开拉链和纱布。等他解开拉链后,段泽歌手上的纱布已经松开了。

    楼延:“……”

    他有些尴尬地试着把纱布复原,但等看到纱布下方的皮肤时,楼延却愣住了。

    段泽歌手上的皮肤一片光滑,宛若新生,根本没有任何伤痕。

    第194章

    ……这是怎么回事?

    楼延将段泽歌整个手臂上的纱布拆了下来, 段泽歌的手臂光滑无伤。楼延眼神凝重,动作越来越快地拆掉段泽歌身上的纱布。

    三分钟后,除了腹部裹得最紧的纱布外, 段泽歌身上的纱布已经全部被楼延拆下。

    楼延陷入了沉默。

    段泽歌纱布下的皮肤全部完好, 见不到任何的重伤痕迹。如果李大叔没有对段泽歌的伤势夸大的话, 段泽歌怎么会这么快就恢复成现在的模样?

    这样的恢复速度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只有半诡者能有这样的恢复速度。

    ……段泽歌, 和诡异融合过?

    段泽歌竟然是半诡者?!

    楼延目光幽暗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段泽歌,喃喃道:“你到底瞒了我什么,段泽歌……”

    他自嘲一笑。

    这个人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自己和诡异融合过, 也从来没在楼延面前表现过半诡者的任何特征。段泽歌一直以一个只觉醒了天赋能力的正常人身份在楼延面前自居, 楼延甚至不知道段泽歌是什么时候和诡异融合的。

    楼延缓缓攥起了手, 脸上的神色最终归于平静。他伸手拆掉了段泽歌腹部上最后的纱布, 但等纱布拆掉后,楼延却看到了段泽歌腹部破开的一个大洞。

    楼延眉头皱起,手指在段泽歌腹部的伤口周围摩挲。

    奇怪, 段泽歌既然是半诡者,那身体的自愈能力足够让全身伤口全部愈合才对。为什么唯独这道伤没好?伤口周边血液新鲜,还能看到腹部内的肠子和血肉, 真是一点愈合的痕迹都没有,但也没有发炎腐烂。

    这就是段泽歌一直昏迷到现在的原因吧。

    楼延心中奇怪更深, 他往段泽歌腹部周围摸了摸,突然在伤口左侧摸到了一团硬物。

    硬物呈椭圆状, 楼延多摸了几下, 硬物忽然动了动, 下一秒, 一只小小的属于婴儿的手撑起了段泽歌的肚皮碰到了楼延的手。

    与此同时, 属于婴儿的细弱而阴森的哭声响起,透着一股虚弱的劲:“呜哇哇。”

    楼延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段泽歌的腹部。

    那只属于婴儿的小手左右移动着,很快从伤口中探出了一根手指。这手指青黑无比,宛如一层干皮包裹着骨头,手指甲漆黑,处处阴冷而恐怖。

    这是鬼婴,这他妈是应该在李三新肚子里的鬼婴!

    楼延如坠冰窟,整个人失去力气地重重坐倒在椅子上,失焦双目死死地盯着段泽歌的腹部。

    他的大脑乱到爆炸,两只手不断发着抖,各种各样的问题冲得他脑子发疼。

    李三新肚子里的鬼婴为什么会在段泽歌的肚子里?

    为什么这个鬼婴看起来比李三新的那只鬼婴更加恐怖?

    段泽歌是把李三新的鬼婴弄到自己身体里了吗?

    ……还是说,段泽歌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鬼婴?

    楼延一瞬间想起了以往没注意到的各种细节。例如李三新和段泽歌相同的身高、相同的身材,例如段泽歌故意毁掉容貌一样的满脸的伤疤,例如他见到段泽歌时无法解释的熟悉感和莫名的心软……

    楼延死死咬着牙,牙齿却控制不住地战栗,浓烈的酸涩感从鼻端而起,几乎一瞬间就让楼延的双眼充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一种不可能的想法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同时浮上的还有一段快要被遗忘的少时记忆。

    “李三新,你为什么要叫李三新?”

    “啊?”

    “这名字好敷衍,”不到十岁的楼延坐在高高的护栏上,骄傲地扬起下巴,“一点都没我的名字好听,你逊毙了李三新。”

    “哇哇哇!”李三新张牙舞爪地扑上来,“等我长大我就换个好听的名字!”

    “什么名字,李三旧吗?”

    “才不是,我要换一个很浪漫的名字!”

    “浪漫?”

    “像武侠小说主角一样的浪漫,反正会比你的名字更好听!”

    像武侠小说主角一样的浪漫。

    段泽歌。

    段、泽、歌。

    脸上一片冰冷,楼延茫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他在哭吗?

    在哭段泽歌有可能是李三新这个可能性吗?

    可是不一定啊,段泽歌邋遢又懒惰,垃圾堆都能睡着,剩饭剩菜照样吃得很香,他处处游离于人群之外,举止粗鲁又不讲究,哪里像是李三新了?

    他的发小李三新可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既洁癖又老好人,既……

    李三新到底需要经历过什么。

    才会变成段泽歌啊……

    楼延的心脏揪疼,好像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积攒的痛苦难过都趁着这个机会倾泻而出,疼得他忍不住弯起腰攥紧着胸前的衣服,额头泌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双眼仍死死盯着床上的段泽歌。

    脸上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地。

    鬼婴从段泽歌的身体里探出了身体,见到楼延之后又缩回了段泽歌的腹部中一动不动。楼延这才知道为什么段泽歌腹部的伤口一直没好,人又为什么昏迷不醒了。因为鬼婴的身体缺了整整一半,大概影刹攻击段泽歌的时候就察觉到了鬼婴的存在,所以掏空了段泽歌的腹部重伤到了鬼婴。鬼婴都受到了重伤,段泽歌这个宿主又怎么会好呢?

    楼延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等胸口的阵痛过去后,他才僵硬地坐直身体,愣愣地看着段泽歌被头发盖住的脸。

    针扎似的刺痛又从心口传来。

    因为楼延突然想到,既然段泽歌是半诡者,他脸上的伤痕又怎么会一直留存呢?

    除非段泽歌每天都会在脸上划出一样的刀疤,等到刀疤愈合的时候,他再次在脸上划出刀疤。

    靠着一次又一次的自残,他才留住了脸上的伤痕。

    ……这怎么会是他的李三新呢?

    在这一刻,楼延真想让自己的猜测变成假的。他宁愿段泽歌只是段泽歌,宁愿段泽歌是另有目的来到他身边的神秘人,都不想要让段泽歌是另一个李三新。

    楼延抬手狼狈地捂住了脸,脑子里响起了段泽歌初次见到他时说的话。

    “我没有恶意,不用这么紧张。”

    “我叫段泽歌。”

    “很高兴认识你,朋友。”

    很高兴认识你。

    朋友。

    楼延呼吸沉重,他放下手拉着椅子靠近床边,伸出颤抖的手往段泽歌的脸上探去。

    手越来越近,最终覆盖在了段泽歌的下巴上。楼延停顿了良久,轻轻掀起了段泽歌的一点头发,露出了段泽歌的下巴。

    就像是楼延猜测的那样,段泽歌的下巴上干干净净,那些可怕的伤痕在二十多天的自愈下早已恢复得干干净净。瘦得格外瘦削的下巴上还长着胡茬,看起来又陌生又熟悉。

    楼延的手抖得更加厉害。

    “嘭”的一声,他臂弯中夹着的绅士帽重重砸落在了地上,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如同惊雷乍响。

    楼延的手猛地缩了回来,他双手抱着头看着地上的绅士帽,双目中的血丝遍布。他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竟然有些感谢于这个帽子的掉落。

    楼延像说服自己一样喃喃道:“不急……不急……段泽歌长成什么样的事先不急……我要先看看这个帽子里有什么。”

    他深呼吸一口气,弯下腰拿起帽子。这个绅士帽从段泽歌出现在楼延面前的第一面时就被段泽歌戴在了身上,一直从没脱掉过。表面看起来这个帽子没什么异常,可只要听刚刚那声帽子落地声就清楚,这个帽子绝对比正常的帽子更重一些,里面绝对藏了什么东西。

    楼延一点一点摸着帽子,最终摸到了帽子内侧,隐隐摸到了布料下方有着什么东西。

    楼延小心地将帽子内侧的布料沿着帽檐边缘撕开,从里面摸出了一张张被塑封得很好的纸张。

    这些塑封纸张绕了帽子整整一圈,足足有五张之多。楼延神色不由郑重起来,这些纸张大小一致,有成年男人手掌般大。

    似乎是从某本日记本上撕下来的纸张,边缘有锯齿状的撕痕,每张都标注了时间。

    第一张纸上是段泽歌的字迹,上面一排排全是“日期”加“事件”的排列方式。如“4月27日,成江市图书馆娱乐场”这样的形式,这张纸上标注了的已经发生的事件有诡异复苏的时间、国家公布诡异复苏的日子、他们去柳树村的日子、水鬼出现的日子、他们在小青山反击狂信徒的日子……以及,楼延杀死傅雪舟的日子。

    “6月11日,傅雪舟死亡在极寒地狱。”

    楼延盯着这行字好几秒钟,捏着塑封纸张的手背用力到绷起青筋。他强迫自己接着往下看去,发现从傅雪舟死亡开始,后面的时间和事件的标注就有些乱了。

    这些毫无疑问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

    而且还是楼延自己也不知道的,属于这个世界的未来。

    段泽歌……来自未来?

