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治下的百姓生活
飞鸽传书加上快马加鞭两头传送消息, 马义收到项观的消息也快。
不过他一看书信上的要求,马义后背就出了一片冷汗。
他倒不是舍不得这些牵连跟麾下的精锐部队,主要是担心真的给足了项观东西, 他真的让李昀吃个小亏怎么办?
他给项观出的主意那是瞎说八道的, 项观能力就在那边, 去了也是送死。可要是兵精粮足, 搞不好真弄出一点动静。
马义就怕啊, 别他弄巧成拙了。这要是秋后算账,李昀那个小魔头能放过他?
就在马义浑身不得劲的时候,这几天一直关注李氏战事的白当等人就赶紧问他, 项观那边究竟什么意思。
这事也瞒不住。
等他们几人看完好几封接连送来的信件后,秦钦立即道:“王上, 臣以为可以给。只要项观拖住伪明, 一旦徐侑赵义二人决出胜负, 其中必有一人会携大胜觊觎洛京之地。到时候伪明自顾不暇, 自然会从冀州、青州退兵。”
其余人听了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现在就不是小气的时候。
“不行!”马义硬着头皮道:“项观此人反复无常, 并非有大义之人。当初我等与他也算是有血仇,可他盘踞冀州之后就向我等称臣。
好听一些是能屈能伸,实则此人无有大丈夫意气。我怕他要粮食、士卒另有谋划, 说不准拿了我等给的粮食直接退走冀州!”
白当皱了皱眉, 他觉得王上想多了吧。
冀州这么大家当呢,这项观舍得说走就走?况且这些年,项观应该是真心投效, 逢年过节送他的礼可不轻啊, 甚至还送了他好几房貌美小妾呢。
“王上若是项观并无此想呢。我等若是分毫不予,又怎能让人效忠搏命呢?”
秦钦也是这个意思。
你不给, 项观肯定要跑。可你给了,他就算要跑,那也一定会先打了再说,打不过才会舍弃基业才对。
马义看他这会儿说不过二者,再说下去会露馅,只能道:“罢了,那就先送一批粮食与士卒去。后续等确保了粮道安全,到时候再运一批送粮食给项观。”
如此也算妥当,白当二人立即应是。
在项观、马义等人各起心思的时候,吴期等人一路简直势如破竹,压根没遇到什么像样抵抗的直入冀州,顺利的孙亚这种老将领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马义的对敌策略。
对方不会是在故意诱敌深入吧?
因此在一路进入冀州赵郡、巨鹿郡后,孙亚跟邓羌几人就有意开始放慢了脚步。一边占据州府,一边开始收拢起了乡民。
这几年冀州死伤无数,加之项观等人比马义还不如,对内政治民这一块压根不精通,这也导致冀州的生气迟迟不曾恢复。
一路而过,孙亚看到了大量的荒地,偶尔才能见到一些搭建的窝棚。等走近了,会发现里面零零散散还有一些瘦骨嶙峋的人活着。
稍好一些的则是一些乡下堡寨,乱世为求自保,这些堡寨之中每每都有十来个人在箭塔之上巡视,剩下就是一些耕作之人了。
因此他们也抵抗不了孙亚这些大军,甚至遇到强悍的劫匪,他们都会立即送上牙缝里省出来的粮食、钱财甚至女眷,就求对方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唯有遇上那些饿疯的流民,为了防止他们糟蹋田地中的作物,他们就会开弓威胁对方,甚至让那些青壮者骑上马砍杀一些,吓退对方。流民也没什么胆量,若是数量少再加上没人组织,基本很好驱散。
总体来说,这些堡寨里面的人日子也不好过。
比起那些窝棚里面挤着麻木几乎算是等死的人,他们算是稍微有一口气活着的人。
一路而过,邓羌所带大军见到的就是这些的冀州之民。
这一日,彦武带着数百士卒在埋锅造饭。只看着眼前这个小村已经破落到只剩下二十来口人。听到动静,这些人陆陆续续打着哆嗦从破破烂烂的屋子中走出来。
如今虽然开春,可这些人体弱,一个个又饿得面黄肌瘦。春风一吹,他们都冷得打摆子。
大约见他们人多,一个个又身强体壮。
这二十来人早已麻木,他们自觉跪成一片,其中两个年轻一些却也蓬头垢面身上只挂了些破烂衣物的妇人慢慢上前。
“我们没有吃的了村里年轻一点的女人也只有她们了。”不知道是谁,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开口。
彦武心情沉重地让人拿了一些衣物给这两个女子遮身,随后直接让这些人起来。等饭食差不多了,就让人送了一些给他们吃。
总归也二十几口人,不差这点粮食。
可他能给这二十几口人吃,却没法救得了二百多口,两千多口
“唉。”彦武叹了口气。
这几天冀州一点动静都没有,邓羌不放心就让他做前锋去打探情况,谁知道才出来几百里就遇到这样的事。
其实一路他也看到的不少了,可当时大军着急赶路,也就并未多留。
此刻真切接触感受到,彦武立马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日子。他出身固关乡,那时他何尝不是一样,饿得麻木一般窝在棚屋之中,活着比畜牲还不如。
后来有幸遇到陛下,才有今天这样的日子啊。
他过了十多年的好日子,差点都要以为全天下的人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了。甚至因为他有幸能够入伍,家中的光景比别人更加好。他那十来岁的小弟弟,在今年过年的时候,还吵着要吃饴糖、酥饼、果干这些小零食。
可离开了陛下治地,他才又一次深刻认识到他们能过这样的好日子。他的爹娘能在过年的时候准备上好几道肉菜,他的弟弟能吃这些小零食,全是陛下的功劳。
可实则这是乱世,如今他看到的景象,才是大部分百姓真正在过的日子啊。
彦武叹气间,忽然就听到那两个女子吃着粟米粥跟干饼,吃着吃着就大哭起来。再之后,其余人都哭了起来。
“一会儿我让人留些粮食给你们,再等等吧。只要陛下接管了冀州,你们会有好日子过的。”
那些人哭得更大声了。
能哭就好,人最怕麻木等死,那就真什么希望都没了。
不过看着这些吃着面饼痛哭的人,彦武只觉得自己愈发充满了迫切。陛下说得对,他们不仅是在为了自己的功勋打仗,也是为了这些人打仗。
大丈夫活一世,总要做出一点什么的!
就算不说这些,他也得为了他爹妈他弟弟打!
要是陛下不得这天下,以后叫别人得了,那些皇帝可跟陛下不一样,他们得位了,他的爹妈兄弟怕是要回到以前的日子了。
想通了,彦武唰地起身。
他也不二话,让人留下了一些粮食后就直奔广平郡。
彦武一行人是做前阵看看情况的,谁知急行赶路到了广平郡,竟然发现这广平郡一点战的气氛都没有。
彦武也不敢森*晚*整*理托大,只小心埋伏在四周观察。
可也巧,不等他发现什么,当天下午,神出鬼没的燕台之人却忽然来禀告,说是黑风寨的项观在前两日向孙将军送上了降表。
本也怀疑有诈,可如今那项观三兄弟已经孤身入孙将军军营了。也验明了真身,确实是他三人。
如此一来,这半个冀州简直是不战而胜。
彦武都惊呆了。
不过转而一想也是,这项观三兄弟就是流民出身,麾下士卒也没有什么精锐。就算他们依城而守,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因为他们没有善守城的将领,也没足够的守城的器械。
就算都有这些他们带来了很多改版过的火/药,多炸几轮,城墙就算炸不开,那城门要炸开应该能行。
项观投降就好办了,当天彦武就直接接管了广平郡,同时快速安排广平郡防御措施,同时书信一封向邓羌传去。
而此刻孙亚军帐中。
孙亚正在跟项观三人聊天,他们三人之前很有意思地学古人负荆而来,孙亚自然也是立即给他们解开绳索。
最开始孙亚也怀疑他们是不是在搞鬼,谁知道这三人也干脆,直接结伴入了凉州军营,表达了自己投降的诚心。
“孙公,那马贼运送的第一批粮食马上就到了。到时候我再催催他,叫他快些把第二批粮食运过来,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项观高兴笑道。
项观这人还有点魄力。
之前决定投降,他直接带着自己两个小弟就出来了。
不过他也庆幸自己决定做得果决,因为一路过来,他可是看到了明朝军队之盛。这要是让他领兵对上,一个照面他这边恐怕就要士气大跌啊。
幸好幸好。
这种精锐士卒就是给他两倍于对方的士卒,他也必败无疑啊。
那马贼果然不当人子,如此害他。
万幸他也不蠢。
孙亚一时面色也怪异,他倒是也听同僚说过,说那马义早先是投靠陛下之人。不过马义是个小人,性格反复。只是就算如此,看马义麾下的人跟他背德离心,还在暗中算计对方,孙亚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当然粮食还是要的,不要白不要,自然也同意项观的说辞。
冀州归李,外夷踪迹
收复冀州一事顺利得不可思议, 四月初的时候,冀州十三个郡就有大半落入邓羌等人手中。
洛京所在的明都,几乎是每隔几日就有急令兵快马加鞭送来前方大胜的消息, 可以说让整个明都都陷入了极为兴奋狂热的氛围之中。
这会儿李昀看着手头一份份的战报, 一时觉得有些失真, 一时又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根据这十来年的发展, 李昀不仅注重士卒训练, 对四方书院下的百工也极为看重。
这次攻打冀州、青州,李昀本来就是追求一个快。
吴期的师傅南真子跟他师兄陆元德二人这几年来没少找来各种会炼丹的同道,这些人憋着口气专注火药研发。
甚至因为番薯这些东西的好用, 而这些东西最初都是在扬、荆广一带传播。李昀如梦初醒后,一直安插锦衣卫在这些地方转悠, 让他们看到什么新鲜的东西就准备一份送到洛京。
这几年除开番薯外, 最有意思的是锦衣卫竟然给李昀送来了几个外夷人。
当时锦衣卫也听不懂这些人叽里呱啦说些什么, 不过他们搁浅在福州的船上有一些长管身的铁皮筒一样的东西。
因为他们长相奇怪, 福州靠海的那些海民差点以为他们是什么海怪, 打算把他们叉死丢海里。这些外夷人大叫着不知道做了什么, 那些铁皮筒就发出了轰的一声,当时炸死了好几个海民。
不过他们的铁皮筒也不顶用,响过一声后就用不了了。
这些外夷人后来被愤怒的海民抓起来, 当场打死一个。剩下的绑起来要去送官, 结果半道遇到了李昀的商队。
这可是新鲜事,又听说那什么铁皮筒的事,商队当时就花费了大价钱把这几个外夷人还有他们船上的一些东西全买了下来, 然后让锦衣卫一股脑全打包送到了李昀跟前。
李昀看到那些沉重的所谓铁皮筒他就马上认了出来, 这是大学生昀哥儿记忆中的大袍啊。
这东西李昀也一直让陆元德这些人在研究。
可惜了,他们改良炸药包还行, 火炮这种东西他们真不在行,这几年一直还是个雏形。
当时李昀就觉得真是瞌睡来枕头,立马召见了几个外夷人。
皇帝这个身份是真有用的,李昀也不大听得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因此他就想找个翻译官,本来还以为很难找呢,结果没两天就找到了。
这翻译官原先是荆州人,名叫王京。小时候读过一点书,可惜后来父亲得病世后,家境就一日差过一日。
虽然梁国海禁极为严格,可暗中的海上贸易还是有人在做。王京胆子大,抱着赌一赌的心态去福州那边上了贸易船。之后几年,钱是没赚到,不过乱七八糟的外夷人语言学了不少。
