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曹操曹操就到。他这会儿正想到“乔侍君”,就听外边值守门禁的小黄门禀报:“乔侍君携三品外命妇求见。”
原来依照规矩,乔侍君今日是要来面见皇后的。
崔珑听到乔佶来了正待欢喜,又听后面连缀着“三品外命妇”,隐隐感到头疼,摆手道:“让乔佶进来。”
一旁的淮安迟疑道:“皇后殿下,那命妇们呢?”
“不见。”
“这……”
“推说我身体不适,今日不便见客。”
“可今天毕竟是殿下大婚后的第一日,命妇们依律前来,与皇后殿下第一回见礼,这样对待她们是否有所不妥……”
“那又如何,让她们见了新后病容憔悴、形销骨立的丑模样,传出去就好听了?”崔珑问道。
可您哪儿见病弱憔悴、形销骨立?不仅不丑,简直称得上“光艳照人”——这话淮安只有默默腹诽。
“让乔侍君进来,我会令他带话下去安抚诸命妇,去为我准备一些见面礼,托他等会儿出去捎给她们。”
“是,臣明白了。”
乔佶很快被内侍引入殿中,见了崔珑欠身下拜,崔珑心中暗赞这人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这一拜颇有盈盈美态,如弱柳扶风。
“乔侍君不必多礼,请坐。”
他指了自己身侧的位置,可近距离观视乔佶,对方的一张脸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熟悉又陌生,是对“旧人”才会引发的感觉,嘴角不由逸出些微笑意,“好久不见。”
乔佶这才抬起头看他,目光幽深,倒似遮掩着许多情绪,“臣与殿下,确乎暌违多时了。”
二人之间有旧可叙,言谈便能继续下去,乔佶有意说起一些过往谐趣俏皮的事,引崔珑舒眉展颜,总算肯多接几句话,气氛逐渐升温。
一番相谈和乐,只在最后见漏刻浮动,乔佶不得不问起:“殿下为何不肯见外面的命妇?”
崔珑敛起笑意,淡淡道:“不想见。”
乔佶追问:“为何?”
崔珑挑动眉梢,“就是不想见。”
乔佶无奈道:“今时不同往日,既已身为皇后,岂可如常人一般随性任情?”
崔珑一语惊人,径直道:“这个皇后也不是我想当的。”
先前他在家中肯乖乖配合礼部,不过为了蒙蔽那些人寻个空隙逃到教坊司去。如今被驾到这个位置上,处处受姜澧桎梏,凭什么还要他事事顺从,难道真要他做什么“内驭后宫,外辅朕躬”的贤后?——姜澧想得美!
乔佶忙看向左右侍从,众人的面色皆有异样,显然都听到了崔珑说的话。
他吩咐诸人都退开去。
“臣今日来见殿下,理应还有一些事务交托。”
乔佶带来的侍从抱着一个盒子上前,从里面取出一样样东西,经乔佶介绍,有皇后印信、六宫名册、今年征选的宫女人选和一应公文内务……
崔珑头大如牛,根本没耐心听他说下去,只听“砰”的一声,他骤然取下头上的凤冠直接砸在了案上,众人皆被唬了一跳,几名宫女下意识惊呼出声,好在乔佶初时愣怔后即刻反应过来,往诸人身上扫了一眼,被那冰冷眼风波及,宫人们立刻敛肃了容色。
却见皇后一扭头冲出了宫门,连鞋履也没穿,脚上只着雪白罗袜。
乔佶以目光追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他走到门口望去,见那人立在白玉栏杆边不动,像是在发呆。
乔佶无声地轻叹口气,回头警告道:“今日我和殿下所说的话,本君不想听到任何一个字从这扇门泄露出去。”
乔侍君在皇帝面前总是小心翼翼,在皇后面前也是温顺和善,这会儿却是横眉冷目,展露出一种罕见的威仪。
众人唯唯称是。
他让崔珑一个人静了一会儿,方才走过去。
时值黄昏,日薄西山,天边霞光万丈,映射在宫城的琉璃瓦上交相辉映,熠熠闪动如波光、如星辰。崔珑靠在栏杆边单手支颐,深青广袖从靥边垂落,他抬头望着夕阳,霞光也映在他脸上,叫那一张脸纤毫毕现,但见侧脸的睫毛卷长如扇,眸中轻愁如雾,霞光过于柔和浅薄,无法从中穿透。
乔佶来到他身边,轻声问:“公子在想什么?”
崔珑回眼看他,“小乔,你可还记得自己的故乡?”