    所以段泽歌的天赋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占卜】,能够假装【占卜】只是因为他知道未来的走向而已。

    楼延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沉重,他缓缓地将段泽歌写的这张“时间表”拿了下去,看向了下一张纸。

    看清这张纸上的字迹时,楼延瞳孔一扩,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字迹,分明是他自己的字迹。

    “20xx年6月11日,大雪,寒风,北极。

    我将傅雪舟推下了极寒地狱。

    雪下得很厉害,我的鞋子已经湿透,但我没有感觉到冷。我拿着所有的物资离开了北极,寒风咆哮,我喝了三瓶酒,整个人像飘在云端,无人了解我此刻多么快乐。

    我杀死了那个怪物,世界终将得到平静。”

    第195章

    “20xx年6月20日, 阴天,小雨,港口。

    在我回来内陆的第一天, 一个叫灰伯爵的男人找上了我, 并送给了我一颗心脏。

    他说这是傅雪舟的心脏。

    我不相信, 询问灰伯爵怎么会有傅雪舟的心脏。

    灰伯爵跟我说,这是傅雪舟曾经跟他做生意交换的物品。

    我有些好奇傅雪舟跟他做了什么生意才会把心脏都抵出去, 但又懒得询问关于傅雪舟的事情。

    灰伯爵将傅雪舟的心脏捧在了我的面前,‘傅雪舟已经死了,这颗心脏是他留下来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你必须吃了它, 只有你吃了它才能拥有傅雪舟轮回291次的所有能力。傅雪舟已经快把诡异之主耗死了, 成功就在我们的眼前, 这个世界最有可能消灭诡异的只有你, 只有你才能完全消化傅雪舟的心脏,只有你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彻底消灭诡异!我的要求就是让你彻底消灭诡异的存在!’

    我看着这颗心脏,跟灰伯爵说:‘诡异之主已经死了。’

    ‘不, 我不相信诡异之主已经死了,’灰伯爵却固执地道,‘我和傅雪舟的观念不同。傅雪舟觉得诡异之主死亡之后就不会再有新的诡异诞生, 只要杀完旧的诡异就可以重归平静,这种观点是错误的!绝对是错误的!我认为诡异之主的心脏是一切诡异力量的来源, 如果诡异之主的心脏真的被你们毁掉了,那所有的诡异只会在瞬间灰飞烟灭。如果世界上还有诡异残留, 那它们之中再诞生出新的诡异之主怎么办?!现在的诡异还没有消失, 只能代表着诡异之主还没完全死亡!’

    他的话让我陷入了沉思。

    我很想反驳灰伯爵的话, 但我的直觉却告诉我他说的是对的。

    所以, 我吃了傅雪舟的心脏。

    ……

    在我吃了傅雪舟的心脏后, 灰伯爵告诉了我一件事。

    我不想相信。

    满口的血腥味让我反胃。

    他一定是在骗我!!!他一定是在骗我!!!他绝对是在骗我!!!

    我恨傅雪舟!

    我恨傅雪舟!!!

    我会一直恨下去。”

    ……

    楼延呼吸一窒,看着最后几行快要戳破纸张的字迹,几乎能体会到另一个“楼延”崩溃的心情。

    傅雪舟真的死了啊……

    楼延心情复杂。

    丝丝痛楚从肺腑涌出,他却刻意忽略,只专注而疑惑地想。

    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件事,才能让另一个“他”情绪如此激烈?

    ……

    “20xx年11月20日,大风,大晴。

    历时五个月,我彻底融合了傅雪舟心脏的能力。

    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傅雪舟会说这是他重生的最后一次了。

    傅雪舟的天赋能力是【凤凰涅槃】。

    这个天赋能力让傅雪舟拥有了足以毁灭世界的能力,世界的新生也会在他的大火中诞生。

    这是一个会让诡异之主也感到畏惧的天赋能力。

    但傅雪舟的天赋能力【凤凰涅槃】已经被他用到了极限,剩下的能力无法再让这个世界重回一次。

    在我吞食了傅雪舟的心脏后,我也拥有了傅雪舟的这个天赋能力,不过【凤凰涅槃】退化成了只能回溯一部分时间的能力,每次回溯还会伴随着灼烧感,我把这个能力叫为【时间倒流】。

    我成为了世界上融合诡异最多的人类。

    就和曾经的傅雪舟一样,诡异的思想占据了我大脑的一半。那些诡异惧怕我,人类畏惧我,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性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变得越来越冷酷,越来越冷漠。

    李三新和我频繁发生争吵。他害怕我会变成诡异,还害怕我会死于自虐式的疯狂战斗。

    哈哈,不可能的。

    我怎么会在没消灭诡异之前死呢?

    杀的诡异越多,我越肯定灰伯爵的话是对的。诡异之主还未死亡,只要它不死亡,诡异的力量就不会消失。

    相比起诡异,最让我痛苦的还是我从傅雪舟心脏中窥探出来的记忆。

    ……我还是不想相信。

    但是……

    原来束缚住傅雪舟的锁链是过往291个世界线所形成的锁链,这是【凤凰涅槃】带来的弊端。在我吃了他的心脏后,这291条锁链也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牢牢捆在我的身上。让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沉重。

    我会后悔吗?

    我不会后悔。

    我绝对不会后悔。”

    ……

    只剩下最后一页日记了。

    楼延红着眼睛,抖着手拿起最后一页纸放到眼前,模糊的双眼很难看清楚字眼。

    真是太奇怪了。

    眼泪莫名其妙就自己出来了,这明明——明明没什么好流泪的!

    楼延用力闭上了眼,眼泪被挤出顺着脸颊流下。他用手指狠狠掐了掐眉心,再次睁开眼看日记。

    写日记的主人好像发生了什么事,这页纸的字迹变得格外潦草凌乱:

    “我已经不知道今天是哪天,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年。

    诡异大爆发,我身上的诡异化再也停不下来了。

    我失败了。

    我会变成这个世界的灾难,我不能再留在这里。我没有能力让世界重来,但我想试一试用尽全力能回溯到什么时间。

    李三新,你一定要记住我说过的话。

    杀了我,吃了我的心脏,然后继续对抗诡异。

    不要怕。

    世界上的任何诡异都没有我可怕,你都不害怕我了,就更不用害怕其他的诡异。

    你可以变得很强很强,那些诡异都会害怕你,不敢再伤害你,放心吧,我也会在死后陪着你,成为你身体中的一部分。

    千万不要害怕啊,三新。

    也千万不要走我的老路。

    ……我突然有些后悔了。

    ……

    ……

    我后悔了三新。”

    楼延浑身颤抖得厉害,攥着纸张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他使劲呼吸着,感觉胸口一阵一阵窒息得厉害。

    双手逐渐失去力气,纸和帽子全部掉在了地上。最后一页日记轻飘飘地转了一圈,楼延这才看到这张纸的背面也写了两句话。

    背面的字迹变得更加凌乱,甚至有些缺少笔画,像是忘了怎么写字的老人一样,字迹之中充满了迟钝和笨拙。

    却很认真。

    “傅雪舟像个没有双脚的飞鸟,无法停息,只能飞翔,直到死亡。”

    “我不应该杀了他。”

    ……

    李大叔敲了敲房门,热情地道:“小楼,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顿饭吧?”

    “……不用了,李大叔,”楼延的声音从房门内传来,沉沉闷闷地,声音沙哑,“我不饿,你们吃吧,谢谢。”

    李大叔又劝了两句,但没劝动,只好摇着头离开了。

    屋内。

    楼延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融入黑暗,静静看着床上的段泽歌。

    他现在有许许多多的疑问想要问段泽歌。日记本上透露出的信息明显代表着写日记的“楼延”就是这个世界线上未来的“楼延”自己,但日记上的事情和楼延所经历的事情却有了一些出入。

    比如楼延将傅雪舟推下极寒地狱后还踢了一袋物资下去,并不是带着所有的物资离开了北极;再比如现实中的楼延不是第一次见过灰伯爵了,但日记上的“楼延”却像是第一次见到灰伯爵的样子。

    但这一切都要等到段泽歌醒来再说。

    楼延不想再去想日记本上的话语,他放空着大脑,去想怎么让段泽歌醒来。

    段泽歌想要醒来,就得先让他身体内的鬼婴恢复。不知道找个诡异心脏来喂鬼婴能不能让鬼婴恢复……

    段泽歌……李三新……

    楼延呼吸一沉,感觉房间内有些透不过来气,他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海风吹拂着发丝,院内的一颗树被吹得婆娑作响,声音好听而温柔,催人入眠。

    李大叔和他的家人已经睡着了,鼾声从房门中传出,间夹着翻身磨牙的细微动静。

    楼延出神地站在树下,直到晨光熹微,他才离开了李大叔家,准备去杀个诡异救段泽歌。

    小刘渔村内没有诡异存在,楼延飞奔到了两公里外找到了一个外卖鬼。

    这个诡异会假扮成外卖小哥的模样上门送外卖,一旦人们给它开门,就会迎来它的进门屠杀。

    这个诡异的能力不强,楼延轻轻松松就解决掉了它。杀完这个诡异还觉得不够,楼延又把附近一所学校中的吊死鬼给处理了,带着刚挖出来的两颗还会跳动的诡异心脏,楼延往小刘渔村走去。

    走到半路,楼延却看到了突然出现在路边的“灰伯爵的店”。

    绿色的植物布满店门外,充满童趣的牌匾挂在上方,处处洋溢着宛如童话王国一般的可爱。

    楼延心脏猛地一缩,定定看着“灰伯爵的店”。

    和日记内容一样,在他刚回到内陆的时候灰伯爵就主动找上了他。

    灰伯爵……是来送傅雪舟心脏的吗?

