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中心思各异
“再往前就是寿春郡了啊。”
迎着初升的朝阳, 李昀坐在銮驾上往前看去,吴期、邓羌等人率领的十数万兵马在马蹄声与铠甲的碰擦声中缓慢而坚定地推进。
春日的风原本和煦温暖,却也在军队的肃杀中带出了几分杀气。
终于在天色大亮的时候, 这支庞大的队伍停了下来。
在军令旗的指挥下, 迅速有斥候去探测四周适合安营扎寨的地方, 也有斥候去探查前方涡水河域宽度, 以便确认多大的船只以及什么时间适合大船通过。
等大批斥候陆续传来一道道消息, 十数万人的兵马开始无声的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再在四周开始安营扎寨。
李昀的帝王中帐唯一大军中间,四周营帐呈现拱卫姿态, 以保证皇帝的绝对安全。
中帐之中,范旭面色恭敬地将锦衣卫加紧送来的情报递送给李昀。
良久。
李昀叹息道:“赵义的大将仲平等人被刘文集设计, 在东广郡自相残杀, 如今已经不足为虑了。”
这可是好事。
看吴期等武将喜形于色, 李昀颇为可惜道:“刘文集死了, 他倒是犟, 燕筝走时本想带走他, 谁知道他不肯离开,甚至都没安排家眷离开,唯恐提前引起吴硕等人怀疑。
那夜打得太混乱, 吴硕等人的士卒等同于营啸。有不少士卒劫掠时杀到刘文集家中, 他全家老小都死于兵灾了。”
“这小老儿倒是忠心。”谭德跟一尊恶神一样很是魁梧地站在李昀身侧,寻常时候他也不开口说话,这会儿难得瓮声瓮气说了句。
“陛下, 仲平等人不足为虑的话, 赵义就失去了退路。加上赵义荆州大败,如今退守扬州严守, 刚好是士气最为薄弱之时。今日大军到此稍稍休整两日,趁扬州士卒人心惶惶时就可强攻,一战而定天下!”骞珪缓缓道。
闻言,众人都觉得有道理。
赵义在扬州城中囤积了不少粮草、器械,若是想要围困死对方,那耗时太长。李昀十数万大军在外,每日耗费的粮草不计其数。一旦拖长了时间,反倒让大明朝本就战意蓬勃的士气缓和下去,于他们不利。
“可,如今士卒士气正旺,正是可用之时。”
李昀定下速速攻打的基调,当夜,不少斥候悄悄乘小船入涡水,而后用飞鸽跟飞箭将蜀郡后路已绝之事写在书信上送入扬州城中。
这是乱起军心。
现在扬州城必然戒严,这种书信肯定会被赵义收集烧掉,可只要有一人看到了,李昀就不相信没人会私自誊抄一份。
这个夜晚,扬州寿春郡灯火通明。
一道道的喊声在街道上响起。
“夜晚宵禁,出门者,斩!”
“夜晚宵禁,屋中亮灯者,斩!”
“城外书信拾取私藏者,斩!”
“”
而此刻的王荣家中。
王氏在扬州也算是望族,不过这一代族中人倒没出什么太大才华之人,唯有长房有一子名为王荣。
早些年王荣各处游学,本也没什么名堂。谁知道恰好遇到崔定被贬,当时有几个年轻的学子血热上头,自发护送崔定入凉州。
其后崔定为了报恩,将这七个学子都收为了弟子,也因此这七人被称为崔氏七贤。
前几年,崔定这几个学生陆续学成,大多都入仕李氏麾下。甚至连无意官场,本想隐居山林的七弟子之一的山计也入职了四方书院,最后去当了个教书老师。
这其中唯有王荣,当初学成后,本来说的是归家看望父母,此后一去不归,直接入仕了当时的魏收,为此崔定还写信隐晦说了他几句。
世事无常,谁知道魏收竟然会绝嗣,最后把偌大家业托付给了赵义。
自赵义登基后,王荣就发现赵义为人十分喜怒无常,算不得一个仁厚君主。为了避免王氏惹祸上身,他寻了点理由就顺势辞官,之后一直闲赋在家。
“唉,子冲,你还喝茶,你说怎么办啊。”王偲急道。
“爹,你小声一些。”
王荣左右环顾了一下,如今他们在王氏的书房谋事。不过赵义现在对城中大臣、豪族监察十分严格,为防止此刻被破家灭族,他们在书房四周窗户上都覆盖了厚重棉布,因而屋中点了油灯也不透光。
王偲眉目深皱,“前些时日,让你给崔老写信,崔老到底如何说的?”
“时间紧迫了一些,老师的回信还没收到。不过爹你不用担心,这些年来我一直对老师尊敬有加,并未与老师断了联系。
即使当初我投效魏收,老师也不曾真正怪我,只是可惜我识人不明罢了。如今我王氏有意拨乱反正,不管如何,老师不会放着我不管的。”
他王家这会儿投靠李氏虽然迟了点,如今也算不得从龙之功了。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他还想入李氏为官问题不大。
有老师跟明皇这份深厚的情谊在,再如何他在明朝都有个跟脚。
因此现在不用担心王氏以后要如何自处,关键还是现在赵义的最后一搏中尽可能保全家族,省得他最后发疯乱杀一通。
王偲听了连连点头,心说那就好那就好。
百年世家,最会的就是看眼色了。
忠诚这种东西么关键时候不能让它耽误了王家的延续啊。
王偲跟王荣两父子商量了大半夜,又小心召集了健硕家仆,给了他们一些武器,让他们在房中藏好。只等合适的机会,说不准还能为他们王氏入仕大明朝立个首功。
在王氏虎视眈眈之时,赵义正面色阴沉地翻看着手中一封封的奏折,这全是绣衣使在今日送来的城中各色异动。
那李昀建立大明国,锦衣卫跟燕台一明一暗在天下之间传唱得赫赫有名。
锦衣卫替皇帝抓捕、审问犯人,而燕台则满天下布子,据说贩夫走卒之间,深宅大院之中说不准就有燕台的探子,因而大明皇足不出户就能知天下事。
赵义自问不比李昀差劲,所以李昀能做到的事他也都要做,这绣衣使就是模仿锦衣卫而成立。
此刻看着手中奏章,赵义猛然恼怒地将案桌一掀,“好啊,朕不过特意在此与那李昀一战罢了,这些人竟然早早就起了异心!?”
“罗什。”
有些暗沉的大殿之中,断臂和尚略微上前。
“去,名单上所有人,朕要生祭他们九族!”
罗什略一点头立即离开去办事了,赵义又看向杨兴,“将寿春郡牢房犯事之人全部提出,着人严格看押。若明后日战事不顺,这些人就立即送去给罗什!”
“陛下三思啊。”杨兴立即跪地道。
那牢房中人真正犯事之人不多,大多是前些时日攻打蜀郡之后驱赶而来的蜀郡之民,还有就是这些时日在扬、荆各地抓捕而来的流民。
这些人全部加起来,足足有七八万人了。要不是怕流民太多,寿春郡塞不下,或者再多真要闹出乱子,赵义恐怕还会驱赶更多流民于此。
至于交给罗什意欲何为,谁又会不知晓呢。
这会儿的杨兴是真后悔了,怪不得他师父如此反对陛下借用鬼神之力,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当初的陛下了啊。
“你也要背叛我!?”
见杨兴如此模样,赵义整个人暴躁地站起来,只抽了佩刀就要去砍杀杨兴。
“陛下,陛下,杨兴绝没有这个意思。”马义心里打颤,还是忍着害怕赶紧制止发疯的赵义。
吓坏的杨兴抬头看了马义一眼,一时竟然有些感动跟羞愧。
马义来投效后,杨兴只觉得此人说话浮夸,做事能力不足。最关键的是杨兴很是怀疑马义,认为他跟李昀一定有什么关系。
那李昀小时就有名声,之后更有百胜将军的称号,对上他总要吃亏。可这个马义三番两次从李昀麾下逃脱,若有大本事也就算了,偏偏此人除了嘴巴能说别的就没了。
杨兴一直没信任过马义,可今日马义竟然为了他去顶撞暴怒的赵义,这真让杨兴对他大大改观。
“陛下,杨兴也是为了陛下考虑。这寿春郡要守城,也得仰仗城中百姓上下一心。此时若是杀流民,这城中百姓恐慌之下恐怕要没有守城之心啊。要臣说,这些流民就先关着,若是陛下战事顺利,他们自然不着急处理。
若是陛下到时候就可以驱赶这些流民在前,徒步往前冲击明朝大军。若那李昀自诩圣皇不攻击流民,那流民自会冲撞了他明朝的士卒,乱他阵形,陛下在其后趁乱攻打就是。
若是李昀命令士卒杀无赦,那天下也能看到李昀的假仁假义,于陛下无碍,还能激发寿春郡百姓的守城之心,岂不是一举两得。”
赵义听了大露喜色,“好啊,好毒的计策,不愧是你马忠啊!!”
马义心说你这是夸我吗?
但还是得陪着脸笑。
这一夜,在杨兴、王氏胆战心惊以及罗什森*晚*整*理破家灭族杀了数百人中过去了。
一连两日休整之后,大明朝军营之中升起一道道战鼓之声。
战!战!战!
李昀透过涡水看向对面的高大城墙,战争开始了。
让我们迎接明皇陛下吧
战鼓咚咚。
风平浪静的涡水之上, 明朝的船只旌旗摇曳。
大量的士卒从船只上下去,冰冷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寒光,最终这支钢铁洪流在寿春之外的北山汇聚。
一身铠甲的董商坐在马背上, 他知道他没有后退的路可以选择。
两天前, 明朝士兵奔袭到涡水对岸的时候, 除开赵义的帝王亲卫军外, 其余的兵马都交给了他, 这是莫大的信任。
即使赵义现在变了,董商对他的有些做法也不认同。如今城中人心惶惶,绣衣使监管下, 不少文臣、武将都开始私通外敌,可即使如此, 董商也没想过真的背叛赵义。
学成文武艺, 货卖帝王家。
至少赵义不曾负他。
董商知道他的背后就是寿春郡, 赵义就安坐在里面, 他是吴皇最后的一道屏障。
今日如果他大败明朝士卒, 那么他们就会来不及过河, 到时候乘胜追击,天下属谁未可知。
如果他败了,那就一切皆休。
这是一场国运之战, 也是一场天下归属的战争。
董商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在隆隆的战鼓声中,他能听到自己心跳也在剧烈地跳动着。
“杀!!”最终,董商嘶吼地喊出声。
双方陈兵在开阔地带, 十数万的兵马的战争不需要任何的阴谋诡计。两者就如同深海中的两股汹涌的波浪, 在轰鸣与咆哮中凶狠地冲向彼此。
——轰隆。
明朝士卒的大/炮声在耳边响起,董商不管不顾地嘶吼着让铁甲队用人肉堵上去。这些轰/天雷他研究过, 轰炸力其实不算特别强,而且轰/天雷的弹药装载有些麻烦,一般一轮轰炸完以后就需要一些时间重新填充炸药,这就是他们的机会。只要他们这时候快速冲上去,一旦双方士兵交接打起来后,明朝士卒的轰/天雷怕误伤自己部下的士卒,他们就再不敢随便乱用了。
铁甲队的存在,就是为了遏制明朝士卒的轰天雷专门建立的队伍。
双方的兵马洪流碰撞在一起之后,脚下的土地快速被流淌的鲜血浸染。所有人的面目都狰狞着,他们咬紧牙关,手中的长刀几乎形成了下意识的挥砍反应。
杀杀
耳边的嚎叫不再有意义,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砍死对面的人,或者被对面的人砍死。
这样的攻势持续将近一个时辰,终究是明朝的士卒逐渐将战线推进到了寿春。
“攻,快上城墙!弓箭手在后面掩护,不要落队!”邓羌一马当先,他吼叫着让身后的亲卫让开,再让更远处的士卒把云梯架过来。
董商杀红了眼,本来还在亲卫的掩护下疯狂地朝对方打着帅旗的方向冲去,谁知道忽而听到身侧亲卫恐慌地叫喊起来。
等董商回头,他就发现明朝士卒已经开始吼叫着开始登城墙了。
当下,董商睚眦欲裂。
“快快,回援!回援!”
董商惊慌地带人往邓羌处杀去,却又在半路迎面撞上了明朝一小将。
战场太乱,陆隆也分不清来人是吴国的哪位将领,可见对方铠甲制式与众不同,身下马匹强壮,显然不是普通军官。
当下陆隆握紧手中长枪就大喝道:“曹常!列阵!”
董商带着骑兵本想冲过去,却发现对面小将指挥之间,那数百人的队伍登时呈六芒星的方式散开,前排士卒迅速拿起厚重的盾牌,而他们左右身后士卒则是拿长矛跟长刀。
“冲啊!”董商顾不得对方这古怪的阵法,他指向带着骑兵凿穿对方。
马匹的冲击力相当大,顷刻间就在马蹄隆隆之中跟那些手持厚盾的魁梧士卒撞在了一起。
“砍!”
在铁与铁的撞击之下,那些厚盾之后的士卒一跃而起,狰狞着直接将手中长刀砍向马脖子。
“勾!”
前面的马还来不及哀嚎,那些长刀手立刻往后退去,再后矮小却又强壮一些的士卒猛然弯腰甩出锋利的弯刀对着马脚砍去。
马脚被砍断,马匹顿时身躯一弯,在痛苦的吼叫中摔倒在地,顺带也将马上的骑兵摔落下来。
运气好的直接摔得远了一些,运气不好的直接被马匹砸中胸口,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
“杀,盾牌手上前!”
