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试什么?”
玛德琳吗?
这人像是话里有话,兰泽迷茫问他,他却只顾开车,到最后也没回她这个问题。
车开到京艺门口,兰泽下车离开前,看见程砚安接了个电话,像是出了临时状况,准备赶回检察院加班。
她望着车离开的方向,怔忪了一会儿。
好像成天都是奔来奔去的,一个电话就被召唤回岗。
这个职业也没外人说的那么清闲,兰泽想,看起来很忙啊。
目送着车离开,等到车尾彻底消失在转角树荫,兰泽才慢腾腾地往回走,抽了个空看手机。
一夜没看,手机上一堆消息,大部分是来自群聊。
从昨夜开始,飞姐和顺乐两人在群里就一直聊得火热。
兰泽点进去就看见飞姐露骨又骚气的一句晨醒问候:
【我说,姐姐我群演都结束了,泽泽怎么还没冒泡?这么长时间,不会是被/干趴下了吧?】
【那位程哥哥的身板看着可结实可性感,小泽泽能挺住吗?】
兰泽:“……”
飞姐向来没个正形,兰泽一时语塞,动手又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全是昨天被贺焦送回宿舍后,飞姐和顺乐从贺焦那儿八卦来的内容。
兰泽看了半天,最后总结出一点:原来贺焦是程砚安的小迷弟。
难怪昨晚帮他们,搞半天,是把她当成自己偶像的妹妹了。
兰泽奇了怪了,程砚安这么招人喜欢吗?
她细想了一番这几天与他的相处,小嘴轻轻一撅,勉强给予了肯定。
虽然这人又凶又老奸巨猾,却并不拒人千里之外。外表给人的距离感与冷肃感,好像更多是源自于他对任何事情的高度专注,以及看透世事后的绝对理智。
兰泽脑袋里弯弯拐拐地想了许多,正入神时,手机“叮咚”一声,一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是专业课韩教授的微信。
点开消息发现是教授让她立马去一趟办公室。
这位韩教授不是她的授课老师,算是院里的领导,也是业内名气很大的舞蹈教育家。
而兰泽与这位教授唯一的交集,仅仅是当初刚入校时第一次汇演,她被这位教授当众点名,说这丫头片子是个舞蹈的好苗子。
那时因资历尚浅,韩教授的这番评价引起过不少的争论,直到她去年大二时拿下业内最具权威的“金荷花奖”,以自身的绝对实力堵住了悠悠众口。
一个年仅18的小姑娘,好好培养,将来了不得。
这是韩教授的亲口评价。
韩教授看重她,她悬着心,回了个“好的”,然后急吼吼地就转了个道奔向办公室。
办公楼区一向静寂,学生上课时间也没什么人来往,兰泽径直找到三楼朝南的位置,独立的办公室门外挂着一块题了字的白色牌。
兰泽是见到韩教授后才知道此行的原因。
韩教授这人她之前也有接触过,说话做事从不拐弯抹角,当时坐在办公桌后直接问她:“马上大四,论文在准备了?将来什么规划?”
兰泽小小地愣了愣,却还是很流畅地回答了自己的规划。
哪个学舞蹈的人没首席梦,她五岁入门,没日没夜地训练,早功晚功从不落下,这么充足的准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机会来临的那一刻自己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韩教授很显然懂她的心血。
“这周末要和华夏歌舞剧院的孙丽荣院长吃饭,带你去见见。”
“明天豫园,晚上七点。最好提前来。”
说实话,兰泽有些受宠若惊。
在京艺学舞蹈的哪个不知道华夏歌舞剧院?
