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情敌 陈界到的时候, 周瑾川正带着人从海岸线的另一边兜圈回来,两人的外套被浪花浸得潮湿,头发也湿漉漉的, 看上去有些狼狈。
明明出去的时候还是风风光光,回来的时候就成了落水狗, 就很离奇。
“你们俩掉海里了?”江聿行相当费解。
“是不是技术不行,把人带沟里了。”段祈野直接开启嘲讽。
裴桑榆瞥了周瑾川一眼,有些心虚。
总不能说自己胡言乱语在人家耳朵边念情诗,把人吓到刹车了吧。
这实在是说不出口。
她脱下浸润的校服外套扔到一边, 随口抓了个理由:“不是,是我追求刺激, 指挥他非得往海里冲。”
陈界点了点头, 面色郑重看向他们俩,措辞严谨:“喜欢刺激啊, 那还有更刺激的听不听。”
“有话就说。”周瑾川也脱了身上的衣服, 把裴桑榆的拿过来一起找了根杆架着,放在旁边原本要炭烧的火上烤干。
陈界吞咽了一下, 缓缓出声:“我跑出来的时候, 运气不大好, 被半仙和马主任抓了个正着, 于是他们相当敏锐地发现你们俩也不见了。” 裴桑榆:“……”
“但是!我灵机一动编了个理由!”
见对面两人脸色微变, 陈界一脸快来夸我的骄傲说,“我说周瑾川的腿不小心摔折了,裴同学助人为乐打车送他去医院,我也是临时被叫去医院帮忙的, 理由合情合理,于是就非常顺利跑了出来。”
话音一落, 周瑾川抬腿朝他踹了一脚。
皮笑肉不笑说:“我现在就想把你打折。”
陈界还没反应过来哪有问题,只是边躲边跑:“这理由不好吗?反正元旦三天假,到时候你再回去就说腿好了不久完了?”
“你家骨折三天能好?”周瑾川简直不想跟他对话,单细胞思考问题就费劲,“再说了,万一找我要病例补假怎么办?” 陈界迟钝地点了点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段祈野起身,面无表情说:“问题不大,现在打折送医院来得及。”
严司淮加入战局,好心提议道:“附近就有医院,病例也能搞定。”
眼看几人真的有动手的架势,周瑾川被众人围攻,只能抬脚就跑。
陈界还相当好心递了根烧火炭过去,边跑边嘟囔说:“这个是不是不禁打,就周少爷那硬朗的身板,应该会打断吧。”
明明个个在学校里拽上天的模样,此刻这么一群男生沿着海岸线跑得飞快,就十分幼稚。
裴桑榆快笑疯了,双手环抱着,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
热闹看得正起,周瑾川绕了一大圈,不知道又从哪里冒了回来,从她身后慢悠悠开口。
“很好笑啊,反正缺失考勤你也有份,到时候通知你外公,我就去当污点证人。”
裴桑榆飞速转过身,伸手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臂上,愤愤不平说:“周瑾川,明明是你拐骗我逃跑的!你是主谋!”
女生的本身力道不重,但裴桑榆也没收着,估计落在身上还是有那么点疼。
周瑾川拧眉看她,语气淡淡:“看出来了,你想直接把我手也打骨折。”
一群人东倒西歪笑成一片。
“打,四舍五入这算家暴。”陈界还在那火上加油。
但该捅的篓子还得收拾,而周瑾川就是那位在后面解决烂摊子的人。
他垂着眼摸出手机,直接拨通了半仙的电话。
看他的动作,裴桑榆也有些拿不准,在旁边提醒:“你要怎么说?编造理由再被发现,罪加一等。”
周瑾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轻声熟路对电话那头说:“对,没到时间就跑了,我,裴桑榆和陈界,晚上也不回去。”
裴桑榆:“…….”
你敢不敢再直接一点。
“周瑾川!你还很理直气壮是吧!我再不管你们是不是得上天啊?每回都是不通知就走人,你以为学校是饭馆啊!”半仙音量巨大,又是开的免提,嘹亮的嗓门在整个海滩来回飘荡。
严夕念缩了下脖子,小声吐槽:“你们班主任也太生猛了吧。”
周瑾川半风不动,波澜不惊:“又没翘你的课,翘个戏剧节而已,礼堂里那么多人谁发现得了。”
“马主任说看着你跟裴桑榆手拉手跑了!亏我那么信任你们,背地里给我搞早恋!”
半仙痛心疾首地骂,听上去十分夸张。
“他看错了,马主任最近该重新配副眼镜了,元旦回去我送他一副新的。”
周瑾川压根不接她的茬,云淡风轻说,“附中是不是最近有抓早恋的kpi考核?那也不能让我们来滥竽充数,好冤。”
话音一落,对面安静了一瞬。
半仙清了清嗓子,像是转过头跟旁边的人说话,语气变得相当平和:“马主任,听到了吧,就说是你看错了你还不相信。我了解他,如果周瑾川要早恋,他绝对坦荡荡就承认了。这孩子,最显著的优点就是诚实,你看他翘戏剧节都不找理由。”
裴桑榆震惊的是周瑾川和半仙的配合。
这得多少次张口胡扯磨练出来的默契。
“…行吧,那可能是我眼花。”马主任佯装平静的声音传过来,“但偷跑还是不对的,念在你们都是好学生的份上,就不计较了。陈界同学胡编乱造写五百字检查,就这样。”
陈界:????
明明是三个人一起偷跑,为什么只有自己有姓名,这不合理。
挂了电话,周瑾川抬了抬下巴,语气挺傲:“帮你解决了麻烦,怎么感谢?”
裴桑榆面如死灰地做了个请安的动作:“这就去给皇上烤串,不要香菜多点辣,包您满意。”
“去吧,小桑子。”
“周瑾川,别给你个梯子就往上爬。”
陈界还在旁边抱着头,痛苦哀嚎:“没人在意我吗,凭什么只有我要写检查,他们俩为什么不用写?”
“这就是优等生的优待吧,陈界哥哥,社会就是这么现实且险恶。”严夕念老气横秋开导说。
做饭是裴桑榆的主场。
到底是头一回团建,总不能干看着,也要为集体做点贡献。
她娴熟地翻烤着面前串好的串儿,边抬头跟众人说:“你们先去玩吧,马上就好。”
“没想到裴同学除了学习好,厨艺也很棒。”江聿行赞叹说。
陈界在旁边看得已经咽了第三次口水:“裴桑榆做饭巨好吃,就那个普通的蛋包饭,她愣是能做得色香味俱全,不能回想,我好饿。”
“出息。”周瑾川敞着腿懒洋洋躺在旁边的沙滩椅上,另一只手帮忙递着佐料瓶。
陈界还憋着写检讨的火呢,瞬间看向某人,里里外外都是阴阳怪气:“那是不如你,又能吃人家亲手做的饭,又能吃人家亲手做的蛋糕,我是没这个福分。”
“那你一会儿别吃。”周瑾川笑他。
“我要吃,连你那份一起全部吃了。”陈界小学鸡似的跟他斗嘴。
夕阳一落,整个海岸线的光线就暗淡了下来,海风刮在身上有些刺骨的冷。
周瑾川以前偶尔会冬泳,习惯了,穿着单薄的衬衣觉得还好,他侧过头,瞥见裴桑榆正低着头观察烤肉,脚却不自觉地抖了两下取暖。
应该是很冷,最近京市的温度都快降到零下了。
他从沙滩椅上起身,从房车上抱了一张薄毯下来,从后面搭到了她身上。
提醒说:“裹好,衣服还得再晾会儿。”
身上突然一暖,裴桑榆茫然地抬头,仰着下巴跟他对上视线。
这个人,不跟她斗嘴的时候,细节是真的做到了满分。
她扯着毯子的一边裹住,又看了眼他被风吹起的衬衫下摆,轻声问:“你不冷吗?要不要……”
“只有一张。”周瑾川说。
顿了顿,又接上下句,“还是你要跟我一起分享?”
一起分享,那不就是得坐一块盖同一张毯子?
裴桑榆差点没拿稳手上的烤串,有一块肉囫囵掉进了炭火里,也来不及抢救。
她的脸颊被升起来的火照得发烫,手忙脚乱翻着面前的签:“不好意思,我没有分享这种美德,你自己冻死算了。”
“你自己用,别着凉。”
周瑾川笑了下,重新躺回了那张沙滩椅,低头随意滑动着手机。
裴桑榆绷着唇,隔着一段距离观察他。
头发被海水弄湿后,就被随意撩了起来,露出干净宽阔的额头和眉眼。垂着的眼皮很薄,侧脸被夜色勾勒得锋利不羁,和最初认识他时候的模样很像。
但确实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比如身上搭过来的这张薄毯,与其说是他与生俱来的绅士感,不如说是用心的细致。
裴桑榆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以前对顾余是什么样?也是这么事无巨细的照顾么?
不,应该会更好,更贴心。
毕竟自己跟她只是几分相似的替身都可以有这样的待遇,更何况白月光本人。
况且人家是小情侣谈恋爱,和对好朋友的态度肯定是天差地别的不同。
等等,为什么要拿自己跟顾余做比较。
大概是今天海风太大把脑子吹傻了。
裴桑榆摇了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开。
很快烤串上桌,摆得满满当当,再配上一群热热闹闹的朋友们,确实有了那么点跨年的氛围。
裴桑榆小心翼翼观察众人尝下第一口,紧张说:“好吃吗?我平时不太做这个。”
“我觉得你可以去学校门口摆摊了,超级好吃!”严夕念毫不吝啬地夸奖。
江聿行笑着吞咽下去:“人家一学习卷王,你让她去摆摊?能不能有点追求。”
“这是语气修饰,夸张赞美懂不懂,你们这些学理科的就脑子一根筋。”
严夕念摇了摇头,重新沉浸在美味里无法自拔。
“2018年就要过去了,还是碰个杯吧。”严司淮提议。
“那就祝我们年年岁岁有今朝,明年还在一起。”严夕念举起可乐罐碰过去。
江聿行撑着下巴,笑说:“以后确实说不好,但明年肯定在。”
段祈野点了点头:“管那么多呢,未来山高水远,青春只看今朝。”
裴桑榆莫名有些感慨,就是因为年轻,所以肆无忌惮敢许诺明年,后年。
友谊会万岁,陪伴会长青。
只是就算未来走散,有过这么一段,确实也是不枉青春了。
她举着杯子加入,碰杯的时候铿锵作响:“都这么文邹邹的,那我就来点实际的,祝各位得偿所愿,哪怕散落四海,也要活得自由。”
说完,发现周瑾川在看她。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裴桑榆微微挑眉。
周瑾川视线仍然沉沉地落在她那儿,女生潮湿的长发柔软地披在肩上,小小的一只裹着毯子窝在座椅里,明明看似柔软,说话的时候,眉宇间一股任人来去,我独自在的潇洒。
她不是温室的花朵,更像是劲韧的竹,经历了那么多风打,却仍然傲气。光是在那,就很容易给人力量。
方才,周瑾川其实听懂了朋友们的话。
明年还在一起。
从顾余去世之后,因为自责,他一度把自己完全的封闭,不想与外界交流,也不愿再敞开心扉。这两年这群朋友费尽全力想要把他从过去里拉出来,他却迟迟不愿面对。
连着两年的跨年,都没有再出现。
总觉得朋友里少了一个人,跨年就没意义,也不完整。而这样欢聚的时候,也变成时时刻刻在提醒,他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
今年是因为,答应了裴桑榆一起看日落,所以才来。
而此刻,她好像填补了自己那片空洞的过去,细雨无声地蔓延了进来,让他对于明年,重新有了期待。
要永远记得顾余。
但也是时候该往前走了。
周瑾川微微俯身,玻璃杯和大家碰在一起,低声说:“那就2019再见。”
在场几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的震惊,毕竟背后的意味彼此都清楚,却没挑明,只是会心一笑。
“周少爷连着缺席了两年,是不是该多罚两杯?”江聿行打趣道。
周瑾川笑得肆意:“罚,反正我酒量不错,想灌我还需要点本事。”
“很狂啊。”
“很拽啊。”
“都说这话了,这不灌死他?”