董商痛苦地看着大量的骑兵被这支有着奇怪阵法的军队牢牢拖住,而后一个个的士卒倒在明军的刀刃之下。
那员小将显然在明军之中不足为重,因为他身侧连个显然的旗帜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一员小将,董商看到他面无表情地推进自己前进的路线。有盾牌手被马匹撞倒在地,也无人慌乱,反而立即有士卒扑上来顶住这个缺口。
董商自己一往无前,今日战死不悔。可他发现,他麾下的士卒害怕了。
赵义麾下的士卒,其实精锐主要在仲平、吴硕等人手中,因此陛下才连连下令让吴硕等人带兵回扬州。谁知道他们见吴国战事不利,竟然起了私心。
而现在的这些士卒,是陛下在极短时间内用钱财、土地还有高官笼络而来,他们大多没有经过什么训练。
总而言之,这些人虽然被欲望迷惑住了双眼,可他们的抗压能力并不强。
反而是明朝这小将,他无视所有倒下的士卒,也将所有的士卒训练得如臂指使。他们身上有种气质,似乎真正地不再畏惧生死。即使不断地消耗士卒生命,他们也能快速地替换倒下的人,一点点向着既定的目标推进。
董商怕了。
他不是怕死,他是开始怕这场战争不会真的要败了吧。
远处的城墙,董商无法回援,因而明朝士卒开始放心地一波波攻城。他们悍不畏死,前面的士卒几乎是顶着箭雨往上爬。
甚至有士卒身重几箭后还咬牙在云梯上又爬上了几步,就为了身后的士卒能跟在他身后多爬几步。
——砰砰
一个个的明朝士卒从云梯上掉落下去。
而吴国的飞箭就如同夏日的暴雨,一轮轮地向着城头或者远处射去,不断烧煮的滚烫的金汁城也连续朝城墙那儿倾倒下去。
墙头那边,血腥味与诡异的恶臭味几乎能将人熏得呕吐出来。
可是吴国士卒怕了。
因为即使在这种不要命的防守下跟攻打下,太考验人的心态了。
他们没看到明朝士卒的退怯,却看到了有三三两两的明朝士卒攀登上了城墙。虽然这些士卒很快又中箭被丢下城墙,可有了开始就有后面的士卒不断攀登上来。
城墙之上的守将疯狂起来,他惶恐地喊起来,“用火烧,用毒烟,快快!!”
很快,一个个巨大铜盆中的不知名东西被点燃,浓厚的烟雾夹杂让人头晕目眩的奇怪味道,再之后是一个个淋上了特殊火油的火把不断被点燃,然后投注到明朝士卒身上。
浓烟、鲜血还有皮肤烧焦的味道不断充斥每个人的鼻腔。
“将军,将军快想想办法!”副将焦急地询问守城主将。
今日的风向不太好,毒烟熏到了明朝士卒,也让他们的士卒又吐又晕了。这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办法,再这样下去可不妙啊。
再说,他们站在城墙之上,远远看到了董商的求救信号。
可他们无能为力。
“快,去通知陛下,寿春很可能守不住了!”主将痛苦又不甘地开口,可他实在没办法了。
副将当即应喏,带着一身血与火的痕迹急匆匆向着赵义的宫殿跑去。
偌大的宫殿之中,一切都安静异常。
副将急匆匆跑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路上死去宫女、貂珰的尸首,可他顾不得这些了。
“陛下!”
——咣当。
铠甲撞击在地面,副将痛苦地开口,“陛下,还请陛下移驾蜀郡,早做准备啊。”
赵义似乎早有准备,此刻的他没有穿吴国的帝皇服饰,而是一身黑色铠甲,手中则握着一把利剑,其上还沾染了鲜血。
“你是说朕要败了?”
“陛下”副将痛哭出声。
赵义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荒唐!朕受家族连累,却还是能够起于微末,一路创立吴国灭楚国,立下赫赫战功。
外面十数万兵马,有罗什勾连鬼神相助,又许以重利。如此行事,一日之间就要败了!?”
“荒唐,荒唐!”
“朕不信!”
赵义猛然起身,只提着剑急匆匆朝那副将走去。等近了,竟然一剑朝副将劈砍了过去。
对方不知道赵义会如此行事,加上面见皇帝也不会携带利器。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赵义砍得血流满面倒地身亡。
“废物,朕不信!”赵义提着剑往外走。
一路出了大殿,外面还有几个随副将一起来的亲卫。
此刻看赵义满身鲜血而来,几个亲卫当即悄悄查看,却见副将死在了大殿之中。那副将平时待他们不薄,登时几人怒火攻心,一时竟然朝赵义杀了过去。
幸好罗什刚好带人前来,紧要关头救下了赵义。
赵义怒急攻心,破口大骂:“竟敢弑君!罗什,将这些人千刀万剐砍成肉泥,再让他们家眷将他们血肉吃下去,全部吃完再将九族全部杀死,速去!!!”
罗什当即着人去办。
赵义这才满意点头,这才平静一些提着剑道:“外头情况究竟如何?”
罗什摇了摇头。
“好好好,好一个李昀,我小看他了!快,立即提取牢房众人,若是不够,整个寿春乃至扬州所有乡户尽可杀之!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朕今日就要屠得万中万,做那雄中雄!”
赵义目光狰狞,已然疯魔。
“喏!”
罗什急匆匆离去,而杨兴则是急匆匆来寻马义。
“马公,不好了,陛下刚刚命罗什去牢房中提取那些流民了。”
马义直接跳了起来。
赵义不讲武德,竟然不守信用!
这个工夫,他可不能让赵义再做生祭流民的事了,否则李昀那小魔头还能饶得了他。
马义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的‘间谍’生涯就要结束了。
本来还想在赵义这边混几年,继续逍遥一段时间,谁知道赵义喜怒无常,这段时间他压力也很大。
而且赵义一直拿流民搞事,终于是惹恼了那个小魔头。
他可知道那个小魔头做事稳健,去年才得青州等地,加上今年冬天有雪灾,按理那小魔头不会轻易动兵戈,怎么也要缓上一两年。
可这次小魔头不顾发展都要动兵,可见小魔头被吴皇气坏了。
不不可见伟大的明皇陛下被赵义这个蠢货气坏了。
明皇这一打,还剩下的公孙普、朱正之流根本就不足为虑,天下一统在即,他真要想想在明皇那儿的后路了。
唉虽然马屁信写了一堆,可马义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
明皇那儿的高官厚禄就不想了,一个富家翁总能博上的吧?
为了这个目标马义知道他也要冒险一次了。
当下马义猛地握住杨兴的手,诚恳道:“不可,绝对不可啊,我实不能再见陛下做错事下去了。”
杨兴也不愿意再做这事,那罗什跟陛下越来越疯,杨兴已经后悔不及,当即道:“马公,我也不愿再生祭乡民了。如今罗什行动在即,接下来如何做,还请马公教我。”
马义长长吐出一口气,哽咽道:“你还记得我在殿中为陛下出的主意吗?”
“驱赶流民?”
马义道:“是你将流民速速交给我,我即刻驱赶他们出城。若那明皇当真爱民如子,自当会下令退兵,以免战场凶险,误伤了老弱病残。若真是如此,我既保全了流民性命,也能保住寿春,也算我对得起陛下对我的恩惠。
若是那明皇不退兵,就当天下人看错了他。我实则也不会杀流民,只叫他们各自逃命去,能不能活就看他们的命,总比在城中必死要好几分。至于我,就让我死在战场之上,也全了张公、郭公还有陛下对我的情谊。”
说罢,他又大哭起来,“陛下虽沉迷鬼神,非明君也。可我马忠三降之身,他依旧恩待于我,我到底不能负他,如今是我最后能为陛下做的事了。”
杨兴一时无言,大为敬佩马义,同时内心有些羞愧。其实,他来马义是想跟商量,不行就让他们迎接明皇陛下吧,谁知道马义竟然还想最后尽忠,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置之度外了。
当下杨兴也是叹服道:“马公随我来,我速速将流民交予你。”
赵义死的很潦草
寿春城门四方城门自然不敢开, 不过此地作为陛下长年的下榻之地,自然另外设置了一条小道,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之用。
这小道今日算是用上了。
大量的流民被杨兴提前从牢房之中提出, 不少人哭哭啼啼也被杨兴杀了几个以作恐吓。实在是没办法, 一个哭个个哭, 甚至有些人因为害怕要送他们去死, 企图逃窜。
杨兴想尽办法在拖住罗什, 要是动静太大,被罗什觉察到什么,这几万人一个都走不了了。
临别之时, 杨兴朝马义一拜。
马义这一去几乎是必死,杨兴敬佩这样的人。
“马公, 你是除我师父之外最为敬佩之人。此行, 我祝你一路顺利, 来日你我再把酒言欢。”
马义狠狠一点头, 只等流民陆续离开之后, 自己立马跟上。
等出了寿春, 马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次他身侧只带了几个明牌锦衣卫,还有三四个网罗而来的侠客。锦衣卫反正是明皇的人,他所作所为也不必隐瞒, 那几个侠客武艺还不错, 就是脑子不太好使,马义最喜欢跟这样的人相处了,好忽悠。
这回他连秦钦、白当等人都没通知。
想想这些年, 秦钦还有白当对他也算是忠心耿耿。还有张唐, 也一直叫他叔父,多少有点感情了。
想想这回丢下他们自己跑路, 马义难得良心有些不得劲。
可再一想,一来他带不了这些人,没借口啊。二来秦钦这些人活着对他是个威胁,这要是有一天被他们知道他是个间谍,这些人不得恨死了他,要找他报仇啊。
算了算了,这么一想,他们还是死了他更安全。
马义的良心瞬间不痛了。
想罢,几个锦衣卫刚好上前对马义说道:“马公,方才我们已经紧急联系了范大人,很快就会有小股兵马前来接应。我等绕开战场,直往涡水而去,那儿早有船只准备好,可以直接将这些流民/运送离开。”
马义立即道:“好!不愧是圣皇陛下,当真爱民如子。这些流民以后生活在陛下治下,他们就有福气了。”
几个锦衣卫听到马义夸张的话也是见怪不怪。
其实最开始马义这么说,他们也听得牙疼,只觉得此人说话浮夸,很是虚假。
可一个人说多了,而且每次说次次说,逢年过节就要写厚厚一叠的祝福信送去给李昀,甚至有时候边写边哭,恨不能立即侍奉李昀。
渐渐地,这些锦衣卫也就不再嘲笑看不起他了,相反还很是惭愧跟敬佩。马公身处敌营,即使身居高位还一心惦念陛下,这尽忠陛下的心,他们不及也。
而另外一边。
杨兴即使再找各种理由拖延也终究被罗什发现了不对劲,可那会儿也迟了。那些流民早已出城,而杨兴更是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罗什翻遍了他的住宅也找不到他,甚至将杨兴方才派来拖延他的亲信杀了个干净,杨兴都没有出现。
“陛下,这是马忠留下的信件。”
罗什面色阴沉地回禀杨兴与马义二人的所作所为之后,又将一封书信呈现而上。
“陛下,臣已经将秦钦等人看押了起来,是杀是剐只等陛下下令。”
赵义看完,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如今留在他身边的人已经不多,之前荆州接连失利,扬州各处通明之人可谓比比皆是。
到今日,他杀一个副将竟然都能让士卒反叛于他。
他对这些人可是不薄啊。
最初登基,对麾下臣子们高官厚禄的赏赐可以说从不吝啬,这次对战明朝,他更是搬空了自己的皇宫,一箱箱的金银往外拿。
到头来,这些人又有多少忠心可言。
可是马忠呢。
马忠才来就将自己的精锐部队送上,可见万分信任他了。此后,吴国风雨飘摇,他也顾不得给马忠官位跟钱财赏赐,对马忠何其德薄啊。
如今马忠自作主张,实则不顾性命想要救他。
这天下之人何其多也,古往今来更有无数圣君贤才,可马忠的忠义却也世间难寻啊。
“罢了。”终究赵义开口,“马公不曾负我,我也不负他。寿春郡中还有大批乡民,那些流民走就走了吧。”
说完,赵义腾地站起来。
他像是清醒了过来,久违的平和出现在他眼中。
“走,随朕去见见明国的皇帝陛下!”赵义真的想知道李昀是个怎么样的人。
很早很早之前,李昀从陇县崛起之时,赵义就开始被赵昌等人拿来比较。偶尔的时候,他会听到赵昌他们再说,为什么李昀不是赵家子呢。
赵义只能假装没听到。
再后面,李昀得凉州得雍州有天子气,有崔定、郑左生等天下名望之辈相投还给他做的那些离经背道的事背书,有骞珪、范旭、燕氏等人举家相投。
甚至,阴庭的先祖们几次托梦,最初甚至说可投李氏,以争从龙之运。
那时赵义就不甘地想,他自小也聪慧异常,必然不会比李昀差。再则,那小小年纪能做得出什么施粥安民,什么智退羌兵,必然是李氏故意给他造势罢了。
可他内心再不忿,天下之人议论最多的少年天才终究只有一个李昀。
不甘啊。
登基后,赵义曾叫画师去过洛京,回来后让他凭借记忆画过李昀的画像。
对方太年轻了。
年轻得不可思议。
二十弱冠之年啊,他的父亲李复甚至还活着,却在大明开国之时,直接越过了李复登上了皇位。
赵义都要感谢自己爹死得早,否则吴国立国,那时必然要他爹先当皇帝,而后才轮到他。他才华不输李昀,可这运势一事上真的是差之千里,徒呼奈何。
赵义一面悲叹命运对他的不公,一面又自傲自己德才兼备,而后步履沉稳地往城墙而去。
厚重的号角在战场吹响。
赵义登上城墙的时候,他看到明朝士卒正在发动总攻。
城墙上的毒烟快燃烧完了,在风的吹动下,如今正在渐渐散去。恶臭的金汁也来不及烧得滚烫,城墙上的攻势正在减弱。
一正一负下,明朝士卒正在越战越勇。
“陛下。”守城的主将还不知道方才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胳膊中了箭,这会儿跌跌撞撞冲到赵义面前。
“陛下速走!”