国家级艺术剧院,里头群英荟萃,一级舞蹈家歌唱家等大前辈无数,从开国至今,在文坛与歌舞坛贡献无数珍宝剧目。
谁都知道想进这种级别的剧院难如登天,即使是天赋异禀的人也需靠着天道酬勤才能有一星半点的机会,而对于京艺的学子来说,能进去历练一圈,都算是脱胎换骨。
而韩教授就这么轻风云淡地通知她,去同剧院院长一道吃饭。
兹事体大,兰泽不敢懈怠,跟着韩教授赴宴那天特意穿了件淡水粉的束腰长裙,裙子端庄大气,衬得人明艳俏丽,白皙嫩肤架起半截美人骨,粉妆玉琢,身段盈盈纤秾。
兰泽跟着韩教授,听着前方韩教授的敦敦教诲,乖巧点头。
豫园内层台累榭,满场池酒林胾,雅致独间各有风格,兰泽一边听着,一边无意往那中心岛看了一眼。
之前听顺乐说过,京城豫园的老板曾特意开辟出一块幽静竹林雅间,周围绕了一圈泠泠湖水,命名为“蓬莱台”,与普通外间隔绝开。
听说是因为温家的那位太子爷某次席间玩乐时提了一嘴,说那湖心景色浪费了可惜,建个亭阁应该挺有意思。
这家老板会做人,听闻这话,连夜请了设计师,马不停蹄地从这湖心上建出这么一座亭阁。
那应该就是了——一群骄奢少爷们酒后随意一句胡言便能拔地而起的建筑物。
兰泽好奇打望去,不知看见了什么,她脚下步子微顿。
明清风格设计的亭台楼阁,外头几根朱红漆的柱子撑着,柱子边靠了个正抽烟的男人,白色衬衫,衣袖半挽,侧对着她,正低头看着手机。
像是看慢动作似的,她看见他指间的白雾徐徐升起,抬起手,将那根烟送到唇边,然后启唇,咬住烟尾巴,随着动作,衬衫底下的结实肌理若隐若现。
昨天离别前还公务缠身匆忙告别的人,今天却像变了一个人,好似江南烟雨里走出来的矜贵公子哥。
她走神走得厉害,韩教授轻咳一声,唤回了她的注意。
被人抓包,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悄声问道:“教授,选我来这里,是院里的决定吗?”
“自然是有人托付,”韩教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但也好在你这丫头有学艺的灵根,不然我也不会答应。”
有人托付?
兰泽怔忪,下意识追问:“谁啊?”
韩教授却笑笑没回她,走至某个雅间外停下,话题不了了之,兰泽赶紧替他推开了那扇门。
门一开,里头爽朗的笑声便先一步传进耳里,是山鸟屏风后有人高声寒暄道:“唉唉唉,老韩来了,大忙人哟,快坐快坐。”
“哪里的话,比不得孙院长这个大领导忙碌。”
有人注意到韩教授身后的兰泽,见小姑娘又乖又甜地同桌上的人打了个招呼,纷纷问起这是哪家的小小姐。
韩教授主动向众人介绍她:“这我学生,叫兰泽。”
说完看向为首的那位孙丽荣院长:“前段时间你不喊着缺新人么?知道你们团里看重形象和脸面,你看这姑娘,三庭五眼标准比例,这可是隔壁那帮电影学院的老师公认的正统青衣脸,我最得意的学生,今天带来给各位瞧瞧,要是能看上,尽管带走一试。”
此后的流程兰泽相当熟悉,打小就跟着兰理在这种酒局转悠,说起甜话来也得心应手。
自知今晚她只是个小小配角,行事也本本分分,偶尔冒一两句熨帖人心的笑话,一桌子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有了韩教授的夸赞和推荐,一顿饭的功夫,剧院那边的几位领导都不住地点头认可,孙丽荣院长更是直接招手唤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这几乎已经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中后场时,于舒然女士突然来了个电话,兰泽有心事,正好寻了空隙出去透气。
长廊最深处是安全通道,隔着厚厚的防火门,与外头这片繁闹形成鲜明对比。
兰泽虚扣上防火门,给于舒然回了电话。
电话听筒里的嘟音与通道的脚步回音同频,兰泽指甲轻抠着墙上纹理,想了些有的没的。
今夜这场局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兰理。
可兰理与京城这批人早在二十年前就断得一干二净。二十年,在这样人情冷暖的圈层,早就等同于一介透明人。
可她还是向于舒然求了个证,于舒然本意是来关心她,听了她的倾诉后,难得默了一下,很是保留地告诉她:“你爸最近在俄罗斯那边谈生意呢。”
兰泽更疑惑了,不是兰理,那又是谁?
程爷爷吗?
可要真是程爷爷,按他老人家一贯的行事风格,又哪里是这样遮遮掩掩的?