“朋友们,今晚的任务有了,都很清楚吧。”
大家闹着起哄,远处不知道哪个乐园的烟花绽放,直挺挺地冲到天际炸开,整个黑夜都被点亮。
附近一对小情侣拥抱在一起,对着海浪大喊:“我们永远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
气氛被渲染得热闹,陈界心血来潮,碰了碰旁边的人:“要不我们也喊一喊?”
“好傻逼,我不要。”江聿行抬手抹了把脸,直接拒绝。
裴桑榆倒是放得开,扬起下巴,笑得灿烂,学着他们冲海的那边放声:“永远自由!”
严夕念有样学样,也跟着喊:“永远快乐!”
陈界一副还是我们女子军团给力的骄傲,带了个头,朗声说:“永远潇洒!”
三双眼睛看向周瑾川,一脸期待。
周瑾川笑了声,略微放了点偶像包袱,说出心声:“永远记得顾余,祝你新年快乐。”
“对,顾余,我们永远会记着你,但我们都要继续前行了。”陈界接上他的话,也给足了暗示。
不要停留在原地,不要痛苦于过去,要向前看,要往前走。
以前这个谁都不敢轻易提起的名字终于再度被他提起,几个男生那股紧绷着的劲儿松懈下来。
“顾余小朋友,今年烟花一般,明年再给你放个大的。”
“顾余今年两岁了,这回铁定投胎了个好人家。”
“顾余应该觉得我们太吵了吧,这群人怎么这么闹腾。”
大家笑着打趣,当一个离开的人以这种随口玩笑的方式再提起,那就真的已经在往前走了。
裴桑榆听着他们的对话,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原来不止周瑾川,所有人都跟顾余关系很好,他们心底里都记着,不会把这个人彻底忘记。
很感动这样的情谊,却也真切的感受到,周瑾川当初对她说的,对她好都是因为顾余,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背后的重量。
自己把周瑾川当成最好的朋友,排在最重要的位置,可是他心里有别人。
那份她当时选诗的时候原以为的平等突然失衡。
裴桑榆不明白此刻突然跌落的心情缘由,却觉得堵,就像是千万种思绪缠成了毛球,却找不到线头和出口。
是嫉妒吗,谈不上。
应该是羡慕,羡慕那位素未蒙面的人,能让这么好的周瑾川,把所有的情绪交付出去。
但也不能两相比较啊,裴桑榆。
一个是曾经的恋人,一个只是重要的朋友,本身情感就是不对等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好像觉得宽慰了一些,却仍然觉得闷。
于是低下头,喝了口啤酒,却觉得有点苦,不太好喝。
周瑾川回过头,观察到裴桑榆微妙的表情,心想她大概是觉得不合群了。
制止了那群人关于顾余的话题,低声说:“行了,别聊了,玩会儿游戏?”
陈界也跟着反应了过来,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她确实插不上话,到底是怠慢了人家。
于是拿着空酒瓶往桌上一放,热情招呼大家说:“来啊,玩,就最简单的真心话怎么样?”
“好土,那就问暗恋的对象吧。”江聿行看热闹不嫌事大。
“虽然土,但朋友们的情感故事我还是非常关心。”陈界笑得很欠地扫了眼周少爷,打趣说,“希望上天能听到我的心理暗示,稍微识趣一点。”
周瑾川笑得坦荡:“想问我啊,那要看看你的水平。”
陈界拍了拍胸口,相当有把握说:“就我这三天两局的经历,想要转到你还不简单?”
边说着,边飞速转动桌上的酒瓶,眼睛死死地盯着转动的指向。
快速旋转了几圈之后,瓶子慢了下来,晃晃悠悠划过众人。
缓慢划过周瑾川,原本有停下来的架势,又未停,只是借着余速又偏移,直直地指向了裴桑榆。
陈界快看笑了,注定了就得拿这俩开涮。
他洋洋得意地偏着头,看向座椅上的女生,非常愉悦说:“也行,这个也行,来裴同学,说说吧。”
裴桑榆缓慢回过神来,茫然地啊了一声。
“上课不听讲啊,转到你了,问你暗恋的对象。”陈界笑得很是招摇,已经火速换上了一股吃瓜的表情。
暗恋,这个词对于自己来讲过于陌生。
她对于情绪的捕捉很敏感,但对于情感的反应总是很慢,在别的女孩已经会写情书告白的时候,她却不懂她们到底如何分辨清什么叫喜欢。
思考了好几秒,裴桑榆摇了摇头,语气诚恳说:“没暗恋的人,真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心想着学习。”
陈界哎了声,相当失望:“不是,这就过吗?”
严司淮微微一笑,把话题又重新扯了回来:“那就说说理想型,这个总有吧。”
裴桑榆视线下意识地扫过坐在旁边的周瑾川,对方也跟着看回来。
咸湿的海风里,暮色深沉,四目相对间,心脏猛然一跳。
怎么可能,疯了吧,一定是刚在被乱糟糟的情绪闹的,脑子都变得不太清醒。
就算随口描述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型,也绝对不会说周瑾川这一款。
不然听进耳朵里,还以为自己真的暗恋他。
周瑾川微挑了下眉,挺有兴趣地问:“理想型也没有?”
裴桑榆赌气不再看他,撑着下巴,漫无边际地想了会儿。
重新开口的时候,非常刻意地往离周瑾川完全南辕北辙的方向描述:“理想型当然有啊,就,外貌没太多要求,长得爽朗就行。感情经历越丰富越好,最好谈过十回八回,这样对女孩才贴心。冷淡的不要,话多且幽默的谈恋爱才有意思…嗯,差不多就这些吧。”
话音一落,着实意外,众人都安静了一瞬。
这话里话外的标准,跟周瑾川实在是没有一句能搭上关系。
周瑾川敛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长裤上的纹路,没出声。
倒是严夕念紧张地吞咽了下,小声打破了沉寂:“我怎么觉得…你描述的…是陈界哥哥啊……你这是暗恋而不自知吗”
一句话落下,炸得所有人再次无言。
这是什么走向,他喜欢她,她暗恋他,现在最流行的三角恋吗?
周瑾川重新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冷淡地看过去。
陈界顶着某人的死亡视线,正襟危坐,后背僵直:“呀,这我也属实没想到啊,怎么会这样?”
裴桑榆:“……”
周瑾川:“……”
第32章 逾矩 裴桑榆也没想到就这么胡乱一说, 现场还真有人能对号入座。
她跟着坐直,迅速撇清关系:“不是陈界,有情感经历和万花丛中过的浪子是有本质区别的。”
陈界那一口悬着的气松了下来。
吓死, 差点今晚就要被某人架在这火堆上烤了。
他拍了拍胸口,义正言辞抹黑自己:“对, 我就是一个玩弄感情的渣男,非常渣,谁喜欢我谁倒霉。”
裴桑榆笑了下,视线再一次落在身边的少年上。
他的手指在长裤上缓慢地摩挲着, 该是又在走神,在想什么呢。
只是全程没说话, 仿佛自己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严夕念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再次开口岔开话题:“桑榆姐姐,那边有人在卖仙女棒, 我们过去拍照吧。”
“好啊。”裴桑榆点了点头, 把毯子从身上放下,拿过基本已经烘干的外套穿上。
又把另一件大号的校服递过去:“挺冷的, 穿上吧。”
周瑾川嗯了声, 伸手接过来。 裴桑榆顿了顿, 说:“那我跟夕念去拍照了。”
“好。”周瑾川点了下头。
两人的对答言简意赅。
裴桑榆边走还在边想, 不就是没照着他说么, 怎么感觉氛围很是奇怪。
等到人走了,几个男生才相互交换了视线。
还是陈界先开了口,表情仍然是没有松懈的紧张:“兄弟,她真不喜欢我, 你别因为一句话就把我们十几年的情谊这么掰了啊。”
“傻逼,我当然知道。”周瑾川压根没当回事。
“不是, 你刚才那眼神感觉下一秒就要提刀了,那一秒钟我都想好我墓地在哪儿了。”陈界一阵后怕。
毕竟头一回见哥们对一个姑娘上心,八字还没一撇就拐了个弯儿,着实让人胆寒。
严司淮喝了口酒,问他:“不过听起来,你更像是在单相思。”
周瑾川语气坦然:“是啊。”
“那万一…她真喜欢的是理想型那一款,等到时候想谈恋爱了直接把一海王往你面前一领。”
陈界换上裴桑榆说话的语气,轻轻软软的说,“好朋友,来看看我男朋友怎么样?”
段祈野笑了下:“陈界,你是真想死在今晚?”
陈界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我这不是提前演习么?”
“那就抢过来。”周瑾川说。
听到这话,陈界毛骨悚然:“要是抢不过呢,人家就闹着要跟海王男朋友卿卿我我,讲道理,理想型真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周瑾川看着一心想寻死的某人,语气平静:“那还不简单,找个地儿把裴桑榆直接关起来,强制爱。”
说得轻描淡写跟喝汤似的。
陈界大为震撼:“你果然很变态……你一个未来要读法律的人就这么知法犯法合适吗?”