赵义将他推开,他猛然往前,抬起手中的剑往前指去。这剑不是赤霄断剑也不是被他缴获的泰阿剑,而是一把普通的精炼利剑。
“哈哈哈,朕不是徐启,要宝剑相助。朕是天子,是上天之子,朕怎么会退去!这里是朕的下榻皇都,朕要留在这里!”
随后他猛然看向罗什,目光平静,说出的话却如同修罗之言,“罗什看到底下十数万人了吗,不管死去的还是活着的吴国士卒,朕统统要将之祭献给鬼神。既然朕缺乏了运势,朕就用鬼神补足!”
罗什立即道:“臣立即开坛。”
“好!”
赵义应了一身之后,竟然大喝道:“来人,开城门随我鏖战!”
主将还要再劝,可赵义却不管不顾大步离去。
他从不畏惧生死。
若是胜利了,他要将李氏所有人杀个干干净净,再把李昀做成人彘,让他痛苦地活着见证吴国的崛起。
若是败了,赵义也要证明这场天下争龙,他也轰轰烈烈地来过。
就如同霸王与高祖。
秦失天下,多少路诸侯崛起,天下纷扰,你方唱罢我登场,最终高祖得了天下。可悠悠千载历史,世人难道就忘记霸王了吗?
往后传唱中,祝阿史、郭傕、徐侑、公孙普等人都将淹没世人记忆中,在史书之上或无名或三言两语涵盖了其一生。
不管是流传千古的美名还是遗臭万年的恶名。
他赵义要让世人记住!
此刻的赵义带着这样澎湃的心思出了城门,为防止明军进城,厚重的大门又迅速关上。
“杀啊。”赵义带着寿春最后的精锐。
确实没人想到,他敢自己带人冲杀。
马蹄的轰鸣中,罗什直接在城墙上摆下了案台,而在案台上不放其余任何东西,只有几颗人头叠加在一起。
“此地血食充盈,有吴国皇帝准许,请鬼神速速前来!”
——哗啦
一阵凉风刮过,而在整个吴国的上空,乌黑之中略带灰色的气运缓缓散开,其中一尊庞大的草头神气运逐渐动了起来。战场凶险,其下一丝丝红色的煞气不断升腾而起,而后向着吴国上空飘去。
那草头神略微低头,原本没有五官的面部竟然逐渐有粗糙的五官渐渐成形,而后嘴角微微上挑,像是露出了一丝平和的笑意,可又透着几分古怪。
随着这草头神气运低头将目光投向战场,那些本来有些失去战意的吴国士卒竟然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们开始不再嚎叫,不再逃跑。而后更是如同傀儡一样面无表情地冲上去袭击明国士卒。
即使士卒从背后砍向他们,可只要他们没断气,他们就仿若不知道疼痛一样,只知道一刀刀地挥舞劈砍着,如同真正的草木士兵一般。
战场上的突然变化李昀那边很快就注意到了。
“这就是鬼神手段?”李昀用望远镜看着战场的一切,他也看到了罗什在城墙上的祭祀案台。
看着那摆放的人头,李昀有些恶心。
另外他虽然看不到气运的变化,可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逐渐暗沉下来,他大概心里也有些数了。
“陛下,可用轩辕。”李昀沉思之间,姒琎书忽而道。
李昀看向他。
这次出征,这老头非要来,还说要带上轩辕剑,并说轩辕剑可破鬼神之力。
那会儿李昀才知道,这老头为啥来给他献这把名剑呢。
天下改朝换代,自己人打生打死,把天下十五州的人口打得只剩下几百万都不管。可要是但凡出现了赵义这种人,他们老姒家保管这把剑的作用就出来了。
姒琎书最初还把轩辕剑带去过蜀郡,本来想让徐侑用的。
谁知道徐侑这人脾气太躁,杀气重又贪财,姒琎书感官不好,这才拿着剑来找李昀了。
要是李昀也不行,他就打算比较一下,选个相对好的。
谁知道李昀的明朝相当的行。
这么一来,他当时就决定不只是送剑了,还打算在洛京养老。
李昀点点头,叫人将轩辕剑拿来。
此剑当时送到李昀手中时锈迹斑斑,并非开锋。当时李昀还打算等天下一统了,再找个好的工匠试试看,能不能除掉锈迹又不破坏宝剑。那之后,这轩辕剑一直被李昀放在剑盒之中并未打开过。
此刻剑被李昀第二次拿起。
“轩辕啊。”
李昀看向它,试探性将它慢慢举起。
随着李昀的动作,原本死死贴在剑身上的锈迹竟然如同干燥的泥块一般,慢慢出现了干涸的裂缝,再之后卷起了一点边角。
李昀真的是瞪大了眼睛。
这要不是他确定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什么化学反应,他真怀疑有人故意在蒙他啊。
这这好像确实有点不科学。
他抖动了下手中的轩辕剑,其上的锈迹竟然轻而易举从剑身上剥离了下来。
这一次,李昀彻彻底底看清了轩辕剑的样子。
姒琎书、骞珪等人也是又惊奇又兴奋地看着李昀,手执轩辕的帝皇啊,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呢。
李昀身边的臣子都在看着他,而李昀却是实打实地赞叹着轩辕剑。
此剑入手,明明是死物,却给李昀一种厚重的活物感。
另外它通体呈现赤黄色,剑身上果然刻有山川草木与日月星辰,这些镌刻不够精细,却有种独特的苍茫悠悠之气。
李昀能感觉到轩辕剑在他手中有些微微颤动。
李昀握紧了轩辕剑,他用望远镜往前看去。明军的战斗意志力很强,那些吴国士兵不怕死后,只是在最开始让明军惊慌了一些,毕竟,那些吴国士卒也会死的,如今明军又开始反攻回去。
鬼神手段显然不能帮助赵义赢得这场胜利。
李昀看到了罗什脸上的表情,这个和尚始终笑着,平和而仁慈地笑着,笑着看着伤亡反而更大的吴国士卒。
毕竟他们畏惧生死反而会逃跑,会在战场上装死。
可他们不畏惧生死,他们就会不顾忌生命。同样,明军也会确认将他们杀死为止,毕竟不死他们又会爬起来继续砍杀。
李昀忽然明白了。
赵义的鬼神根本不在意他的输赢,这些东西要的只是所谓血食。十数万吴军的死,足够它们饱餐一顿了。
李昀恼怒得最后看了罗什一眼。
这个和尚,他必然要杀了他!
随后他举起轩辕剑登上了帝王车辇,刚才他也看到了赵义,对方丝毫不掩藏身份地打着帝王旗帜进入了战场。隐约地,李昀也听到赵义要亲兵大声喊着他的名字,问他可敢一见。
对方是要败了,破罐破摔,要是平常李昀是不会理他的。
可今日不同。
他要让赵义绝望地死,那些流民的枉死他必须付出代价。
谭德跟赵越护卫在身边,而后是早已扩建的数万武卫营拱卫。李昀所过之处,所有的危险都被隔绝在外。
李昀一动,赵义就发现了他。
“哈哈哈,李昀来了,诸位随朕杀啊!!”赵义疯狂地嘶吼起来,他带着亲卫往前冲。
一路他的良马撞倒了好些士卒,有明军也有吴军,可赵义不在意。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在吴军悍不畏死的情况下依旧开始显露败绩的时候,赵义就知道自己完了。
赵义不想投降李昀,也不想随便死,他要冲到李昀跟前,最后能咬下李昀一块肉也好。
终于,二者隔着武卫营开始靠近。
武卫营略微散开,将赵义身侧的几千兵马逐渐围拢了起来。一轮轮的箭雨下,赵义身边的士卒在不断减少。
赵义发冠早已丢失,此刻披头散发。
他看到了手握轩辕,腰间佩戴湛卢的李昀。
可赵义却笑了,“李昀,你跟徐启一样,不过仰仗所谓的气运罢了。朕却不甘天命,与天争命!到如今,朕不后悔!”
说罢,他举起自己手中的利剑,这把剑无名。虽然是出名的工匠打造,却也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剑。
“朕断赤霄,弃泰阿!朕无需天地来相助,朕只靠自己。尔等都说我被鬼神迷惑,实则鬼神不过为我所用罢了。若朕一统天下,必然销毁所有鬼神书籍、庙宇,可惜啊可惜。”
李昀看向赵义。
他听着赵义发狂地自言自语,不甘于失败后拼命地证明自己。他的那些说辞,与其说服别人,不如说他在说服自己。
只不等李昀说话,马背上的赵义忽然惊呼了下。
原来是他身后的亲卫终于也渐渐神情麻木了起来,他们不知疲倦不畏生死地往前冲去,却忽略了前面的赵义。
就这样,赵义被简单地撞落在马下。
他畅想过死在李昀手中,却没想过他只是如此简单地被自己的亲卫撞落马下,而后一匹、两匹、十几匹马从他身上践踏过去。
他心中所想的万千雄心,比肩李昀的才能,自以为能驾驭鬼神的手段最终什么也不是。
没有轰轰烈烈。
他就这么潦草地死了。
今日起天下归一
赵义的死充满了荒诞与可笑。
他想留下一个能够千古传唱一般英雄或枭雄的名声, 为此他不畏惧生死也不在意杀千万人,可最终他能得到的只是小丑一样的结局。
史书寥寥几笔。
历史车轮滚滚而过,不过是一粒车轮之下再不起眼的尘埃。
李昀一时都有些无言。
这个赵义死得实在是太可笑。
不过随着赵义的死去, 寿春之上那庞大的草头神气忽而传来如同闷雷一般的隆隆声响。随着这声音出现, 原本逐渐活灵活现起来的草头神动作微微一滞, 甚至连吸收战场血气的速度都减缓了许森*晚*整*理多。
其他人还不知道赵义已死, 罗什倒是立即反应了过来。
这会儿神色不变, 只是略略抬头看着那草头神的五官又渐渐模糊下去,他知道差不多了。
虽然稍稍有些可惜,若是赵义得天下, 鬼神在阳世还能继续逍遥一段时日的。不过如今也到了收尾之时了。
天下轮转,终究没有千年万年的王朝。只等下次天下争龙, 再来趁机搅乱一番就是。罗什看了眼不断攀登上城墙的明军, 只低头随手拿了一把地上的沾血长刀。
身侧护卫他的吴国士卒还以为他也要上前去砍杀明军, 谁知下一刻, 罗什单手拿刀在自己脖子狠狠一擦, 力道之大, 竟然直接将自己半个脑袋都砍了下来。
血液喷薄而出,谁都没预料到罗什竟然会自杀。
罗什倒地身亡后,无人可见罗什身上浮现一道赤红光芒投入到了其上的草头神气运之中。
刹那, 原本无灵无智的草头神气运竟多了几分诡异神性。
“怎么回事?”
李昀的武卫营此刻也将赵义身侧那些亲卫绞杀干净, 只此刻原本乌黑的云层愈发压抑,同时脚下土地更是晃动起来,不少人站不稳下意识摔倒。而拿寿春城墙竟然在毫无炮弹攻击下, 城墙开始崩飞倒塌。
李昀在车辇之上站不稳, 脚下土地如同地震一样晃动时,更有一股股气流四散推动, 愈发吹动草木、滚石。
这种天灾一起,战场之上士卒骤然迷眼又受到惊吓,一时分不清敌我,紧张之下只得挥刀四处乱砍。
这场战争本来早该结束,如今就因为鬼神贪图血食而导致战场杀戮不断。见此,李昀彻底恼怒起来。
“轩辕剑。”
姒琎书说此剑可破鬼神,实则李昀并不知道该如何运用它。可到了此刻,李昀忽而心有所感一样将剑锋指向寿春郡上空。
“谭德,击鼓进军!”
谭德一直拱卫在李昀身侧,闻言当即亲自击鼓,激昂的战鼓声甚至盖过了战场的厮杀之音。
众人不可见之上,另有一道道金黄色之气骤然汇聚,气运猛然一动,骤然形成一条庞大的真龙。
气运如神龙!
战场之上,杀戮无边却也气血澎湃,而随着这神龙的形成,无尽的战兵意念如同烈火焚烧原野一般汹涌地向着神龙汇聚而去。
一瞬之间,诸多气运氤氲在李昀身侧,以他为中心点,原本黑沉的天空上的乌云竟然散去。
“陛下!”