再之后,听闻李氏治下能分地又民生安康。反正老家也没什么东西了,索性就携带老娘一路北上,打算换个地方讨生活。
这次也是凑巧。
陛下要找个翻译官,王京当时就自告奋勇了。
李昀也是通过他才知道这几个外夷人是来自巴歇国,这个国家李昀没听过,但从后面的讲解中李昀大概明白了过来,这地方对应大学生昀哥儿记忆中的地图,它应该是在西班牙、葡萄牙那块。
总之这个巴歇国附近本来有很多小国家,可三十几年前,巴歇国皇室一个叫塞罗夫的王子娶了隔壁国家一个叫做约瑟夫.玛丽的公主。
这公主没什么别的爱好,她就是从小爱看一些杂文小说的。听说遥远的东方有精美的布匹、如同明月一般的珍珠塞罗夫为了让自己的妻子开心,于是出资了大量的钱财开始赞助巴歇国的船队前往东方。
反正那个传闻的东方没找到,但他们找到了不少有开发价值的岛屿。
后来巴歇国就陷入了航海热潮,大量的船队从巴歇国出发,一路倾销产品的同时也掠夺各种土著。
终于,在不断的探索中,这一群外夷人在穿过印度洋又在印度尼西亚群岛获得补给后,他们没有按照原路线返回,反而打算继续往前探索。然后就在太平洋遭受到了海盗攻击,又倒霉遇到了风暴。十几艘大船几乎全部折损在海中,只剩下这一艘幸免于难搁浅到了福州。
李昀听得很有趣,同时心里也有紧迫感。
他还没开始大航海,人家已经开始了啊。
这群巴歇国人当时叽里咕噜,当时就表示作为一个文明的国度,他们希望李昀放了他们,这样李昀就会收到巴歇国的友谊。
看李昀不耐烦后,这几人又捏着鼻子表示不放也行,但希望李昀善待他们。他们有着皇室的支持,可以写信给家里人,让他们出钱将他们赎回去。
李昀当他们放屁。
只是告诉他们,那个火炮会不会建造?会的话去帮忙建造,不会那就没什么用了,一律拉出去砍了。这几个人外夷人被一吓就吓坏了,刚开始他们还敢喊这违背了贵族之间的法律。
可很快他们意识到,这个国家的国王是个独/裁者,甚至他的子民认为理所当然!这个独/裁者的一切话语都被当成真理,简直是疯子一样的国家。
在明白这个国家的人真会毫不犹豫杀死他们的前提下,几个巴歇国人老老实实研究火炮去了。
然后李昀就发现大明治下能人是很多的。
原先他们没见过火炮,凭空制造进展才十分艰难。结果有了这些外夷人的火炮作为参考,加上几个外夷人绞尽脑汁地帮忙建造,短短几年时间,陆元德他们就已经仿制出来了。
不过缺点还是有的。
一个是重,运输不太方便。
还有一个是容易炸膛,尤其是遇到阴雨天气,还容易哑火。
缺点不老少,可优点也有。
这要是平地开阔地带,这些火炮放好了轰轰地炸,李昀可以宣布,骑兵以后就不是最强大的机动部队了。
这次去冀州,李昀就让吴期他们带了几门大炮去。
一系列武器加持下,会胜利李昀觉得正常,不过胜利得这么顺利确实也是意外之喜。
甚至孙亚传来消息,说是火炮都没用上。没用上就没用上,回头跟赵义对上了,不知道火炮轰他的草头神是个什么效果。
高兴之下,李昀很快就传召骞珪等人前来商议事务。
冀州归明固然开心,可孙亚等人一封封送来的调查报告也触目惊心。这几年冀州被轮番肆虐,真可以说是千里无鸡鸣了。有些地方,易子而食现象比比皆是,必须是要下大力气恢复民生了。
几日商议后,由骞珪调度粮食等物资,让张玉跟谭德负责开辟运送路线,同时召见了卫瓘的孙子卫仲,让他立即招一批工人,到时候跟随运粮队伍前往冀州。
至于明都的建造,李昀也不着急。
虽然整个皇宫就三个宫殿有点样子,其他地方都是圈着地,不是堆满了沙石、木材就是还荒芜一片。
皇宫以后肯定要造的,不然也太丢面子。不过可以慢慢来,等天下一统了,一点点地建造就行,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冀州那边的乡民。整个明都全力动员起来了之后,李氏之下都有一种生机勃发的感觉。
四月下旬,一辆马车噔噔地驶入了司州地界,看其行驶的方向应该是往洛京明都而去。
“刀三,停一停。”忽然间,那马车中有人开口。
驾车的个中年男子,其人不算高大,可双掌却十分宽厚,而且五指之间全是厚粗的老茧。粗看一眼,会觉得这人憨厚。再看,又觉得此人有一股刀锋凌厉的气息,让人觉得不好相处。
听到动静,这名叫刀三的中年男子略微一扯缰绳,马匹立即听话地慢下了脚步。
“姒公,抓紧些赶路,咱们明日一早就能进洛京了。”
帘子被掀开,里面出来一个老者,他身旁还有个十一二岁的小童扶着他。
听到刀三的话,老者笑着摇摇头,“何必如此着急,晚一天早一天于我也无碍。”说完,他就在小童跟刀三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他将马匹停在道路一侧,而后侧目看去。
如今是四月底五月初,正是天气最好的时候。微风吹拂,只觉得浑身都舒坦。
“好啊。”他往前看,就瞧见大片的良田,这会儿还有不少乡民在田间耕作。而在田间的两边,也瞧见一些少男少女都在挖一些野菜,或是趁着这个季节寻一些好看的花来做簪花或是花环。
附近应该有村镇,偶尔有一些前来踏青的人,这些半大小孩就问他们要不要买一枝簪花。反正也不贵,有时候手头要是有一些糕点也能换好几朵去。
老者都有些恍惚。
他一路从楚都出发,再入吴国,而后才从荆州转入的司州。这一路他见多了饿殍遍野,民生艰难,唯有入了这明国治下,竟然感觉一下大变了天地似的。
今日也是见乡民耕作、儿童卖花的情景实在如同盛世之貌,这才忍不住下了马车走走。
“阿爷,买花不?野菜也有,要吗?”
老者摇摇头,不过却摸出几枚大钱铜币递给小孩。
小孩眨眨眼,摆手道:“阿爷,这钱不能用呢。要是进城了,你记得去皇家银行换。”
小孩说完就跑,估计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他有注意到,那小孩身上的衣服虽然也是旧的,更有不少缝补的痕迹,可大小合适,穿在身上也利整。
这样舒适的天气,这么点孩子都能穿上衣物、鞋子,不必光着身子跑,可见这明皇真的治理有方啊。
崔定老友入洛京见闻记
老者站在田边看了会儿, 这才卷了衣袖小心翼翼走到田垄上。他倒不是怕弄脏了自己衣服,而是怕衣物不小心刮到禾苗上。
“老大人哪里来?”
老者在田垄上看了会儿,就听到不远处一个中年人直起腰笑问他。
这应该是洛京这边的人, 地道的洛京话。
梁国定都洛京, 也就以洛京话为官话。因此各地凡是有意出将入相之人, 这洛京话都是能说也能听的, 这老者也不例外。
“远着呢, 天下乱,都说明皇治下是难得的太平之世,所以特意来看看。”
中年人听这老者说话很有条理, 他大概也猜出这不是寻常的老人。因而跟身旁的妻子、儿子交代一声,自己朝老者这边走了过来。
“老大人喝点茶水?乡下的野茶, 您别嫌弃。”
中年人上了田垄, 他在上面寻了下, 找到一个茶壶直接倒出一杯温热的茶水递给老者。
老者喝了几口, 笑道:“好茶, 不知道明皇治下取税之后家中可有余粮?”
中年人当即道:“这什么话, 陛下是当今圣人,活神仙。他老人家定的税可低,不过三十税一。你瞧瞧这一大片田, 都是我家的呢。
那一片没种, 那是今年轮休呢,连着种太伤地了。可就这边一大片,咱还种不完, 回头得请点短工帮帮忙。咱们地多, 而且我大儿说,四方书院的农科院研究出了最新的地肥, 回头买一些用上,今年保管又是丰收年。
陛下也不要我们的口赋、算赋,家里头养鸡养鸭也都不收牲畜税,也就收成了收些农税跟一些布绢税,你说这样的税收咱们还能没点余粮?”
老者听了连连点头,又道:“看来明皇确实是以为轻赋轻役的圣皇啊。”
“那是。”这可引起了中年人的认同,“咱们是走了什么好运道,这才碰着了这样的皇帝陛下。老大人是不知道,咱们原先服徭役也就是官老爷一句话的事,可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天下是皇帝大老爷的,咱们就该给人家干活。可有时候这徭役路远又耽搁农时,多少人去了就没见人回来过。
可咱们大明皇帝轻易不招人服劳役,就算有了那也是对就近原则招人,一路上还安排了大夫,也给你提供饭食。要是干得好了,回家的时候还给你一些钱财。
你说说,这样的皇帝,我爷爷的爷爷那几辈都没听过。咱们附近的乡村老大人你打听打听,只要肯干就没有饿死的。
现在陛下还在外面打仗呢,外头乱得很。我们都说这样的陛下可不能有事,三老去年还跟我们说想多交点税给陛下,我们都没二话。
谁知道来的粮官还不收,把我们三老给骂了,说没有这样的事。税收哪里能胡乱加,这要是陛下知道了,那谁都没好果子吃。”
老者一直安静地听中年人讲话,等他讲得口干舌燥止住了话头才道:“小哥说得有道理,看来真是圣皇治下,就是寻常之民也颇有口才啊。”
他真是夸奖。
实则满天下的乡民,识子者寥寥无几。大部分埋头耕地的乡民,一辈子也不知晓太多事。
若是问他一些税收、徭役之类的事,他大约也讲不明白。可这中年人说话条理清楚,比不少流民好得多。
中年人反倒不好意思笑了两声,“这多亏了陛下跟我儿子呢,老大人不知道,他脑子好使,如今在四方书院读书呢。他那儿有报纸还有一些书本,每次回家我都让他念给我听,我也跟着学一点。不过我们家是儿子聪明,当爹的笨得很,也没学会多少。”
“好啊好啊。”老者这回真是连连点头。
使民有田耕,使民有教,堪比古之帝皇了,倒也对得起圣皇之称。
又跟中年人聊了会儿,见老者有去意,中年人就道:“老大人顺着这条路走,大约明日就能进洛京。到了洛京,老大人要是来投陛下的,就直往陶居客栈走,那儿环境好还便宜。
而且咱们有位了不得的乔大人当初就是住的凉州那边的陶居客栈,陛下发现了他的才华亲自去拜见的乔大人,如今都还是一段佳话呢。如今这儿也开了家一样的店,老大人去住了也沾沾喜庆。”
“多谢小哥,老夫知道了。”
二人告辞,老者这才慢慢回了车上。
他方才同中年人说话,神色还有端稳。如今见车中只有小童,当即忍不住连连感叹道:“圣皇啊圣皇,此代真龙天子当真是圣人啊。刀三,快快赶马,速速去洛京,老夫真是迫不及待想见见这样的圣人皇帝了。”
“姒公坐稳了。”刀三吆喝了一声,马匹嘶鸣声响起,直奔洛京而去。
第二日清晨,一辆马车落在最后刚好赶在了入城的人流之中。
一夜未睡,赶车的刀三看着也不见多少疲惫。
“老爷,到地方了?”倒是马车中的小童,感觉到马车不怎么晃动了,有些困顿地醒了过来。
老者精神头也还不错,不过赶了一晚上路有些腰酸背痛,索性打算下了马车活动下。
等落了地,老者才发现这洛京内外更繁华了。
如今天还蒙蒙亮,外头就有不少赶来的早餐摊子跟蔬菜摊。又见要入城的人太多,排队一时半会儿也轮不着自己,索性带了小童、刀三寻了个牢丸摊吃着早食。
卖牢丸的是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妻,俩人做事都利索。
“掌柜,你们这摊子摆得倒是整齐。”刚才老者就注意到了,这城外的摊子一个个都没瞎排位,一个个规整得很,甚至有的摊位空着也没人去抢占。
“当不得一句掌柜,您老叫我一声钱老汉就行,这儿认识我的人都这么叫。”钱老汉擦了擦手笑道:“您老应该是刚来咱们明都,不少人见了都问过咱们呢。这外头的铺位都归了位置呢,咱们要做生意摆摊的人都得入城去那个什么税局办理摊位入住呢。
这些摊位一个个那都是要钱的,一般都按照半年一年起租,要是有人退租了你要是想要,你就租下来。
那几个摊位有人租了,这会儿人还没到,旁人也不会去他们摊位,不然这城中三班衙门出来巡逻瞧见了,那是要罚款的。”
“哦?这三班衙役很是凶狠?”