“我突然觉得你智商是有点低,什么是认真的什么是开玩笑你听不出来啊。”江聿行无语地啧了声。
陈界晃了晃手指头,相当严肃说:“不不不,你们还不够了解他,搞不好他真能干出来这事儿。”
周瑾川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懒得解释。
“来,吃根串儿压压惊。”陈界伸手递过去一个烤串。
周瑾川接过来咬了一口,又重新放下:“都他妈凉了。”
听到裴桑榆描绘的理想型,要说心情愉悦那是假的,但也谈不上多大的心情起伏。
他主观的觉得裴桑榆压根就是一个没有情根的小朋友,根本不知道喜欢人是什么感觉。
但话说回来,就算是张嘴乱说,稍微跟自己搭上了点边也好。
确实还是不爽。
他远远看着那边模糊的身影拿着仙女棒摆拍了好几张,不太理解为什么同一个姿势能来来回回按上好几次。
明明两个小姑娘都长得挺好看,有必要这么精挑细选费功夫么,搞不懂女生。
等过了好一阵,才目送着人笑嘻嘻地挽着手回来。
裴桑榆还没来得及坐下,就低着头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的头发还湿着,多半是没吹干有些着凉了。
周瑾川抬眼看她:“不然回去吹头发?”
“不是要跨年么,都没到十二点算什么跨年。”裴桑榆很是执着。
“啊,不然你们先回去吧,房车也睡不下这么多人,我们都只能凑合。”陈界见人过来,火速站了三米远,生怕再扯上半点关系。
裴桑榆狐疑地看着他:“你跳什么?”
“沙滩上有螃蟹,扎我脚了。”陈界摸了摸鼻子,口不对心。
距离零点还有好几个小时,裴桑榆看了眼众人:“那我先跟他回去吹头发,弄干了再过来,跨年嘛,得有仪式感。”
江聿行点了下头,又相当贴心补充道:“不来也行,跨年在哪儿不是跨,重要的是身边的人。”
这话几乎是已经暗示到了极点。
裴桑榆也习惯了这群人老拿他们俩开玩笑,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行,那各位新年快乐,下次见。”
“拜拜,新年快乐。”严夕念笑着挥了挥手。
回程的路上,车内罕见的沉默,没人出声。
裴桑榆好几次侧过头看周瑾川,觉得他确实是情绪不佳,才试探着开了口:“你是不是想到顾余,心情不好了?”
“没有,别瞎猜。”周瑾川抬起手,撑了下有些僵硬的后颈。
裴桑榆心说,那就是了。
“顾余跟他们关系都很好哦。”裴桑榆没话找话。
周瑾川嗯了声,看她一直直勾勾盯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
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缓声问:“想问什么?”
裴桑榆口是心非地摇了摇头:“你不想说就不说。”
周瑾川脖颈微勾了些,视线跟她平视,轻声说:“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眼神飘忽得很厉害。”
大概是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动作。
“不知道。”裴桑榆受不了他这么看着自己,别过头,“没事,我们聊点别的。”
周瑾川正了下身,重新坐回座椅里。
既然决定向前看了,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尝试回忆那段午夜梦回时常折磨自己的过往。
“顾余是我跟陈界偶然在路边碰上的,那会儿他读三年级,瘦瘦小小一个,被几个高中生堵着要钱,我们俩就出手帮了忙,然后成了朋友。他家境不好,以前的学校也差,小学升初中,我和陈界就非把人带着跟我们一块去了礼嘉读书。”
裴桑榆看他这副平静的模样,心里有些发慌,小心翼翼说:“然后呢?她…生病了吗?”
“不是,把他弄进礼嘉是我跟陈界做过最错误的决定。礼嘉是私立,大部分都是出身优越的少爷小姐,顾余在中间显得很另类。我们仨,还有严司淮他们,基本上天天呆在一块,都没察觉出什么不对。”
周瑾川声音低了下去,眉宇之间都是自责。
“有一群纨绔子弟一直在背地里欺负顾余,恐吓,辱骂,甚至….拍一些相当难堪的照片,逼迫他做很多不情愿的事。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完全避开了我们,也没留痕迹。顾余是个性子很倔的人,他跟你一样,很坚韧,会反击,但谁也不说,所有的事都藏在心里,连我们都瞒着。但反击只会遭来更多的欺辱,最后他受不了,初二的时候留了封遗书就自杀了,跳的就是这片海。”
裴桑榆瞳孔很轻微地颤了下。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周瑾川说她和顾余很像。
同样遭受校园暴力,同样不肯就此妥协,也明白为什么第一次她在广播站跟范桐对峙的时候,周瑾川能反应那么快地及时赶到。
他在自责,也在愧疚,于是把这些情绪都投射到了自己身上。
裴桑榆小心翼翼地伸手,轻拍了下他的头,像上次安慰他那样。
“周瑾川,不是你的错,你的初衷是想让他受更好的教育不是吗?”
“但我没保护好他。”
周瑾川转头看向她,眼底都是藏不住的痛苦,“我如果细心一点,也许就会发现,然后制止。他最后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他才十四岁。”
这是他每次失眠的时候都在反复折磨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天天呆一起都没注意,为什么长达一年多的欺辱都察觉不到。
裴桑榆带入自己,斟酌言辞,开导他说:“我不是顾余,不知道她当初怎么想。但如果我是她,我也不会告诉你。你大概不明白这种心情,当周围的朋友都是非常正向又温暖的时候,是不忍心说那些事来打破这种梦境的,因为不想要所有人跟着自己一起坠入那种折磨和痛苦。某种程度来说,太倔强坚韧的人,遇上这样的事,会更自卑。”
周瑾川沉默了很久。
“如果回到最初,我们没有相遇,他是不是会活得更好?”
裴桑榆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这太哲学,也太深刻。
她微微叹了口气说:“我们谁都无法判断另一条路是不是更好,但顾余绝对不想看到的,是你和陈界日复一日的自责。你天天失眠,陈界夜夜笙歌,你觉得顾余希望这样吗?让你永远记得顾余,是让你记住你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而不是把这个名字当作一把弯刀,时时刻刻凌迟自己。”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让周瑾川愣了下。
好一会儿才缓缓出声:“他遗书里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遇见你们是我最快乐的事,要永远记得顾余。”
裴桑榆抬眼看他,非常难得地看到少年眼里流露的脆弱,像是一只受伤的犬兽,不知如何舔舐自己的伤口。
茫然无措的样子很让人心疼。
他说顾余才十四岁的时候,忘了自己当初也只是个同岁的小少年。
就突然很想要抱抱他。
裴桑榆靠过去,很轻地环住了他的肩膀,拍了拍。
“你们所有人都有在好好记着,这就够了。以后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吗?”
周瑾川一瞬间感觉自己被温柔的夕阳包裹,就像是那一次做噩梦,然后听到裴桑榆广播时候的感觉一样。
在无尽漆黑的深夜里,突然一束光就照了进来,然后天地大亮。
他一动不动,就那么微低着头,顺从地让她抱着。
时间变得缓慢,好像世界只剩下他们。
过了好一阵,车缓慢停在了玲珑巷口,师傅转过头看着他们俩,看这架势,也不敢说话打扰。
裴桑榆轻咳了一声,面露尴尬地提醒说:“好点了吗?到家了,要不…回家再抱?”
周瑾川偏过头,额头在她脖颈上不经意蹭了下,抬起头,表情恢复如常。
“先下车吧。”他说。
裴桑榆真是挺震惊他的情绪管控能力,明明刚才伤心痛苦到几乎绷不住情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整理到看上去无事发生。
但心情应该仍然没有太多的好转。
她跟在他身后下车,踏着干净的石板路,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巷子口有个卖红豆糕的小摊,裴桑榆叫住他:“等一下,我买个甜点带回去。”
周瑾川顿住脚步,回头看她:“刚没吃饱?”
“我喜欢吃甜的嘛。”裴桑榆笑眼弯弯地扫码付钱,又问老人家,“为什么会在这里卖红豆糕呀,今天跨年,去闹市区生意会更好。”
“这条巷叫玲珑巷,卖红豆糕不是正好?”老奶奶笑着帮她装上了一盒。
裴桑榆反应了一会儿,迟缓说:“啊,是不是那首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对咯,小姑娘挺有文化。”老奶奶夸她。
裴桑榆拎着红豆糕,心里却想着,完了,这不是直接在周瑾川心上又插上一刀吗?
原本想着给他吃点甜的开心一下,但这寓意实在是……
“买了不打算分我?”周瑾川倒是先开了口,情绪明朗坦然。
裴桑榆刚分了一半塞嘴里,差点咬到舌头:“你想吃吗?”
“尝一口就行。”周瑾川说。
裴桑榆把剩下的另一半拿过去,悬在半空递给他。
对方却没有要接的意思,只是微微勾下了脖颈,张开了嘴。
这是,要她喂吗?
裴桑榆缓慢眨了眨眼,算了,少爷心情不好,就哄哄吧。
于是小心翼翼把那块红豆糕送进了他嘴里,然后火速收回手,明明也没碰到,脸颊却飞速变红。
她庆幸夜色浓重,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含糊把那块红豆糕咽下去:“好吃吗?我觉得味道挺不错的。”
周瑾川嚼碎咽下,糕点都有些干,馅儿又特别甜,不是很符合他的口味,嘴上却说:“好吃。”
“那都给你吧,拿回去慢慢吃,我就说了,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裴桑榆把手上的一大袋子直接塞进了他的手里。
周瑾川拎着沉甸甸的口袋,借着月色看她,心底柔软成一片。
他对于裴桑榆的那点心动,在每一分每一秒,好像都在扩大,发酵。
他很轻地笑了下,抬手拍她的后脑勺:“快回去吹头发,明天真得感冒。”
裴桑榆哦了声,加快脚步飞速跑进了小院,轻车熟路输入密码,换了拖鞋进浴室。
周瑾川慢悠悠跟在后面进去,鱼子酱在门里摇着尾巴飞速旋转着迎接。
路过客厅的时候,却见玻璃鱼缸里,其中红色的那条已经一动不动了。
其实前几天就已经有了迹象,那条鱼连着好几天都不再进食,带去检查却没发现生病,看病的人说大概是寿命到了。
再联想到今天的种种,他想,大概是顾余在跟自己彻底道别。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他,该往前走了。
听到浴室里传来“啊”的一声,周瑾川没顾得上处理,连忙转身过去。看到裴桑榆拿着吹风机,脸颊成了气鼓鼓的模样。
“你这吹风机好难用,差点烫到我头皮。”裴桑榆抱怨说。
周瑾川自然地伸手接过去,重新打开开关,对向她潮湿的长发。
揶揄她:“吹风都不会用?好娇气的小公主。”
“是不会用你这个。”裴桑榆回嘴,“你才是小公主,我是花木兰。”
说话间,感觉到他的手指很轻缓地顺过发间,后背瞬间僵硬,一动也不敢再动。
只是透过面前的玻璃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大截的男生,站在身后,垂着眼认真帮自己吹头发,手法轻和,有一种很细腻的温柔。
周瑾川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是方才自己安慰他的报答吗?