赵越、骞珪等人一下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不知是天象如此还是当真是圣人入世,只见李昀的上空竟还有七彩氤氲光芒浮现,四周乌云尽数被染成绚烂的祥云不断散开。
这是气运浓厚至此的显化啊。
姒琎书这样的老头,竟然都忍不住在车辇之上大哭起来。
此战之后,当有盛世,他死而无憾埃。
在姒琎书的喜极而泣之下,吴期与邓羌只觉得浑身血气激荡,原本稍稍有些力竭的身躯竟然涌现一股不知名的激昂。
“随我杀啊!”吴期双目赤红,他握紧手中的长枪,猛然嘶吼起来带着身后兵马往前冲去。
骤然间,李昀上方神龙咆哮间低头,一缕缕气运向四周将领似慢实快地扑去。姒琎书喜极而泣的同时,竟看到一柄七星长枪带着浓厚的血煞之气浮现在上。
而无止无尽的吴期只身着玄色铠甲就如同一道死亡黑光一般,铺天盖地地向着寿春郡杀去。一路呼啸而行,几乎将整个战场一刀劈砍成了两半。
姒琎书此刻骤然清醒。
此次天下争龙,杀破狼三星早汇聚世间,不过七杀与破军迟迟不见踪迹,没想到七杀竟然在明皇身侧。
怪不得这吴期亲缘淡薄,当初杀的祝阿史麾下大将朱正听到他的名字就害怕,真是杀星一枚。
按理七杀之人霸道、小人又好逞威风,又因为天生主杀,性格偏激,其实这样的人防主,并非良将人选。
难怪吴期师父一个修道之人,当初随他一起下山。大概是知道他命格,终究要下山杀戮场上走上一遭,索性也不强求他修道养身。也担心他将来因杀戮遭难,才一直不让他随便择主而事。
果然在姒琎书的目光之中,七杀长矛与那草头神气运狠狠相撞在了一起。有神龙气运作为后盾,长矛闪烁着杀戮气汇聚在草头神胸口。
这战场上的杂音、地震一般的城墙倒塌、呼啸的风声都似乎停顿了一下,下一秒长矛就如同一颗血色的流星骤然穿过草头神气运。
同时,那无尽的祥云瞬间覆盖整个战场上空,乌云尽散。
不知是哪个吴士卒率先恢复了神智哭喊起来,一人哭,万万人哭。战场之上吴士卒再无战意,下意识一个个丢掉了兵器。
而虚无之地中。
原本长年昏暗无光的地方,却有一道金黄色吉瑞之气就像是清晨的一道普通日光一样静静地照耀了进来。
气运长河之侧,李鸿武等人早就在此盘坐静默。
他们知晓今天是最后一战,自然关注异常。
“我李氏麒麟子赢了!”见此,李鸿武猛然起身,“天下一统就在今日!”
不远处赵寰反而长叹一声,神情稍稍有些意兴阑珊,他身侧的赵氏皇帝也大多不说话。
草头神气运毕竟因托于吴国,随着赵义死去与神龙灭运,阳世的草头神运散去后,赵氏阴庭上本就被压制的鬼神运也如同热水浇雪一般不断散去。
运一旦散去,阴庭再无支撑。
赵寰依旧不语。
不说鬼神一事,只论当初行换运一事就是赌。
赢了能剔除旧日亡国衰败之运,此后扶摇而上,输了自然就是阴庭破败,灵性消散。
赌一字,自然有输有赢。
赵寰好歹是一代开国君主,赢得起也输得起。
随着赵氏之运消散,气运长河重新翻涌起来,在祥瑞吉光之下,一道鬼神念头狼狈逃窜而来,企图一头扎入鬼神之地。
“哪里走!”赵寰自知灵性消散就在这几日,此刻也就不再巩固自身,当即飞身而上去抓那草头神念头。
当初一时不察,竟然被这草头神入世,这才导致赵氏气运惊变。
赵寰哪里会放过它!
“死!”赵寰面露愤怒之色,直接祭出已有一道道裂痕的国玺。当下那国玺仿若有千万重一般,直接用浩大威势将草头神冲击消散。
随着草头神消亡,鬼神之地发出一阵阵不甘的嘶吼,不时有神性之音与鬼神吼叫此起彼伏,听得人心烦意乱。
可隔着气运长河,鬼神势弱,终究在无奈之中缓缓静默下去,只等下次天下争龙再寻时机吃一番血食。
众人本以为此番天下事已了,李鸿武等人面露喜色都打算回去,只等李昀在一统天下后正式祭祀天地的时间到来。
谁知此刻原本应该也要逐渐消散的吉气竟然不散反扩,气运长河上气机浮动,一道身着铠甲的身影竟然飘飘然而来。
李鸿武张望而去,一眼就认出来人是李昀。
他下意识想开口又闭上嘴,因为此时的李昀是立于气运长河之上,理论上这绝无可能。再则,李昀手中拿的应该是轩辕,他身侧更有万千气运环绕,身形仿若虚幻又真实。
李鸿武也有些不清楚李昀是如何做到的。
按理真身不能踏入虚无之地,可当初李昀登基大典上,也是如此踏足了阴庭。
李鸿武不解,也只能将之当成了天命之人的特殊。
李昀环顾四周,他知晓自己此刻所在何处。此时就跟他登基时候一样,他更像是站在了虚无之地与阳世的交界处,一步后退他就能手持轩辕回到阳世,这场天下争龙就结束了。
朱正跟公孙普之流不足为惧。
李昀沉默着往一侧看去,鬼神之地已经恢复了静默。
诸多皇帝都看着李昀,不懂他为何还在此处。李鸿武甚至以为他出了什么事,神色都不由焦急起来。
李昀沉默抬起手,轩辕剑身粗宽,随着李昀将目光投注其上,其上镌刻的山川草木与日月星辰逐渐浮现而起。
光华中,有天下十五州的名山大河,有连绵不绝、虎踞龙盘的城郭军镇,有万千黎民的埋首耕作,有莘莘学子的琅琅书声,更有边境战士肃穆,杀气漫天最终这轩辕剑上的万里江山图上汇聚出天子九鼎,这九鼎又化为点点星光坠落到山河图之中,镇压天子气运。
“此战之后,大明必将迎来一个花团锦簇的盛世。”李昀感叹,忽而又笑道:“可这万里江山终究是有隐患。”
“轩辕剑破鬼神之力,乃是三皇五帝开道之举,我等后来人终究不能一直仰其之光。”
“前人开道,后人精进,本该如此啊。”
李昀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李鸿武这些皇帝们听。
“我想试试。”李昀看向李鸿武这些先辈,忽而深吸一口气。众人就见他手一松,轩辕剑直直插在了气运长河之上。
而同时,李昀在腰间一摸,竟是抽出了一把悬挂佩戴的普通之剑。
诸公,送朕一程
这剑, 是李昀方才从战场捡起才佩戴在身上。
它不是什么名贵之剑,甚至它只是兵部统一的制式剑,明军几乎人手一把。而李昀身上携带的这把, 剑刃上甚至还有略微的崩口。
见李昀看向手中剑, 李鸿武惊愕中也似有所悟。
李昀持剑而立, 目光灼灼。
他是皇帝, 是否后无来者不可知, 可确实是前无古人可参照的最年轻的少年皇帝。
二十多年拼搏至今,如今天下一统就在眼前。
可此刻他立于此地,众人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志得意满的皇帝。恍惚间, 仿若他只是一个仗剑有侠气的弱冠少年。
千帆过尽,不忘初心唯有圣人才能如此了。
“天下生民不绝, 自有王朝更替, 阴庭轮复。鬼神存于人心, 亦难消亡。”
“既然如此, 我今日就试一试, 以民心为剑, 民愿为力,斩阴阳为两地,永世不复相接!”
随着李昀话音落下, 这气运长河忽而涌动起来。众人立时看到一缕缕肉眼可见的阳世气运从气运长河汇聚而来。
气运长河之上, 有浮光可见山川、大江、田野、沃土,其上有贩夫、走卒、书生、有垂髫小儿、耄耋老儿、窈窕少女,甚至有十五州之外的外族之人
此刻这些人不知为何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像是心有所感一般抬起头。
刹那之间, 民意如烟火,丝丝缕缕如烈火焚烧一般往气运长河而来, 确切地说往李昀手中的这把普通之剑而来。
这剑并未有太大变化,仍旧是崩了口的模样,只是这把剑在气势上逐渐变得厚重与不凡。
“李昀。”李鸿武神色间还有些焦急。
此事若不成,他不确定对李昀会不会有影响。
李昀朝李鸿武笑了下,有些事总要试试,就如同他开辟学院,让女子与男子都可入学,比如他改革土地,想让那些黔首稍微好过一些。否则,他来这个世界做这个皇帝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我这剑不是古之名剑,却汇聚了天下民心,为之取名为民愿之剑。”
“这一剑,斩尽鬼神分阴阳!”
一瞬间,李昀举起剑,他不似赵寰等人之前杀入鬼神之地一样声势浩大。相反,他只是举剑往鬼神之地投掷出去,简单直白没有任何一丝酷炫的色彩。这把民愿之剑没有任何阻碍地破开鬼神上空的阻隔,如一座不可阻挡的山岳一般覆压下去。
随着民愿之剑的斩落,鬼神之地顿时空间崩裂,而后发出鬼神怒嚎之音。
鬼神之地更有无数黑色雾气与金色雾气杂糅,顷刻间浸染四周。与此同时,原本杂乱的鬼神怒嚎逐渐开始统一。
“何人胆敢如此,必受鬼神相咒,气运皆削,父死子亡妻病,余生凄苦!”
“何人胆敢如此,必受鬼神相咒,气运皆削,父死子亡妻病,余生凄苦!”
“”
一声声鬼神之音不断扩大,传入人耳时,不仅会让人心烦意乱,更仿若有实质一般被这鬼神意念入侵,整个人都会变得呆滞与浑浑噩噩。
可就在这些鬼神之音袭扰李昀之时,斩入鬼神地的民愿之剑忽而微微一震,顿时剑身上华光流转,一道道民愿就如同灵活的丝线一样轰然四散,直接与神鬼气运纠缠在一起,二者不断彼此撞击、剿灭,致使虚无之地内灰雾涌动,风声呼啸。
大约看到了李昀的决绝,鬼神地的侵扰心志之音再变。
“尔等阳世人皇卑劣,不遵人与鬼神共存之约,使吾等鬼神不存阳世,今又行万世镇压之举,此仇不共戴天!”
随着这悲愤的鬼神之音传来,又一道道意念企图侵入李昀。
隐约间,李昀在鬼神地上空看到三皇五帝时期,人与野兽争生存,却因为缺少工具与火,一个个人的聚集部落被野兽袭击而后吞吃。
又看到部落的人开始主动祭祀鬼神,鬼神护佑夜晚的人族部落。
那是一个野蛮的时代,逐渐强大起来的部落为了更多生存资源而有了战争,输的部落会被选出一部分人口作为祭品祭祀给鬼神。
可野蛮的时代终究会过去。
当第一个城邦建立,第一个王诞生的时候,他开始拒绝人祭。甚至,他开始不需要鬼神。
王违反了最初的人鬼共存约定,在发现可以不依附鬼神之后率先摒弃了它们。可鬼神也不再满足于战争后的祭祀,它们开始四处蛊惑人心,引发更大的战争,企图获得更多的血食。最终三皇五帝的出现将鬼神与阴庭先祖都驱逐出了阳世,一直到如今。
“人族卑劣”
鬼神一声声悲愤的声音企图动摇李昀的心志,民愿依托他才能源源不断从阳世汇聚而来,一旦他心有动摇,民愿亦会散去。
“你们无法动摇我的心志。”李昀抬眼,眼神澄净,甚至带了几分洒脱之色。
“过往种种我皆不在意,我只看现在,鬼神蛊惑赵义残害生民十数万人,我此刻所做一切就绝不后悔!”
“可恶!”
“卑劣!”
咒骂之声不绝于耳,可李昀心志之固守坚定,竟然当真没有动摇半分。
随着民愿扩散,鬼神运终于开始消散,同时鬼神地的鬼神在嚎叫中也开始一尊尊崩散。
随着时间过去,鬼神地各色鬼气、神光都破碎化作虚无,眼看就要成功,惨嚎与咒骂声也逐渐减弱。
可谁知道到了最后关头,鬼神地中竟又浮现一层薄薄的血雾,这雾气浮浮沉沉,其中又开始缓慢滋生一些鬼神运。虽然这新滋生的鬼神运顷刻间就会被民愿之力剿灭,可它滋生缓慢却不断绝,反复轮转不可灭。
李昀一惊,再仔细感受追根溯源,竟然发现那血雾力量竟然也与阳世民生挂钩,二者互为呼应。
“鬼神依托人心,生民繁衍,鬼神亦永存。”李昀明白了原因,今日终究差了一点点,可就这一点点却保留了鬼神的一丝希望,总是留下了几分后患。
李昀微微摇头。
就在此时,忽而一道华光骤然向李昀之处而来。
李昀抬头看去,发现来人竟然是燕武。
倒不是李昀把这里的皇帝都认全了,可历朝历代的女帝,只有这位燕氏王朝燕武一人啊。
燕武目光看向气运长河的鬼神地,轻声道:“好一把天子民愿剑。”
李昀诧异看向她。
他跟燕武实在没什么交情,甚至燕武长年居于阴庭不外出,二者都没见过面。
“朕幼时读书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①,当时只觉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可后来朕延南朝国祚,更以女子身登皇位,改朝代,立女官凡此种种迎难而上,便明白了螳臂当车,非是可笑,而是勇气可嘉。”
“李氏子,你做得比朕好。”
说罢,燕武转头看向赵寰、李鸿武等人,她只轻笑一声,而后道:“既如此,朕就送你李氏子一个锦绣山河。”
“朕燕武,立燕国享国运四十载!”
“既为帝皇,当护天下子民!诸公,且送朕一程!”