“哎呦。”钱老汉一拍大腿赶紧道:“您可别误会,咱们这儿的衙役都是按规矩办事的。您想,谁都想寻个好位置卖东西,可你想我也想,要是不这样定下规矩,这里天天都得打起来。
而且咱以前也做过一些小生意,我们是老实人。可总有人不老实,仗着一些武力不让人卖跟他一样的东西,甚至不交孝敬费,你就是跟他卖不一样的都不让卖。
如今这样可是好得很,这摊位费也不高,也就好一些的位置价格高一些。咱们租了以后,不过就是要求回去了把这地打扫干净。其他时候,咱们只管老老实实做生意,有遇到闹事的只管上告衙役,不也心安嘛。”
“这些衙役巡视了不收些脚筋费、磨鞋费?”老者显然也时常混迹乡民之间,这些底下的暗道知道的门清。
钱老汉连连摆手,“如今是没了,要我说还是咱们明皇,不愧是圣人皇帝,连带底下的官都好得很。”
钱老汉跟老者聊了会儿,这会儿天色渐明,生意好起来了后他才离开了位置。
过了会儿,城门口的人入城了大半。
老者吃得差不多,因为大钱铜币不能用,索性放下了一点银子。本打算起身要走了,却刚好见七八个衙役说说笑笑出了城门。
这几个衙役都是腰间配着铁尺,打眼看去跟寻常衙役没什么差别。这些人出来巡视了一圈,而后跟一些摊位的掌柜打了招呼,最后坐在一家早餐摊位那儿吃起了蒸饼。
一刻钟左右,这几个衙役匆匆吃完后却没有拔脚走人,反而陆续摸出了几个铜币。
其中一人道:“店家,这钱还是跟往常一样没涨价吧?”
“哪里能,来来,我这儿还有肉夹馍,里头是上好的野猪肉。送大人几个,带上做个点心。”
衙役笑着看了下,只在店家送来的好几个里面拿了一个尝尝味道,而后笑道:“店家有心了,听说咱们这肉夹馍还是咱们陛下发明的呢,行,给我买六个,刚好我拿回家让我娘子、孩子们尝尝鲜。”
老者见他十分干脆付了六个的钱,顿时连连点头。
这些胥吏当真是不同,既不贪又懂人情。
听闻早些年明皇大办四方书院,大批量培养底层官员,更是表示胥吏也是官,给了胥吏上升空间。
老者也看过不少明都治下的报纸,他发现这位明皇很是看重小官。如今朝中的很多大臣,起用之前都是让他们去底层干实事,而后再调入朝中。
他虽未见明皇,可昨日到今日所见已然管中窥豹。
填饱了肚子,三人终于入了城中。
老者哪里都没去,只打听了崔定的府邸。他也没按照正统拜访礼仪,只到了门口就跟崔府的门房道:“且去回禀,就说姒琎书前来拜访。”
门房见老者气质不俗,自然不拖延。
崔定如今年纪真的大了,行走都需要有人搀扶,轻易已经不出门。
只是这会儿听到仆从回禀后,崔定被人扶着急匆匆就往外走,边走边喊道:“哈哈哈哈,姒老头你来了,你来了我就要笑你,当初你说错了,说的都是屁话!”
姒琎书面色不变,很快见到了崔定也笑:“崔老头,你老成这样了。”
崔定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不也老了,看看你的头发,都白成这样了。来来,快到我府邸中来坐。多年未见,我还以为兵荒马乱你要死在乱贼手中了呢。”
姒琎书随崔定一路进入府门,“我是不会比你这个老头子先死的。”
崔定哼了声,“当初你说我随李公留在洛京有大难,日后是尸骨暴于野的下场。后来李公身死,我被贬谪,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鬼话,你再看看我如今光景?”
姒琎书一时竟然无话。
轩辕剑在此,明主难寻
“来来, 快看茶。”入了座,崔定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就笑道:“姒琎书啊姒琎书,你老是自诩什么世外高人, 当初还给我相命, 我看你说得一点都不准嘛。”
姒琎书神色不变, 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
“我相命自然不会相错的。”
“还不会?你可是说洛京繁华散于一朝, 所以你早早散尽家财跑出了洛京, 还让我也走。怎么,现在你还不是回了洛京,以后还走吗?”
崔定跟姒琎书幼时就相识, 二者一个擅长观人一个善于相命。从小更是互相比较着长大的,谁也不服气谁。不过大了之后, 崔定是有意入官场做个济世救民之辈, 姒琎书则一直秉持大隐隐于世的观念, 喜欢将自己的才华隐藏起来。
这点崔定很看不上姒琎书, 他一向觉得你学得满腹经纶, 不用于天下之民, 那你学了又有什么用?甚至还不如田间一老农!
姒琎书却觉得崔定入世心太重,将来怕是不能善终。
姒琎书看崔定露出老顽童似的得意神色,只悠悠道:“洛京繁华更甚于往, 你老头子也活到现在, 这说明此地有真龙天子罢了。
这并非我推命不准,而是天子有大运,一言就改天下万千黎民之民。你崔老头区区一个人, 天子改你之命自然轻而易举。”
“好啊, 你姒琎书还会拍马屁了。”
姒琎书笑而不语。
崔定又喝了几口茶,忽而认真道:“你这回来了洛京就不走了吧?我知你性情, 这次真打算投效陛下了吗?”
姒琎书只起身往外走了几步,而后叫了一声刀三。
很快,刀三手中捧着一个长盒走了进来。
“崔公,还请代为引见,我想将此物进献于圣皇陛下。”
崔定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可他知道自己这个老朋友,他不是什么献宝求官之人,更不可能借献宝做什么刺杀之举。
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理由。
崔定只沉默了片刻,立时道:“好,我这就带你进宫去见陛下。”
只出门前,崔定忽而道:“姒公,我非是贪图荣华之人。可陛下确实是百年难出的圣皇,如今天下未定,陛下身系万民,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放心,我不糊涂。”
崔定这才爽朗一笑,立时带了人入宫。
李昀这几天都忙着冀州的事,现在大半个冀州都到了手中,这民生内政的事也不能耽误。
如果冀州不在他手中也就罢了,既然归属于他。虽说不能立时叫冀州之民过上顿顿有饭吃的好日子,可李昀也希望冀州之民少饿死一个也好的。
李昀在奉天殿后面的秘阁办事处忙得脚不沾地,那些秘书抱着一堆堆的资料到处走,这要讨论那要回复,还有各种人事调度上的小问题。
等李昀忙的有点头晕,想给自己来个劳逸结合,就听董海川来回禀说崔定求见。
崔老头好久都不出门了,难得出来,还跑宫中来那肯定有事。
“去旁边那个小隔间,让他直接来。”
董海川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姒琎书跟在崔定身旁进来的时候,他先跟崔定一样跪下就行礼。
“起来起来,老崔,这是你朋友?来来,这边坐,年纪一大把了,我不是早让你别整这一套了嘛。”
崔定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了,可每次见君大礼总是一丝不苟。可这对他来说太吃力了,每次起来后他就面色发白气喘得厉害,李昀都怕他直接没了。
可崔老头一直说礼不可废,相当看重这一点。
可能李翊也是他教的缘故,连带李翊见李昀,虽然还是很亲近,可除了兄弟情谊外也多了几分君臣忌讳。
姒琎书随着崔定一起落座,却在这个过程中悄悄打量了下李昀。
李昀跟他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从容貌上看,此人眉目俊朗,当得一句美男子。不过他到底还年轻,如今才十九的年岁,眉宇间还添了几分少年气。
如此年岁,目光沉沉时也给人一种淡淡压迫感。
可此刻他语言带着几分活泼,冲淡了几分老成的气质,整个人有种阳光又叫人十分亲近他。
很独特的一位皇帝。
他早知道这位明皇少时就展露不凡,不过四五岁就能指挥其父如何安排时施粥事宜,轻重缓急拿捏得当。再大一些,又得骞珪等人相投,可以说他从小到大那叫一个顺风顺水。
因而姒琎书以为这样的少年皇帝,必然是一个傲气、自得的皇帝。
他也能理解,不满二十就得了天下半数之地,甚至还是开国皇帝。如今麾下兵强马壮、文武俱全,他还有仁心兼顾天下百姓。
所以他今天特意让崔定引见,也没打算摆个架子玩君臣三请的戏码,就怕少年皇帝太过傲气直接跟他翻脸。
姒琎书也不觉得少年皇帝有这个脾气是个事,毕竟他都做得这么好了,其他方面就不能太苛刻了。
谁知道见了面,姒琎书马上就觉察出来他错了。
这个少年皇帝出乎预料的和善、亲近,不过姒琎书也看得出来对方内里的果决。
性情仁善又不缺决断,偏偏自己有天生智慧,机智过人。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姒琎书想了很多,实则也过去没多久。落座后,李昀刚问他叫什么,姒琎书也不拿乔,直接落地就拜,然后说他是来敬献一宝物的。
“是什么?”
姒琎书立即道:“回禀陛下,是轩辕剑!”
“咦?”李昀下意识摸了下自己腰间挂着的湛卢。
这些名剑他确实十分好奇,尤其是得湛卢、纯钧、龙渊与鱼肠剑后,李昀也想过要不要把十把名剑给凑齐了。
可天下未定,李昀也就是想想,暂时不打算做劳民之事。
“轩辕?可是禹皇所持轩辕,后落入商汤又下落不明之古剑?”李昀真有些好奇。
这剑来历神秘,相传是黄帝所铸,后传于夏禹。在李昀看来,这都有点类似于神话传说之剑了,他一度以为是虚构的剑,没想到真的有?
李昀倒也没怀疑是假剑,崔定的森*晚*整*理朋友人品应该是有保障的。
“是。”姒琎书道:“禹皇,姒姓,夏后氏,我之一族相传就是禹皇后裔。先祖所言在商汤灭亡后,这轩辕剑就回到我族之中,而后代代相传。
其实轩辕剑也并非神兵利器,不过是当初汇聚了太多生民之运,具有定运功效罢了。传到我手中时,轩辕剑也不过是一把生锈老剑。
可几年前我祭祀先祖之时,就得了一注卦象,显示轩辕当出,因而我才从隐居之地离开,特意来寻轩辕剑之主。”
李昀一时也不知道说啥。
要是以前,他一定会说绝无可能!
不过现在,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他也说不好。
因而沉默了会儿,李昀才道:“我确实好奇轩辕剑,能给我看看吗?”