乔佶一怔,“自然记得。”
“既然不曾忘却,这些年你困在后院里又是怎么忍下来的?”崔珑道,“不过呆了几个时辰,我已忍不了了。”
忍不了,又能如何?他不敢再看崔珑,也不想去看那至极艳处注定衰颓的霞光。低首沉默片刻,乔佶竟出言劝慰道:“或许留在这宫中,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这是你的真心话?”
他的感受如何不重要,他只在乎公子。
“公子可知,当年陛下为何会选我做侍君?”
“事实上这些年,他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
崔珑眉心微颦,“那是为何?”
“嫉妒,”乔佶道,“男人嫉妒起来,岂非比女子更不可理喻?”
“嫉妒?”崔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难道当初他是因为我们……”
“是,无论从前、现在,陛下的心里只有公子一人,至少他对公子的这份情意做不得假。”
崔珑不置可否,语带讥诮:“那他为何从来不说?”
“或许,从那时他就认为只有皇后之位才能配得上公子。”
“这不是我想要的!”崔珑疾声道,“何况他也不该这样对你,他把你当成了什么?”
“如今臣是飞上枝头,身份与从前判若云泥,过的是世间千万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岂非比当初诸多同族的命运都要好?”
“小乔,我不懂宫里的人,”崔珑摇首道,“今日你与我说这些话,我都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乔佶仍坚持把话说完:“陛下是紫宫的主人,他喜爱殿下,殿下自然也可以成为宫中最幸福的人。”
※※※※※
是夜姜澧又来了,这人来此的用意很明显,不过向宫人盘问他夜里吃了什么膳食,吃了多少……几句话后屏退侍从,将崔珑拉到榻边,揽着他坐了下去。
只要他的暗伤一日没痊愈,只怕他就打不过姜澧——崔珑清楚这一事实,不想再耗费力气做无用功,却又不甘心完全任人摆布,在姜澧把住他的手腕低头啄吻那十根手指时,他反手一掌劈了过去。
手掌触到脸部发出极清脆极响亮的一声,姜澧被掼得侧过脸去,一时二人皆愣住了,哪怕是出手之人也完全没想到这一掌会是这么个结果。
俄而姜澧转头看向他,倒不见动怒,脸上神色比起方才冷淡许多,望着他的琥珀色眼睛褪去温度,显得像某种无生命的玉石,“看来你对自己如今的身份适应得很好。”
“不然怎会做出这种女人撒泼的行径?”
他在面对姜澧时也沉不住气,愠色顷刻聚满眉心,高声怒斥:“穷措大!狗鼠辈!瞎屡生!突厥奴……”
姜澧非但不怒,眼底反泄露丝缕笑意,昨日才说崔珑不会骂人,看来今日还为此特意准备过了,这人……怎生如此可爱。
“阿珑,”他欺上前去掐住对方的腰,沿着腰线抚摸,爱不释手,“可知我最想听你骂我什么?骂‘死人’。”
“在床上的时候。”
“你!”崔珑一张脸涨红了,顿时语塞,无力地驳了一句,“不要脸。”
“乔佶告诉了我,你不肯接过凤印,没关系,原本还留此人在后宫就是为这些事堪用,至于你……梓童,就在侍寝时好好尽到皇后的本分吧。”
姜澧的话说得孟浪至极,还未如何动作已刺激得崔珑面红耳赤,到真正吻上来的时候,他的动作比起昨晚却温柔许多,仅是细细啄吻,如啜饮美酒,耐心品味,一面在他身上抚摸,四处撩拨,只待在某一个时刻连成燎原之势,感到崔珑渐生动摇时,方才乘隙而入,勾住他的舌尖吮吻,一壁强势按住对方的后脑加深这个吻。
很快,崔珑就有些喘不上气了。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仅是亲吻也能这般深入、这般……勾人情动。
察觉到身体难以抑制的反应,他反而比昨夜更难忍受,发力一把推开姜澧,用力抹过自己的嘴,“你玩什么花样?”
姜澧唇上染了一抹水光,勾动嘴角一笑,“想叫你快活罢了。”
崔珑直拧眉,“什么?”
“我观你近日大有学褒姒做冷美人之兆,我却不是周幽王能为你烽火戏诸侯,但要我眼看着你这么终日郁郁下去如何是好?至少你该知晓,此事是人间至乐,而男人本性逐欲,无论面对的是厌憎的人还是喜爱的人,皆可抛却爱憎,享一时贪欢,至少在此事上,你应体会到快乐。”
崔珑面上浮出层薄而冷的笑意,“这么说,你还在为我着想了?”
“你一试便知。”
姜澧再度倾身过来,按住他的肩,着力将人压到了榻上。
……
崔珑头一回知道,原来这人的温柔比粗暴更令人难以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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