话音落下,燕武忽而手一指鬼神地,阴庭燕城上的青鸾运忽而飞腾而上。再之后,燕城国玺被燕武取出,却见她一笑,国玺骤然碎裂,而后激发的大量气运猛然灌入青鸾运之中。
青鸾运受气运灌溉,凌空飞旋鸣叫间羽毛变得更加绚烂,而后轰然化为最初的凰皇运。
再之后,凰皇运发出啼鸣音骤然向那天子民愿剑飞去,临近剑身,燕朝四十载国运轰地一声崩散,化为滚滚浓运融入民愿剑中。
燕氏国运全失,国玺崩得彻底,燕武的灵性自然在快速逸散。
范梁与几个女官在燕城阴庭中拜服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恭送陛下!”
燕城中的子民面露悲伤,也尽数跪下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我等恭送陛下!”
在一道道的万岁之音中,整个燕城迅速灰暗、衰败,没有阴庭庇佑,普通百姓的灵性最先消散,而后是范梁等官员,最后是燕武,都逐渐化为虚无。
众人皆被燕武的决绝给震惊。
赵寰忽而大笑起来。
赵氏南朝跟燕武燕朝纠葛多年,阴庭之中还多有怨怼,今日他竟然还比不上燕武的魄力。
“李氏子,赵氏阴庭也即将不存,朕怎能让燕武专美于人前,不如也送你一场人情。”
“惜你是李氏子而非我赵氏子啊。”
赵寰最后感叹一声,忽而继续笑道:“诸位,也送朕一程。”
赵氏气运残存不多,可此刻赵寰将全部气运抽取而出,甚至几个皇帝身上的气运都被取出,而后化为一条残留气运真龙向民愿剑扑去。
“恭送陛下!”赵寰后人赵裔等人面露悲哀之色拜服。
却也很快消散在虚无之地中。
李昀心中十分难言,这些皇帝们性情桀骜,往日大多谁都不服谁。可真正的大义之上,都是不缺。
这大概就是从古至今,鬼神终究无法肆虐阳世的原因之一吧。
而就在此刻,魏城中忽而传来一道冷哼声响。
此后,一条气运真龙发出一声声龙鸣之音盘旋而出。
“李鸿武,便宜你家小辈了。”
“魏朝得国三百二十六年,以此国运镇鬼神,诸公,朕去也!”
魏朝之后,更有晋、宣、辽,乃至梁等阴庭之中都有国运飞出,一道道皇朝国运化为柴薪,而那天子民愿剑就如同一个烘炉一般被熊熊燃烧起来。
很快,此剑竟然逐渐变成通体金色,无尽的各朝国运汇聚其中而后不断凝练。再之后,这把天子民愿剑忽而金光璀璨,再次一剑斩下。
那些血色雾气轻而易举消融
——咔嚓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一剑斩落而分隔两边。
276 李昀成为天下共主
那蕴含了历朝历代国运的一剑落下后, 一切就迎来了终结。
李昀踏足在气运长河之上,鬼神之地归于寂灭,其上有天子民愿剑闪烁着惶惶之威。而阴庭所在, 也大多灵性不存, 在断壁残垣中弥漫出一股死气。
“几经狂风骤雨, 宁折不易弯。诸位, 多谢了。”李昀收敛心神, 只朝阴庭所在长长一揖。
见此,李鸿武一步踏出,目露欣赏, “你该离开了。”
李昀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当下只与李鸿武对视一眼后一步踏出。
一切尽在不言中。
轩辕剑与天子民愿剑都会留在虚无之地, 以此永镇鬼神地, 也彻底用庞大国运阻隔虚无之地与阳世。
鬼神既然依托阳世生民, 那就彻底一分为二。
无所依, 自然无所复。
只是阴庭也依托于虚无之地, 从此以后, 虚无地中所立阴庭也要与阳世后代所隔绝了。
李昀一念而动离去后,李鸿武当即长笑道:“江山自有人才出啊,朕等古今之人何须再言今人事!”
“我李氏阴庭尚存, 此后就以李氏国运永守鬼神地, 方不负今日壮举!”
说罢,李鸿武、李骠等皇帝都化作一道长虹归入阴庭。再之后,阴庭内气运真龙口衔国玺飞出, 巨大的真龙相盘旋在天子民愿剑上方, 二者交相辉映,仿若亘古不变。
而李昀处。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昀回神, 就听到耳边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之音。
他抬头看去,自然知道战事已经彻底结束了。
入目所见,寿春郡因为之前的地动山摇。连城墙都崩毁了不少,怕是内里的房屋也倒塌不少。
而战场上,除开明军外,那些吴军失了战心或是迷茫或是痛哭或是抱头瑟瑟发抖
这一仗,明军死伤也不少。
不过他们终究是胜利方,而且天下统一战。最关键是刚才吴军大面积投降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李昀上空的祥云弥漫,还有祥云之中的真龙盘桓。
这是什么!
这是真正的真龙天子啊!
见此情景,即使伤亡不低,明军依旧极为振奋,一声声的万岁之音几乎要将整个寿春郡淹没。
涡水河岸,听到山呼海啸的喊声,马义吓得差点一个屁股蹲坐到地上。
这是胜利了?
战场凶险,马义出了寿春郡就一直老老实实避开了最危险的地方,咬着牙跟着李昀派遣来的那些士卒一起安排流民过河。
为了表示的爱民之心,他都不顾自己安全,让身边的护卫跟锦衣卫都去帮助流民了。谁知道流民河才过了一半,万岁音就传来了。
马义心虚啊,心里慌得不行。
不过转而他又安慰自己,不慌不慌,他可是早早就投了明皇的人啊。
呜呜呜呜呜
他可是明皇陛下跟前的老人啊,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高官厚禄不敢想,以后就过个富家翁日子了,也舒坦!
马义心中畅快了,下意识也想喊几声万岁应应景,谁知道他刚张嘴,忽然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谁?”马义一回头,就看到一流民凑近他压低声音道:“马大人,此地危险,快跟我走。”
“什么?”马义一慌,语气都大了点。
什么走,去哪里?
这人鬼鬼祟祟,再看他手臂粗壮,一看就是练家子而非流民。
不对,这说不好是赵义的人!不能走,肯定不能走,现在再走就相当于在盛世造反,那是取死之道。
思绪辗转间,马义故意面露喜色大声道:“你你莫非是陛下的人!?陛下早有安排!?”
他声音太大了,与马义搭话之人神色一变,不等马义话说完就急得直接在他脖子处一敲,直接把他搞晕了。
“马大人,得罪了。”
此人接住马义,趁着此刻流民扎堆乱得很,扶着马义就悄悄遁走了。
马义这儿的变故李昀不知晓,这会儿气运异象正在逐渐散去,李昀立即吩咐范旭、骞珪等人处理战后事宜。
骞珪处理内政早就炉火纯青,此刻战俘安排、伤员登记、救助,还有战功记录、战利品缴获等等一件件事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
同时,吴期跟邓羌则是打算杀入寿春郡。
一会儿陛下也要入寿春郡,即使里面已经没什么抵抗的力量了,可陛下的安全第一,整个寿春郡还是需要严格搜查一遍。
等二人刚靠近破损的城门,不等明军推开,城门就被缓缓打开了。
吴期等人就看到开门的是一群护卫,看装扮大多不同,制式跟颜色上也有差别,一眼就知道是一些大家族的私曲。
这些私曲部队的带头之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文人,他双手捧着一个长长的木盒,里面放着三颗人头。
看到吴期、邓羌杀气腾腾的气势,登时跪下喊道:“大人在上,城中负隅顽抗的吴军已尽数被小民击毙,投降者都被绑缚身形关在小民家中,听候陛下发落。这木盒中盛放的乃是杨兴、罗什与城门守将徐业人头,特来送上。”
邓羌看这文人觉得熟悉,仔细看了会儿才认了出来,“王荣,竟是你!”
邓羌跟李昀的关系虽然比不上狗子,可也算半个玩伴了。后来李昀会时不时去崔定那边读书,那会儿也会叫上李翊、狗子还有他。
这王荣是崔定的入门弟子,他自然见过。真论起来,他们还有几分同门之谊。王荣为人挺沉稳,不过听到邓羌叫喊他,这会儿还是有些惭愧。
当初老师让他出仕李氏,他之所以拒绝,倒不是觉得李昀不行,只是纯粹那会儿年轻,有些心高气傲。
当时李昀身边文武兼备,他要出仕还得在四方书院进行备选考试,再从基层官员做起。王荣不是不务实,可若是如此,他要是想走到李氏的权力中心得等多少年啊,时光不等人。再则,李昀真龙气象已显,身边能人太多,他恐怕熬时间都出不了头。
刚好他也打算回乡一趟见见父母。
又见魏收也颇有仁厚之心,心想若为凤尾不若鸡头。加之听闻他师从崔定归家,魏收几次上门拜访,给足了面子,他最终决定出仕魏收。
若能辅佐魏收统一天下,那他自然青史留名。如若不能,魏收为人也不差,大不了到时跟随魏收一起投降李昀就是。
他与李昀颇有渊源,想来日后再谋个富贵闲职不成问题。谁知道世事万变呢,一步错步步错,竟然到了如今这地步。
想罢,王荣心中一叹,面色上倒是还算豁达,继续道:“将军,故人相见,别来无恙。”
邓羌哈哈一笑,噌地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把扶起了王荣。不管如何,他都是崔定的弟子,面子还是要给一两分的。
“当初崔公就说让你出仕陛下,谁知道你自有打算。不过如今好了,兜兜转转你还是投靠了陛下。”
王荣听出了邓羌语气的感慨跟几分揶揄,也只能顺坡下驴道:“惭愧惭愧,还望将军念在往日情分与陛下分说,我王氏一直期盼陛下早早来此,救百姓与水火。”
话说到这个份上,邓羌也不为难他了,只是问了下句长盒中几颗脑袋的由来,一会儿他也需要去回禀陛下。
罗什的人头好说,他是见事不可为而自杀。守将是被王荣带私曲偷袭而死,至于杨兴。
唯有取他人头,倒是费了王荣一些事。
此人送马义出城后,自己立即躲了起来。
当时罗什暴怒都找不到他,最终王荣掘地三尺加之地理熟悉之下,在杨兴房子内床底下的一口枯井中找到了他。这小子在自己床底下挖了口水井,底下地方竟然还算宽敞,大小能放把椅子跟一个小桌子呢。
王荣找到他后,二话不说就让人把他绑上来。
本来想送活的给李昀,谁知道这杨兴不是很安分,见此王荣直接叫人一刀砍下了他的头,结果了对方性命。
邓羌听了以后,心里稍微有点不得劲儿。
他立下不少战功,可就是单独一个人抓不到大鱼!
吴硕等人死在了刘文集手中,董商被那个陆隆的六芒阵给绞杀。吴期、孙亚等人之前也都抓过大鱼,唯有他,至今颗粒无收。方才进城,还想抓抓那守将、杨兴、罗什等人呢,谁知道全被王荣送来了人头。
可惜啊。
不过可惜归可惜,寿春郡不费一兵一卒安全拿下,这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当下,邓羌让王荣把人头留下,再派出一些明军去把俘虏带出来,至于其他明军则快速让整个改弦易辙。
当天,寿春郡与城外灯火通明,李昀正式进入寿春。
第二日,吴国赵义身死,同时赵义出城鏖战前,大概知道自己不能苟活,因而在宫中将自己的妻妾子女尽数杀戮干净等消息用飞鸽传书传向各地。
五月初。
李昀留下孙亚跟范旭处理寿春后续事宜,而他则开始返回洛京。
如今天下基本一统,李昀已经去信一封给朱正跟公孙普,让他二人前来洛京受封。若是顺利,今年明皇朝将再次建立一个统一的王朝,而李昀也将成为天下共主!
277 少年如日,朝阳初升时
李昀班师回朝, 差不多到洛京的时候,前往兖州的官吏就将朱正接受册封的消息传了过来。
朱正在得知李昀出兵与赵义开战后,他大致就清楚他的逍遥日子结束了。唯一的森*晚*整*理差别无外乎就是谁登顶, 他就投降谁而已。
他也老实。
明吴开战, 朱正反正一点幺蛾子也不闹, 老老实实待在自己一亩三分地。
等明朝使臣到达兖州后, 朱正早把整个兖州的官员名单、官印、虎符等准备得妥妥当当, 二话不说就把这些东西送上,对着李昀的圣旨就大喊万岁。
唯一有点担心的就是他以前跟吴期打过仗,害怕吴期报复他。另外就是当初马义跑路, 他不是给马义借道嘛,也担心李昀以后给他穿小鞋。
可再担心也没用, 朱正只能压着忧虑老老实实等着明皇的宣召。至于公孙普那边, 他远在幽州, 怕是使臣都还没到, 具体对方如何选择还得再等一段时日。
李昀这儿慢慢抵达洛京, 同时让孟幞、乔龄等人写一篇篇贺文刊登报纸, 整个洛京也已经提前进入到了欢庆的海洋中。
而此刻的马义处。
马义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马车上,稍微有些颠簸的道路让他坐起来后就感到一阵腰酸背痛。
说来他也快五十岁,年纪大了, 经不起折腾了啊。
他在马车中刚发出一些动静, 原本颠簸的马车立即就停了下来。
在马义惊慌中,他就看到帘子被掀开,外面露出的脸赫然是涡水旁那个流民的脸。
“你你是谁!?”这会儿马义倒是没怎么慌乱了, 就是有些恼怒。
毕竟对方好好给他安置在马车中, 没有杀他也没有绑缚,可见此人至少表面上是友非敌。
“小人叫杨不, 外面还有一个赶车的车夫叫寇广,我二人深受陛下恩惠,故受陛下吩咐前来带走马大人,以图日后光复吴国。”
马义内心把赵义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
干什么,你死都死了,还要害我!?