    楼延双脚定在原地,手指扣住掌心。

    他几乎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无人的街道上,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只剩下他疯狂拉扯纠结的思维与情感。

    “灰伯爵的店”好像成了一个血盆大口,一旦进去,傅雪舟的死亡就成了既定事实。

    段泽歌说他会后悔,日记里的“他”也写了后悔,他真的会后悔杀死傅雪舟吗?

    傅雪舟可是说过“无聊就会毁灭世界”的人啊……

    楼延突然迟疑了。

    傅雪舟曾经为他折过的那只纸飞机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楼延的脑海中。

    “它叫别生气。”

    银发男人赤.裸着上半身,垂眸将纸飞机飞到了楼延的面前。

    楼延扯唇低声笑了笑。

    他抬起脚,平静地走进了“灰伯爵的店”。

    他已经不会再为这个男人生气了,也早已经做好了傅雪舟死了的准备。

    所以也没必要犹豫。

    他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后悔,也想要知道灰伯爵到底说了什么,才能将日记上的“他”打击得有些崩溃。

    但楼延觉得这一次他不会被打击到了。

    因为此时的他,已经没什么好崩溃的事情了。

    第196章

    “嗨~早上好, 楼延。”

    灰伯爵笑眯眯地站在柜台后面,朝楼延挥了挥手。

    楼延走到他面前,冷静问道:“你是来给我送傅雪舟心脏的?”

    灰伯爵一愣, 古怪地摇摇头:“很遗憾, 我不是来给你送傅雪舟的心脏的。或许以后我会把他的心脏给你, 但不是现在。”

    这又是和日记本内容不一样的走向。

    楼延呼吸一顿:“因为他……”

    “没错,”灰伯爵懒洋洋地道, “因为他还没死。”

    楼延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你过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是了, 傅雪舟现在还不到死的时候。

    日记本上的“楼延”回到内陆用了9天, 那个时候傅雪舟已经死了;而现实中的楼延因为得知段泽歌重伤的事情所以加急赶了回来, 路上只用了4天的时间, 就算再加上寻找段泽歌的2天时间,离推傅雪舟下极寒地狱的时间也只过去了6天。

    楼延盯着灰伯爵的银发,呼吸变得格外缓慢。

    拥有一包物资的傅雪舟应该会比日记本上的“傅雪舟”活得更久。

    但只要身处极寒地狱, 傅雪舟总会被慢慢耗死。只有当傅雪舟真的死了,灰伯爵才会把傅雪舟的心脏给他。

    楼延的心乱得一塌糊涂。一边是日记本上充满悔意的“我不该杀他”,一边是傅雪舟漠然地说“当我对这个世界感到无聊的时候, 这个世界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的样子。

    到底什么样的路才是正确选择?

    到底什么样的选择才对这个世界真正有利?

    “我想和你做一个生意,”灰伯爵从柜子底下拿出了两样东西放在了柜台上, 一个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路好修裹着纱布躺在病床上昏迷的样子, 另一个是一支足有30厘米长的雪白蜡烛, “没有触感会很危险的, 你的这位小朋友前不久就把自己弄进了医院里。如果你答应和我做生意, 我会将小朋友的最后一部分灵魂还给他, 还会把这支雪蜡烛一起给你。”

    楼延一愣,他还不知道路好修住院了的事情。他眉头皱紧,拿起手机翻了翻,才发现李三新在一周之前就给他发了一个路好修进医院里的消息。

    路好修为了救人和一个诡异交了手,身体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受了很多重伤,诡异虽然被他杀了,但他也差点失血而死。

    楼延按了按头疼的太阳穴,有些自责于他没有及时关注路好修的事。

    但无论如何,路好修的触感恢复迫在眉睫,这个生意他是一定要和灰伯爵做的。只是他的身上除了两个诡异心脏外就没了其他的诡异物品,不知道灰伯爵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些什么?

    楼延没有着急,他指了指雪白蜡烛问:“这个又是什么东西。”

    “这是用雪女油脂做成的蜡烛,我叫它雪蜡烛,”灰伯爵意味深长地笑道,“雪蜡烛最适合在风雪肆虐的天气使用,只要点燃雪蜡烛,在烛光照射的区域内一切风雪都会停止,还会让被烛光笼罩的人感觉不到寒冷,怎么样,雪蜡烛是不是很实用?”

    随着灰伯爵的解说,楼延的神色越加阴沉不定。他的双眼中划过烦躁,低头从口袋中掏出一支香烟点燃,打火机的火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楼延深吸了一口烟,眉间皱得更深,语气很冷,“你是什么意思?你把这个雪蜡烛给我,是想让我去极寒地狱救傅雪舟?”

    灰伯爵道:“我是想让你去救傅雪舟,但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想要去救傅雪舟。”

    楼延手上动作一抖,沉沉抬头,眼神阴翳地看了灰伯爵一眼。

    灰伯爵轻叹了一口气,碧绿的眼眸包容地看着楼延:“楼延,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店里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吗?灰伯爵的店不会随便出现,当它出现时就一定代表着这里有你需要的东西。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两样东西就是你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如果你不需要雪蜡烛,我根本没办法把它拿过来和你做交易。”

    楼延猛抽了一口烟,白雾缭绕当中他突然嘲讽地笑了两声,又被呛得连续咳嗽了几声。一支烟抽完,楼延又点了一根,他没有说话,灰伯爵也没有出声,耐心等着楼延的回答。

    “你说要和我做生意,”良久后,黑发青年垂眸开口,漂亮而锋利的脸庞笼罩在阴影之中,“但我身上只有两个诡异心脏,我可不觉得这两个诡异心脏能换回来路好修的最后一部分灵魂和雪蜡烛。”

    他没有说救与不救,灰伯爵仔细看着楼延的神色,一时也分不出来楼延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两个诡异心脏确实不可以,”灰伯爵摇了摇头,可惜地道,“即使我想把这两样东西给你,但我也要遵守店内的规矩,你想要拿走它们,就必须付出同等价值的东西。”

    “但是——”

    灰伯爵话锋一转,笑眯眯地道:“谁说你身上没有其他相同价值的东西了?”

    楼延微怔。

    “你第一次来我店里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买,我那时就说过,你要么是和我店里的东西有缘,要么是你的身上就有我店里的东西,”灰伯爵指了指楼延手里的打火机,“你看,你身上果然有我店里的东西。”

    楼延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到了右手里的银色打火机,更加怔愣。

    这个打火机是灰伯爵店里的东西?

    怎么可能。

    楼延扯唇,好笑道:“你确定这个打火机是你店里的东西?灰伯爵,你认错了吧,这个打火机是我从以前一直用到现在的,怎么可能是你店里的东西。”

    灰伯爵好整以暇地问:“那你还记得你是从哪里买来这个打火机的吗?”

    当然记得!这个打火机是他在……

    楼延下意识想要说出一个答案,但在关键点上却卡了壳。这个打火机是他在哪里买的来着?又或者是哪个人送给他的?

    他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楼延眉头皱紧,使劲去想打火机的来源,但怎么也想不出来这个打火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楼延只知道记忆中有关于打火机的画面出现的全是这只银色的打火机,甚至前三辈子里他使用的打火机也都是这只打火机。

    这只打火机陪伴了他很长时间,在认识灰伯爵之前就存在他的身上了,打火机怎么可能是灰伯爵店里的东西?

    “它绝对不可能是你店里的东西,”楼延肯定道,“就算我忘了我是什么时候把它买回来的,也可以肯定我绝对不是在你这里买的。”

    灰伯爵不急不躁地道:“你难道没感觉到这个打火机很不同吗?比如你就算把它扔水里它还是能用,你把它扔火里它也不会爆炸。它永远不会丢失,你在使用它的时候会感觉心情宁静,它的火光不会轻易被风吹灭……”

    灰伯爵每说一条,楼延脸上就难看一分,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这只打火机的不凡。

    灰伯爵伸出手道:“你介意把打火机给我看看吗?”

    楼延静静呼吸了几秒,迟疑地抬起手把打火机交给了灰伯爵。

    灰伯爵把打火机仔细观察了一遍,肯定地点点头道:“没错,这就是我店里卖出去过的打火机。”

    楼延有些出神地道:“可我从来没在你这里买过……”

    “不是你买的哦,”灰伯爵笑眯眯地打断了楼延的话,绿色眼眸直勾勾地与楼延对视,“我记得很清楚,这个打火机的购买者不是你,是傅雪舟。”

    好似有一记重锤狠狠锤在了楼延的心头,密密麻麻的茫然缠绕着楼延的肺腑,他几乎是失神地、僵硬地重复道:“傅雪舟?”