兰泽低头摩挲着栏杆扶手:“没事儿我就问问,你做实验多注意安全。”
于舒然在那边笑起来,说着一些“有你爸在我怎么会有事儿”的恩爱语录。
自家亲爸妈感情好,这样的情形兰泽早习以为常。她面色无常地挂断电话后,脑海里仍然想着那位招呼韩教授的神秘人。
怪吊人胃口。
这年头干了好事儿都不留名的么?
正沉思间,防火门忽然“吱呀”一声,有人推门出来。
豫园内有专供抽烟的场所,这种安全通道向来没什么人踏足,兰泽想着大概也是个躲避饭局应酬的人,于是随意回头望了一眼。
看清来人,兰泽惊怔在原地。
而郁岑面色平静,反手锁上了门。
压根不必费心思去猜彼此怎么会站在这里,今日能在这个地方碰见,自然都是有应酬在身。
她无声地望着郁岑片刻,二十四五的男生,平时细软的头发往后梳了个背头,身体单薄气质文艺,穿上商务作派的衬衫西裤,竟有种故作成熟的违和。
思索良久,她终于还是平静地客套道:“你也在这里?”
郁岑“嗯”了一声,看着她。
天知道,他有多想她。
他承认自己是做错了事。
这些天他反复思考,将这两年来所遭受的现实与打击一一回想,觉得事情发展至今,无论如何都是必然。他从不认为感情是必需品,相较于感情,也许明码标价的物物交换更让人安心。
毕竟现实的世界里哪有那么多的童话?赤手空拳一路拼搏的人生原本就是需要牺牲更多的东西。
兰泽会理解他的。
过去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等兰泽冷静,知道她心软,也知道她好哄,过去华锦笙每一次针锋相对,她都能自我消化得很好,最迟第三天她就会没心没肺地出现在他身边。
他以为这一次也是这样。
却没想到她是真的生了气,铁了心要与他闹。
他等得实在是不耐烦,加之华锦笙娇纵又粘人的脾气让他脱不开身,这段时间心情一直十分阴郁矛盾。
不知是不是缘分,华锦笙尽力撮合了一场他与她叔叔的局,今天碰巧被那位叔叔邀请来豫园一叙,饭后闲聊间无意往外看了眼,正好看见从窗外经过的她。
他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初见她那一年,她那副清纯乖巧的样子,也想起这些年他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心态早已大变,而她却一尘不染,还是那么纯粹干净。
那一刻,突然就很想念她发间、身上熟悉而甜沁的佛手柑馨香。
那是他曾经抱着华锦笙醉生梦死时,脑海中唯一的念想。
即使感情于他没那么重要,可到了头,他内心残存的贪念竟也在叫嚣着不甘心。
就这样吧,服个软,把她哄回来。
这是郁岑当时唯一的想法。
郁岑视线划过她腰际那道勾人的曲线,不由朝她迈进几步,试探地伸手,想将她揽进怀里,含笑哄道:“我来给我们家泽泽道个歉,我知错了。”
兰泽却不着痕迹地躲开,提醒道:“你的华锦笙学姐今天没跟着你?”
被故意刺了一下,郁岑不由皱起眉,以为她还在闹小孩子脾气,松了松神色,叹息道:“泽泽,你没必要这么故意伤我,你知道我处境一直很难的,我没有办法。”
见她依然不发话,郁岑又道:“我家中生意大不如前,我的父母希望我拥有更好的生活,他们希望我娶一个能助我一臂之力的贤内助,可我与他们抗衡了这么久,不就是因为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吗?”
兰泽不语,这样的话原来也不知道听了多少次,总说是因为喜欢她才会坚持至今,可要真是喜欢,又哪里舍得做出这些伤害她,让她委屈的事?
“这样没意思,我不想谈了,你走吧。”
她的态度是鲜少的强硬与决绝,坚决得郁岑心头阵阵发凉。
郁岑手脚渐渐冰冷,明明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却觉得她已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比任何时候都想留住她。
也就是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他的一位小舅,这位小舅算得上是个金融界的风云人物,白手起家,四十不到的年纪,坐拥百亿,人人都说他是个手段霹雳的人物。
小舅曾经在某次席间教育过他,说女人到底是心软念旧的,适当使点手段,叫她臣服你,叫她听信你,叫她依附你。
这样,她才能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于是那一刻,一个从未有过的、此刻却浮现于脑海的想法开始疯狂跳跃。
郁岑幽深的眼眸紧紧锁住兰泽,道:“我知道,你是埋怨我不该没有分寸,与华锦笙纠缠不清。”
“可是,泽泽,这世上哪里有那么绝对的道理?”