光复?
光复个屁!
再说,他马义是什么人,是早早投靠明皇的忠心之臣,怎么可能做危害明国的事呢。只是马义也看到了杨不孔武有力的身躯,还有他腰间佩戴的大刀,心中忍不住发虚。
心中怒骂,恨不得把赵义尸首给千刀万剐,面上马义却是猛地露出悲伤之色,登时眼睛一红就哭道:“陛下陛下薨了啊。”
说完,马义立即要从马车中下来。
等下马车后,杨不就朝寿春郡方向三拜,哽咽道:“陛下,君臣一场,臣恭送您一路好走!”
听马义哭得肝肠寸断,杨不跟寇广二人也是眼睛微红,忍不住安慰道:“大人身体保重,陛下大业就全仰仗您了。”
马义慢慢起身,神色坚毅道:“二位且说,我虽投效陛下较晚,可陛下并不以我三投之身为耻,陛下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万死难报。陛下吩咐之事,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杨不二人左右环顾了下。
为了保证安全,他们走的是山间小道,四周无人,说话倒也安全。
当下杨不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递给马义,“大人,陛下未创吴国之前就未雨绸缪,在地图所在位置藏匿了大批武器与金银财宝。陛下登基后,又陆续运送进去不少钱财。将来若是招兵买马,这藏宝地中一应物资就可派上大用了。”
马义捧着藏宝图面露为难之色,“二位,非是我马忠贪生怕死。只是如今天下才定,百姓思安,那明贼又擅战。此时起事,恐怕白白浪费了陛下这些积蓄罢了。”
杨不当即拱手道:“马公果然高义,陛下说您乃是真正的忠义之辈,必然不会贪图钱物,果然如此啊。”
方才要是马义立即说先去取财宝,他二人就要失望至极了。
明皇如今如日之升,正是鼎盛时。现在要是立即迫不及待要去取财物起事,不是贪财就是不知变通的蠢笨之人。
若真是如此,他们跟着马义也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不如脱离了马义自己单干。事不成,也能取用些财物逍遥一生。
想罢,杨不压低了声音道:“马公怕是不知,陛下为了避免妻妾受辱,子嗣受李氏囚禁之苦,出宫时已命人送上毒酒、白绫,一众家眷无人幸免。
只早在陛下出兵楚国前,他就命人将一怀孕的宫人悄悄送往了幽州,算算时日,那宫人肚中孩子还有四五月就要生了。
陛下叫我等告知马公,幽州偏僻,再远还有蒙古草原、高句丽等地。若当真普天之下尽为王土,就叫我等护送马公跟那宫人往塞外而去。”
“另外陛下又言,四五月后,若那宫人诞下的子嗣是一位公主,便说明吴国气运果然不存,我等只将公主养大就好,其余一切皆休。
若诞下子嗣为皇子,我等就抚养皇子长大,并暗中积蓄实力。天下没有千年万年的皇朝,李氏势弱之时,陛下子嗣自有取用财物的那一天!”
马义立马懂了。
赵义是打算用时间熬李昀啊,现在打不过你,那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以后呢?只要我子嗣代代不绝,总能等到你李氏皇朝末年的时候。
好想法,但马义还是在怒骂赵义。
他年纪一大把了,只想享福。现在让他亡命天涯,带着赵义的子嗣去高句丽或者蒙古草原那儿生活,想想这日子他就过不了啊。
可低头看藏宝图就在手上,抬头看杨不与寇广目光灼灼。
马义几乎知道他不答应的下场是什么。
“好,我等即刻出发!”最终,马义只能悲怆地含泪答应下来。
杨不二人以为马义在哭陛下甍逝,在哭陛下对他的信任与情谊之深重,殊不知马义是在哭自己啊。
六月。
李昀正式接手了兖州,顺带召见了朱正。
别看朱正送上了一个兖州,可他知道自己斤两,也怕将来受到清算,所以他对自己认知很清楚。
高官厚禄都不要,只求李昀给个好听又没实权的爵位,然后让他回老家享福去好了。
现在田地都是陛下所有,不过他这□□妾娶得多,这些年孩子也生了一箩筐,分到的田地不少。
更重要的是早几年,他就在老家建造大宅子了,而且在宅子那边藏了许多金银财宝。同时,他更是积极回馈乡里,修桥铺路灌溉水渠,逢年过节就送面饼、馒头、猪肉等东西给四方乡邻。哪家有困难,他更是大方借人钱财,利息极低,可以说在老家那边名声极好。
甚至他在乡中建立了村学,教书老师也是他花钱聘请。附近乡、村孩童尽可去入学,不收束滫。
等到了十岁,到时就比别的孩子学得多,入明皇在各地开设的四方书院的优势更大,更容易出头。
他为什么做这些?
朱正又不是什么大善人,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日后归家做准备啊。
现在他老家那边房子大、富贵、有钱,十里八乡极为敬重他,还要在村口为他立碑这要是回到乡里,他就是真正的一世无忧了。
李昀对朱正的请求也不感到惊讶,至于他在老家做的那些事,锦衣卫早就将详细情报放到了他的案桌上。
这朱正是个聪明人啊。
当下李昀就封他做了个县侯,爵位不大不小,勉励了朱正几句后就让他退下了。
朱正当即大喜,千恩万谢离去。
六月中旬,出使幽州的使臣终于传来了消息。
公孙普不干脆。
他没说收拾收拾来拜见李昀,但也不得罪使臣,每天好吃好喝招待,犹犹豫豫怕是有想法。
这个公孙普小吏起家,能在徐侑之后占据幽州,可见是有几分血气跟勇武的。如今他不愿受降,倒也没在李昀的预料之外。
等到了七月,扬州六郡吴军余孽以及广州土著都处理得差不多的时候,李昀索性命令孙亚与吴期二人稍作休整,而后出兵幽州。
幽州贫瘠,即使幽州当地民风彪悍,可如今李昀几乎一统天下。他只要断掉铁锅、盐、茶、粮食等一系列生活必需品向幽州输送,整个幽州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再强悍的士卒,他也是要吃喝拉撒的。
天下马上统一了,虽然陛下一直挂着那幅坤舆万国全图,表示他志向在全球而非简单的中原十五州。
可吴期、孙亚等人也知道,如今国家刚刚统一。
天下动乱二十几年了,百姓思安啊。
统一之后,陛下肯定要搞内政,至少近期的五年内,陛下不会再动兵戈。这意味着仗是打一场少一场,趁现在还有得打,赶紧争功啊!
所以陛下说要打幽州,那明军一个个都嗷嗷叫,战意十足。谁知道大军开拔,还没到幽州呢,忽然传来消息,说公孙普跑了!他带着一部分士卒直接往北走,而后遁入茫茫草原不见了踪迹。
与此同时,锦衣卫竟然还收到了一封求救信。
李昀看到的时候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当时李昀跟赵义一战,最后寿春郡被王荣提前控制,没有让吴军发生太大兵乱。加上赵义不知道抽什么疯,他都把自己老婆孩子杀光了,但马义的家眷还有张唐等人竟然只是被囚禁,这导致李昀入城的时候,这些人都还好好活着。
甚至因为涡水护送流民之事发生后,不少人都说马义骗杨兴出城是为了流民,他摒弃自己与明朝的仇恨,看似背叛了赵义,实则是全了心中大义啊。
这么一来,马义竟然有了不小的名望。
李昀感叹这骗子运气可真不错,还打算召见他呢,谁知道马义竟然不见了。
让锦衣卫跟燕台的人去找,竟然都没找到他。
要不是李昀知道马义虽然是个贪财小人,但没贼胆跟他玩猫腻,他都要以为马义故意躲起来打算造反呢。
不过当时事情太多,李昀只是嘱咐范旭注意一下对方的踪迹,之后就没管了。
这几个月都没马义消息,李昀都怀疑他是不是意外身死了?当时战场混乱,涡水数万多的流民更乱,悄无声息死个人找不到了,这事发生了也不奇怪。
谁知道他没死,而是被赵义的几个死士带去了幽州!
这信件里把赵义的谋划原原本本都说了个清楚,然后说这些死士不知道怎么跟公孙普勾搭上了。最终他们决定一起越过草原、沙漠,去一个叫坚昆的国家发展发展,若将来有机会,他们再杀回来。
看得出来,即使赵义的死士很信任他,但还是把他看守得很严格。
李昀手上的信件字迹很潦草,而且马屁话都没写几句,可见当时马义落笔匆匆,没多少时间了。
信件最后,马义简直是声嘶力竭地祈求李昀早日派明军天兵去救他,他不要去沙漠生活啊,信纸上甚至还有泪痕。
“这个马义”李昀都不知道他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了。
不过公孙普远遁大漠,幽州群龙无首,倒是省心不少。
李昀觉得是好事,吴期等人错失五年内最后一场战争而感到失落也就不必多说了。
至此,天下十五州尽数归于李氏明朝。
同年十月,李昀正式在泰山建立祭坛举行封禅仪式,确立正统的同时也是告诉天下人,天下纷乱二十载,如今再次迎来了统一。
泰山,五岳之尊。
李昀站在山顶之上,往下看,云雾皑皑间又到处可见连绵的旌旗飞舞。
“陛下,封禅仪式马上要开始了。”骞珪一袭赤红色官袍,见李昀只带了董海川一人看了许久,忍不住上前道。
“你看初升的日初。”
李昀见骞珪上前,便指向东方天际。
那儿金黄色的朝霞绚烂交汇,只眨眼几息时间,就如同烈火焚烧一般蔓延,又如同海中巨浪一样汹涌翻滚,壮观灿烂到了极点。
“大好河山啊。”李昀笑道。
“这是陛下的大好河山。”骞珪只觉得心潮澎湃,忍不住感叹道。
李昀却轻笑摇头,“不是我的,是天下百姓的大好河山。有民才有帝王,才有这山河壮景。”
骞珪沉默了会儿,忽而长长一揖,“受教了。”
等看尽了日初绚烂后,骞珪难得玩笑道:“陛下,天下已定,王爷的婚期都已经定下了,您是否也该成婚了?”
之前李昀还小,后来李昀事务繁忙,这婚事一拖再拖。现在天下初安,李昀可真有皇位要继承,没娶妻生子怎么能行。
“哈哈哈。”李昀笑得颇为豪迈,“之宜,你急什么,我如今才二十二啊。”
骞珪一愣,忽而也是大笑起来。
是啊。
李昀自小不凡,一路扶持其父从陇县起家。得凉州,灭郭傕,最终定鼎天下。
他登基时二十岁,一统天下泰山封禅二十二岁。
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少年开国皇帝啊!
他急什么?
哈哈哈哈
泰山封禅,万里山河尽入其彀中,回首过往,他才二十二!
这正是少年如日,朝阳初升之时。
未来可期、无限!
君臣二人也始终不忘初心,君臣相得。此刻二人相视一笑,直向祭坛走去。
科举制度的确立
明, 天顺五年。
明年就满十八岁的张任正在跟父母告别,因为他想去游学一年,等明年的时候刚好去洛京参加科举考试。
天顺三年的时候, 陛下就正式颁布了科举制度。日后天下取才, 不再施行举荐制度与梁的太学入仕制度, 而是依托于科举, 在大方向上, 科举又分为武考跟文考。
武考不用考文、数与格物三门试卷,但有专门的兵策试卷与体能考试。而文考则刚好需要考文、数与格物三门,体能也需要考, 但体能要求不严格。
当科举制度正式确立后,民间读书人就都有了相对公平与公正的一个上升制度, 某些程度上也削弱了世家、豪门对权力的垄断, 好处是肉眼可见的。
民间自诩有才之人自然大为欢喜, 张任就是其中之一。
有优点的同时, 坏处也有。
如果全部考文, 会导致民间文风大盛, 从而重文抑武。一个国家势必要文武并行,若是没点血气自然不行。另外文考的内容绝不能卡死,否则天下文人的思想太过僵化, 这点也不妥。
最终, 李昀定下了文、数与格物。
如今叫李氏数字的1234早已推广,最基础的算数现在都是四方书院的必教课。至于格物,其实就是化、物跟地理, 这门格物说白了就是一个综合卷。
因为科举刚刚施行, 加上天下读书人对数跟格物之前接触不多。所以目前科举,这两门科考的内容相对简单, 占比分也较低。
等以后,李昀是会将这两门的占比分不断提升。
再过个十来年,李昀想下面的人努努力,把蒸汽机给他搞出来。现在跑得慢或者容易坏都没关系,先把蒸汽机车在轨道上开起来嘛。
只是现在的天下之人没人知道李昀的打算跟设想,不过就眼前,因为李昀的科举以及有不少人的人生际遇开始发生变化。
比如此刻的张任。
“娘亲,阿爹,别送了啊。”
这会儿正是入夏的时候,张任父母都穿着短衫,俩人擦了擦,依旧殷切嘱咐着,“你自小力气大,还跟乡里的老英雄学了军队里的招式,出手容易不知轻重。所以你要切记,出门在外要与人为善,不要随意跟人动手。
就算有的人说了你,打了你,你就只管告官去。咱们大明的皇帝陛下是个圣人,如今各乡各县都是为民做主的好官,你要是不理亏,县官大老爷会给你做主的。”
老英雄就是原先入过明军的士卒,有些士卒在战场受伤残疾后只能退伍。这些伤残退伍军人除了有一笔不小的安家费外,他们的税收、子女入学四方书院等费用都会减少不少。
逢年过节,三老、县小吏、文书等,还会拿点礼品过来慰问。因此乡中村里没人看轻这些残疾退伍兵,不少还因为敬重就叫他们老英雄。
他们这村里就有一个。
因张任颇有力气,练武比较有天赋,那个老英雄索性就教了他一些把式。
这会儿,张任想着昨日告诉师父他要游学后,师父给了他一两银子,还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出去走走。
心中感动之余,也对自己母亲说道:“我晓得,要是动手有了犯罪记录,我这武科举也考不了了,我心里有数。”
张任母亲笑着拍了拍儿子肩膀。
这儿子出生时就特别重,后面更是吃得多长得也快。
真是万幸他出生那会儿,圣皇陛下已经给他们分了田地了,要不然这小子哪里养得活。
如今还不到十八,张任母亲拍他肩膀就要踮起脚才方便。
母亲话音落下后,父亲又说道:“给你的钱你放好,出门在外,不要大手大脚,衣服穿得差一些没关系,吃的东西不够好也没关系,但一定要吃饱。还有,外面的人你也不要随意轻信,老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晓得。”张任没一点不耐烦,老老实实听着父母的嘱咐。
一直等天上的日头彻底升起,日光晒得人发烫,张任父母才示意他去吧。
这是张任第一次离家,昨晚他还十分期待未来一年的游学生涯,可此刻真走出了百来米远,张任又没由来有些发慌。
“石头,石头等等。”
张任顶着太阳走在干燥的路上,心慌时恰好听到有人不断在叫他小名。一扭头,张任就看到是他娘亲。
“娘,你怎么来了?”