姒琎书自然愿意,他本就是为了献剑而来。其实来找李昀之前,他先去了徐侑处,后去了赵义之地,都让他失望至极。
那装了轩辕剑的木盒被董海川捧在手中,等检查一遍无碍后才送入李昀手中。
咣当。
李昀打开木盒。
这轩辕剑无剑鞘,李昀估算了下,此剑全长大约有九十多厘米长,单纯剑身的话是六十五厘米左右,剩下是剑柄的长度。
轩辕剑代表圣道之剑,又叫始祖剑,位列十大名剑之首。
李昀认真打量,他想看看剑身上是否有日月星辰和山川草木,可惜这剑身上到处都是斑斑锈迹,实在是看不到。
犹豫了下,李昀身上去握剑柄。
才入手李昀就发现这剑好沉,差不多有二十斤左右。
“好重,用来砍杀人手腕吃不消吧。”李昀挥舞了下,崔定下意识紧张地想要站起来。
他年纪一大把了,颤颤巍巍的。
倒不是怕损坏了轩辕剑,这么把老破剑了,他也不在意,他是担心李昀把自己伤到了。
“确实,轩辕剑并非战场杀敌之剑。它的作用,更大的是一种见证吧。”姒琎书感叹道。
李昀点点头,又欣赏了一会儿轩辕剑。
可惜此剑之上锈迹太多,如今也没好的修复师,李昀怕随便打磨反而伤了剑身。见姒琎书确实要把剑给他,李昀轻轻摸了摸轩辕剑就让董海川暂时收了起来。
“姒公放心,等海晏河清之后,我会找些好的铁匠想办法无损轩辕剑的情况下去掉锈迹,到时候就能再见轩辕剑的风华了。”
谁知道姒琎书却笑道:“不急不急,陛下,轩辕剑不过未开锋而已。时机一到,自然能见往日风华,不急于一时。”
李昀洒脱一笑,也不争辩。
又是玄学,没关系,玄学解决不了,他最后就用科学解决。
姒琎书进献轩辕剑后,跟李昀聊得很愉快,中间还被李昀拉着一起吃了点心才让他们出宫。
等出了宫门。
姒琎书才奇道:“崔公,陛下一直如此吗?”
“他原先就如此,你可知陛下今年过年,还带了胞兄来我家吃年夜饭。便是宫中厨娘们寻摸出了什么好吃食,也总是送来一我府中份。”
姒琎书隐约听出了崔定话语中的炫耀。
“果然命理一说不可全信,崔老头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姒琎书颇有些感慨但确实也有些羡慕道。
这样的君臣之谊总归还是让人羡慕的。
他虽然之前不出仕,既然选择在洛京大隐,那就并非真正地看淡了红尘。可惜啊可惜,梁国他看来看去都是事不可为。
没想到他盼了大半生的明主,倒是让崔老头捡着了。而且双方都算是相识于微末,这其中感情又非他能比拟的。
崔老头确实有点狗屎运。
马义胡编,青州在望
姒琎书离开之前说了一些轩辕剑何时开锋之类的话, 李昀虽然留了几分心,却也没重点关注此剑。
剑自然是好剑,李昀也小心保存了起来。
可目前他最重要的事还是明朝治下百姓, 再锋利的剑也没法给百姓带去钱粮跟衣物。
想罢。
当日李昀也没回宁寿殿跟辛娘一起用晚餐, 而是叫董海川询问道:“这些时日事情多, 六部连带那些秘书行走都得在秘阁那边加班, 他们的晚食送去了吗?”
“陛下放心, 已经送去了,也叫膳房那边备下了夜宵,不会饿到朝堂诸公的。”
李昀点点头。
虽然这段时间让人家义务九九七打工了, 别的能克扣,可吃食不行, 人是铁饭是钢, 一顿都不能不吃。
膳房做的夜宵点心都好吃得很, 若是有得多了, 等那些秘书行走的小官走的时候还可以打包一份, 让家中的小孩们尝尝鲜。
若是别人做, 自然是小恩小惠。
可要是皇帝这么做,身份不同,带去的感受自然也不同, 这些秘书们别提多感动了。
“给我也拿一份过来。”李昀拿起笔又道:“等拿过来后不用你在门口候着, 你也先去吃饭,站外面一天了,别饿出毛病。”
董海川低下头应了声。
等他拿来饭食出门之时, 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
这座偏殿之中灯火通明, 旁边只有两个健硕一些的宫人的侍奉,年轻的明皇安静地吃着饭。
董海川心中默默感叹。
寻常人见到陛下少, 便是见到陛下聪慧仁善,偶尔也会想一切不过是帝王心术罢了。可唯有他这样时刻跟着的宫人才知道,这不是陛下一时的伪装,而是他本性如此啊。
梁国乱世后迎来这样一位皇帝,是他的幸运,也是乱世后百姓的幸运啊。
李昀那边只管自己吃完了晚饭,让宫人收拾掉后,他提笔开始给孙亚写信。如果冀州大半落入手中,那其余几郡也不必再观望了,争取在六月之前拿下完整的冀州。
至于马义,此人不足为虑。
李昀在信中向孙亚讲了马义在他手中的把柄,又将马义以前亲自写下的告密信中拿出几封,回头一起送去给孙亚。
有这些在手,马义这种反复小人肯定也不敢闹什么幺蛾子。毕竟这些证据真拿出来,白当等人恐怕就会因为恼羞成怒而砍了他了。就算不砍,马义这个青州雍王国也得内讧起来。
信件在第二日飞鸽传书加密传出,又有几路急令兵也从洛京出发,一路向冀州而去。
几日后。
远在冀州的项观这些时日有些吃不下饭,嘴角这儿都起了一点燎泡。
不是别的原因,就是那马义承诺的第一批粮食运来了。那邓羌邓将军冒充他的兵马去取粮,如今消息还未传来,他自然急。
虽然觉得马贼不会有那个本领识破他的计策,可总是担心。
真要有变故,那就是他计谋落空还让明朝折损兵马,这对他这样一个降将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哥,别急。咱们算算路程,一来一回也得再有两天。”刘霸粗心,压根不急。
项观可没那么好的心态。
他说是说享受够了,以后去耕地也行。可要是还能做官,最好凭借功绩混个勋官那肯定是再好不过,所以项观急啊。
忧心忡忡又过了两日,终于是等回了凯旋的邓羌。
回来那一日,即使军中忌饮酒。但因为这事实在是一件大功劳,孙亚还是举办了一场小小的宴会,众人庆祝了一下。
只等第二日,孙亚就将陛下送来的书信递送给邓羌等人看。
“诸位,之前我等一来想救助冀州之民,二来也是想诓骗青州粮草,所以对项大人投效一事引而不发。
可现在陛下送来书信,粮草也已经拿到。如今时机成熟,我等即可出兵,攻克冀州全境!”
邓羌等人立时一拱手听命而去。
这一日起,原本不瘟不火的冀州战火彻底点燃。
项观等人虽然投靠了明朝,可冀州确实大,整个冀州境内还有不少的小股匪徒、原冀州散兵组成的各种小股军这些乱得很,这次肯定要一股脑全部打掉。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青州兵马也混迹其中,这些更是主力军。
而此时的青州。
马义这段时间过得还算潇洒,要不是隔壁冀州的明朝军队还在的话,他一定会更开心。
不过这段时间也不知道为什么,冀州很是风平浪静,加上他也刚刚送去了粮食给项观。
这中间不管是明朝士卒有什么计谋,还是得了粮食的项观在跟明朝军队耗着,总之不关他的事。
能潇洒一日是一日。
比如这会儿,马义就在钓鱼,这段时间他爱上了这项活动。
这鱼刚刚要咬钩的时候,忽而就听到外面传来秦钦那粗嗓门的声音,“王上,不好了不好了!”
那池塘中的鱼一甩尾巴就逃走了。
马义心中一阵气愤,心说不好你个鬼,你叫什么魂。
可面上,他只是扭头施施然道:“秦公,发生什么事了?”
秦钦是急匆匆来的,官服都还没穿,“陛下,刚刚冀州传来急报!那明朝贼子竟然在一日内多路大军出动,竟然连续攻下了中山、常山、广平、乐平等郡,而项观等人节节败退,目前正在兵汇一处往平原郡而来!”
“陛下,明朝贼子虎视眈眈,还请陛下早作决断!”
马义吓得后背都出了一身冷汗。
他就知道李魔王那些士卒十天半个月没什么动静,一定在憋个大招。
一日连克半个冀州?
糊弄鬼呢。
要么是项观投了,要么是项观跑了,但他要面子,不肯说自己被打得抱头鼠窜,现在真要命了才终于不死鸭子嘴硬了。
项观这人没什么文化,还有点没脸没皮的样子。
马义觉得不管是哪种,他一看就是都做得出来的人。
“秦公,先不要着急。我一人计短,还是先召众人一起商议再说。”
秦钦一想也是,立即去叫了人。
很快白当、张唐等人都陆续到来,小二十来人把马义的临时宫殿给挤得满满当当。
可惜一群人都没什么急智更没有大局观之人,商量了半天也商量不出什么,反而是之后的每一天,那冀州明朝又攻克一郡、一县的消息不断传来,弄的整个青州人心惶惶。
也是在马义无措的时候,锦衣卫送来了两封他很早以前的告密信。
一拿到他留在李昀那边的把柄之一他就明白了,李昀是在警告他。这次李昀是动真格的,他要是坏事可不会绕过他。
“这是要逼死我啊。”马义捏着告密信整个人焦躁得不行。
这几天白当这些人也急了,如今项观节节败退。随着明朝士卒不断夺取冀州郡县的消息传来,还有项观一日急过一日的派兵增援请求跟粮草再行运送的要求。
马义一直拖着不答应也不拒绝。
可再拖下去,白当等人真要觉察出不对劲了,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懂啊,他忽悠不了几天了。
果然马义还没想好对策,外头白当、张唐等人就联袂而来求见他,马义只能硬着头皮召见。
“诸位”
马义不等开口,心直口快的白当直接道:“王上,今日实在是得罪了。您知道我的脾气,当初您做小良师的时候我就向地君他们上奏过您的一些不当之处。
我这人也不聪明,事后才知道您用心良苦,更没有怪罪于我,还让我白当做了现在这样的大官。我白当也知道士为知己者死,当初我欠您一条命,如今您要什么时候拿去都行!
既然我这命是您的,那我也就不怕什么了。王上,项观三兄弟以前就算再跟我们有间隙,可如今确实是在为我们卖命啊!
现在冀州传来消息,那明朝贼子就如同再世凶神,所过之处杀得片甲不留。项观三人连连退走,要一些钱粮兵马都实属正常,您不能再拖了啊!”
秦钦稳重一些,等白当义愤填膺地说完,他才道:“王上,就算忌惮项观三人反复,我等不行救援一事。可我青州雍朝接下来该如何自保,您总该定一个章程。我观明朝贼子行事,怕是得了冀州就要觊觎青州,届时我等又要如何应对?”
秦钦就是隐晦地问马义。
你要是想打,现在支援项观三兄弟是最好的。
你要是不想打,想跑,你也得赶紧说,咱们好做准备。别等明军打过来了,跑都来不及。
哪种都是办法,但你别一日一日地拖着不定主意啊。
马义听出了秦钦的意思。
可这个决定不好做啊。
打李昀这个小魔头的告密信还在他怀中呢。要是跑虽然他也知道张唐早就打包好了家资,可这话由他说,就变成了他望风而逃,多年营造的形象多少会折损很多。
思来想去,马义索性开始满嘴放炮,“诸公,不是我不想打,我等与明朝贼子都有血海深仇。可实在是项观几人不可信,他三人太过蹊跷啊,我这才迟迟没答应派兵增援。”
来了,马义平时普普通通看起来没太大才智,可他总是在关键时刻有出人预料的先见之明!
张唐在无食教时就早早领教过。
于是他眼睛发亮,期待又信任地死盯着马义。
徐侑竟然败了
马义暗中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说,“诸位也都知晓项观三兄弟是什么样的人,那项观贪生怕死, 刘霸虚有其表, 关羽更是妄自尊大, 敢取关二爷之名, 可见其志大才疏。
这样三人, 早些月听闻明朝贼子虎视眈眈而来,与我等的书信竟然全是求兵求粮,无一封想要远离冀州是非之地, 诸位难道觉得不可疑吗?”