    问出口,楼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的轻,轻到风一吹就能破碎。

    但灰伯爵却听到了,他把玩着这个银色的打火机,慢悠悠地道:“是啊,是傅雪舟买的。当时的他真的跟个强盗一样,冲进来扔给我一个诡异的眼睛之后就问我有没有能够让人保留记忆跟着他一起轮回的道具。让我想想,这好像是三个世界线之前的事情……哦,对,是傅雪舟轮回第288次发生的事情。”

    楼延只觉得灰伯爵的话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让他难以理解,大脑空白。

    夹着烟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三个世界线前……他所拥有的记忆也正好是三辈子的记忆。

    楼延抿直唇,呛人的烟味在他身体中横冲直撞,熏得他头脑发晕。

    他猜想过自己觉醒记忆的原因,他怀疑过自己,怀疑过诡异之主,怀疑过灰伯爵,甚至怀疑过莫须有的神明。

    但他唯独没有想过,这竟然和傅雪舟有关系。

    怎么可能……?

    傅雪舟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明明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

    灰伯爵轻叹了一口气道:“我还记得他当时买走这个打火机时说的话呢……没想到他竟然把这个打火机给了你。算了,让你亲眼看看吧。”

    灰伯爵挥了挥手,不知道他干了什么,整个店内一下子灰暗了下去。突然,店门前的风铃响起,楼延顺着声音回头一看,就看到满身血味的傅雪舟面无表情地大步走进了灰伯爵的店。

    楼延瞳孔一扩,刚以为傅雪舟这是从极寒地狱里出来了,下一刻就发现傅雪舟就像是没看到他一样径直走到了柜台前,把一个拳头大小的猩红眼睛扔在了柜台上。

    “灰伯爵,”傅雪舟用沾着血的手指敲了敲柜台,冷漠道,“起来做生意。”

    柜台后面,灰伯爵不知何时躺在了摇椅上,正用着帽子盖住脸睡着觉,呼噜声一听就很假。

    傅雪舟冷笑一声,不耐烦地再次敲了敲桌子:“快点。”

    作者有话说:

    楼总和傅以往没谈过,这辈子才开始谈恋爱==

    第197章

    楼延看着他们两个人的神态动作, 恍然明白这只是过去场景的重现。

    他用力掐住了手中的烟,沉默地吸了一口,站在阴影里静静看着后续发展。

    灰伯爵无奈地摘下帽子, 慢吞吞地从摇椅上坐起来, “傅雪舟, 你又想要什么?”

    那时的傅雪舟和现在的傅雪舟并没有什么差别,一头银发高高束起, 俊美又冷淡,黑色的战斗服上充斥着浓郁的血味。阳光从门外缝隙中射入门内,光影斜斜在傅雪舟脸上划过。

    傅雪舟好像是刚刚战斗完, 只是站在这里一小会儿的功夫, 他鞋底浸透的血液已经流出了几道流痕。

    “给我一个能让一个人觉醒过往记忆的东西, ”傅雪舟道, “我需要他在我用了【凤凰涅槃】之后,也能让他像我们一样保留以往的记忆。”

    楼延忍不住去看傅雪舟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但门缝中的那道阳光太过刺目,又正正好好地遮盖了傅雪舟的脸, 让楼延根本看不清傅雪舟的表情。

    灰伯爵略显诧异地眨了眨眼,好奇问道:“这个人是谁?”

    “你不必知道,”傅雪舟冷漠地道, “把东西拿给我,我知道你有。”

    灰伯爵无奈地耸了耸肩, 进入商品货架中拿出了一个银色打火机放在了柜台上:“这是唯一一个还算满足你要求的东西。它的名字叫梦醒打火机,会慢慢温养使用者的精神, 一点点巩固使用者的记忆。它发挥作用的时间会很慢, 但很安全。等到它真的发挥作用后, 使用者就会觉醒从拿到它开始后的所有回忆。”

    傅雪舟沉默了片刻, “会有多慢?”

    “按照你【凤凰涅槃】的速度来看, ”灰伯爵计算了一下,不确定道,“使用者把它随身带在身边2-4个世界线左右,应该就能恢复从拿到它之后的所有回忆了。”

    “太慢了,”傅雪舟淡淡道,“而且只会恢复拿到它之后的记忆,这个打火机不够好。”

    灰伯爵苦笑两声,“这是我这里最符合你要求的东西了。傅雪舟,你要知道,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做到【凤凰涅槃】这种事情,我之所以能在你的轮回中保留记忆也是因为你身体内流淌的阿尼桑格人的血液来自于我。想让一个没有阿尼桑格人血统的人类觉醒过往时间线的记忆,这个打火机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

    傅雪舟垂眸看着柜台上银色的打火机,他的银发长发滑落到打火机的上方,两者的颜色竟然相差不离。

    忽然,傅雪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糖剥开塞进了口里,然后拿着打火机转身就要离开店。

    灰伯爵在身后大喊道:“你必须留下同等价值的物品,傅雪舟!你给的这个诡异眼睛的价值根本不够拿走梦醒打火机!”

    傅雪舟脚步不停,反手扔了一颗糖落在柜台上。

    灰伯爵被气笑了,“你在和我开玩笑吗?这怎么会够!你别忘了店里的诅咒,如果你不给出同样价值的东西,你会受到诅咒的!我也没法帮你躲开诅咒!”

    傅雪舟已经一只手推开了店门,更刺目的阳光笼罩着他,银发男人淡淡地道:“无所谓,它想从我身上拿走什么就拿走什么吧。”

    说着,傅雪舟推门离去。

    灰伯爵的店再一次灰暗下来。

    “怎么样,有没有感动到?”灰伯爵的声音从楼延的背后传来,“他为了让你恢复记忆都做到了这种程度。”

    楼延眼中划过复杂,等转过头看向灰伯爵的时候神色却恢复了冷淡,“我有两点疑惑。”

    灰伯爵眨眨眼,“啊……你说。”

    “第一个问题,你可以确定傅雪舟买下这个打火机是给我的吗?而不是给了别人,只是机缘巧合才到了我的手里?”

    “确定,”灰伯爵耸耸肩道,“我不知道傅雪舟会把这个打火机给谁,但这个打火机可以认主。谁第一次使用打火机,打火机就会把谁当主人,使用者想丢了打火机都做不到。所以我可以确定这个打火机就是傅雪舟买给你的,中间没有经过任何其他人的交接。”

    楼延垂眸,好看的脸上神色仍然冷漠,没有丝毫动容。

    “第二个问题,在我的记忆里我和傅雪舟没有任何亲密关系,他为什么会把这个打火机给我?又为什么会在这辈子重生后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连我的名字都忘了?”

    灰伯爵沉思了片刻,“稍等片刻。”

    他走进了商店深处的商品货架之中,过了十几分钟后他才捧着一个落满灰尘的铁制箱子走了回来。

    这是个长方形的箱子,被厚如婴儿手臂的锁链缠绕了整整数圈。灰伯爵把箱子放在了柜台上,轻轻吹了吹箱子上的灰尘,拿出钥匙把锁链解开,又拿出了一个钥匙打开了箱子,谁知道箱子里面还有一个箱子。

    灰伯爵连开三个箱子,终于露出了藏在最深处的一颗还在跳动的深黑心脏。

    在见到这个心脏的第一眼,楼延的目光就定住了。

    这就是傅雪舟的心脏吧。

    灰伯爵拿出了一张纸放在了旁边,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黑色的钢笔。

    楼延看了一眼钢笔,“记忆钢笔?”

    “没错。”灰伯爵拔掉笔帽,用记忆钢笔的笔尖戳破了傅雪舟的心脏,心脏内部黑色的血液被钢笔的笔尖吸收,与笔管中的血色墨水混合在了一起。

    灰伯爵将笔递给了楼延,“我发现了记忆钢笔还可以这么使用。现在,你全神贯注地去想你的疑问,然后握着记忆钢笔放在纸上,它会告诉你傅雪舟记忆中的答案。”

    楼延抿唇,定定看了钢笔片刻,抬手接过记忆钢笔放在了纸上,专注地想着刚刚的疑问。

    ——当时的傅雪舟,为什么要把打火机给我?

    记忆钢笔仿佛被注入了灵魂,自顾自地在纸上移动书写了起来,一个个透着傅雪舟风格的字迹出现,像是写出这些字的正是傅雪舟本人一样:

    “他是唯一一个,288次重生里没有背叛过我的人。”

    又是这句话。

    楼延心脏抽了两下。

    第一行字出现,紧接着的就是第二行字:

    “我相信他。”

    “我的时间不多了,除了杀死诡异之主这个念头外,我没有想要拯救这个世界的想法。人类的生死与我无关,世界的存亡我并不在意。”

    “但我知道在最开始的时候,我曾经也尝试过拯救这个世界。”

    “所以我需要一个帮手。”

    楼延看着这些话,呼吸缓缓。

    ……所以他,就是傅雪舟找的那个帮手?

    这就是傅雪舟把打火机交给他的原因吗?那傅雪舟为什么不和他解释?