他娘跑得浑身是汗水,看张任停下脚步,他娘又快跑几步,到了跟前向张任递过去了一个草帽。
“这拿着,太阳太晒了。”
张任闷闷地拿了过来。
张任娘亲又把手中提着的一个荷叶包裹的东西递过去,絮叨道:“这是早上烙的饼,我和了好几个鸡蛋,香得很。刚才就要给你,一时竟然忘记了,你拿着吃。”
沉默了会儿,张任娘亲有道:“武科举娘希望你能考好,可你师父也说了,外面的能人、强人很多这要是一时失利,你别多想,只管回家来。现在日子好过,我跟你爹再攒攒,到时候请个专门的师父教你。”
张任鼻子一酸,差点要哭出来。
张任母亲摆摆手,“走吧,走吧,外面走走看看也好。”
张任戴上斗笠,打开荷叶吃着鸡蛋饼往前走。
这回不知道怎么竟然不怎么害怕了。
“回家不管好坏,记得回家。”
“唉!”张任转身向他娘亲挥手,然后一笑,嚼着嘴里的东西大步往前走去。
洛京,我来了!
十七岁这一年,张任一路涉水爬山,见到了不同的地理风貌也遇到了不少奇观,一路上甚至还学人打抱不平,还得了一地县令的嘉奖。
终于,在第二年的八月,他到达了洛京。
这时候他已经满十八,刚刚好到了武考的年龄。
文考、武考都定在了九月份,那会儿正是天气转凉秋高气爽的时候,陛下说学子赶来考试已经疲惫,盛夏太热,寒冬太冷都不合适,唯有九月秋日最是舒畅。
也因为陛下定下的科考时间是九月。
本来诗人常说秋日寂寥。
可九月科举,榜上有名就能一夜看尽繁华,当真是豪迈至极,因而现在的读书人都说这秋日盛春朝。
张任到洛京的时候,第一眼就被洛京的繁华给震惊到了,那真是往来行人络绎不绝,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盛世景象。
可惜他钱财不够,没法在洛京城内大肆消费玩乐。加上马上要科考,如今他需要好好研读一些兵策书籍,也不宜玩乐。
张任的自制力相当好,他只在洛京看了一天,转头就出了洛京开始备考。
洛京城内的客栈太贵,他住不起啊,只能住在洛京城外。
不过他跑出去问了一圈,发现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张任正为难呢,本打算厚着脸皮问问四周的乡民,能不能借住他们的柴房,他可以在晚上帮忙挑水砍柴,租金也可以适当给一些。
思索间,忽而就被人拍了肩膀。
“您是?”
张任看向对方,这人戴着草帽,身后是一把锄头,上面挂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些红薯跟花生。
“我叫曲行,这附近种地的。”
张任看他大约三十来岁,当即拱手道:“曲大哥,不知叫我什么事?”
曲行看了看天色,点头道:“来科考的?”
“要是钱不够,住我家吧,就在那边。这里离洛京城不远,半个时辰不到就能走到,应该不耽误你事。”
张任一路来也遇到过不少人,多少也学会了一点人心分辨。
这个曲行有些沉默寡言,气质不似寻常农户,可张任能感觉到对方不坏,当即同意去张任家中。
二人一路而走,张任嘴皮子利索地讲着他一路的所见所闻。
夕阳西下。
踩着晚霞踏入曲行家中的时候,张任发现他院子中还有一个老者跟一个年轻人。老者在烧柴煮饭,年轻人在砍柴。
“老大人姓岳,名虞,这是他的义子叫岳阳,他们也是来科考的,如今跟你一样暂住在我家中。你要是想读书什么,这位老大人原先做过县令,很有才华,你可以抽空请教请教。”曲行缓缓道。
张任眼睛一亮,赶紧跑到岳虞身边道:“哪里让您来做饭,我来我来。”
岳虞年纪大了,也不跟年轻人抢干活,从善如流站了起来。
吃完晚饭,曲行在院子中放了个四方桌,然后放了一盏油灯在上面。
“你们要读书就来这儿,一起做个伴。”
张任没二话,小心拿出了家里给置办的一套笔墨纸砚。
一连几日安静劈柴、读书,张任闲聊中竟然发现曲行等人竟然都有一段故事。
曲行说是在陛下打张並的时候立下过挺大的功劳,可后来要论功行赏,这个曲行竟然说他只想种田。
岳虞是原来梁朝时候的县令,但因为县中大户为了争夺利益,借助鬼神搞童男童女祭祀,导致他犯下了罪行。
后来陛下清算各地,岳虞被叛入狱十年。
早些年他就坐完牢出来了,之后他也一直如同老农一样安心在乡间耕种,这期间收养了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民孤儿,就是如今的岳阳。
敬盛世,敬陛下
“一天天憋着读书也不好, 这地里还有一些番薯。那边的花生我之前都收过了,但地里还落下一些,你们今天就帮我把番薯都收了, 花生地重新翻一遍, 有落下的花生就捡回来。”
曲行站在田埂上, 对着前面的两个少年嘱咐道。
张任在家没少干农活, 甚至因为他人壮力气大, 有时候比他爹娘都干得多。这会儿感受着清晨的凉爽点头笑道:“曲叔你放心,我干田地活一把好手。”
岳阳比较安静,考的也是文科。
可看他双手粗糙, 手臂又极为结实,可见他这田地里的活儿也没少做。
见两个少年不骄不躁, 干起活来麻利又认真, 曲行满意地点点头。
田地中。
张任小心刨着番薯, 好奇询问道:“岳阳, 你爹学问这么厉害, 就算坐过牢, 出来做个村学教书先生也绰绰有余,钱赚得也多呀,怎么也要借住呢。”
说完张任又赶紧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曲叔跟我说了, 岳大人是个好官。那会儿梁朝乱得很,他也是没办法才做的那事。
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一个辩论题,就像是一辆悬崖上疾驰的马车, 里面有四五个人, 马车前面是一个小孩。
马车太快了,要是避让, 马车很容易掉下悬崖,要是不避让,前面的小孩死。这个选择无论怎么选择,对选择的人来说都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岳阳挑着花生。
他神色平和。
“没事,我爹说他做错了很多事,对不起自己的妻子也对不起自己的孩子,他空有学问却只会死读书,就不去教孩子了,以免误了他们。
不过有时候乡里村里要写什么字,或者三老有时候不懂一些县令的公文内容,我爹就会去帮忙。逢年过节,三老跟乡民也给我们送一些吃食过来。
我跟我爹也都有田地,我们种不完也租出去了,其实不缺钱。不过我爹把多的钱财都资助出去了,他现在供着好几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读书呢。”
张任佩服地连连点头,又感叹道:“这几天岳大人教我读书,还帮我划重点,我感觉我脑子一下都清晰了很多。之前我还挺怕考兵策论答,现在感觉有底气多了。这么好的老师,岳大人竟然说他教不好,真是太谦虚了。”
岳阳面露几分自豪之色,他一向以岳虞为偶像。
说话间,张任又道:“岳阳,这几天我们虽然没去洛京,可是来往路上还有村里的人好多,应该都是来考科举的。你说这么多人,我们能考上吗?”
“能,考不上就过两年再考。总会考上的。”
岳阳神色坚定,说话的时候不急不躁,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决心。
大概看张任有些担心,岳阳想了想开口,“张任,这几天你可以多看看关于出兵草原、高句丽或者海军航海探索新大陆之类的出兵策略。”
“哇,岳阳,你在帮我押题吗?”
岳阳点点头,“我不确定对不对,可陛下统一天下已经有六年了,现在大明国国力还在日渐上升中。前几年陛下主张休养生息,可去年开始,陛下先是在年终的时候组织了大阅兵,随后自己又去祭拜了兵勇阁。
今年开春后,新闻部的报纸就开始介绍起明国之外那些国家的风土人情,还有介绍海外岛屿风貌的文章。
这几天的报纸则更是开始探讨起了若真出兵,对大明国的利弊等问题。从报纸表露的信息看,陛下怕是有再动兵戈的心了。”
“啊?你这也能推出来?”
张任都惊呆了,他真是一点没注意啊。
“有心自然能发现。”
张任大声夸了岳阳几句,赶紧欢欢喜喜干起了活儿。等到了傍晚,他要找岳大人帮他重点补课。
当然,他也要自己想想。
如果他是将军,出征草原应该注意什么,如何用兵,如何探路等,这些都需要他自己来思考。
而此刻曲行家中。
他跟岳虞倒是坐在屋子中,两人正在品茶下棋。
曲行的下棋水平一般,不过听说明皇陛下是下棋的圣手。崔公这样的高手,在陛下手下几无胜迹,可见陛下棋力之高。
岳虞现在下的也是养老棋,不在输赢,只在放松心情。
“岳公,我观岳阳沉稳有度,办事有理。入秘阁不敢想,这要看他造化,不过要榜上有名怕是不难。”
岳虞头发已白,加之这些年都在田间耕种,皮肤黝黑不似当初做县令的模样,唯有这满身的气质还是带着书卷气。
这会儿他摇摇头,“我对岳阳别无所求,若他为官,我只希望他能做个踏实的好官。如今是盛世啊,便是能力平庸一些,只要心中为民,这官就能做好。”
“盛世盛世啊。”岳虞的话让曲行长长一叹。
他们都是从梁国末年的动乱过来的,在那个冰天雪地中,曲行也看到了极致的恶与惨。
他有时候看到洛京的繁华,看到田间稻荷连绵,看到书生赶考,听到书声琅琅他都会有种恍惚。
这是盛世,盛世。
喜悦幸福的同时,曲行又会有种心酸。
二十几年的乱世死了太多人了啊,洛京更是几经焚毁,十室九空。祝阿史为了填充人口,还强行迁徙乡民。
“陛下真是圣明之君啊,有生之年我能看到这样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的景象,也算是无憾了。”
岳虞忽而举茶而起,笑道:“敬盛世,有此盛世,才有你我耕种田地的悠然生活。敬陛下,有陛下的圣明,才能大破天下桎梏,让有才之人才得其用!”
曲行也大笑:“敬盛世,敬陛下!”
他二人品茶言欢,倒是成了忘年交。
时日一天天过去,九月份的科举时日终于到了。
大清早,天微微亮,曲行特意早起煮了浓浓一锅粟米粥还有好几个鸡蛋,等张任二人起来的时候就叫他们安心吃早饭。
外头他托人找了一辆驴车,一会儿送他们去洛京。
“半个时辰你们也别走了,坐驴车放松一下。科考心态要平稳,就算考得不好,你们都还年轻,下次再考就是。”
张任赶紧道谢,他来这儿曲行真的照顾他很多。
吃过早饭,俩森*晚*整*理人上了驴车,在清晨雾气中向着那座大城慢慢而去。
此刻城墙上。
李昀正在看着一个个学子有顺序地进入城中。
因为今天是科考,所以对进城入城的商贩、行人都做了一定限制,还额外派了重兵维持秩序,就是为了防止出乱子。
“科举制度真是一项利国制度啊,有此为根基,天下英雄尽揽陛下囊中,谁还能与陛下为敌,谁又还能撼动陛下的江山?”陪同在旁的姒琎书不由感叹道。
马上三十的李昀正是人生最好的年纪。
此刻的身姿挺拔,面容五官极为英俊。站在那儿不言不语,无形中的气质便让人觉得他尊贵异常。
“科举制度早有雏形,我也不过拾前人牙慧罢了。再则,哪有不灭的王朝呢,姒公,平常心看待吧,后人自有后人福。”
姒琎书笑而不语。
陛下什么都好,权势隆重到他这个份上也还是秉持初心,真是难得到了极点。就是一点,有时候适当也适当放纵一下嘛。听说陛下小时还很喜欢马屁话,如今反而不怎么爱听了。
君臣二人看着鱼贯而入的学子,忽然姒琎书惊叹出声。
“怎么?”