刚开始说马义还不自信,可越说到最后, 马义腰背都挺起来了。
因为他把自己给说服了。
是啊, 那项观三人跟他一样, 都是混子好吧。
之前他让项观三人去拖住明朝军队, 按理这三人再傻也能看出青州这边把他们当弃子了。
他们能不闹?
这几人最多也就是试探性跟明朝军队碰一下, 豁出命跟明军打绝无可能。
马义忽而灵光一闪, 他觉得项观三兄弟是打算吃了他这头就跑路啊,估计现在的计划就是能坑他一笔是一笔,所以才着急要钱要兵。
这逻辑一理, 马义觉得说得通。
白当一时也傻眼了, 他没想过项观三兄弟会反叛。
因为这些年项观三兄弟对他真的很恭敬,他们虽然在冀州听调不听宣,可逢年过节就会给他送来大礼。并且十天半个月, 那项观还会给他写信。
项观那新学的狗爬字就不用说了, 难看异常,可项观却不在意。
他在信中对无食教、对雍王朝都是多有仰慕崇敬之情, 这种溢于言表的热烈有时候白当看了都有些起鸡皮疙瘩。
他也给项观说过别写这种信了,可转头项观给他送来了更丰厚的大礼,又写信说他是后降之人,跟雍王马义还有矛盾,这才不敢来青州听任。如今人不能侍奉在雍王身侧,如果连信都不能写,他一定会伤心欲绝的。信上甚至还有斑斑泪痕,可谓情真意切。
十天半个月可能是装的,可他们盘踞青州以来,项观每年如一日,白当也渐渐认为他是个真性情的义士!
当下白当虽然很信任马义,还是犹豫道:“这王上其中可能有误会。”
一边秦钦也是欲言又止。
那项观三兄弟也是时常与他书信往来,言谈之中多是恭顺崇敬。贩夫走卒也有侠义之辈,是不是王上有了什么偏见?
马义见二人另有想法,当下立即转了话题道:“这也不过是我一家之言,不过人心难辩。只是你等说得也有道理,若项观三人当真是忠义之辈,我也不能叫他们寒心。”
“今日索性就依你二人所言,立时再送一批粮食过去。另外白当你速速点起兵马,抓紧在青州做好防御工事。
至于我等家眷,先送一些人离开青州,尤其是郭公与张公后人。我一人身死不要紧,却是要万万保住故主血脉的。”
秦钦二人脑子没转过弯,却不知道现在好话坏话都被马义说走了。
他怀疑了项观三人。
若三人真有问题,那是他有先见之明,料敌预先。不过是白当三人劝解,他才依照白当二人所言送去粮食,错不在他。
若三人没有问题,他也已经依照白当二人所言送去粮食,那叫从谏如流。再说,那明皇有句说得也这挺对,这叫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他还是一个合格的主君。
总之结果如何,他都能圆回来。
至于李昀那边就更简单了,他凭借一己之力硬是拦住了白当、秦钦二人的出兵要求,已经很难了。项观三人没人有粮有什么用,这不相当于送去给李昀嘛,这是他对李昀的忠心啊。
回头他就写一封信给明都那边送去,一定要着重描写白当、秦钦等人在朝堂上的步步紧逼,还要写他如何忠心耿耿,咬死了死不出兵。
秦钦二人果然没多想,今日也算是有了个结果,当即领命而去。
没几日,青州这儿分出一万多人开始运送粮草前往平原郡而去。同时,白当还是加固青州各城兵事,秦钦负责往兖州撤退事宜。
如今占据兖州之人乃是朱正,他原本是祝阿史册封的骠骑大将军,更是个混不吝。
现在祝阿史的短命王朝早早没了,他倒是还在兖州吃香喝辣的。
前一两年,但凡有些地盘的人,不是登基称皇就是开国做个国主,没一个安分的。到是这个朱正,一心在兖州吃喝玩乐。
这满天下谁登基了,谁开国了,只要通知他,他就派人送去一份大礼。
谁的诏书,他也都接也都认。
之前马义做个国主,这个朱正就送来过一份贺表,可见此人比他还混。如今青州有难,挨的最近的也就是兖州,加上也不太看得起朱正,自然就往他那边去了。
等白当二人忙起来后,马义那是相当满意。
这青州守不住就溜,他后路都找好了。而且现在也有了借口,不是他未战先怯,而是他要保全旧主血脉啊。
摸了摸怀里的告密信,马义觉得李昀应该不会怪他吧。
他对明朝是真的忠心耿耿啊,不过去李昀手底下日子难过,能不回去他现在还真不想回去。
如此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也就到了五月中旬。
明军一路梳理各种盗匪、衙役,也终于在平原郡成功伏击了青州的一万多兵马,而后全得大批粮草后,项观几人早早投降的消息这才传了出去。
这时的冀州十三郡几乎都被明军得手,城头之上彻彻底底地改弦易辙。
春种之前发兵到五月初,一共三个月不到,整个冀州彻底落入李昀手中,这绝对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更让李昀高兴的是明军本身并没有多少伤亡,同时也引起青州‘资助’的两批巨额粮草,更是让李昀毫无粮食压力。
等这样的惊天好消息送入明都李昀案台上之时,还有另外一件大事也传了过来,那就是楚、吴之战,之前徐侑得了李昀大批陈粮相助后,楚国士气一度高昂。加之徐侑本身也有领兵之才,在他亲自出马后战事推进得一直很顺利。
李昀虽然忙着冀州的事,也时常得到锦衣卫送上来的吴楚战报。
双方打得有来有回,可整体优势还是徐侑高一些。
本以为徐侑会看准时机赢来一场大胜,或者二人忽然较劲最后演变为持久战。可往往天下之事,有时总是出人预料。
那就是徐侑败了,甚至是大败!
楚国战败的消息传来,李昀立即就召开了秘阁会议。
这事可不能耽误
“咳咳”
“陛下。”
听到徐侑咳嗽声响起,原在门口手持大锤的凶神大汉立刻走进屋子中高呼起来。
徐侑这会儿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年轻时候混迹塞外,长年吹风喝酒吃肉,当时是洒脱无比。只是十几年前到了蜀郡,也渐渐被繁华宜人的蜀郡给同化了。
他这身体早不像是年轻时候那么健硕了。
如果疲惫得狠了,就会有些头风的毛病。
“我没事。”徐侑被丫鬟搀扶着坐起来,许久才叫了一声英达,直让那个凶神大汉也红了眼眶。
徐侑是真没想到,他竟然会失败于此!
这次出兵赵义,不仅是因为赵义几次三番挑衅他,也是因为他明白一个道理。乱世王朝,不进则退啊。
如今虽说吴、楚、明、雍等国家林立,可明朝强盛有目共睹。
若不想被明朝剿灭,他们就需要早做准备。
因此他跟赵义都明白,他们二者必要快速一战,胜者跟李昀半分天下,到时再做最后争龙。
今年过完年,他就让徐启监国,刘文集辅佐,保障一切后勤事宜。其后吴南、冯东走盐水大河,他自己则领兵走乌山小道,一路水陆并行攻入荆州。
他计划得很好,最开始战事推进也十分顺利,直到他打下了半个荆州,一直将兵马推进到了一个叫做当阳县的地方。
年轻时徐侑几乎没有败绩,确实有些过于傲气。
他没注意到此时他的战线已经被拉得很长了,加之乌山运粮道路之前早被吴国破坏,不知不觉间楚国的粮食运送已经愈发艰难。
同时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这盐水河上无有遮挡,吴南占据了水路的士卒一个是晒了一整日下来有些燥热难挨,二是日夜受到大量的蚊虫袭扰,整个队伍士气就有些低迷。
偏偏此时,之前因为打不过而选择短兵接触后快速撤退的吴国士卒又冒了出来,他们不愿意正面对抗,却选择不时地袭扰跟攻击,让楚国士卒不能休息。
这样到了五月中旬,早有准备的吴国军队在永安港口发动了偷袭,更用特质的鱼油作为点燃物,烧毁了徐侑不少船只。
同一时间的夜晚,那些吴国士卒竟然每人手持一个稻草小人,只身摸进了徐侑驻军地后,那些夜袭士兵到此时也不怕被人发现,反而立即高呼:“天雷电火,引动随心。有我招火,烽火四起!”
随着一声声高喊,那稻草小人最后就会咻地燃烧起来,只把那些偷袭士卒也烧成一个人形火球,而后那些火球就朝徐侑驻扎地不要命地跑过去一头扎入其中。
贪狼星陨,楚国称臣
徐侑本来计划得极好。
他水陆两军并进, 二者进可互为依仗,退可保全后路。谁知道因为天气炎热蚊虫袭扰造成士卒疲软无有战心等问题,最终被赵义军队找到时机。
最终船只损毁, 吴南死战不降, 力竭后身亡。而冯东来不及跟徐侑会合, 只得收拢残兵顺着盐水大河遁走, 如今生死不知。
水军失利, 偏偏徐侑的陆军也受到吴国自杀式袭营。自古水火无情,当夜火势凶猛,山中又缺少取水之地, 直引起徐侑营地大乱。
同时也因为徐侑拉长了战线,吴军另有一路大军趁机猛攻徐侑大军尾部, 导致大军不能支援徐侑。
首尾不能相顾的情况下, 吴军将领再蠢也知道就反攻的时机到了。
于是吴国将领当即全军出动, 直接沿着乌山山道发动攻击。因水上退路被断, 加上偷袭那一夜的一些鬼神之能动摇了徐侑麾下士卒战心, 致使吴国攻打极为顺利, 甚至在荆州一处叫巴县的地方,差点把徐侑给围困住了。
徐侑最终丢弃一些辎重,身边只留下少许精英兵马, 而后让身边大将郭达率众殿后。血雨腥风之中, 徐侑趁夜彻底遁入茫茫乌山,没有让吴国兵马抓住他。不过郭达也是死战不退,最后身中三箭而亡。
徐侑翻山越岭, 等逃脱追兵出了乌山之时, 身边就剩下了五六十人!这一仗,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大败, 也将徐侑的家底打完了大半。
随后徐侑在剩下亲卫的护卫下,一行人逃回蜀郡一座叫平安县的小城。只是气急之下,徐侑入城之后就犯了头风病,一连昏了两三日。
此刻醒来,看王俊这样的大汉红了眼睛,他竟然也心有悲戚。
想王俊跟郭达二人投奔他之后,不仅武艺高强,更是忠心耿耿。他晚上入睡十分警惕,因此必叫二人之一守在大门之外,如此方能安睡。
可这一仗,活生生葬送了郭达。
“陛下,保重身体啊。”
见徐侑这样意气风发的人,第一次表现得如此颓丧。
徐侑摆了摆手,只叫仆从拿过了一件长袍披在身上,“我昏睡了几日,外面如何了?”