    楼延的神智一半冷漠,一半觉得可悲又可笑。

    原来傅雪舟曾经也想拯救世界啊。原来傅雪舟也是真的无所谓这个世界的毁灭与否啊。

    楼延好像透过这几句话看到了傅雪舟割裂的灵魂。

    记忆钢笔流畅而飞速地继续书写着:

    “我观察了他很久,他是个天生的领导者,做事情的理智远远大于情感,他仇恨诡异与狂信徒,他比我更适合拯救这个世界。”

    “如果我真的可以杀掉诡异之主,那剩下的其他诡异就可以交给他了。我不想再活在这个令我厌烦的世界里,他可以吃掉我的心脏,继承我的能力。”

    “无所谓他怎么选择,他是我对这个世界的最后善意。”

    记忆钢笔到此停止,一张纸也已经被红色字迹填满。

    楼延的目光定在了最后一句。

    他是我对这个世界的最后善意……?

    “哈哈哈哈。”

    楼延突然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灰伯爵被他的大笑吓了一跳,茫然看着楼延:“楼延,你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很可笑,”楼延笑得心头一抽一抽的疼,他一手撑着桌子,脊背弯下,闷闷的笑声从肺腑传来,酸涩充斥眼眶,“他竟然说,竟然说我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善意……”

    傅雪舟凭什么这么说?他凭什么在楼延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私自把楼延定为了他最后的善意?他凭什么又在做了这些事情之后一句话不和楼延解释,自顾自地让楼延去猜去乱想?

    他的这些话除了凸显他的冷漠和自大外,除了让楼延被愧疚感和愤怒折磨外,根本没有一点用处!

    傅雪舟怎么能这么自大?!他怎么能这么自大!

    楼延恨他恨的要死,他却说楼延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的善意,凭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傅雪舟?

    他恨的人竟然是让他保留记忆重生的人,这太可笑了。他的人生、他的努力好像全成了一场空,这种早早被安排好的感觉,甚至让楼延感觉到了一种屈辱。

    楼延是个很骄傲的人,他无法承受住自己的仇恨、自己的道路擅自被别人决定好。这让他有种自己的感情、痛苦也是被别人安排好了的荒诞感。

    傅雪舟以为他会感动吗?

    不,他只会更加芥蒂,更加觉得恶心!

    楼延的灵魂被怒火和愧疚双重灼烧着,他恨不得揪住傅雪舟的领口来吼他:你他妈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凭什么私自把我看作成你对世界的善意!

    为什么不解释!!!

    楼延闭上了眼睛。

    三个世界线前的傅雪舟还拥有着可笑的最后善意,那为什么到了这个世界,傅雪舟却跟他说“无聊就要毁灭世界”了?

    如果不是傅雪舟说了这种话……如果不是傅雪舟说了这种话……

    楼延突然对傅雪舟升起了另一种恨意。

    为什么未来的我要因为杀了你而后悔?

    为什么你的死既要折磨着现在的我又要折磨着未来的我?

    明明是你说了这种话,明明这就是你咎由自取,为什么我还要因为你而痛苦而纠葛?

    明明我给过你机会……明明我给过你机会!!!

    ……

    “傅雪舟的这个观点我一直觉得是错的,”灰伯爵看完纸上的字,当即否定道,“他觉得诡异之主死了之后就不会有新的诡异诞生,但旧诡异还会存在,需要杀完旧诡异才能彻底结束诡异复苏,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只要诡异之主真正死了,世界上的一切诡异都会瞬间消失,根本就不用费心去杀其他的诡异,所以你们杀死的一定不是真正的诡异之主。但他一直坚持他自己的想法,结果还为了这个找到了你……他可真是固执。”

    灰伯爵的这句话在日记本上出现过,楼延回过神,他直起身看向手里的记忆钢笔,声音沙哑地问道:“它还没有回答我另一个问题。”

    既然傅雪舟把打火机给了他,那为什么连他的名字都忘了?

    灰伯爵换了一张新纸给楼延:“再沾一滴傅雪舟心脏的血液。”

    楼延面无表情地用钢笔笔尖狠狠扎进了傅雪舟的心脏,再将钢笔放在了纸上集中精力想问题。

    钢笔再次动了起来,这次只有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我没有想到他觉醒了,更没有想到他会想来杀我。当我抓到他的时候,他的表情很有趣,让我忍不住想逗逗他。”

    “我很认真地问他: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似乎很生气,他以为我忘了他,我当然记得他叫什么。”

    “楼延,我又怎会忘记你。”

    第198章

    “楼延, 我又怎会忘记你。”

    楼延看着这句话,想要扯扯唇,却觉得脸颊僵硬, 于是冷冷地收回了笑容。

    所以, 傅雪舟只是看他表情有趣想逗逗他?

    灰伯爵掩去眼中复杂, 饶有兴趣地问:“这是表白吗?”

    “这怎么会是表白,”楼延面无表情地道, “他明明记得我的名字,就因为觉得我的表情有趣想逗逗我所以就把我钉在树上吃了他的几个枪子儿,被他逼问我叫什么, 你觉得这是表白?”

    “这、这……”灰伯爵擦擦额角冷汗。傅雪舟还干过这么令人无语的事情?

    “但没关系, ”楼延转头看向灰伯爵, 冷笑, “在此之前我也给他喂了六个枪子儿,然后咬掉了他的耳朵,最后也把他给钉在了地上。”

    “……”灰伯爵无话可说了, 只能尴尬地笑了两下。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么清楚地觉得楼延和傅雪舟真的太配了,这两人简直配他一脸。

    楼延低头看着记忆钢笔写的这些话,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 又觉得有些茫然。

    这样的傅雪舟,真的会说出“无聊就会毁灭世界”这种话吗?

    哪怕他再怎么不想相信, 也能看出来记忆钢笔写下来的这些回答中,傅雪舟虽然漠然, 虽然不在乎人类与世界的存亡, 但他至少没有毁灭世界的意图。

    那么那句“无聊就会毁灭世界”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也是傅雪舟觉得他表情好玩, 想跟他开个玩笑, 所以才故意和他说“我无聊就会毁灭世界”?

    ……这也太扯了。

    ……

    不会真的是这样吧?

    楼延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捏了捏眉心, 还是觉得傅雪舟不可能那么幼稚。傅雪舟回答他这句话的表情楼延至今记得很清楚,那个男人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眼神他的神色无一不说明他回答的话就是心底的实话。

    那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楼延深入了深深的迷茫,傅雪舟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拿走了打火机,受到的诅咒是什么?”楼延问。

    灰伯爵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你知道阿尼桑格人的血统吗?”

    楼延摇摇头。

    灰伯爵道:“我就是阿尼桑格人,来自于外星球,而我的家园在五十六年前已经被诡异的力量给摧毁了。”

    楼延惊愕地看向灰伯爵。

    灰伯爵淡淡笑了笑,绿色的眼眸蒙着一层灰蒙蒙的悲伤,他平静地道:“那是平静的一天,天空突然被阴云覆盖,第一个诡异降临在我们的世界,鲜血和尸体从这一刻变成我们星球上最常见的东西。”

    阿尼桑格人在遥远宇宙的另一端,距离地球有数万万光年的距离。他们拥有比地球更加美丽的如同童话王国一样的家园,他们强大而美丽,拥有着地球人类所没有的力量。

    但他们的星球也没有躲过诡异力量的入侵。

    诡异的力量在他们的世界肆虐,数不清的可怕与恐怖毁灭了童话王国的安宁。

    阿尼桑格人拼死抵抗着诡异力量的入侵,他们足足抗争了诡异力量七百七十七年。

    在这七百七十七年中,他们死了无数的同胞,失去了无数的家人。阿尼桑格人的优越血统发挥了作用,为了能让种族顽强活下去,为了能让他们不在痛苦恐惧与仇恨中绝望死亡,阿尼桑格人的血统一代代进化,开始淡化人们的感情。

    友情,亲情,爱情。

    怜悯、同情、绝望、悲伤、快乐、痛苦、恐惧……

    阿尼桑格人的血统帮助他们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像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人。但‘仇恨’和‘保卫家园’却是阿尼桑格人和诡异抗争中永远不灭的主题。

    但强大如阿尼桑格人,在七百七十七年后也被诡异彻底侵占了自己家的家园。

    童话王国变成了诡异的星球,灰蒙蒙的恐怖阴云永远笼罩在这颗星球之上。倔强的阿尼桑格人不屈服于诡异的统治,选择了毁灭整个星球。灰伯爵在家园彻底爆炸之前逃了出来,开始在宇宙之中四处游荡。

    他会出现在各个被诡异力量入侵的星球上,利用自己商店中的各种道具帮助各种有可能消灭诡异的种族抵抗诡异力量,在他来到地球之前,他已经在宇宙飘荡了五十六年之久,见到了三个星球的灭亡。

    楼延神色复杂地听完了灰伯爵的话,心情一度压抑极了。诡异的力量竟然那么庞大,那么恐怖吗?