刚刚让她喂食,现在又帮忙吹头,实在是有些过于亲昵。
裴桑榆开始陷入缜密的思考。
他不会现在彻底把自己当成顾余的替身了吧,不仅是之前拔刀相助的照顾,现在连日常的情感都转移了是吗?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裴桑榆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耷着嘴角,一动不动,任凭他的动作。
没意思,真的很没意思啊你,周瑾川。
好一会儿后,周瑾川关了开关,把她柔顺的长发拨到肩膀一边。
问她:“好了,今晚你要睡这里还是回去?”
“回家。”裴桑榆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冒出来的突如其来的情绪,绷着嘴角说,“现在就回,不用送我。”
现在时间不晚,周瑾川确实也因为心绪过重有些疲惫,点了下头:“那到家发信息,我去躺会儿。”
裴桑榆哦了声,心说狗东西,说好的一起跨年呢,替身用完了连句新年快乐都不说。
她看着对方上了楼梯,进了房间,憋着一肚子怨念转身打算离开。
视线无意间扫到茶几上的鱼缸,里面的小红已经翻起了肚皮,看样子已经完全死透了。
原本还怨念着的表情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完了,周瑾川的宝贝鱼死了,怎么办?
那是顾余唯一留下的东西,睹物思人,现在物没了一个,以后再见着,岂不是扎穿了心。
那得多难过啊。
裴桑榆微微叹了口气,暂时把自己的不快抛到脑后。
小心翼翼用纸巾把那条鱼包了起来,拿个小袋子装着,火速出门打车去了最近的鸟鱼市场。
因为是新年,大部分店家都早早关了门,一副懒得接客的摆烂。
裴桑榆急匆匆逛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一家正准备关门的鱼店。
“老板,请问你这里有没有这种样子的鱼?”裴桑榆把兜里包着的鱼递过去。
对方扫了一眼,语气有些微妙的不屑:“没有,这就是普通的金鱼,我们这里卖的都是品种鱼。”
裴桑榆更是急忙,央求说:“那你告诉我哪里有,我去买一条一样的。”
“小姑娘,这鱼就不可能一模一样,你看这鱼尾巴上有一个小黑斑,你去哪儿找。”对方像是听了个笑话似的,“这种两三块钱的鱼,死了就死了呗。”
裴桑榆咬着唇,解释说:“不行的,这是我朋友很重要的鱼,我一定要买一条新的替换。”
大约是看她表情确实是着急,老板也软了心肠。
微微点了点头,给她指了个方向:“这种鱼啊,游乐场里就有。知道那种二十块钱钓鱼的活动吧,里面都是这种便宜鱼,你去找找。”
裴桑榆松了口气,把鱼重新装回袋子里,再次改变目的地,前往游乐场撞运气。
原本跨年的时候这种地方人就多,玩游戏的摊子更甚,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
裴桑榆挤进去,趴在池子边自己观察了好一会儿,运气还算好,终于找到了一条八分像的红色金鱼。
大小差不多,尾巴也有小黑点,就是整条鱼胖了一大圈,看上去像是吃撑了。
“就你吧。”
裴桑榆正准备掏钱下手,那条鱼被另一个小孩捞了上去。
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
裴桑榆冲过去,蹲下去,挤出十二分如沐春风的微笑说:“小朋友,这条鱼能不能卖给姐姐?”
“不卖,我好不容易才捞上来的。”小妹妹摇了摇头,直接拒绝。
跟儿童讲条件,这果然不是钱能解决的事。
“我再帮你捞几条跟你换行不行?”裴桑榆艰难打着商量。
小妹妹挑衅地嘟着嘴说:“你捞,你要是捞上来五条,我就把这条给你。”
裴桑榆有气无力:“行。”
事实证明,这就不是人干的活儿,那个破鱼网就是一张纸,薄薄的两层,碰到水就破。
她再次转换战术:“不然…我直接跟老板买五条送你?”
“不行,拿钱买就没有胜利的喜悦了,你得自己捞。”小妹妹振振有词。
裴桑榆心说你杀了我吧,为什么大跨年的她趴在一个水池边捞鱼。
果然,冤有头债有主,她上辈子铁定欠周瑾川的。
过了俩小时,花了三百多块钱,好不容易艰难捞上来了五条,换回了那条胖头鱼。
“姐姐好棒,胜利的果实是不是很让人开心?”愣是在旁边围观了整整两小时的小朋友如是说。
“开心,非常开心。”裴桑榆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感觉整个精气神都被这捞鱼活动抽空了。
她怕周瑾川发现,第三次坐上车,火速又冲回了玲珑巷,轻声打开门进去,把鱼小心翼翼重新放了回去。
真好,一黑一红,又是两条活蹦乱跳的小金鱼了。
只是人是替身,现在鱼也成了替身,真行啊你,裴桑榆,要是替身有比赛你一定是冠军。
她散着头发躺在沙发上,疲惫地一动也不想动。
就这么一通折腾,四个小时,时间已经将近十二点。
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了几声,她拿出来一看,全部来自周瑾川。
再之前,是二十几个忙着捞鱼压根没注意的未接和无数条信息的提醒。
她边回拨过去,边抬头看着楼上,卧室的门大开着,显然人已经不在家里。
“周瑾川,我……”
“整整四个小时,你跑哪儿去了,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
周瑾川冷淡的声音透过电话传了过来,听得出压不住的火气。
裴桑榆张了张嘴:“我在你家。”
余光瞥见那条游动得很欢快的鱼,只能编了个理由:“我本来是要回去的,然后发现外公不在,又回来了。”
“等着,别走,我马上回去。”周瑾川声音很低,带着疲惫。
裴桑榆拿着没挂的电话,听着他那边坐上车的声音,跟师傅讲话的声音,还有背景里呼啸而过的风声。
她愣了几秒,才喃喃开口:“你不是说,要睡会儿吗?”
“你没给我念广播,睡得着吗?”周瑾川淡淡说。
裴桑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没看到对方的表情,也能感受出来他是真的着急,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压根联系不上,出去多半是无头苍蝇似的乱找。
她舔了舔下唇,只能安抚说:“我不走,你慢慢来,别着急。”
周瑾川只是重复:“别动,呆在原地。”
裴桑榆就那么安静地等着,盯着墙上的指针,缓慢地一分一秒地走着,差一点就快到十二点。
新的一年终于要到了。
在指针指向整点的那一刻,门被打开,周瑾川带着室外的寒风站在门外。
他里面甚至还穿着睡衣,外面随意裹了件黑色的羽绒服就这么跑了出去,整个人看上去都凌乱且疲倦。
裴桑榆喃喃出声:“周瑾川,新年快乐。”
希望你新的一年,无忧无怨,再也不用被过去的痛苦折磨了。
然而他没说话,只是快步走近,视线上下检查了下对方,确认安然无事,那股绷着的劲儿才松懈下来。
周瑾川后知后觉的后怕,只是仅有的一次没有送她回去,如果出了事,他不敢往后想。
“家里没人就算是重新打车过来,怎么能花四个小时?到底去哪儿了?”周瑾川还在追问。
裴桑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无措地看着他,小声说:“在外面散了会儿步,今天热闹嘛,到处都是人,胡乱转着就忘了时间。”
周瑾川被气笑,长长叹了口气,视线落在了茶几的鱼缸上。
之前看到已经死掉的金鱼不见了,换上了一条活蹦乱跳的红色金鱼,精神,活跃,重新充满了朝气。
他好像一瞬间突然明白,对方消失的四个小时去了哪里。
他无法揣测她到底用了多艰难的办法,才能在偌大的京市里找到一只几分相像的金鱼来替补原来的那一只。
内心建造的那道围墙顷刻间轰然倒塌,枯萎已久的荒原上繁花盛开,经年极夜的阳光照了进来。
裴桑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生怕他发现端倪,慌张解释道:“你这个鱼吧,我最近总是偷偷喂它,好像长胖了点儿。不好意思,也没跟你说一声。”
少女的睫毛轻颤着,红唇微张,面色温柔如月光。
“裴桑榆。”周瑾川轻声叫她的名字,喉结缓慢滚动,低低出声,“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好到。
他头一回想要逾矩。
第33章 教我 裴桑榆抬头看他的表情, 客厅没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隐约照射进来。他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里,整个轮廓显得更加深邃, 却也隐没了表情。
唯有那双漆黑的瞳孔直直地盯着她,像是一个漩涡, 要把人牢牢地带进去。
裴桑榆被他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这话的意思是发现偷梁换柱了吗?
男生不都是神经大条得厉害,这也能看出来?
等等,不能慌张,这一定是用话术在诈她。
裴桑榆摇了摇头, 佯装一脸无辜,微微叹息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顿了顿, 又欲盖弥彰道:“我对你哪儿好了?我害你觉也没睡好大半夜还跑出去找人, 放在古代我得以死谢罪好不好。”
只是说完,不敢再跟他视线碰触, 生怕泄露了端倪。
周瑾川俯身更近了些, 说话间气息都扫在了脸上。
他直截了当道:“我看出来了,你换了一条新的金鱼。”
裴桑榆愣楞地看着他, 就在咫尺之外的距离。
也太聪明了, 他到家里才几分钟, 居然就看出来了不同。
只是没想着他这么直白, 毫不拐弯抹角就点了出来, 那她俩小时蹲池子边傻子似的捞鱼岂不是白捞了?
回想着寒风阵阵的天气干这种蠢事,好气。
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无用功。
她撇了下唇,装作凶巴巴的口吻说:“你尊重下我的劳动成果好吗?装不知道很难吗?”
其实更多的还是觉得害羞,有一种暗地里对人好却被放到了明面上表扬的害臊。
裴桑榆这人, 擅长针锋相对,却无法处理对方感激的示好。
大约骨子里也有着那么一点傲娇。
“别气了, 心意收到了。”周瑾川伸手捏了下她气鼓鼓的脸,“我很开心。”
好多次看她这个表情的时候就想上手,这回没忍住,终于用手指碰了碰。
意料之外的软,皮肤细腻得能掐出水儿来。
裴桑榆气焰瞬间消了下去,绷着表情,一动也不敢动。
察觉到他的手指放了回去,才微微地吐出那口压着的气。
他今晚,实在是太奇怪了。
周瑾川敛着眼,又问:“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裴桑榆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得有些招架不住,小声说:“不就是买条鱼么,你是不是没人对你好过啊?”
“没有人这么用心。”周瑾川说。
这是实话,确实是没有。
从小家里从上到下都是严苛的精英教育,凡事以目的为先,显得功利性非常强。
身边一起长大的兄弟虽然真心实意,但到底是男孩子,心思没这么细,就算是这两年状态不好也只是时不时地拉他出去吃个饭聊个天。
没有人细致到,会因为一条死掉的鱼而大费周章。
裴桑榆叹了口气,说了实话:“不想看到你难过,那是顾余留给你的东西,是最后一个念想了。”
周瑾川问:“这么在意我的情绪吗?”