“这几日臣一直在收拢溃兵,另外冯东带的剩余兵马也从盐水河上岸,昨日进了平安县。如今臣与冯将军二人怕吴军越过荆州来攻,特加固了平安县防御,其余之事只等陛下醒来再做计较。”
徐侑点点头,踉跄了一下站起来。
“陛下何往?”看徐侑想要出去,王俊立即去搀扶他。
徐侑不答,只是执拗地往外走去。
这些天徐侑昏睡,王俊等人最怕他出事,因而收拢的兵马除开守城巡逻的士兵外,其余兵马直接围绕徐侑所在的县府之外驻扎,以备不时之需。
因此徐侑一出去,就看到了数千的士卒。
见徐侑出来,外头士卒大多慌乱地站起来就要行礼。
徐侑刚刚醒来,这会儿头发也乱得很。他衣衫不整,只张望了下,然后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坐下,都坐下,都没事。”
因他们大败,加之徐侑生病昏睡,导致这些士卒多士气低迷。徐侑出来之前,这些士卒都是三三两两汇聚在县府之外低头不语,有些更是面露惶惶不安之色。
“陛下叫你们坐下。”王俊大喊道。
王俊的威信还是有的,加上这可是楚国的陛下啊。
这些士卒既有畏惧也有好奇,远一些的士卒也下意识汇聚过来,有些期待渴望地盯着徐侑看。
徐侑揉了下额头,“我知道这一场仗,你们很多人都死了父兄,也看到了伪吴的所谓鬼神之术,内心悲愤又惶恐。”
听徐侑这么说,不少士卒暗暗红了眼眶,可原本低迷的士气反而上涨了几分。
“我知道你们伤心难过,我也跟你们一样。我徐侑这辈子没吃过这样厉害的败仗,可这一次我仓皇而逃,连我最信任的大将郭达也死了!”
“往事不可追啊,战场马革裹尸也是常态,何必哭哭啼啼做什么小儿女姿态!”
徐侑忽而高昂道:“都打起精神来,你等都是有功之臣,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回头等回了蜀郡,到时候我会建造功臣阁,战死之人的牌位都会放入阁中,以后叫我的后人世代祭祀!我楚国不灭,香火永存!”
之前徐侑自认为最大的敌人就是李昀,因此对李昀的一系列政策都有关注。
像是土地、书院、商税等制度他都觉得好得很。
这些东西捏在手里,这皇帝不是当得舒坦极了?
可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你知道了也想做,却不一定做得下去。
徐侑只跟着李昀政策中的一些能够施行的照着抄了下,而此刻提出的功臣阁,也是仿造李昀建造的兵勇阁。
据说兵勇阁放明朝士卒牌位,除开明朝士卒的丰厚待遇外,也是因为这一点让明朝士卒悍不畏死。
果然听到徐侑的话后,原本颓丧的士卒一下呼吸急促了起来,一下恢复了七七八八的精神头。
“我徐侑说到做到,今日就写信叫太子速速建造功臣阁。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只要不死总有机会,到时候活捉了吴狗再来祭奠我们的父兄!”
那些士卒仿佛看到了功臣阁祭祀之时,那案台之上摆放吴皇头颅的模样,顿时大吼起来,“战!战!战!”
徐侑满意点点头,好一会儿这才被王俊扶着离开。有了徐侑安抚人心,王俊等人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次大败就是大败。
徐侑一面需要防备赵义,一面也只能硬着头皮让太子徐启写了一封称臣的书信送去洛京,同时送去大量钱财跟李昀交好。
现在楚国兵力大大折损,也不指望李昀会出兵帮他。可至少要保证李昀不会趁此袭击他后方,要是面临明、吴两国交战,他这楚国就真完了。
另外一方面,也让徐启在调一些军队前来。他必须在这乌山、盐水河一带与荆州的边界线上囤积兵马,防止吴国偷袭。
等到了六月上旬,徐侑也森*晚*整*理得到了消息。
李昀几乎不费兵卒就全境得了冀州,随着冀州大胜,李昀也顺势接受了楚国送去的称臣表。同时李昀还给徐侑书信一封,对方站在宗主国的立场对吴国的战争行为进行了谴责。
徐侑知道那明皇二十都不到,甚至他最大的孙子也不过比李昀小一两岁而已,现在对着一个小皇帝要百般讨好,心中十分憋屈。
可他也无法。
只能又亲笔写了一封拜见上皇之类的马屁语言,顺带继续送去了一大笔的钱财。
他知道李昀也不想看到吴国轻松消灭他,因此到了六月下旬,李昀试探性地向赵义的吴国发动了袭击。
赵义也知晓了徐侑的称臣行为,他一面佩服徐侑的果决,另外一面也只能派出兵马应付李昀。
不过李昀只是为了给徐侑缓冲一点时间而已,没有真为了他现在就去对线吴国的意思。整体这仗没怎么打起来,只是在互相忌惮中就到了下半年十一月。
本来以为今年就要在这样互相防备中步入到新的一年,谁知道十一月下旬,徐侑忽然就病重了。
原来是他往日睡觉,必须要郭达、王俊其中一人带兵守在门外,如此他才能安睡不醒。可郭达死后,王俊一人独自守门,时间久了他再强健的身体也吃不消。所以坚持到了十月份的时候,王俊就病了。
他们这种武人,平常身体好的能跟老牛比力气,可一旦生病往往都会引发一些暗疾,好起来就慢。
王俊在营帐中养病之后,徐侑不知道怎么晚上就是睡不安稳。
不是觉得有人要来刺杀他,就是梦到当初的小皇帝朱权、朱权子嗣或是他杀过的各色人来向他索命。加之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大败,又向李昀称臣,本来就郁结于心,多项叠加,他一下就病倒了。
这次病倒,显然是十万分的严重,因为倒下后他就开始浑浑噩噩说胡话,更是连药都喝不进。
王俊跟冯东二人心中已有猜测,徐侑恐怕要挨不过这个冬天了。
当下王俊顾不得自己也还在病重中,立即找来千里马一匹,他必须要赶去楚都通知太子,此事谁做他都不放心。
这样到了十二月二号这天,徐侑忽然就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坐起来就高呼:“英达,英达何在?我儿徐启何在?”
冯东立刻奔上去哭道:“陛下忘记了,您说要亲自守在蜀郡边线防止吴国攻打,如今咱们还在平安县。”
徐侑虚弱地点点头,又道:“冯东啊,那功臣阁造好了吗?”
“马上就好了,只等明年开春,由陛下主持祭祀。”
“好,不过太子祭祀也是一样的。我死后,徐启就是楚国皇帝,你等切记要好好辅佐他。”
冯东早已泪流满面,连连点头。
徐侑忽而目光凌厉看向吴国方向,厉声道:“告诉启儿,我楚国与吴国国恨家仇,此仇绝不可忘,否则我死后难安!!”
徐侑喊完后一下卸了气势,忽而目光直愣愣道:“幽州关外有美酒,好喝好喝啊”
“陛下?”
冯东心惊地叫了一声,只看到徐侑的身躯歪倒在床上再没了动静。
当下,巨大的哭喊声在平安县响起。
与此同时,楚都的上空忽而掀起狂风暴雨,在雷鸣电闪之中,一道流星划破天空不知所踪。
此刻的洛京。
李昀刚在努力工作,忽然一道雷声吓了他一跳。
不过一盏茶后,董海川就急匆匆而来,说是礼部下属机构钦天监送来奏报。
李昀打开一看。
钦天监说天有异象,方才有流星滑落,推算乃是贪狼星命星。
马屁信件太厚了
自从知道这个世界稍微有一点点的不科学后, 李昀也就沿用了周朝时期官位,成立了钦天监。
不过寻常的时候,李昀主要还是让他们观察天象, 推算节气, 方便天下百姓能更好地耕种, 说白了就是当气象局在用。
另外, 李昀也有意把钦天监一群人往天文学上引, 总之他们的拿手绝活观运、查运、改运等等一事上,李昀反而不怎么上心。
这种做法,崔定等人倒是十分高兴。
“好家伙。”而此刻李昀反复查看了下手上的奏章, 估摸是那些钦天监终于能用上自己的看家本领了,写得那叫一个花团锦簇。
李昀都看笑了, 不过也问了下钦天监那边是谁送来的这奏折。
董海川立即道:“是一个叫周先春的小官, 他是钦天监监正下的一名主簿, 平常主要做做文书誊抄、移送等杂活儿。”
大概见李昀问起, 董海川又多嘴说了句, “此人原先好像在梁朝太史局做过官, 更早之前陛下建造四方书院,为在书院中设置图书馆而收集天下各书的时候,他还献上了一本《易居算命》的书, 说是他原先一个叫徐子平的主官写的。”
“哦。”李昀把周先春这个名字念叨了一下也就放下了。
如今他是万万人之上, 就是念叨一下名字,在别人看来就是简在帝心,也算是对这次钦天监积极做事的认可了。
不过钦天监上报的事只是从气运推断天下有变, 实则并无真凭实据, 李昀也只能心里记一下,一切还得等锦衣卫跟燕台传来具体消息。
大约过了三四天, 李昀就知道了这个贪狼星陨的气象应在了谁的身上,原来是徐侑在平安县病死了。
看着书案上传来的急报,李昀一时也有些无言。
说来他跟徐侑都还没见过面,不过他跟李复还在陇县跟汉阳郡一点点积蓄实力的时候,徐侑就已经是幽州之主,且他作战凶猛的名气跟他的贪财一样,都是声名远扬。
其后他在寇德太后多番退让祈求之下,带兵一路从幽州呼啸而下,再到入主蜀郡,当初是何等的风光,现在也到底败给了时间。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啊。”李昀回想着大学生昀哥儿记忆中的诗句,默默感叹了一声。
董海川默默记下了陛下念叨的诗句,暗道好诗啊,怪不得崔大人都说陛下是个诗才。
可惜了,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否则单凭诗词一道都能青史留名。
徐侑病死平安县,他的儿子徐启李昀也着人调查过。
比起徐侑的凶猛跟贪婪,他儿子反而有些文不成武不就,是个中正平庸的人。唯一的优势是心地比较良善,也听得进去劝解,是个很好的守成之君。
“可惜了。”李昀独自念叨了一句。
天下未定,要的不是守成之君,而是开拓之君啊。
徐启这样的性格,被赵义吞并是迟早的事。既然如此,李昀也不耽误时间了,直接下了旨意。
如今是十二月,既然冀州所得并无多少障碍,那就一鼓作气全取青州。
马义有把柄在他手中,真若揭露他的为人,怕是被他骗的极为惨烈的无食教跟郭傕部众要活撕了他,所以李昀也不担心真到了关键时刻,他敢反水。
接到旨意后,孙亚等人并不耽误,在十二月中旬就陈兵冀州与青州交界处,显然打算后勤稳定之后就即刻用兵。
随着明朝谋夺青州之心不再隐藏后,青州马义集团彻底紧张了起来。
随着冬日来临,青州的天气都灰蒙蒙的带着一丝透骨的寒意。
马义坐在高位之上,“诸位说说看,接下来我等要如何处置!?”
其下密密麻麻站了二十来人,这会儿没一人开口说话。压抑的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还是秦钦最先出列跪下道:“陛下请降罪!”
“秦公起来吧,何须如此。”
听马义声音依旧不急不慌中带着一丝温和,秦钦当真是内心一阵羞愧。
“王上,臣惭愧啊!当初王上就怀疑项观几人乃是奸诈小人,可臣不信陛下,几次催促陛下派兵支援又送了大批粮草。
有那项观做内应,明贼不仅将我等的运粮队伍尽数俘虏,还白白得了大批军资,这都是臣的罪过啊,臣愿意以死谢罪!”
秦钦这会儿提起项观三人是真的恨得牙痒痒,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想那项观往日一封封的给他写信问好,又是恭敬异常的送来大量钱财,竟是将他都骗了过去!
真是瞒得他好苦啊。
他是真的羞愧难当,不仅对不起郭傕也对不起马义,当下竟然要撞柱自杀。幸好旁边还有人,即时拉住了他。
一番闹腾后,白当也是羞愧道:“王上,我白当是彻底服了你了。我跟秦大人一样,这次的事儿错全在我!您要怎么罚我都行!要是您还留我一条命,以后您指哪儿我就打哪儿,绝对没有二话!”
白当真没什么文化,讲话直白。
不过他说的都是真心话,这次他是彻彻底底服了马义。
同时也常常感叹,当时要是听王上的,防那项观一手该多好啊,真是被这样的小人给骗了啊!
实在可恼可恨!