    灰伯爵说起自己以前的故事,瘦削苍白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令人心惊的仇恨,“傅雪舟用他的心脏交换了我的血统,拥有这个血统的人都会拥有银色头发和苍白的皮肤,以及越来越冷淡的情感。”

    “阿尼桑格人的血统帮助了傅雪舟在291个世界中维持住了清醒的理智,让他能够淡化各种情感不至于发疯,还帮助他的大脑容纳了291个世界线的全部记忆,不断强化他的身体。如果没有阿尼桑格人的血统,傅雪舟早就撑不住了。但血统带来的负面影响也让他变得越来越冷漠无情,越来越不像是一个人类。”

    灰伯爵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银发:“店铺的诅咒会拿走购买者最有价值的东西,比如路好修的五感。但对傅雪舟来说,他的五感反而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他的身体有数百种方式可以代替他的五感。所以店铺拿走了傅雪舟身上最珍贵的,也是阿尼桑格人的血统不断进化后所剩不多的,情感。”

    “所以现在的傅雪舟,是个没有情感的人。”

    楼延只觉得心脏好像被重锤了一下,酸涩感瞬间侵袭了他的全身。

    他转头看着门外昏沉沉的天空。清晨的阳光已经跃起,淡淡的金光从门缝中洒金,正好落到了楼延的脚边,与楼延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

    看似很近,实则如同天堑,根本没有交集的可能。

    “那为什么,”楼延觉得很好笑,于是笑了一下,问话的声音轻到了极点,“那为什么,他会喜欢上我。”

    灰伯爵这次沉默了许久,他用一种悲哀又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楼延,声音同样很轻,满是安抚的意味:“我不知道……但店铺拿走的东西从来没有拿错过,而傅雪舟也一直……没有把他的情感拿走。我想……他,傅雪舟他不论是阿尼桑格人血统的作用,还是不断轮回了291个世界的麻木,他可能已经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了,或许只是他错误的把对你的兴趣或者是耐心当成了‘喜欢’,他或许……或许……”

    “他或许并不喜欢我,只是他以为这是喜欢,对吗?”楼延转过头看灰伯爵,黝黑的眼眸浸着寂静。他补上了灰伯爵不忍心说出来的一句话,楼延听到自己呼吸浅浅,慢到了心脏揪疼有了窒息感的地步。

    灰伯爵张张嘴,狼狈地偏过头不敢去看楼延的双眼:“其实也没关系,楼延,你可以换走他的情感,傅雪舟有了情感后肯定会明白喜欢的感觉,他会真正的喜欢上你。”

    楼延垂眸,他将香烟放在嘴中抽了一口,然后伸手将手放在了门缝穿进来的金色阳光之中。

    皮肤被阳光映成了金色,晨起的太阳光不刺目,不强烈,温温柔柔的让人想哭。楼延动了动手指,影子在金光之中闪动,让光线成了散落的光点,在地上不断跳动飞跃。

    像一个个金色的、梦幻的漂亮蝴蝶。

    “阿尼桑格人的感情没了之后,”楼延道,“就不会再产生新的感情了,对吗?”

    灰伯爵道:“……至少我没有见过,没了仅剩的那一点感情后的阿尼桑格人还能再诞生感情。”

    楼延往后一靠,腰部抵上了柜台边缘。他低头看着这些光斑,却想起来了傅雪舟给他画的那只蝴蝶,想起来了傅雪舟幻化的梦蝶。

    他还想起来了傅雪舟挣扎着想要远离他,却又将他拦在车里表白的样子。

    那个家伙低头弯腰在车窗上哈气,衣服被海风吹得飞舞,然后垂眸认真写字的模样。

    “楼延,什么是喜欢?”

    他问他什么是喜欢。

    他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那个家伙于是又写道:“没有不喜欢你。”

    然后擦掉了“没有不”,变成了“喜欢你”。

    傅雪舟亲口承认过:“我喜欢你,楼延。”

    楼延听得清清楚楚。

    他听得明明清清楚楚。

    那晚梦幻的鲸鱼,傅雪舟看他的眼神,亲吻时的动情。

    无数的无数,那全是楼延确定为傅雪舟喜欢他的证据。

    楼延被那么多人喜欢过,他用过往的被人追求的经验笃定傅雪舟喜欢上了他。他逼傅雪舟认清自己的感情,他逼傅雪舟承认对他的喜欢,原来,傅雪舟根本就没有感情吗?

    原来真的有一种东西,可以伪装成“喜欢”的样子吗?

    楼延张开嘴唇,想要说两句话,但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低头低笑了两声,侧头跟灰伯爵说道:“原来自大的不止他一个,还有我。”

    灰伯爵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问道:“你要赎回他的感情吗?”

    “……”楼延垂眸,眼睫垂落下长而落寞的阴影,他又笑了一下,平静地道,“不用了。”

    “这样也好。”

    “我的愧疚感可以更少一些了。”

    傅雪舟或许无辜,或许另有苦衷,或许不该死在极寒地狱,如果傅雪舟真的对这个世界不可或缺,如果傅雪舟的存在真的能让这个世界有结束诡异复苏的希望,那么楼延会去救傅雪舟。

    但他不欠傅雪舟什么。

    傅雪舟让他死在了大火中三次,楼延在柳树村差点杀死了傅雪舟一次,又把傅雪舟推进了极寒地狱一次,日记本上未来的“他”甚至真的杀死了傅雪舟一次。这么算起来楼延好像比较亏,但看在傅雪舟毁灭世界是为了诞生新世界的份上,看在他帮助楼延保留记忆的份上,楼延觉得自己和傅雪舟之间的生死之仇可以扯平了。

    无论是爱还是恨,是心动还是厌恶,他都不会再给予傅雪舟一点儿反应。

    楼延承认,他或许对傅雪舟有过心动。但这份还没冒头的感情应该到此为止了,他不想喜欢一个擅自改变他的人生道路却又一句解释也不说的男人,更何况,傅雪舟还没有感情。

    生死之仇已报,如果傅雪舟真的对这个世界很重要,那就让之后的他们从此陌路。

    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

    从此一别两宽,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和平结果。

    ……

    楼延的心渐渐冷了下来,杂乱的情感终于变得清清楚楚。

    而在这时,似乎是他心中的哪个疑问触动了记忆钢笔,记忆钢笔再次动了起来。楼延出神了几秒,才慢吞吞地握着钢笔放在了纸上。

    钢笔书写的速度很快,傅雪舟的字迹变为微微凌乱:

    “……我知道他想杀我,但我没有在意,也懒得解释。我总漠然地以为他会想明白,我总以为他就算仇恨我也不会真正背叛我。况且他杀不掉我,只要不妨碍我杀死诡异之主,我不会杀他。”

    “但我没有想到,我喜欢上了他。”

    “这个世界突然变得不再那么令我厌烦,如果这一次可以杀掉诡异之主而我又活下来的话。”

    “我想和他一起生活下去。”

    “我好像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已经比喜欢更深地……”

    写到这里,记忆钢笔的墨水没了,钢笔“啪嗒”跌倒在了纸上。

    作者有话说:

    傅:……?

    傅:老婆相信别人说我没有感情都不相信我的亲口表白?

    第199章

    但即便这句话没有写完, 楼延和灰伯爵也已经知道了这句话的意思。

    灰伯爵震惊地瞪大眼睛,伸手夺过这张纸反复看上面的字,整个人有些恍惚:“怎么可能……记忆钢笔难道坏了吗……傅雪舟怎么可能还有这种情感……这不可能啊!”

    楼延也愣住了。

    灰伯爵不敢置信地去检查记忆钢笔, 记忆钢笔一切完好, 只有墨管里的血色墨水没了。

    “这怎么可能……”灰伯爵无措道, “明明他的情感已经被店铺收走了,为什么他还会这种情感?傅雪舟竟然真的喜欢上你了……”

    楼延还没回过神, 下意识道:“你的情感看起来也挺饱满的。”

    “我只是在模仿,”灰伯爵苦笑,“这怎么可能啊……难道阿尼桑格人的血统又有了进化?开始返祖了吗……或者是傅雪舟对你的感情超越了血统带来的阻隔?我、我不理解……”

    香烟烧到了尽头, 火星的温度唤醒了楼延。楼延下意识将烟按灭, 神色复杂地看着灰伯爵紧紧握在手里的那张纸。

    喉间有些发干, 他握拳抵在唇边低声咳了几声, 往后退了两步,门缝间金黄的光线悄无声息地打在了他的身上。

    楼延下意识侧头往门外看去,黝黑的眼底被阳光染成了金黄的颜色。

    ……今天似乎是个好天气。

    “怎么可能……”灰伯爵还处在震惊与失魂之中。

    楼延不知道“傅雪舟喜欢上他”到底是多么令人震惊的一件事, 但他只看灰伯爵的样子,就知道这是一个奇迹。

    楼延张张嘴,自己都不敢确定地道:“……会不会是因为, 他还是个人类?”

    灰伯爵猛地抬头,茫然地看向楼延。

    楼延躲过他的视线, 侧过脸道:“傅雪舟……他身体里面虽然有阿尼桑格人的血,但他终究是个人类。他属于人类那一面诞生的情感, 会不会让他变成这样?”

    灰伯爵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凝重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第一个用人类的身体接受阿尼桑格人血统的混血, 你说的可能性也许存在。但我还是不敢相信, 你不知道阿尼桑格人的血统淡化情感有多么厉害, 即使他最后的情感没被拿走也很难会喜欢上一个人,更何况店铺还拿走了他的情感……这实在是……”

    灰伯爵渐渐说不出话了,他若有所思地低头想了许久,忽然感叹道:“爱情,原来这就是爱的力量。爱情总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在我的家乡有句老话:当爱情发生的时候,钢铁都挡不住它的生长。我本来以为‘爱’这个字眼不会再发生在阿尼桑格人的身上,没想到,原来它还存在着我们的血统内……”

    灰伯爵双眼隐隐湿润,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着,将怀里的纸递给了楼延,郑重道:“是我见识浅薄了,我以为他对你的喜欢只是你们的错觉,没想到我反而想错了。楼延,你要相信我,傅雪舟他绝对很喜欢、很喜欢你。”

    “他的感情诞生只会比普通人艰难万倍,所以每诞生一丝一毫,都要比普通人更喜欢千倍万倍。或许他不会表达,但他喜欢你的真心却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类。”

    楼延抿着唇,眼神有些失焦。

    是这样吗?