“你不是让我把你排在第一位的最最重要的好朋友吗?学着点,看看榜样的力量。”裴桑榆扬起下巴,如实说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只是在心里补了一句,别老是把人当成替身,想着也怪不舒服的,这话咽了回去。
周瑾川:“……”
周瑾川是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觉得自己的动作几乎已经算是明示了,但看她眼底,真是没有半分心动和旖旎。
再说下去,大概只会打破现在微妙的平衡。
最终只是无奈地笑了下:“学到了。”
两人四目相对,各怀心思,有那么几秒钟都没出声。
裴桑榆迟钝地回想起来,从口袋里拿出那条死掉的金鱼递过去,语气酸溜溜的:“那这个,你找个地方埋了吧,本来想偷偷埋在院子里,没想到你眼睛那么尖。得天天看多少遍才能一眼就认出区别啊。”
周瑾川接了过来放在茶几上,解释说:“以前失眠的时候就会一直盯着看,你要是看久了也能认出不同。”
“早知道我就不去捞鱼了,手都泡皱了。”裴桑榆举起泡了两小时后皱巴巴的指尖给他看。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过来,意识到像是在跟他撒娇似的,莫名觉得害臊。
她迟钝地反应过来,想要把手收回去,手腕却被周瑾川抓住。
指腹被男生温热的手指抚过,像是想要把皱褶一一抚平。
时间再度变得静止。
裴桑榆缓慢地眨了眨眼,回想。
以前周瑾川会对她做这么温柔的动作吗?不会。
他只会相当冷淡地拉开距离,说:这不合适吧,裴桑榆。
这才是周瑾川本川。
此刻的他,大概被顾余冲昏了头脑,才会做出这种非同寻常的举动。
狗血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情绪处于相当崩溃的边缘的时候,下意识就会寻找那个相似的替代品。
好烦,她甚至不想叫裴桑榆了。
裴桑榆抬起头,看向他,一脸认真地说:“周瑾川,我改个名字怎么样?”
周瑾川不明白她怎么思路突然跳脱到了这里,松开她的手,问:“想改成什么?”
裴桑榆想了想,反正不能有YU这个音,就偏要不一样。
她灵机一动,斩钉截铁说:“以后你就不许叫我裴桑榆,叫我裴桑桑。”
周瑾川听笑,揶揄道:“户口本上改名吗?”
裴桑榆摇了摇头:“不改。”
“那改名有什么意义?”周瑾川故意不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走。
“哎呀,你是不是呆子啊,到底怎么考年级第一的。”裴桑榆气结,“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么。”
而且这个名字,专门针对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渣男。
周瑾川唇角微勾:“想让我叫你的小名就直说。”
裴桑榆绷着一张小脸,相当高贵冷艳说:“不叫就拉倒,我这次真的准备回家了。”
“不是家里没人吗?”
“骗你的,这你也信。”
裴桑榆把书包往肩上一跨,就往着门外走,压根懒得理人。
活该自己同情心泛滥,一晚上给出租车公司疯狂贡献业绩。
“我送你,裴桑桑。”
“路很滑,裴桑桑。”
“走慢点,裴桑桑。”
周瑾川慢悠悠跟在她后面,叫得顺口,空旷的玲珑巷里,男生声音里笑意越来越重。
裴桑榆:“……”
她一定是脑子抽风了非要让周瑾川换个名字叫她,这下被他抓着把柄,一次笑三年。
她回过头,咬牙切齿说:“周瑾川,你的拽哥人设要崩了!”
周瑾川双手插在羽绒服外套里,下巴微抬,笑得肆意又张扬。
懒得理他,裴桑榆一上车,就扭过头看窗外的风景,直接断绝了与人交流的信号。
车内一片沉寂,倒是车里的师傅先开了口:“哎,帅哥,怎么又是你?我都绕着海淀跑一大圈了,怎么又去这个地儿啊?”
“找到人了,现在再把她送回去。”周瑾川解释道。
这个“又”字吸引了裴桑榆的注意。
她手肘撑在车窗上,疑惑转过头:“你刚刚去我家了?”
周瑾川嗯了声,慢悠悠说:“你说要回家就消失了,我只能先去你家看看。”
师傅是个话痨,无缝衔接上话:“原来他找的人是你啊,你哥哥可着急了,说家里小朋友走丢了,让我沿着那片公路放慢速度挨着找。我还以为是个三四岁的小朋友呢,没想到这么大了。”
……没想到这么大了。
自诩脸皮不薄的裴桑榆脸色涨红成了一片。
她别过头,压低声音,质问说:“谁是家里小朋友?!”
周瑾川瞥了她一眼,在关键字上咬字很重:“你重点能不能放在’可着急了’四个字上。”
这就是秋后算账了,毕竟方才他那样看着是真的着急,是一向游刃有余的周瑾川难得见到的模样。
裴桑榆哦了声,不自在说:“那我们勉强扯平了,不要再揪着我没接电话这事当把柄。你找了我几个小时,我就捞了几个小时的鱼,大家都不好过。”
周瑾川唇角微微勾了下,相当大方说:“行。”
“你们兄妹感情真好。”听着两人的对话,师傅感叹说。
裴桑榆绷着一张表情,心说要不是路上不安全,高低让您转过头来仔细看看。
我跟他长得哪儿像了?就好笑。
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将近一点,这一片是在北郊的别墅区,跟海淀区不在一片,来回就很是折腾。
裴桑榆下了车,跟他一起慢悠悠走到门口,还是没忘了给人道谢:“你还得再花半个多小时回去,麻烦你了。”
“不敢再让你一个人回家,以后也会每次送你。”周瑾川低声说。 只是里面还穿着睡衣,明明很滑稽的搭配,愣是被他穿出了一股随性不羁的模样。
裴桑榆看着想笑,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小别墅二楼的窗口闪过一个身影。
她反应极快,伸手就把周瑾川一把推到了旁边的草垛背后。
时隔一个月,周瑾川再次体会到什么叫断情绝爱,下手真狠。
手臂直接撞上粗壮的树干,差点真得去医院开一个骨折的假条。
他绷着下颌,侧过头检查有没有擦伤。
“对不起对不起,主要是看到我外公。”裴桑榆冲他做着口型,压低声音说,“我就进去了,你在这等一会儿,等那个窗边的人影消失了,你再悄悄走行吗?”
周瑾川听笑,扯了下唇,语气沉沉:“我这么见不得人?”
裴桑榆瞪大眼睛,仿佛他在说什么天方夜谭,声音压低得几乎成了气音:“大半夜的孤男寡女,一看就觉得我们俩是在偷情好吧!好了不说了,我进去了,拜拜!”
说完,就像只猫似的,快速从大门溜了进去。
稍微一晃眼,就不见了身影。
周瑾川站在那颗树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低着头笑了声。
偷情么,听起来好像也还不错-
然而本以为好歹起了点细微的情愫,被裴桑榆直接灭了个干净。
元旦过后的裴同学简直开启了丧心病狂的学习模式,距离期末也就十来天的时间,她彻底屏蔽了所有的聚餐和娱乐活动,一心扑在了复习。
就连帮忙查漏补缺的周瑾川都苦不堪言。
陈界更是跑得快,天天以要陪新认识的妹妹逛街为由,直接缺席三人周末补课计划。
补课小组摇摇欲坠,即将土崩瓦解。
“我觉得你不用看了,歇会儿吧。”
周瑾川此刻看裴桑榆,简直像是在看一个年轻版的秦景,一眼望过去就是童年的阴影。
裴桑榆眼睛都没从错题本上移开,信誓旦旦说:“不行,这次我一定要拿回属于我的荣耀。”
“上次天台当我白说。”周瑾川靠在沙发边上,百无聊赖地边做数独边跟她闲聊。
喜欢的姑娘一心只想跟你一起学习怎么办。
除了陪她一起复习,就没辙。
裴桑榆终于分心看了他一眼,安抚说:“你开导的话我也听进去了,可是第一就是很诱人嘛,我想要。”
“想要第一?”周瑾川微微挑眉。
裴桑榆点了点头,语气可怜巴巴说:“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坐在第一名是什么感觉了,上一回还是中考。”
听着确实挺惨,让人心生怜惜。
“那你求我,我就把独门秘籍传授给你。”周瑾川随口说。
裴桑榆眼睛一亮,心里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花,嘴上却骂道:“你有独门秘籍居然藏到现在,你好心机啊周瑾川,就偷摸着自己用是吧。”
周瑾川八风不动,往空格里快速填了几个数,语气挺傲:“到底要不要?”
“求你,求求你,求求求求你。”
裴桑榆瞬间换了张表情,手指拉着他的衣服下摆,来回晃晃荡荡,但显然毫不走心。
周瑾川不太满意,翻到下一篇数独继续往里填,严苛道:“你撒娇的技术好像退步了。”
裴桑榆咬了咬牙,为了荣耀,她可以忍。
对方一只腿懒散地伸直,另一只腿随意曲着,膝盖上放着那本厚厚的数独,手上的笔还在上面飞速写着,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裴桑榆放软姿态,直接整个人趴在了那本数独上,抬眼看他。
忍着羞耻,声音放到了最轻:“求你了,周瑾川,帮我考第一,我想要。”
周瑾川写字的动作被突然打断,垂眸看过去,眉心一跳。
她像是只柔软的猫一样,尾音带着钩子似的落入耳朵里,简直勾得人动弹不得。
偏偏本人还在重复:“行不行?行不行?”
确实是招架不住。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出声的时候嗓音变得很低,带着点意味不明的哑:“等着。”
裴桑榆此刻跟中了五百万一样的兴奋。
她见着周瑾川拿出一叠纸,各科都有,样样俱全。
周瑾川指尖在上面点了点,解释说:“我押的各科期末重点题,挨个做上一遍,应该就没问题。”
“还有这种好东西!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周老师!”裴桑榆嘴上夸赞着,手已经迫不及待把题拿了过来,刷刷就开始看题往下写。 周瑾川重新坐回去,手上重新翻开那本数独,视线却仍然停在她的身上。
让她能开心起来,办法也挺简单。
“做完帮你打分订正。”周瑾川说。
裴桑榆干劲十足,听到这话突然顿住笔尖。
等等,她想拿第一,那就需要超过周瑾川。
现在做着人家亲自押的题,这感觉就像是偷了参考答案写题的心虚,真的能超过吗?