马义早从高位上下来,炉火纯青般眼睛一红哽咽道:“两位不必如此,我知晓两位大人都是为了我好,这才一直焦急明贼大军从而失了分寸。
秦公万万不能寻短见,那冀州丢了就丢了,它原也是项观三兄弟盘桓,与我等关系不大。
我等人起于微末,承蒙诸位看重我,我马义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子才有了今日,这其中的情谊怎么不会比一个冀州重要呢。”
马义这么一说,秦钦等人真恨不得为他效死。
虽说马义寻常时候是不太作为,偶尔还有些贪,可他对麾下臣子的赤诚之心,又有何人能够比得上呢。
这场会议商谈中,最终君臣隔阂全消,同时对明贼觊觎青州一事也有了大致的决定——那就是战略性撤退。
马义的意思是不是他们望风而逃,而是明贼狡诈,坑骗了他们大量的粮草,这导致青州粮草略微不足。
如今又是冬季。
冬季打仗最难,粮食、衣物都不能缺,如果后勤不能保障,那一败就是大败。
依照明贼的难缠程度,一旦打起来,他们肯定要临时抽调大量的粮食。冬季万物凋零,连勉强果腹的树皮、青草都找不到,失去过冬粮食的大批青州之民恐怕熬不过冬天,不知道要饿死多少。
最关键的一旦打几个月,明贼必然会干扰他们春种。如果缺了一季农作物种植,青州明年就要面临断粮的风险,这个风险太大,他们有点赌不起。
有了项观三兄弟一事,马义稍稍提了下撤退的打算,白当果然二话不说就说听王上的。
秦钦也是无话。
至于张唐,他内心就发怵李昀,再说他的家眷、钱财早就打包好了,也是赞成赶紧走。
雍王朝几大巨头定下了策略,其他一些人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其中偶尔也有一些文人,觉得王上跟朝堂将领实在缺乏勇气,堂堂一国之主,不到绝境就打算脱身而逃,心中不喜。
可再如何也只能心中长叹,无可奈何。
此事一了,马义一个人憋到寝殿才忍不住大笑起来。
跟李昀打他真没这个勇气,可他也不怎么想回李昀麾下。之前还不敢直接提跑路,毕竟理由不充足。
可现在不同了啊。
妙哉妙哉!
高兴拍了下手,马义马上开始给李昀写信。
先是一口气写了两页纸的马屁之言,思来想去了下,马义又继续在信中委婉地表示,贤明的皇帝陛下啊,您有没有收到青州的粮食?其实呢,项观三人的计策我看出来了,但我故意将计就计没点破。
然后又是一通马屁言语,表示我做了这样的事其实也当不得贤明的皇帝陛下夸赞,不过我不能在陛下身边为陛下分忧,因此时常感到可惜。这次总算为陛下做了一件事,我这心啊,也多少是舒服一点了。
说到最后,马义又表示白当等人说了,他们畏惧皇帝陛下的威严,所以他们打算要跑路。
他马义据理力争过了,可惜还是不能改变白当等人的想法。他这个国主陛下也知道,就是混起来的,其他人也不怎么听,他没办法啊。
不过他事后想了想,这事对陛下也是好的。
他带着白当等人跑路兖州,这样陛下就能快速夺取冀州、青州之地。依照陛下的雄才伟略,有半壁江山之地,随便发展几年马上就能一战定天下。他马义虽然很痛心不能马上侍奉陛下,可为了陛下的大业,他愿意再熬一熬。
写完后,马义自己反复诵读了几遍,只觉得自己写得极为情真意切后,这才把厚厚的一封信装好,而后叫来身边的明牌锦衣卫。
锦衣卫摸着信,一时倒也无言。
马义给陛下的信很少用飞鸽传书,不是别的,都是因为它太厚了,飞鸽带不动!
投奔赵义,幽州借兵
——砰
李昀将手中厚厚一沓书信扔到书案之上, 目光之中浮现几分思索之色。
这书信是急令兵快马加鞭送来,别看捏在手里很厚一叠,实则翻来覆去都是没什么营养的肉麻马屁话。只有书信的最后一页, 马义才说到正事, 意思是青州他们不打算守, 这几天就要悄悄跑路了。
李昀倒确实有些惊奇。
虽说收复冀州使白当等人损失了不少军资, 可要说真没一战之力也不可能。这么干脆利落地跑, 这马义一群人还真是跑出经验来了。
不过白当等人不想动兵刃也好,李昀也想平平安安拿下冀、青两地,然后把重心放在赵义身上。
如今徐侑病死, 赵义最后的顾忌也没有了,徐启这个冬天估计也过不了什么好年了。
李昀将马义的打算通知孙亚等人后, 他就目光放在了徐启跟赵义身上, 开始关注后续事件发生。
十二月下旬, 孙亚、吴期等将领虽然收到了李昀的旨意, 知道马义等人没有战意, 可依旧保持了足够的警惕性开始推进青州。
今年是个早年, 一月份就到了过年时节。
不过跟李昀预料得差不多,今年这个年各州各地都没有太大的年味。明都这边是孙亚等人还在青州作战,虽说战事顺利, 可外出征战士卒也有一年未曾归家, 家中人终究是思念忧心,也就缺了几分欢庆的心思。
马义那边则是早早打包完,留下一些士卒断后, 也顾不得过年节日就带着浩浩荡荡的雍王朝臣子、家眷还有大量的钱财往兖州跑, 不过他跑得也不是很顺利。
朱正虽然是个混吃等死的人,之前秦钦派人前来求见, 朱正也客客气气接待。后听说李昀终于腾出手要对马义集团下手,朱正就想起当初吴期追赶他那仿若杀神的模样,他就有些发怂。
李昀之前还疑惑白当等人为什么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就跑路,可他却不记得从他小时四五岁就展露天资到如今半数天下,他所经历的大大小小战役几乎没有败绩,甚至多次还如有神助一般顺利。
如今满天下能说得上人名的人主,谁听了李昀的名字都发怵。
明王朝陛下用兵如神,麾下将领跟士卒凶悍异常的名气早就传唱四方。一听是明朝军队来打,大多人立马未战先怯,何况还是朱正、白当这些手下败将。
朱正一发怂,他就开始跟马义等人打起了太极。
之前马义等人的意思是在兖州求一块地,况且两家兵合一处,也方便对付如狼似虎的李昀、赵义等人。
朱正没有称王称霸的心,本来他想想这也不是坏事,反正兖州他也治理不好。
可后来知道马义麾下跟李昀有这么深的仇恨,他就不想留人了。因此在马义率众入兖州的时候,朱正就反悔了。
不过他也不想得罪马义,虽然不答应给个小地盘。可他同意让朱正等部众从兖州借道而过,至于他们接下来去哪里,那跟他朱正无关。
马义麾下多少还是有一些才智之辈,哪里看不出朱正的心思。
之前收了他们大批的钱财好处,现在就想用一个借道而过打发了?况且他们断后的士卒不多,等孙亚等人追来,怕是这个朱正也会给明朝军队借道而过!
他是想置身事外,两边都不得罪啊。
白当等人当时就觉得受到了朱正的蒙骗,这样的奇耻大辱他们可不会白白咽下,你朱正算什么,又不是他李昀,听到一个名字就能吓得他们毫无战意?
巧了,朱正也是这么想的。
朱正跟着祝阿史的时候就是个混不吝,祝阿史一死,他对祝阿史的儿子都是眼睛摆到天上。
我好好跟你说,让你借道而过,还说会帮你拦一拦明军,结果你不听,还气急之下斩杀我使者?
真当我朱正在兖州享福享了几年就没脾气了?
两方从刚开始的口水扯皮到后面斩杀双方使者,再后面一月上旬,二者直接在兖州打了起来,这个结果是孙亚、邓羌等人都没想到的。
孙亚是老将,极会抓住战机。
当下直接分出一路骑兵,绕开青州后直接偷袭了马义跟朱正。骑兵主要是机动性强,在混战中杀了个两进两出后也不恋战,直接纵马离开。
马义跟朱正的一战,因为明朝士卒的搅局,双方差不多都折损了四五千士卒,还让明朝士卒趁机烧掉了不少军资粮草。
到这地步,马义跟朱正多少也冷静了下来。
一月中旬,双方勉强在火气中停战,一月下旬,打了一仗的马义率众离开兖州往扬州方向而去,看样子是要去投奔赵义。
同年一月,徐启在刘文集、王俊等人的护持之下正式登基,成为楚国第二任皇帝。也在一月,徐启刚刚登基,徐侑的棺椁也正在冯东的护送下回楚都之时,赵义不顾寒冬腊月正式向楚国发动全面攻击。
而此刻楚都。
原本徐启因为疏于武艺,也缺乏一定运动量,整个人就有些发胖。
可两三个月来,徐侑骤然身死,楚国风雨飘渺,他这个太子连丧事都还来不及给自己父亲准备就得先登基,还需要处理一系列战败后事宜,忙得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泰阿剑啊泰阿剑,当初父亲将你送给我,希望我即使身处逆境也始终内心坚强,无愧于我楚国,无愧于我徐氏列祖列宗。没想到短短时日,我楚国竟至于此。”徐启摸着泰阿剑,内心伤感不已。
徐启暗中流泪之时,宫殿之外传来貂珰的传呼声,说是刘公前来商议要事。
“快快,快请进。”徐启擦了擦眼睛,勉强摆出一副精神的模样。等刘文集进来时,徐启更是上前几步,亲自拉了刘文集的手入座。
刘文集倒是很受用。
主要是徐启做太子时脾气就不错,对徐侑麾下的老臣都很尊敬。加之徐侑虽然还有其他不少子嗣,可对徐启这个太子身份从没动摇过,自然也就避免了很多争权夺利的事。
刘文集一度都觉得徐侑有眼光。
徐侑自小混迹幽州,他的脾气性子一向很是暴躁又凶戾。本来也是正常,一是因为他自身性格就是如此,二也是他发家的幽州氏族大多性情桀骜不驯,主将要是不凶狠,那就镇不住这些骄兵悍将。
可那会儿徐侑是做一州之主,甚至是一军之将,这样的脾气性格倒也不碍事。现在都登基开国了,这样的性情就不是很好。
治国如烹小鲜,无为而无不为,跟治军可不相同。
幸好当时太子脾气好,有了中间地带做缓冲,也给其他朝臣看到了希望。老子脾气炸就炸吧,反正下一代皇帝就好了。要不然,这楚国内部也迟早要因为皇帝过于傲慢凶戾而出乱子。
想着徐侑年轻时意气风发之事,刘文集这样的老臣心中酸楚。
等入座后,才收敛了心神道:“陛下,冯将军马上就回楚都了,陛下不用过于伤心。忧思过重,容易伤身。如今楚国稍有动乱,要是陛下身体有恙,只怕有心之人不肯安分。”
徐启长长一叹。
“刘公,我父亲在时就时常同我说,刘公乃是当世大才之人,叫我多听刘公的教诲。如今赵贼屯兵荆州,眼看也是要走盐水大河入我巴东郡,再以此郡为点,谋夺我蜀郡家业。
那赵贼有不当人子,以生人祭鬼神,以鬼神夺天下,致使我蜀郡士卒心有畏惧,如今该如何是好,还请刘公教我。”
刘文集面色也不好。
不管是之前赵义用鬼神运粮、水攻,再到徐侑大败的火攻,全用的是生人祭祀的方法,这让刘文集厌恶至极。
鬼神之能终究是外道,更是会折损皇朝气运。
也不知是赵氏全族疯了,还是这赵贼为夺天下疯魔了。再这样下去,他吴国治下的生民可别死绝了。
“陛下,如今只有一法了。”刘文集缓缓道。
他也不卖关子,手往徐启房中的堪舆图一指,赫然是幽州的方向。
“借兵!”