姒琎书笑道:“陛下,那驴车上那两人,一人头顶气运如书,可见其人文思泉涌,乃是内政大才。另外一人有意思,其头上血气翻涌,呈凶猛突进虎豹之形,这是破军之相啊。”
李昀好奇张望去。
他划分阴阳后,如今阴庭不出,鬼神也无法降临阳世。阳世气运这一块,如今大多人也渐渐开始不显了。除非是气运很是厚重之人,倒还能察看几分。等再过个二三十年,恐怕姒琎书这样的气运精通者也要看不到了。
姒琎书跟崔定知道了李昀在阴庭所做事后,他二人大为欣赏,对气运不显一事并不纠结。
人定胜天。
气运终究依人而起,人不能依运行事。
如今姒琎书看气运也就是看个热闹。
若是天下未定,出现驴车上这样两个少年,他必然要担心了。若不能为李昀所用,肯定也不能让他们离开。依照他们的本领,乱世肯定要搅动出几分风云的。
可现在明朝盛世,别说贪狼已死,七杀早已投效陛下,区区一个破军压根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就算这会儿杀破狼三星齐聚,陛下不用他们,他们也只能老实去种田,有时候时势才能造就英雄。
李昀也是面色轻松,笑道:“甚好,这二人回头让范旭留意一下。”
李昀又看了会儿学子入洛京,这才转身道:“姒公,回去吧。休养生息六年时间,今年之后,明国的军队也该动动了。”
姒琎书自然应喏。
李昀脑子里则开始在盘算着先往哪里动手好呢,这次兵策跟文考上,他都有类似的问题提问,希望今年的考生们能给他一些惊喜。
不过吴期、孙亚、宋继、邓羌、谭德甚至还有他舅舅宪嚠跟李翊这些武将,琢磨出他要动兵后,这半个月来谁都想做开疆扩土的第一人,请战奏折都快把他书案给堆满了,头疼。
休养生息六年,明国发展文化、经济的同时,士卒与将军没有被繁华的生活给磨平了战意,如今依旧保持着热切的征战之心,武德充沛。
李昀对此相当满意。
改变命运的小人物们
“老师, 研究院那边改良了一台好大的织机,张博士他们叫您去看看呢。”几个年轻的学生跑进来,提高了嗓门对正在教染织工艺的一位老妇人喊道。
老妇人年纪不轻了, 即使每年都有大夫来替她体检, 给她调理身体。可年轻时候吃过太多苦, 还是让她头发花白, 背脊佝偻, 甚至听力也下降了不少。
听到几分动静。
老妇人拄着拐杖扭头,四五个学生已经欢喜地走到了她身侧。
“轻声点,毛手毛脚。”老妇人笑道, “我听得见。”
早几年刚被三老从家里请出来的时候,她慌张极了。现在都记得第一次见陛下的时候, 她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浑身吓得都快晕过去。
说起来, 那时候陛下还没登基呢。可要不说陛下是天生的圣人降世呢, 当时陛下那么年轻就已经颇具帝王威严了。
说话间, 老妇人慢吞吞要起身, 她身侧的孙子跟孙女立即起身跑过来扶她。
“奶奶,你当心。”
孙子长得有些虎头虎脑,搀扶的动作却十分小心。
一群人把老妇人扶着往外走, 等出了教学楼, 外面已经有马车在等候了。
她年纪实在太大,如今也走不了多少路。
等被孙女搀扶上马车,老妇人示意孙女把马车里头的帘子拉开。这会儿九月底了, 天气凉爽了不少, 所以学院里面不少学生老师有工夫都愿意到外面散散步。再则,九月刚刚过了科举大考, 不少人也都在讨论到时候榜上有名者是谁,热闹得很。
“奶奶,您在想什么呢?”孙女看老妇人虚着眼走神的模样,忍不住抱住了老人的胳膊好奇道。
“我在想啊,临了临了,竟然还能过这样的日子呢。”
老妇人摸了摸孙女的头发,笑道:“你要努力,这些天在学的蜡缬、夹缬和绞缬你上点心,别听你爹的什么早点嫁人生孩子。
我十三岁的时候,你爷爷家用了三只鸡跟一筐鸡蛋就把我从爹娘那儿带走了。我做这蚕博士之前,在你爷爷家低头说话了一辈子,这嫁了人的日子好不好过我最清楚。”
“奶奶,我晓得。读书我是读不进,可您这织锦的手艺我最是喜欢,以后我也一定会成为蚕博士,像您一样被叫老师的。”
老妇人熨帖地点点头,跟孙女一路回忆往事中也到了目的地。
等下了马车,外面已经有另外一群学生在迎接她了。
“吴博士,这边走,您慢点。”
老妇人很快就看到了那台最新改良出来的织机,整个织机有两米多了,整个构造比原来的织机复杂也精美了很多。
她不懂织机制造工艺,只能赞叹地看着这台器械。
“咱们造这台织机可是费了好大工夫,里头的构件就高达一千八百多个。造好了之后,咱们已经实验过了,比起普通的织机,它不仅效率高超,更关键的是它能织出更华丽与复杂的丝织品。”
张博士笑着拍了拍这台织机,笑得满脸褶皱。
陛下这几年对格物越来越看重,对学院的发明创造更是上心。
张博士原来是个匠户,从梁国开国那代起,他上的就是匠户籍。这本来还算一门不错的吃饭手艺,因为朱渊规定拥有这种工籍的人不准拥有土地,可他们每年都有朝堂分派下来的打造器械之类的任务。只要任务完成了,朝廷都会给他们一定的粮食跟银钱。
朱渊当时设想得特别好,那就是他轻徭役低赋税,再把百姓全部划分好他们要做的事。这样一来,大部分的百姓老老实实种田,吃饭,睡觉,一部分的百姓产出生活必需品,这样一代又一代地延续传递下去,他们朱氏梁国也就能千秋万代。
一开始确实如他设想一般,不管是种地的还是上了工籍的百姓都对自己的生活特别满意。
甚至那会儿上了工籍的家庭特别吃香。
因为非要说,这就相当于公务员铁饭碗。不仅如此,这些上了工籍有手艺的匠人也会私下帮乡民打造跟维修农具,这样不仅能收获个好名声,更能赚点小钱。
可随着梁国逐渐衰弱,活不下去的农民在失田之后还能逃窜求活,工籍人逃窜就是逃避服役,是要被抓捕的。
同时,梁国后期的摊派任务越来越重,钱跟粮从最初的层层克扣到后期不再下发,甚至连打造器械的材料都需要自己去配备。这导致很多匠人在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只能成为逃犯,或者想办法偷工减料。
这也是为什么,后期梁朝打仗,士卒身上穷成这样。大多武器跟甲胄质量也相当的差,几乎没什么用。
张博士当时就因为梁国吃了不知道哪里的败仗,上面的老爷们不知道怎么说的,怪罪于器械不精良。于是层层怪罪,最终定罪为工匠克扣朝堂精铁与钱粮,要抓一大批的工匠砍头。
当时幸亏他为人不错,同乡村里人看到了衙役身影后就赶忙来通知他。他丢了全部家当就带着全家人往深山老林跑,后来不知道怎么就随着流民到了凉州。
现在想来,当时他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张博士是吃过苦的人,这会儿年纪也大了,对比今朝,总是时不时地忍不住追忆往昔。
“好啊,您这手艺好得很,这织机取名字了吗?”
张博士顿时摇头,“没,等这个月把织机的制造工序整理成册,回头上报陛下,看看有没有那个运气,让陛下赐个名字。”
说起这事,张博士就满脸期待。
现在的日子可不只是吃饱穿暖,关键是谁能想到,一个工匠还能光宗耀祖啊。
老妇人又看了一圈,她本来想亲自上手试试看。
可惜这台织机太大,要运作起来对身体的灵活度还有力气都有一些要求。她年纪太大,实在是没那个机会了。
谁知老妇人刚可惜地摇了摇头,外面忽然就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但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而后,一群身着紫、绿相间,腰间佩戴统一垮刀的英武士卒率先走了进来,不少参观的学生跟老师更是立即被带着离开。
老妇人跟张博士对视一眼,马上明白是陛下来了。
这些身着鲜艳官服又十分英武不凡的士卒一看就是锦衣卫,能让这些优中选优的锦衣卫这么大张旗鼓地小心防备,除了陛下出行也没别人了。
老妇人几人立刻恭敬立在一旁,果然没多久就看到陛下带着笑走了进来。
“起来,不用行礼了。”
龙行虎步而至,李昀赶紧让人扶起里面的人。吴博士跟张博士都年纪一大把了,哪里吃得消太繁重的礼节。
李昀看她二人小心翼翼的模样,倒也没多说什么。
吴博士跟张博士原先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小民,第一次见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董海川,去搬两张椅子让吴博士他们坐,朕先看看这台织机。”
吴、张二人连连谢恩,甚至眼睛都有些红了。
尤其是吴博士,未做这个蚕博士之前,自己的亲爹娘、丈夫、儿子没有一个如此关心过她。
反倒是陛下如此圣人竟然会如此关照她一个老妇人真是真是她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夸赞陛下。只是之前由陇县开始建造,而后陆续在各地建造起的李氏生庙,她总是去上一炷生香。
甚至家里面她都专门让人修了一个小庙,逢年过节,都是先拜陛下再祭祀的先祖。
她想,这样的皇帝最好真的能万岁万岁万万岁地活着。
李昀是不知道老妇人在想什么,他只是绕着织机走了一圈,有些感叹,这不就是大学生昀哥儿记忆中的大花楼织机嘛。
朱渊对百姓很好,税赋是历代皇朝中最低的。可问题是他也喜欢百姓老实,越老实越好。
这导致梁国终其一朝,创新能力特别差。
很多社会常用工具,一直就没怎么进步。就算谁发明出了什么有用的东西,也基本只在小范围传播。
因为朝堂不支持甚至打压。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番薯在扬州、广州一带已经获得了当地百姓的一些认可,意识到了它在产量上的优越性。还有当地县令去进献番薯,可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一直等到李昀意外发现,这才推广了起来。
“其形似高楼,织锦又繁复华贵,这织机就叫花楼织机吧。”李昀笑着给这织机取了名字,又顺带勉励了张、吴二人。
丝织品好啊。
李昀看着这台高大的织机,各种华贵的织锦、茶叶、瓷器这些东西他以后都要倾销出去,然后去换大批的金银钱财、书籍、人才甚至各种矿产资源。就算现在没能力用没关系,搬回来堆着,后世子孙总会用的。
看完了织机,李昀又去找了医科院找吴祢。
“陛下。”
吴祢这个青囊医书的传承者,这几年立下的功劳可不小。
不说李昀麾下的文武都是让吴祢调理的身体,就连他娘亲年轻时候伤了身体,原本有些病根,也让吴祢给治好了。
李昀看重吴祢,殊不知吴祢更加感恩戴德。
医者跟工匠一样,原先都是入的工籍。
他的日子过得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能成为李昀亲口说的国之大才,吴祢只觉得知遇之恩难以报答,恨不得肝脑涂地为陛下效忠。
李昀挥挥手,让附近的人都退下,只留下董海川、吴祢还有几个心腹学生,这才开口道:“解剖学研究得怎么样了?”
中医很好,可这外科也不能落下啊。
不过这个时代的人终究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理念太过深入人心,李昀暂时也就没有大张旗鼓搞外科手术。
他登基之后,只是秘密召见吴祢,让他开始研究华佗的麻沸散,甚至弄了一些死刑犯的尸体让他悄悄解剖,了解人体构造。
大手术李昀还不敢想。
可类似阑尾还有妇女生产,这二者在大学生昀哥儿的时代明明是小手术,这个时代一旦出问题就会活生生疼死,这李昀忍不了。
经过几年学习还有学生培养,吴祢已经有不少心得了。
此刻听到陛下发问,吴祢颇为期待道:“陛下,臣如今对麻沸散的运用已算是熟练,也利用剖腹取白兔腹中子练习了数遍,对剖腹之后缝合、防大出血等都有了几分心得。若有妇人难产或恐丧命,臣可一试。”
李昀点点头。
目前最难解决的就是输血装备,如果手术中病人大出血,那就基本回天乏术了。不过难产本就是十死无生,对妇人来说这样死去,太过残忍,不如剖腹一搏。
“朕知道了,这些时日你自己留意一下,若有合适病人就问问看,若是愿意搏一搏,你就开始手术吧。压力也不用太大,任何事物的前进都不可能一帆风顺,何况是这种外科手术。”
“臣明白了。”
李昀还是希望好结果快点到来,如果难产跟阑尾患者在手术后,生存率能高达六十以上,李昀就会尝试公开外科手术治疗方式,用事实让大家开始接受医学上这一新事物。
跟吴祢聊完,李昀又去见了几个巴歇国的洋人。
这几年他们脑子里的存货都被挖得差不多了,不过现在的他们也已经学会了一口利索的明朝官话。
更重要的是他们意识到了李昀不同于他们的国王,他是一个大统一王朝的唯一皇帝,他的意志代表了整个国家的意志,他的权势无人可以比拟。这个认知让几个洋人见到李昀早不像是之前那样,叫嚷着他们需要礼遇,反而入乡随俗,跪得比谁都快。
李昀笑着叫他们起来,而后告诉他们,他的海军马上就要航海了,他们可以派一个人一起上船,带着他的海军去他们的故乡。
回去的人可以去寻找自己的家人,到时候准备大量的赎金还有有用的书籍,他可以考虑放过他们这些人。
几个巴歇国洋人高兴得不行。
李昀看他们那样子他也高兴,海上天气变幻无常,这些人知道不少相对稳定的航海路线,刚好可以做个带路党啊。
书院一圈逛下来,等天色稍晚,大明国年轻的皇帝陛下在众人的爱戴与敬畏中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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