算了,万一他临场发挥失误或者粗心丢个两分呢,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放弃。
裴桑榆如是想着,做题的笔动得更快。
事实证明,周瑾川绝对是整个附中的押题王者。
同类题型押中了百分之七十,题目当然不同,但内核一样,尤其对于学习卷王裴桑榆,一秒就能看出解题思路,时隔好几个月,再次感受到做题时如沐春风般的快乐。
但等待出分的时间,仍然如坐针毡。
附中最变态的一点就是,考完期末不放人走,非得等成绩统一出分,虐死众人。
美其名曰,让大家感受学习了一学期的硕果。
翻译过来就是,绝不让在场每一个人过一个好年。
边潇潇见她第三次看向办公室的方向,提醒说:“你看那边没用,期末前十名会直接公布在展览栏,别的还得再等等。”
裴桑榆也有些拿不准附中学生的成绩水平:“我能进前十吗?我没太有把握。”
“你很紧张?”周瑾川从过道那边,侧过头看她。
裴桑榆趴在桌上,感觉紧张到胃痉挛,表面强撑着面色平静说:“不紧张,就是单纯的怕对不起你辛苦的付出。”
陈界从旁边伸过去一脑袋,笑说:“没事儿,我们周周脾气好,你考倒数他都不会冲你发脾气。”
“我要是考倒数,不用他动手,我先杀了我自己。”裴桑榆有气无力说。
班上有人跑过来报告,高兴地跟自己娶了媳妇似的:“外面展览栏那边开始换了!看来这次有变化啊!”
一群学生苦等着寒假,相当无聊,明明跟自己没太大关系,还是一窝蜂冲了过去看热闹。
裴桑榆保持着人要乐观的心态,艰难起身,步入刑场。
万一呢,虽然理想是第一,但前十也不错,毕竟怎么说也是进步。
展览墙上用的都是入学时候的登记照,红色底白衬衫,前两名排成了一行。
剩下的八名重新排在了第二行,于是最上面的那两张照片就突出得格外显眼。
还未走近,就见着周围的眼光齐刷刷看了过来,带着一些她轻易能读出的震惊。
裴桑榆走过去,视线聚焦,也跟着瞳孔地震。
她的照片居然排在周瑾川的前面?
再看分数,不多不少,刚刚只比他多上一分。
“天呐,桑榆,你居然打败了周瑾川!你是第一啊啊啊啊啊啊!你太牛啦!!!!”
边潇潇比自个儿拿了第一还要兴奋,吼完发现过于放肆,又因为迟钝的害羞飞快地脸红着低下了头。
裴桑榆却还在愣神。
第一?
她居然这么轻松就超过了周瑾川吗?
可是,那个人那么骄傲又意气风发,会不会因为一次期末而自闭从此一蹶不振啊。
裴桑榆脑子里闪过一堆念头,唯独少了最初本以为的喜悦。
她侧过头,看着周瑾川慢悠悠朝着这边走过来,心里一阵紧张,恨不得伸手把专栏墙上的照片撕下来拉倒。
然而周瑾川只是很淡地瞥了一眼,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唇边甚至挂了点笑。
“照片拍得不错。”
裴桑榆心说这是看到成绩疯了吗。
她欲言又止,想了一会儿,才喃喃说:“是不是分统计错了啊,我比你高一分。”
周瑾川嗯了声,意料中的控分成绩,但裴桑榆确实也考得优异,对得起她这么久以来刻苦的努力。
只是看她此刻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雀跃和高兴,倒是意外。
“比我分高,不高兴吗?”他低声问。
“高兴啊。”裴桑榆每个字都像叹息。
周围的同学见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小声议论。
“两人表情都不是很好,不会因为这一分之差嘲讽起来了吧。”
“周瑾川来附中就没考过第二,就这么一分突然被拉下神坛,换我得气到吐血。”
“是我要旷课三天都不想在学校出现的丢人程度,这下估计结下梁子了。”
“绯闻对象成了竞争对手,这个剧情有点刺激。”
“别的不说,这第一第二照片放一起,跟他妈结婚登记照似的。”
……
裴桑榆又叹了口气。
她考了第一,周瑾川是不是再也不用帮她补课了。
他果然跟之前说的那样,把她带到了年级第一名的位置。
再仔细看这分数,很是微妙。
总觉得像是他的刻意为之,毕竟考砸和控分,她更愿意相信后者。
所以,周瑾川肯定是嫌她烦了,索性直接把第一让出来拉倒,一定是这样。
裴桑榆突然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再看他。
只是轻声说:“谢谢你,以后不需要麻烦你补课了,我会继续加油的。”
周瑾川微微偏头,俯身靠近她耳边,声音轻而缓:
“裴桑桑,怎么考到第一的?寒假教教我。”
第34章 脸红 他说这话的时候, 离得很近,大约是怕旁人听清,声音也放得很低, 更像是低语。
深蓝色的校服的拉链半敞着,因为勾着身的缘故, 里面浅一个色系的粗针毛衣略微垂坠,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整个人看上去多了点吊儿郎当的意味,语气里也带着点捉弄的坏。
裴桑榆看着他, 感觉到气息直直地扫过耳根,烫得自己的耳朵温度飙升。
“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微微动了下唇, 几乎是用气声说。
周瑾川还保持着俯身的动作, 眼睛盯着她看,像是在指责她:“怎么, 自己考了第一就不管别人了?好小气。”
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一阵, 四面八方都是看过来的视线,想要探究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裴桑榆瞪着他, 也被迫把声音放到了最轻:“我就比你高一分!能帮你补什么课!”
“你只看到了这小小的一分, 看不到我背后的挫败, 我挺受打击的。”
周瑾川收回视线, 站直, 余光里只能看到他绷着的下颌线清晰锋利。
看他这副样子,裴桑榆一时间也变得迷茫。
语气实在是过于真实,好像真没控分,难道这回确实是考砸了吗?
不过要是演戏, 他明年直接可以进军奥斯卡,影帝非他莫属。
裴桑榆在心里叹了第三回 气, 原来学神也有失误的时候。
半仙从办公室出来,拿着一叠成绩单顺手递给丁子矜,扭过头见到他们俩,面色青黑地招了下手:“哎,正好找你们,过来一趟。”
语气也不太热情,看上去像是心情不佳。
裴桑榆下意识瞥了旁边的男生一眼,警惕道:“她是不是要骂你?”
“不知道。”周瑾川显然没什么成绩下滑的觉悟,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还是一副闲云野鹤的姿态。
半仙往椅子上一靠,见他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周瑾川,你成绩怎么回事?这回砸成这样。”
对方站姿不太端正,倒像是旷课被被拎进办公室批评的校霸,说话也懒洋洋的:“成绩不是挺好的么,不知道的以为我考的是倒数第二。再说了,比裴桑榆差一分就叫考砸么?”
半仙被噎了下,缓缓说:“裴桑榆这次确实是进步超大,但话不是这么说,我们要跟自己纵向对比。你每回都能甩开第二名十来分,遥遥领先一骑绝尘,这次总分比上次少了整整十五分,你不觉得该反省下?我看了你的试卷,物理化学都不是满分,这就不是你的常态。”
周瑾川无话反驳,索性不出声。
裴桑榆帮腔道:“这次和上次的题也不一样,不能这么比。”
半仙:“……”
这鞭策优等生的训话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盯着两张过分优越的脸,顿了几秒钟。
换了个坐姿,也换了个思路:“不对劲,很不对劲,你们俩是不是偷偷谈恋爱了?”
周瑾川微微弓身笑了下,语气挺坦诚:“说我恋爱脑是吧,我谈恋爱成绩就下滑,她谈恋爱就重回第一,怎么听起来这恋爱谈的更像是说裴桑榆的心机啊,故意扰乱军心。”
裴桑榆:???
难道重点不是我们根本没有在谈恋爱吗?
隔壁喝水的马主任听到这话,机警地回过头,义正言辞说:“裴同学,你可不能干这事儿,这赢得也不光彩啊。我们附中学子一定要正大光明,坦坦荡荡,这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裴桑榆无语道:“怎么可能,就算我想勾引他,你看这人长这样,像个恋爱脑吗?”
周瑾川低着头笑了下。
“不像,这么张脸吧,随便谁稍微看上一眼,都觉得像骗了好多小姑娘的渣男。”
马主任慢悠悠吹了口茶水上的泡沫,又说,“周瑾川,我下学期会好好盯着你,刚不小心给你提供了个思路,万一你之后为了重回第一欺骗裴同学的感情,那你就死定了。”
被点名为渣男的某人无所畏惧道:“你盯。”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裴桑榆是真听不下去了,叹了口气,“学生成绩有起伏不是很正常么,你们老师也太风声鹤唳了。”
半仙心说不是她一惊一乍,就周瑾川理科没拿满分这件事,本身就非常有问题。
不过看他这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估计也问不出个一二三,索性作罢。
“算了算了,都回去吧,周瑾川你自己再好好检讨下,下学期别再让我看到你化学还错了一道选择题这种基本错误。”半仙懒得再看他,伸手赶人。
周瑾川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转身就走。
裴桑榆跟在后面,看着他被风吹乱的短发,心里也跟着乱糟糟的。
要不开口再安慰下….但自己顶了他的名次,是不是会有点微妙的居高临下?
估计听到人的耳朵里,更像是挑衅和炫耀。
就这么一路怀揣着莫名其妙的心情,到底一句话也没说。
裴桑榆原本觉得半仙反应过于浮夸,直到看到了匿名群里的讨论。
【听说zjc第一名被psy顶了…….】
【堪称附中第一奇观,下课我得去公告栏围观一下】
【要是月考考砸也就算了,偏偏是期末,这公告栏得挂上小半年,好虐心】
【这就是反复鞭尸好吧,psy有点东西,没想到成绩那么好,牛的】
【zjc是真的惨,听说他家里要求巨严格,掉出第一名就要家规处理的程度】
【我日…什么变态家庭,果然少爷也没那么好当】
……
裴桑榆垂着眼,面露纠结,原来要直到下学期的期末才会换掉照片。
那对于周瑾川来说,就是长达半年的奇耻大辱,确实很虐。
她突然不太想要这个第一名了。
哪怕是并列第一也好,为什么偏偏就是比她少了一分,这一分之差着实让她饱受煎熬。
后面的课都是在评讲试卷,裴桑榆头一回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放学,各个室友跟她打过招呼说了再见,才后知后觉这学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周瑾川。”裴桑榆叫住勾着书包准备离开的人。
周瑾川回过头,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模样,转身走到了她跟前,弯腰看她:“我看不懂你现在的表情,考了第一也这么苦大仇深?不是想要吗?”
“我看群里八卦说,你没考到第一会被家规处置,那是什么?”裴桑榆眉宇间都是担心。
周瑾川无所谓地扯了下唇:“我一个离家出走的人,还怕家规?别瞎操心。”
听这个口吻,那就是有了。
裴桑榆思绪沉沉,轻声说:“你是不是因为帮我补课太累,所以才没考好啊?肯定是我连累你了,对不起。”
她确实是太敏感,也太细腻,周瑾川没想着一个控分能牵扯出这么多的情绪,着实无奈。
但要是此刻承认让了分,就这么骄傲的裴桑榆,肯定会觉得这是在变着法子羞辱。
思前想后,左右为难。
周瑾川索性转移话题:“上次考进前五十有奖励,这次考第一当然也有,想要什么?”