刘文集目光沉沉,“先皇曾在幽州起兵,如今麾下还有一支外族兵马。虽然十来年过去,可香火情还在,这兵马不至于借不来。”
徐启不由沉思起来。
当年徐侑在幽州发家,一度打到了辽东、辽西,将这些地方的一些独立小国家都给打服了。甚至因为徐侑贪财,他还派兵前往高句丽,从那儿掠夺了大量人参等药材,再转头往中州卖高价,赚了不少钱。
可总体来说,幽州还是苦寒之地,加之各色外族混杂居住,哪里有中原各州繁华奢靡。
因此在徐侑被寇德太后叫到蜀郡,他打算鸠占鹊巢,也稳定了蜀郡形式后。徐侑又把幽州上上下下搜刮一遍后,就命人带着全部家眷跟钱财离开了幽州。
当时他的护送士卒从幽州一路入蜀郡,借道冀州、司州等地时,还借口钱财被劫,并且劫匪出自司州、雍州等地,逼迫当时的司州州牧吕范这个老实老头赔了一大笔钱。
本来徐侑也不想放弃幽州,谁知道后来李昀发展得这么快。一路占领雍、司、豫、并等州,让幽州对徐侑而言,彻底成为了一块飞地。
要管理飞地还是大大小小外族林立的飞地,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十来年的时间,幽州早就有人趁势而起,如今当家做主的乃是一个叫公孙普的人,据说是公孙氏后人。
原先乃是徐侑麾下一个不起眼小吏,在徐侑离开后,幽州时有叛乱,他就组织衙役等人手应战。
此人武艺不错,长得人高马大很得人心,渐渐崭露头角。在中州各地打声打死的时候,他反而混迹幽州做了个土皇帝。
思索幽州事宜,徐启忍不住想,借兵幽州这公孙普不会又是一个他父亲吧。当初寇德太后一借兵,他父亲可是来了就不肯走了。
发疯癫狂的赵义
刘文集看徐启迟迟不说话, 很快也明白了他心中顾虑。
“陛下,这次楚国伤筋动骨,如今国内有梁朝朱氏意图动乱, 其外有赵义虎视眈眈, 我等也没什么选择了。”
闻言, 徐启最终起身长叹一声道:“一切就有劳刘公做主了, 朕随后就书信一封, 代请刘公选合适的使臣前往幽州借兵。”
刘文集点头应下。
徐启也不耽误,当下就快速写了两封信。
一封送去给公孙普外,另外一封则是给李昀的。
徐侑在时, 楚国就向明朝称臣。如今楚国动荡,明朝作为楚国名义上的宗主国, 徐启肯定要哭诉一番向明朝求救。
当然徐启也没那么天真, 会认为李昀真的会帮他。
毕竟明朝去年到今年一年的时间, 刚得冀、青两州, 将士出兵在外也有一年。短时间内, 明朝不可能接连用兵。
不过么, 哭诉还是要哭诉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再则,他说来说去最终目标其实是让李昀同意借道。
若是公孙普同意借兵, 一路而来要是李昀有意阻拦, 那就糟糕了。
这边徐启跟刘文集商议完后续防守与借兵一事,远在吴国的赵义也并未有徐启设想的那样志得意满。
相反,此时的赵义面目狰狞, 而他身前则是刚刚因为发火而跪了一地的人。
“陛下, 还请息怒。”
赵扩看无人敢说话,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劝解几声。
自从杨兴、罗什助赵义没有丝毫遮掩借助鬼神之能后, 赵义就越来越喜怒不定,动辄杀人,甚至热衷于发明各色残忍刑罚,极为残忍。
听赵扩开口,赵义猛地抬头,眼神不善地向赵扩看去。
之前他借助鬼神打仗,赵昌那个老不死的就仗着早先的情分时常说教他,还试图用赵氏一族对他的恩情进行压迫,真是不知所谓!
他虽出身赵氏,可自幼才思敏捷,胸有大智。要不是受到赵氏一族的亡国衰败之运牵连,怎么会多年辗转无有所成!?
此后虽然杨益助他请出紫金派杨益换运,可归根结底,此后还不是他费尽心思讨好魏收跟他女儿。
说起来,赵氏只有连累他的份,对他助力不甚了了!
如今他贵为吴国皇帝,等拿下楚国,他更是占据半数天下,这赵氏因他而气运大涨。
当初就算有些血缘恩情,也早就还清了!
也幸亏这赵氏一族没有太蠢,在他忍不住要对赵昌这老不死的动手之时,赵扩等人率先拿下了赵昌,如今将他幽居府中,勉强保下一命。
此后,这赵扩代替了赵昌作为赵氏一族家主。
赵扩虽然是那赵昌的亲弟弟,不过他为人更懂明哲保身,寻常时候也一直唯赵义马首是瞻,在他面前没有任何长者的做派,这才让赵义舒心一些。
被赵义一双虎目盯着,赵扩只觉得后背一热,稍稍出了一层热汗。
“陛下,此事恐怕有误会。我等大祭,生人与阴庭本就难以相通,先祖所言怕是有未尽之意,陛下不必如此气急。”赵扩一口气说完,随后就低着头不敢看赵义一眼。
赵义目光凛冽。
赵氏一族都是一帮废物!
阳世的人是废物,阴庭那帮老家伙也是!
此番过年大祭,本以为是阖家欢乐的大喜之事,谁知道那群废物竟然动用国玺叫他短暂在阴庭一聚,而后厉声询问他,是否在人世行生祭之事。
听他应声后,那些老不死竟然大声斥责于他,骂他欺师灭祖,不孝至极!
“是不是误会,我记得清清楚楚!”赵义脸上面皮抽动,忽而怒道:“既然先祖如此不智,那就怪不得朕了!”
赵义嗤笑一声,立即喊道:“来人,传太常属官前来。”
很快,一中年男子急匆匆而来。
他路过宫门之时,还瞧见不远处有着不少血迹。怕是陛下发怒,又让人打杀了几个宫人。
这位太常吓得手脚发颤,进了大殿就扑通一声跪下高呼万岁。
“即日起,将太庙中的太/祖等人牌位迁挪出。”
“啊?”太常猛然惊愕地抬头,这太庙牌位能随便动吗?而且不祭祀先祖,这是大不孝啊。
赵义阴恻恻道:“朕要封我阿爷为太/祖,我阿父为太宗,以后太庙之中祭祀,只留我赵义一系!”
这简直是在开玩笑。
可太常不敢说,如今的陛下喜怒不定,一言不合就会对人施以酷烈之刑,他实在没这个胆子。
太常最终只能低着头应是。
那太常离去后,赵扩这样唯唯诺诺的性格都受不了这份屈辱,忍不住道:“陛下,您这样做将我赵氏置于何地啊?”
何况赵氏从未对不起赵义啊。
赵义母亲早逝,父亲是个吃喝嫖的败家子,家中后取妻妾甚多。等赵义六岁蒙学后,赵氏家学老师就发现了他思维敏捷,关键学习也十分有毅力,因此一直对他很是关照。
甚至因为赵义,赵氏族中对他父亲也管教了起来,不让他那个父亲带坏孩子,更是因为偏爱赵义,对他一系多有扶持。
等赵义十五六岁,赵昌还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对外,也是说赵义才是赵氏少主,可谓是极其看重他。
此后换运也罢,他为得魏收看重接连出兵也好,赵氏哪一次不是砸锅卖铁将多年积累全拿了出来助他成事。
难道族中多年培养、照顾,最终换来的就是这样的报答吗?
赵义冷冷看向赵扩,只是平静道:“赵公,你老了。念你往日恩情,你自行请辞,朕留你一命。”
赵扩面色涨红。
半晌,终于忍不住大骂道:“不肖子孙!先祖说得对,你这森*晚*整*理个忘恩负义的不肖子孙!我赵家何曾负你,你却对赵氏防备至此,你终有一天是要遭报应的!”
赵义猛地起身,几步朝赵扩走去。
“你们养育朕,不也是为了你们复国的野心?如今朕不是带你们实现了吗!?再则,朕也姓赵,朕代表的就是整个赵氏!只要朕活着,赵氏就是贵姓,赵氏就是一国之君,朕又何曾辜负了赵氏的养育之恩?”
赵义嗤笑一声,不等赵扩再骂,他直接吭的一声抽出腰间悬挂的长剑,竟然亲自动手朝赵扩砍了过去。
赵扩年纪大了,也绝想不到赵义敢动手。一时不察,立马被砍了个正着。
赵义又接连挥剑而砍,直接让赵扩血溅当场,没一会儿就闭气死了。
“什么东西!”赵义随手擦了下自己脸上的血迹,轻描淡写道:“把尸体装入棺椁给赵昌送去,就说赵扩在大殿言语无度,又有刺君之疑,被大殿守卫当场拿下砍死!”
说罢,几个貂珰这才小心跑过来拖着赵扩的尸体离去。
赵义发泄了怒气就挥手叫人离去,他自己则缓缓出了宫殿大门。
今年入冬以来,吴国的天气一直不怎么好,好些天都是阴阴沉沉,过几天怕是就要下大雪了。
“大雪好啊,大雪好啊。”赵义看着天色,目光沉沉。
那徐启怕是万万想不到,他敢在大雪天出兵!
“来人,招罗什、杨兴前来见我。”
偏殿之中,赵义闭目养神了会儿,罗什跟杨兴就匆匆而来了。
上次水攻,罗什差点被明朝那些送粮队俘虏。万幸最后罗什跳了大河,虽然丢了一条胳膊,却也好运地保住了一命。
最后在黑水越河中漂了两天,没被鱼虾吃了,反而被一个船家救上岸。稍微养了养伤,罗什将身上所有值钱东西留下才一路回了荆州。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二人行完礼之后,赵义也不绕圈子,直接道:“我欲冬季大雪日起兵,二位助我。”
“陛下不再缓缓吗?如今我等兵马已进入巴东郡,正是稳扎稳打之时。”杨兴奇道。
士卒作战,最适合的季节就是春秋。
夏季太热,士卒容易困乏,冬季太冷,往往行动不便。
强行作战,很容易大败而归啊。
“我等不了了!”赵义目光赤红,“李昀去年已得冀、青之地,依照李昀的手段,只给他一两年时间,这冀州两地一定被他守的固若金汤。
那豫、冀两州都是大州,得此二地,他粮食不会再缺。兵精粮足之下,朕还有多少时间能够延误!?”
赵义内心十分不忿。
他跟李昀都是亡国之后出身,凭什么那李昀的运道比他好!
他李昀杀了多少豪族世家,更是断了那些豪族世家的根,独断专行拢了治下所有土地,甚至与民争利,开设什么银行,赚取天下钱财!
就这样一个倒行逆施之辈,凭什么骞珪、崔定等数得上的贤才、名望之辈都说他好。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他不过是以杀止杀,祭了一些生民而已。只要他平定天下,他一定休养生息,给天下百姓一个海晏河清的国家。
如今的牺牲算得了什么,为什么没人理解他?
而那李昀呢,为了实现自己的独断专行,他收取天下田地的时候,多少人被他破家灭族,杀得人头滚滚。都是杀人,凭什么对他就畏之如虎,对那李昀就说他是古之贤君?
赵义恨不得立马能杀了徐启,而后挟大胜之威打到洛京。
他要亲自俘虏李昀,然后将他一刀刀剐死。再将他的头颅制作成酒杯,尸体熬油点灯!
让天下人看看,这个真龙天子究竟是谁!
杨兴都被赵义癫狂的神色吓了一跳。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师父当时焦急不赞同的神色。
陛下陛下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这样的陛下,杨兴一瞬间开始怀疑,陛下说借助鬼神之力得天下后,就会立即剿灭鬼神,禁止各地生祭之事,到时候真的能说到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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