    楼延垂眸,盯着灰伯爵手中的纸张,突然道:“他还是那么自大。”

    灰伯爵一愣:“什么?”

    “傅雪舟还是这么自大,自大到以为他想跟我一起生活,我就会跟他一起生活,”楼延这么说着,却伸手接过纸张,随手团成了一团塞进了口袋里,表情淡淡,“他从来没问过我想不想,也从来没有想过和我解释过什么。我说他自大有说错吗?”

    灰伯爵哑然:“没错。”

    楼延扯唇笑了一下,不想再跟灰伯爵讨论傅雪舟喜不喜欢他的问题,拿着打火机在手里抛了抛,随口问道:“灰伯爵,你为什么不自己过去救傅雪舟?”

    “我没法离开我的店,”灰伯爵叹气,“我一旦离开我的店,就会立刻被诡异的力量发现。”

    楼延想起灰伯爵的故事,心情骤然沉重:“灰伯爵,你的星球坚持了七百七十七年都没有成功。你觉得如果傅雪舟没死的话,我们真的可以消灭诡异吗?”

    “一定可以,”灰伯爵毫不犹豫地点头,“傅雪舟是我见过带给诡异之主威胁最大的人,诡异之主已经被他逼急了。楼延,你们每个人的力量都不可或缺,但如果有傅雪舟加入,你们打败诡异的概率会翻上一倍!”

    翻上一倍?

    楼延眼神变得凝重。

    灰伯爵突然笑了笑:“你知道你们这个星球抵抗诡异多少年了吗?你们坚持了五百八十一年。”

    楼延手指一缩,立刻反应过来:“是傅雪舟?”

    “对,他的291次轮回总计时间一共是五百八十一年,”灰伯爵感叹道,“明明比我们弱小很多,却能坚持这么久,这堪称一个奇迹。傅雪舟的天赋独一无二,威力巨大。所以诡异之主这一世才会这么着急地加快复苏的程度,只有傅雪舟死了,它就再也没有威胁了。”

    灰伯爵正色,一字一顿道:“所以楼延,傅雪舟不能死。就算只是为了这个世界,你们也要去救他!”

    “……”楼延眼眸晦暗,“我其实给过他机会。在我把他扔进极寒地狱之前,我问他诡异之主死了后他还会不会毁灭世界。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灰伯爵皱眉:“什么?”

    “他说不一定,”楼延似笑非笑道,“他说如果他感觉到无聊的话,那这个世界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我又怎么敢让他平安走出北极,”楼延扯唇,喜怒难辨地笑了,“况且他还真的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

    灰伯爵沉默了。

    楼延讥讽一笑:“你是不是也无法解释他的这句话了?”

    “……我无法解释,”灰伯爵眉头紧皱道,“但我觉得他不会说出这种话。楼延,我很了解傅雪舟。傅雪舟或许会在杀死‘诡异之主’后不想管这个世界的死活了,但他绝对不可能会说出‘无聊就要毁灭世界’这种话——尤其他这次毁灭之后,世界已经没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楼延心情复杂:“你觉得我是在说假话?”

    “不,”灰伯爵摇了摇头,“楼延,你知道傅雪舟为什么会这么恨诡异之主吗?”

    楼延道:“为什么?”

    灰伯爵叹了一口气,“你亲眼看看吧。”

    说着,灰伯爵再次挥了挥手,店铺暗了下去。

    楼延全身绷紧做好了准备,果不其然,下一秒钟他眼前就出现了另一幅画面。

    画面是在一个小区廊道里,楼道一侧是护栏,另一侧则是并排着的房门。大风吹拂,天色昏暗阴沉,楼延隐隐看到几户房门上刻着“幸福小区”四个字。

    这不是傅雪舟的家吗?

    下一刻,还是黑发的傅雪舟满身鲜血地从楼梯中跑了出来,踉跄着冲到了门外,听到门内传出来的咀嚼声后,他神色大变,立刻着急地打开了门。在看到门内的场景之后,傅雪舟的双眼一瞬通红,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楼延走到门外往屋内一看,一个丑陋的诡异正在吞吃着一对中年夫妻的尸体。残肢碎尸落了一地,鲜血洒满了四个墙壁。

    这是……傅雪舟的父母。

    傅雪舟喉咙颤抖地道:“爸……妈……”

    楼延转头去看傅雪舟的表情。

    这时的傅雪舟长得和未来没什么两样,又冷又帅,给人的感觉年轻青涩了很多。黑发垂落在他冷峻的眉眼上,他崩溃地看着门内父母被诡异吞食的这一幕,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双眼中流出。

    傅雪舟竟然……哭了?

    楼延愣住了。

    他缓慢地将手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悬在空中犹豫着要不要去给傅雪舟擦眼泪。但手还没碰到傅雪舟,傅雪舟已经青筋暴起地冲进了房内。

    等傅雪舟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杀了那个诡异后,场景暗了下去。楼延以为这就是结束,没想到转眼后眼前再次亮起,还是刚刚的小区和楼道。

    这次出现的傅雪舟仍然是黑发,他眼带杀气,来小区的速度比上次快了很多,手里还拿着一个银色撬棍。傅雪舟冷着脸快速打开了门,但看到门内的场景后,傅雪舟还是愣住了。

    他的父母还是已经死在了诡异嘴里。

    接下来,同样的场景开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傅雪舟每次赶到小区的时候都赶不上拯救自己的父母,楼延眼睁睁地看着傅雪舟从黑发变成了银发,从急促变为了平静,从外放的恨意变为了深海一般的冷漠深沉。

    在最后一幕场景中,傅雪舟甚至站在走廊外平静地听着门内传来的咀嚼声,他的银发和外套衣摆被风轻轻吹起,直至门内的咀嚼声停下,傅雪舟才伸手推开了门,稳步走了进去。

    这样的场景,一直重复了292次。

    让旁观的楼延都跟着变得麻木平静。

    场景彻底暗了下来,楼延又回到了灰伯爵的店内。

    灰伯爵轻声说道:“这就是傅雪舟这么恨诡异之主的原因。傅雪舟是有【凤凰涅槃】的能力,但他每次重生都只能重生到他获得这个能力之初,也就是诡异复苏的第一刻,我把这个时间点称为‘原点’。原点的时候,他的学校遭遇到了诡异,但不幸的是傅雪舟的父母也在原点的时候遇见了诡异。所以无论傅雪舟用多快的速度赶回去救他的父母,他都会慢上一步,怎么也救不下他的父母。”

    楼延眉眼划过一抹烦躁,忍不住骂了一句操。

    “只要回到原点,他的父母就会同时遭难。明明拥有能够逆转时空的强大能力,但却没有办法救下自己的父母,楼延,你说经历过这些事的傅雪舟真的会说出‘无聊就要毁灭世界’这种话吗?他恨诡异之主,也恨其他诡异。他可能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好的感情,但他绝对不会干那些诡异会干的事情。”

    楼延深呼吸一口气,哑声问:“那他跟我说这句话是怎么回事?”

    灰伯爵顿了顿,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记忆被混淆了?”

    楼延皱眉,心头一跳,眼皮也跟着快速跳动了两下,他忍不住又点燃了一支烟:“怎么说?”

    灰伯爵冷静地道:“极寒地狱这个消息是娱乐场内的那个诡异之主告诉你的事情吧。那个诡异之主是真的诡异之主,但它是上一任已经老去的诡异之主,它的诡异力量不断被新生的诡异之主所掠夺,但不论诡异之主是旧的还是新的,它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傅雪舟死亡。它们的力量杀不死傅雪舟,所以极寒地狱出现了。而你,就是最有可能成功将傅雪舟埋葬在极寒地狱里的人。”

    “我是想说,你……是不是被诡异之主的力量动过大脑,或者它篡改了你的记忆?也许傅雪舟想说的话并不是‘无聊就要毁灭世界’,但听到你耳朵里的时候却变成了这句话。”

    楼延又是一愣,夹着烟的手开始颤抖。

    他突然就明白日记本上的“自己”为什么会崩溃了。

    如果、如果真的是灰伯爵说的那样……如果傅雪舟明明说的是另外一番话,结果扭曲到他耳朵里却成了这种模样……

    楼延脸色难看。

    明明一切还没有被证实,但他却觉得灰伯爵说对了。

    因为在娱乐场面对诡异之主的时候,他确实受到了来自诡异之主的精神冲击。他的精神力,曾被诡异之主污染过。

    第200章

    早上八点, 楼延面无表情地走出了灰伯爵的店。

    街道上已经有了寥寥行人,人群行色匆匆,谁也没有注意到楼延这个人。

    楼延慢慢回到了小刘渔村, 却没有先去李大叔家看段泽歌, 而是走到了海边。

    海风湿湿咸咸, 吹得楼延头发凌乱,楼延看着远处一波又一波的海浪, 想起了自己在北极时见到的海。

    那海深如黑色,平静得好似死水,海面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冰块, 连吹来的风都能冻死人。