裴桑榆茫然地撞入他的眼睛里,不解说:“这种时候你还想着给我奖励?”
“不行吗?我们俩总得有个人高兴下吧。”周瑾川笑说。
裴桑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要了。”她摇了摇头,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周瑾川耐着性子问:“寒假帮我补课吗?”
裴桑榆心说这更是伤口撒盐,再次摇了摇头,宽慰说:“你不需要我帮你补课啊,你本身就很厉害了,这次只是小小的失误。”
周瑾川这回是真的想叹气。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这个状况就是。
是他低估了裴桑榆这神奇的脑回路。
教室里已经逐渐空了,只剩下几个动作磨蹭的同学在埋着头收拾东西。
他抬手碰了下对方的后脑勺,低声说:“但心情确实一般,安慰我一下,像上次那样。” 上次,哪样?
裴桑榆回想起跨年的那天,她在车里主动抱了周瑾川,抱了很久。
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现在还在教室里,他们本身就在风口浪尖上,做这样的动作,也实在是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
裴桑榆手指蜷缩了下,有些无措地看着他,没有出声。
就那么看了好几秒钟,才轻声说:“不合适吧。”
“是不太合适。”周瑾川点了下头,退回到安全社交的距离,“那寒假后见。”
裴桑榆不自觉顺着他的话说:“嗯,寒假后见。”
然后看着他转过身,也看不出表情是几个意思,就这么走了。
裴桑榆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言自语道,不补课也能见面啊,好不容易有个假期还非得坐在那学习吗,真是的-
裴桑榆拿着第一名的成绩回了家,这回裴清泉难得露出了高兴的表情。
他拿着成绩单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反复确认说:“你分数超过了周瑾川?”
“你知道他?”从他嘴巴里说出这个名字,裴桑榆倒是意外。
裴清泉点了点头,视线还落在她的成绩单上:“知道,当时帮你转学时就注意到了。抛开他的家庭背景,他个人的成绩也非常耀眼,是普通学生很难超越的优秀。”
“那你还让我考第一回 来。”裴桑榆相当无语,甚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给我一个地狱难度折磨我是吧?诡计多端。”
裴清泉跟这位外孙女相处也不过几个月时间,从一开始的生分到现在能坐在同一张餐桌上聊天,他自己都觉得离奇。
凭良心说,一开始对她个人情绪太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但现在,她口无遮拦的突然怼一句这样的话,却让他久违的感受到了一点家里很久都没有的亲切。
感觉也不是太坏。
裴清泉嗓音放得松缓了些:“是为了鼓励你考得更好。”
“说得好听。”裴桑榆忍着再翻一个白眼的冲动,往嘴里送了口汤。
“你的补课是哪位同学帮忙的,我们买上礼物一起去感谢下人家。”
裴清泉毕竟是生意场上混的老手,礼数和教养都是足够。
只是这话差点让裴桑榆一口汤喷了出来。
“不用了吧,这就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搞这么隆重,人家多不自在。”
偏偏对方压根没听进去,还在追问:“是哪一位热心肠的同学?你不想说,我也可以问你们班主任。”
裴桑榆觉得头皮发麻,刨根问底的习惯敢情是从这里来的遗传。
好半天才吞吞吐吐挤出那个名字:“就是周瑾川。”
这下轮到裴清泉陷入了沉默。
“就说了,不用送礼,人家那个家境也看不上。”裴桑榆垂着头,慢条斯理地吃着汤里的小蘑菇。
裴清泉想了想,借此机会认识下对方家长也不失为一个良机:“那就挑一天一起登门拜访。”
裴桑榆想到自己那天对秦景放的狠话,站在家长的角度,这跟上门和亲有什么区别。
光是想象那个两位长辈会面的场面,就尴尬得能扣出一座故宫。
她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不要不要,真的不用。再说了,我超过了他还带着长辈一起上门,人家不知道的以为是去耀武扬威。”
“有道理。”裴清泉点了点头,“我再考虑考虑。”
裴桑榆心说就别考虑了,再折腾我下次给您考个倒数第一回 来。
一顿饭吃得思绪重重。
她不想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火速吃完回了房间。
也没什么事做,索性随手点开了一个电影,没开倍速,就窝在椅子里慢悠悠的放着,注意力却很难集中在剧情上。
好无聊,平时周末这个点都在干什么。
裴桑榆回想了下,之前所有的周末都在周瑾川家补课,现在补课也没了,时间直接空出了一大半。
那周瑾川现在在干什么?
是在因为考了第二名受罚,还是耍少爷脾气压根就没回家?
她懒散地换了个靠椅的姿势,手肘搁在膝盖上,脑子却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好不容易看完了这场三小时的电影,裴桑榆随意看了眼时间,是平时广播的点,下意识就拨通了周瑾川的电话。
机械的电子音响了好几声,却没人接,很是奇怪。
按往常来说,他基本上都是秒接。
裴桑榆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初他们俩的约定。
她每晚念广播,直到周瑾川帮她考到第一名为止。
当时还觉得是个漫长的折磨,每天尽职尽责忍着暴躁当一个五星客服,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所以,看这电话都懒得接的模样,现在广播也不需要了是吧。
裴桑榆盯着对方无人接听的手机,愣楞地出了神,然后按下挂断。
她和周瑾川的交易就这么猝不及防结束了,毫无预兆。
没有最初以为的开心的感觉,空落落的,就像是风雪从空旷的走廊里呼啸而出,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以那个展览墙贴上照片的那一刻为断点,他们好像重新又变回了最初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对方很快又回拨了过来。
裴桑榆从思绪中出来,看到来电的备注愣了好一会儿,才点下接听。
出声才发现嗓子有些干,清了清嗓子才说:“喂,周瑾川。”
叫了个名字,又没了下文。
“刚没听到手机在响,怎么了?”
听起来对方所在的背景音有些嘈杂,好像在很多人的地方,还带着非常明显的户外的风声。
“你不在家吗?”
察觉到这句话好像带着质问的歧义,裴桑榆轻声解释,“我以为你打算睡觉了,平时这个时间,我都是要给你念广播,所以才会打电话。”
“假期还想着给我念广播啊?”周瑾川笑了下,尾音拖长,声音在风声里听起来更为蛊人。
裴桑榆张了张嘴,握着手机的手指绷得更紧:“之前也没说还有假期,我很尽职尽责的,你没说结束之前,我都会按照答应你的来做。”
“这么乖啊。”周瑾川帮她回忆原话,“不过补课和广播是同时进行,我们说好的约定。”
明明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裴桑榆还是顺着话点了点头:“是说好的。”
所以,这就是结束了的意思,裴桑榆想。
她准备挂断电话,听见对方又重新出了声。
“你不问我在哪儿么?”
“你在哪儿?”
两人像是输入了代码似的,机械地一问一答。
周瑾川好像走到了另一个地方,那股喧嚣稍微安静了些,空旷的安静显得他的声音更为贴近:“在郊区的赛车场,约了一帮朋友们一起,以前也跟他们一起玩过,不然你以为我的车技怎么练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咬字带着京腔。
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那副漫不经心的少爷样。
裴桑榆回忆起他带着自己在海边迎着风看日落的场景,心脏很轻地颤了下。
她很庆幸周瑾川终于想通了过去的事,又重新回到了曾经朋友们的圈子里,回到曾经众星捧月的热闹中,好像一切都在朝着好的地方发展。
但那个孤独的老是一个人呆在家里的周瑾川,好像才是自己更为熟悉的。
而现在电话那边的周瑾川,隔着云端,她很陌生。
裴桑榆哦了声,突然觉得自己的伶牙俐齿变得词穷。
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悻悻然说:“那你接着浪吧,我先挂了。”
“裴桑桑。”周瑾川从上次她要求后,就一直改口叫她这个名字。
他语气认真地问,“你是想让我接着去跟他们玩,还是想我回家听你念广播?”
裴桑榆被问住,茫然地啊了一声。
明明平时学习上一看到题就能一秒想出思路,此刻却感觉脑子卡顿到转不动。
这两个选项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问你话。”周瑾川的声音变得低缓,把刚刚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背景呼啸的风声愈加明显,盖过了两人安静的沉默。
“跟我有什么关系?”裴桑榆反问。
“念广播就跟你有关系,想假期加班吗?”周瑾川慢条斯理问她。
放到以前,裴桑榆绝对会斩钉截铁地说出不想。
但此刻,她有了自己都无法解释的长久的犹豫。
周瑾川是因为失眠才去骑车吗?
还是只是单纯的想要发泄情绪? 远处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周瑾川随口应了一声,又对着电话这头放轻声音:“新的一轮比赛要开始了,做好决定了吗?”
仿佛她的一句话真的可以左右他的行程。
“你怎么这样啊。”裴桑榆攥紧了手心,嗓音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娇气。
“那我去了,可能会很晚,你早点睡。”周瑾川说着,就要挂断电话的意思。
裴桑榆闭了下眼,没经过太多的思考就脱口而出。
“回家,你现在就给我回家,我给你念还不行。”
语气带着点娇蛮的命令。
话音一落,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周瑾川低低地笑了声,说好。
电话还连通着,裴桑榆却觉得呼吸有些乱了。
侧头看向窗外,玻璃上倒映着一个茫然无措的自己。
她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就听见电话那边有个陌生的声音在问:“哎,周少,这是要撤的意思?还这么早,十二点不到,再来两圈啊。”
“回家了,有人在催。”
周瑾川指尖敲了敲手机,嗓音里带着点笑,听上去几分无奈又甘之如饴。
背景音里猛然爆发出一群人起哄的声音,有个男声在一群口哨声重格外突出,颇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哎,女朋友这么粘人的吗,妻管严啊你。”
乱讲什么啊。
裴桑榆的脸颊蹭的一下,红了个彻底。
第35章 别怕 “别瞎起哄, 她会害羞。”周瑾川出声制止。
这句欲盖弥彰的话一出,口哨声没少,更加肆意, 喧闹得几乎是要敲碎裴桑榆的耳膜。
怎么周瑾川身边全是这种逮着一句话就玩笑开个不停的人啊。
她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明明接近零下的天气, 滚烫。
于是换上佯装凶巴巴的口吻:“你怎么还没走?要是想留下来玩我也不强求,别搞得像我强迫你似的。”
“没强迫,我心甘情愿。”
周瑾川又笑,安抚完电话这头又跟电话那头的人解释。
“真走了, 再不回某人要发飙了。”
某人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却只是把下巴搁在膝盖上, 闷着头脸红。
“哎哟, 还是只脾气不好的小野猫,周少的口味果然野。”方才开玩笑的那人又接上话。
周瑾川轻啧了声, 倒是没再解释:“下次再约, 撤了。”
裴桑榆等到那边的喧嚣声远去,才开了口:“上车了?要先挂断吗?”