“我家中有位小舅,年轻时和我小舅妈谈恋爱中途,出现过一位富家千金追求他,那时候我小舅的公司周转出现困难,就与千金订了婚。后来危机解决,与千金分道扬镳,他与我小舅妈关系又恢复正轨。”
“如果你觉得我的小舅大错特错,那只能说明你太小太幼稚,不知道成人世界的复杂。”
“如果没有那个千金,我小舅的公司便会被对家吞并,他们也绝无如今的富贵。而有了千金,这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只是需要付出一些时间本钱陪伴而已。”
“一边是从此一落千丈、毫无保障的物质生活,一边是牺牲短暂几年的时间,就能换来半生的倚靠,你觉得世人权衡利弊到最后,会怎么选?”
见兰泽慢慢听入了神,郁岑慢慢收网引诱:“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第二种,对不对?”
“泽泽,这种事情其实屡见不鲜,根本没什么特别的。”
说到这里,郁岑顿了顿:“我的小舅妈当年是吃了些苦头的,可你看,她如今熬过来了,比谁都风光。”
所以他的意思是,她当初就得宽宏大量点,像他的小舅妈一样是么?
兰泽张张嘴,只觉得这番话里躲躲藏藏省了许多细节,叫人觉得怪异,却又说不上哪里怪。
明明是错的,却又纠不出什么过来。
毕竟兰理曾经同她讲诉过许多,她从小跟着兰理也看到许多,连她自己都承认,许多高位者的奋斗史,其实都不甚干净。
好比一些人的底线是道德。
而他们的底线,是法律。
混同郁岑如此理所当然的态度,她甚至觉得这话有那么三两分的真。
她陷入沉思,郁岑却试探着朝她靠近,牵起了她的手。
兰泽本能地抗拒,却被郁岑顺势一个用力,直接将她拉到了自己近前。
她与郁岑此刻已经远远超过社交安全距离,她心头升起一股恐慌,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强装镇定:“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她哑然。
原就是挣扎之间的缓兵之计,又哪里说得出个所以然?
郁岑却得寸进尺,轻轻揽住她的腰际继续说道:“现实本来就很残忍的,泽泽,你还没接触过这些,以后你会理解我的。”
“你听话,再等等我,好不好?”
被郁岑双手抓着,两个人离得这样近,兰泽只觉得隔应得慌,浑身都不痛快,她不舒服地挣了几下,反倒被郁岑箍得越来越紧,几欲纳进怀中。
兰泽挣脱不开,慌张无助得快要哭出来。
她视线落在那个一开始就被郁岑锁住的门栓上,本就是鲜少有人踏足的地方,这么一锁,更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她浑身发颤,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彷徨失措地妄图挣脱。
终于,进退维谷之际,她崩溃一般地冲着郁岑呵斥道:“我讨厌你碰我!你放开我!”
就在对峙争执之间,突然,一声略显不耐的嗤笑声清晰地从某处角落传来。
兰泽一愣。
接着,一道男人冰冷而戏谑的声音响起——
“有意思。”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措手不及,兰泽明显感到郁岑握着她的力道一松。
她趁机退开,同时,怔怔望去。
封闭的空间里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这里,她与郁岑的对话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但总之,多了一个人,郁岑不敢乱来。
转角处有细微的响动,不多片刻,缓缓走出来一个男人。
阴翳处的男人看不清表情,只觉浑身气压极低,唯一能看清的,只一道高挑的身形轮廓,颀长的身子随着迈步的动作,一点一点暴露在白灯之下。
看清来人的一刹那,郁岑眼神陡变。
那人高大的身影恍若一座沉稳青山,兰泽的心突然就有了着落,她眼眶发酸,那一刻莫名觉得委屈极了。
程砚安低头直接摁灭了星火,周围缭绕的烟味,蛰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迫人气势。
他眼里耐性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兰泽从未见过的愠怒。
程砚安看着郁岑,眸光冷冽寒凉。
他一字一顿,极具危险地开口令道——
“把你刚刚的话,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