    楼延呼出一口气, 想起了刚刚在灰伯爵的店发生的事。

    他觉得灰伯爵的怀疑很有道理, 于是就想用记忆钢笔来验证一下自己的记忆, 但记忆钢笔没墨水了,这玩意儿又是一次性的道具,不能重复利用。

    灰伯爵之所以能让楼延看到有关于傅雪舟的两段记忆残留, 一次是因为场景地就在灰伯爵的店内,一次是因为每次傅雪舟重生之初,灰伯爵都能在血统纽带重新连接的时候窥探到傅雪舟记忆中的一丝半点。

    但傅雪舟与楼延发生在遥远北极的对话, 灰伯爵也没办法得知。

    店里已经没了其他和记忆有关的物品,还好灰伯爵最终找到了一个白色双脑蟾蜍, 这个蟾蜍的舌头可以检测人的身体是否被诡异力量入侵过。

    于是楼延忍着恶心,让白色双脑蟾蜍吐出舌头粘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白色蟾蜍变成了半黑半白色。

    灰伯爵却微微松了一口气:“蟾蜍变成半白半黑色, 这代表你大脑前不久还有被污染的痕迹, 但现在已经没了。而且污染你大脑的诡异力量很少, 所以才没有被你察觉到。”

    “……”

    楼延的脸色黑压压得吓人。

    灰伯爵说完就感觉到了不对, 他皱起眉,语气越来越不确定,“……这个程度的诡异力量,就算是篡改你的记忆最多也只能篡改一两句话。”

    楼延冷静地问:“篡改了哪一两句话?”

    “我不知道,”灰伯爵问,“楼延,你会去救傅雪舟吗?傅雪舟活着的价值真的比他死了要大得多。如果你想知道诡异之主到底篡改了傅雪舟说的什么话,我这里没法让你知道,但你可以亲口去问傅雪舟。”

    楼延垂眸,突然抬手将打火机扔给了灰伯爵,干脆利落地拿走了雪蜡烛:“我会救他。”

    说完,楼延就离开了灰伯爵的店。

    他会救傅雪舟,但他也明白,傅雪舟绝不像灰伯爵口中那么无辜。诡异之主最多只会篡改傅雪舟说的一两句话,那就代表傅雪舟说的话绝大部分都是他的原话。

    他今天听了太多傅雪舟的可怜事,乃至对这个男人生出了丝丝缕缕的复杂心情,甚至为他心软、心疼。但等到现在海风一吹,楼延还是清醒了过来。

    经历再怎么惨痛,仍然遮掩不住傅雪舟骨子里的冷漠与无情。

    或许曾经的傅雪舟很无辜,但随着他手上的尸体堆积如山,傅雪舟早已变得比魔鬼还要恐怖。

    他会救傅雪舟的——在他亲自到北极从傅雪舟口中问出那句“因为无聊所以毁灭世界”的话的真假后。

    *

    十点钟的时候,楼延回到了李大叔的家。

    李大叔家里只有李大叔一个人,他的妻子孩子都去海边捕鱼了。平时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都会外出捕鱼,但因为今天多了一个楼延,所以李大叔才不放心地待在了家里。

    楼延见到李大叔后,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李大叔。我已经让人送了一些药品、食物还有生活用品过来了,东西大概今天中午到。这个时候给钱不如给这些东西实用,数量大概能够你们一家用上两年的。我再次谢谢你愿意救我的朋友,如果没有你,他现在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楼延说着,习惯性地想要从身上拿出名片给李大叔,但摸到了口袋才发现他根本没带名片。楼延揉了揉额角,跟李大叔说了一串号码,“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有事你可以打电话找我。如果东西用完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很乐意给你提供医药用品。”

    李大叔听得一愣一愣地,嘴唇翕张了几下硬是没鼓起勇气拒绝。他红着脸记下了楼延说的手机号,不好意思地一遍遍跟楼延说着谢谢。

    如果是诡异复苏之前,李大叔会拒绝接受这些东西。但现在是诡异复苏之后,不止他和他家人需要这些东西,小刘村谁要是受个伤发个热也需要药品救治,李大叔实在拒绝不了楼延给的东西。

    等楼延进屋去看李三新后,李大叔搓搓手走来走去,又激动又高兴。最后实在忍不住一腔喜悦,偷溜出去找老婆孩子了!

    他得跟他们说一说这个好消息,这大半个月里老婆孩子不止一次抱怨他救人救来了一个大包袱,天天吃药吃饭还得人伺候,没有一点儿回报。看看,看看!回报这不就来了吗?那刀疤脸小伙子哪是包袱啊!这分明是金童啊!他得好好让老婆孩子看看,这救人的美德还是得坚持下来!

    真是好人有好报啊!

    ……

    屋子里,楼延掏出了放在塑料袋里的两颗诡异的心脏。

    他将段泽歌腹部的纱布拆开,将一颗心脏放在了伤口周围,静静等着鬼婴的举动。

    大概四五分钟后,鬼婴小心翼翼地在段泽歌腹部蠕动,慢慢从伤口中探出了一只枯干青黑的小手。小手缓缓朝着心脏的方向靠近,当它的手靠近诡异心脏时,往前猛地一抓,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心脏带回了段泽歌的肚子里。

    随后,段泽歌的腹部响起了细弱急促的咀嚼声。

    咀嚼声持续了半分钟,鬼婴似乎感觉不够,再次伸手往伤口外面探出了手。楼延把另外一个诡异心脏放在了它的手指前,鬼婴连忙再次抓住心脏带回去啃了起来。

    等这个心脏啃完后,鬼婴打了个嗝,就开始在段泽歌的肚皮下乱动了起来。小手小脚撑起肚皮的样子极其吓人,甚至一度把段泽歌的肚皮顶开了半米远的距离。与此同时,鬼婴的口中也发出了细细的哭声。但仔细一听,这哭声反而像是在笑,似笑非哭,令人难以分辨。

    楼延感觉双耳隐隐刺痛,大脑开始有些微晕,就知道这个鬼婴是在犯贱了。以为自己吃了两颗诡异心脏就能复苏了?楼延冷着脸亮出了掌心中的骨刺,带着阴冷寒气逼近段泽歌的肚皮。

    本来还在闹腾的鬼婴顿时老实了下来,闭上了嘴巴不再发出奇怪的声音。楼延冷笑一声,“快点把你的宿主身体修复好,再让他赶紧醒过来。要是你做不到的话就别怪我把你从他肚子里扯出来给剁碎喂狗了。”

    鬼婴委屈地呜咽了两声,似乎在跟楼延求饶。

    楼延将骨刺拿远,淡淡道:“快点。”

    在楼延的威慑下,吃了两个诡异心脏的鬼婴快速动用诡异力量开始修复段泽歌的身体。段泽歌腹部的大洞以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新的血肉,并结痂掉落。

    一个小时后,昏迷了整整二十多天的段泽歌终于睁开了双眼。

    透过凌乱的发丝,段泽歌看到了一面老房子才会有的天花板。他恍惚了好一会儿,昏迷前的记忆满满浮现在脑海中。

    他背着包袱就准备去北极找楼延和傅雪舟,结果到达港口的时候却被影刹追杀。影刹重伤了他,在围攻之下他被迫跳进了海里,用最后的力气拽住一个渔船的绳索离开了港口……然后,他就没了力气,陷入了昏迷。在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段泽歌记得自己是被一阵大浪推上了岸,狠狠撞到了一块礁石上。

    他这是被人给救了吧。

    段泽歌的眼神逐渐清醒,神色忽然一变,不对!现在是什么时间,过去多少天了!

    楼延和傅雪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必须立刻去北极找他们!

    段泽歌猛地坐起身想下床,身体却因为长久的僵硬而有些不受控制,他直接一个不稳就要往地上滚去。正在身体大幅度前倾时,一双手从旁边伸出牢牢地握住了段泽歌的双臂,熟悉而好听的声音淡淡响起:“这么着急,你想去哪?”

    段泽歌猛地抬起头往声源看去,头发盖住了他的脸,却挡不住他将楼延的脸看得清清楚楚。段泽歌的瞳孔一紧,哑声道:“楼延……”

    楼延怎么会在这里……难道……

    段泽歌倏地反手握住楼延的手臂,着急问道:“你是还没去北极还是从北极回来了?今天是哪天?时间过去多久了?你没有……你没有杀傅雪舟吧,楼延?”

    “我从北极回来了,今天是6月17号,距离你昏迷过去了二十多天,杀了。”楼延一个个给出答案,平静地道:“傅雪舟已经被我推进了极寒地狱。”

    段泽歌的手微微发抖,他缓缓松开了握住楼延的手,神经质地开始抓挠着自己的头发,不断自言自语道:“17号、17号……还来得及,傅雪舟现在还没死。时间不多了,要想办法快点回去北极,飞机?飞机来得及吗?都怪我昏迷得太久了,我竟然昏过去了二十多天……该死的,都怪我!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段泽歌。”楼延叫了段泽歌一声,但段泽歌就跟没有听见一样,仍然在自言自语地抱头喃喃着。

    楼延又叫了他两声,见段泽歌还是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后,他停顿了几秒,忽然道:“李三新。”

    段泽歌抓挠头皮的手突然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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