毕竟, 原本这通电话也只是为了尽义务。
“跟我打电话除了广播就不能聊点别的?”周瑾川淡声问。
除了之前谈心的那次, 确实每次都是中规中矩。
裴桑榆再次被问住, 想了一会儿, 非常不解风情说:“我们俩, 除了学习还能聊什么?”
话说完,想给自己闷棍,感觉有一种把天聊死了的感觉。
这是直接往刚得了第二名的小周老师伤口上插刀。
周瑾川坐上车座后排,开了点车窗, 让外面的寒风吹进来。
他微微勾了下唇:“比如我为什么要去赛车?比如那些朋友怎么认识的?比如寒假有什么安排?裴桑桑,你都对我不好奇的么。”
他说的这些问题, 确实是裴桑榆都想知道的。
她想,这人是不是什么时候偷偷去学了读心,或者半仙传授衣钵教他学会了算命。
但是照着人家的话再重复一遍,又实在是太蠢。
于是绞尽脑汁换了个说辞:“你今天心情不好?”
“去之前是不大好,现在还不错。”周瑾川的声音带着愉悦。
裴桑榆嗯了声,语气变得认真起来:“飙车也算刺激运动的一种吧,提高肾上腺素确实能让人心情好受些。不过你都没驾照,还是少去,毕竟不安全。”
周瑾川被她一板一眼的解释逗笑了,好可爱。
他手肘撑着车窗,袒露此刻的想法:“不是因为飙车开心,是因为你说要继续给我念广播开心。”
这人真是直白又坦荡。
“谁说要给你一直继续念了?”裴桑榆感觉自己藏了一晚上的那点小心思被戳破,有些不自在说,“我是怕你考第二郁闷好吧,之后再看我心情。”
周瑾川有那么片刻没有出声。
隔着电话,裴桑榆也拿不准对方是什么表情,又说:“你怎么还没到家?”
周瑾川无奈:“赛车场在郊外,我上车才几分钟?跟我聊天就这么费劲。”
裴桑榆想了想,相当坦白说:“是没跟人闲聊过啊,平时都是有事说事,我也没有那种能聊一晚上的闺蜜朋友。”
周瑾川不再为难她:“没有话讲可以不说,就这么挂着。”
裴桑榆说:“好。”
电话还在接通着,两人都没再出声,安静得好像能听见电流在滋滋作响。
裴桑榆盯着那个对话框发呆。
明明平时斗嘴说不完的话,在他家一呆好几个小时也没觉得尴尬,怎么一打电话就变得词穷,好奇怪。
她拿着电话,听那边安静得只有风声,欲言又止。
偏偏对方也是个性子冷淡的人,她不开口,他也不说。
不觉得气氛很诡异么。
过了十来分钟,裴桑榆还是受不了这种沉默,重新出声,把话抛了回去:“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周瑾川懒洋洋开口:“有啊。”
“你喜欢什么颜色?”
“平时爱去哪里玩?”
“最想要的礼物是什么?”
“生日是哪一天?”
“很多,你想先回答哪一个?”
对方抛出一大堆问题,裴桑榆猝不及防,被噎了下:“你问题也太多了。”
周瑾川嗯了声,语气挺认真的说:“因为好奇。”
裴桑榆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绕开了理应最关心的家庭状况的问题,毕竟自己从来都没提起,然而话题全是围绕着自己展开,有一种莫名被人重视的感觉。
她想了想,一个一个认真回答。
“喜欢烟蓝色。”
“平时不太出去,但喜欢热闹的地方。”
“最想要的礼物,想要一个可以实现愿望的哆啦A梦。”
“生日是三月二十一号,在春分,好巧,我突然想起来你也是二十一,刚好比我大五个月。”
她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发现了一个小巧合的欣喜,语气也变得雀跃起来。
言语之中,有一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
周瑾川一一记下,才调侃了声:“嗯,小朋友。”
“一年都不到算什么小朋友,我就是读书稍微早了那么一点,别以为你大个百来天了不起。”
“也不知道谁喝醉了拉着人叫瑾川哥哥。”
“周瑾川,你非要提那件事是不是?”裴桑榆拔高声音,威胁他,“你快给我忘掉。”
“忘不掉,记忆犹新,后悔当时没录下来。”周瑾川意有所指说。
裴桑榆好气,咬牙切齿出声:“我真想顺着电话爬过去揍你一顿。”
周瑾川顿了顿,才说:“你看,这不是聊得挺正常的么。”
裴桑榆愣了下,后知后觉,是哦。
果然还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更适合他们俩。
后面乱七八糟聊了些别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朋友们的八卦。
裴桑榆听得津津有味,正到关键时候,听见对方说:“我到家了,洗个澡给你回拨过去。”
“好,那我挂了。”
裴桑榆挂断电话,握着发烫的手机,莫名其妙有了一种煲电话粥的即视感。
以前在江州她嫌父母老是吵架烦人,也是住宿。
宿舍里有个小姑娘谈了个校外的男朋友,每天晚上就站在小阳台上打电话聊天,一聊半小时,直到熄灯。
当时每天在宿舍看书的裴桑榆表示相当不能理解。
两人都没呆在一块儿,就那么对着空气有什么可聊的。
但此刻,她看着通话记录的时间陷入了沉思。
她居然跟周瑾川说这堆无聊话说了四十分钟。
裴桑榆摇了摇头,心说果然假期的时间就是拿来浪费的,也懒散起身进浴室冲了个澡。
再出来的时候,见到周瑾川已经打过来了三个未接。
她回拨过去,解释说:“刚在洗澡,你要睡了吗?”
“你把我叫回来,不就是想让我早点睡么?”周瑾川反问。
裴桑榆被噎得无言以对,看了眼空旷的书桌:“今天没做题,没题目可念了,给你念点什么?”
周瑾川把电话开成公放,放在旁边的枕头上:“不用念,一起睡吧。”
“一起….睡?”裴桑榆差点咬到舌头。
周瑾川不知道她又想到哪儿去了,解释说:“是让你躺下,一起闭上眼。快一点了,你想秃头?”
“你才秃头,我是头发茂密的王者。”裴桑榆松了口气,缩进被子里,又试探问,“真的不用念吗?你不是失眠?”
“现在好一点了。”周瑾川如实道。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做噩梦的次数变得很少。
睡觉前哪怕意识清醒的时候,更多时间也会想到的是裴桑榆。
他侧头看向搬到床头的鱼缸,红色金鱼相当有活力地在里面游来游去,像是电话那边的让他揣测不透的小姑娘。
精神,活力,带着一抹鲜艳的亮色就这么闯进了他的世界里,再也出不去。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房间很安静,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对方睡着了没,周瑾川把声音放到了最轻:“晚安。”
“你还没睡啊,过年回家吗?”
“明天回。”
裴桑榆一沾枕头,困意就瞬间上来,含糊不清还在回他:“是回去受罚吗?好可怜的周瑾川,等你哪天有空告诉我,我陪你看日落。”
周瑾川唇角微微勾起:“好。”-
次日,裴桑榆模模糊糊记得答应了对方什么事,却又想不起来。
电话也没再打,只是零星发了几条信息,说是这两天在家里,不方便。
裴桑榆心想,八成是一回家就被关了禁闭。
按电视剧里演的,估计还得跪在祠堂里彻夜不眠地反省自己,然后保证下次一定考好。
光是脑补,就觉得他又可怜又好笑,她在吃早饭的时候想起来,自己莫名其妙笑了两声。
裴清泉毛骨悚然地看了她一眼,心说这该不会是学习学疯了。
直到三天后,才再次收到他的信息。
【债主】:下午四点半出来?
【sunset】:关禁闭出来了?
【债主】:?
【sunset】:没事,懂,要面子
【债主】:?
裴桑榆懒得回他一连串问号,也没问干什么,总不能把自己拐骗出去卖了吧。
只是站在衣柜前,又陷入了漫长的选择困难症,不知道该穿什么。
这好像还是头一回跟周瑾川单独出去。
平时见面都是校服居多,没太在意打扮,突然这么正式,还有点纠结。
想了一会儿,挑了条灰蓝色毛衣长裙打底,怕冷,还是相当有温度地在外面裹了件白色羽绒服。
头发就散着披在肩膀后,戴了一个同色系的发箍,搞定出门。
打车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才觉得这地儿异常眼熟,好像来过。
看到门头,才发现是那天捞鱼的那个游乐场。
周瑾川这人看着冷冷淡淡的,居然喜欢这种小姑娘爱去的地方,反差也太大了。
裴桑榆准备见面嘲讽他几句,刚下车,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周瑾川。
实在是这人过于出挑,一身黑色的棒球外套酷得不行,把整个人的比例勾勒得相当优越,看上去不好接近却又相当蛊人。
只是,他内搭的那件毛衣颜色,和自己的裙子好像。
都是饱和度很低的雾霾蓝,像是两人特地约好了一起又暗自里偷藏的小心机。
裴桑榆快步过去,张嘴就是调侃:“你居然有这么骚包的毛衣?没看出来呀,闷骚怪。”
周瑾川微微挑眉,看向她内搭的长裙:“你在说你自己?”
裴桑榆:“…….”
这叫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索性转移话题,非得把对方也拖下水不可:“为什么来这里?你想坐旋转木马啊?这么少女心呢周少爷。”
“带你换个视角看日落。”周瑾川顿了顿,又说,“当然你想坐,我可以陪你。”
“我才不要。”裴桑榆一副小大人的口吻,“那都是小孩坐的,我已经长大了。”
周瑾川笑着瞥了她一眼,带着人径直往里走。
路过上次捞鱼的地方,裴桑榆心惊肉跳,迅速低着头,伸手拽着周瑾川的袖子往前冲。
嘴上不自在地说着:“这边人好多啊,我们快点过去,挤死了。”
这狗东西脑子太灵,绝对不能让他发现。
周瑾川只是侧头随意看了眼,就和捞鱼的老板对上视线。
正想说点什么,对方倒是热情先开了口:“小姑娘,又来捞鱼啊?来来来,这次给你打个八折。”
看过来的眼神跟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冤大头似的,两眼放光。
裴桑榆:“…….”
她转过头,挤出一个标准假笑:“老板,你认错人了吧,我没来过。”
“五折,特地给你优惠,五折怎么样!”老板笑呵呵地,一口咬定说,“不可能认错,你长得好看,而且我头一回看到捞了两三个小时才捞起来五条的,花了大几百,我印象非常深刻。”
潜台词就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人,赚大发了。
周瑾川低着头笑了下,慢条斯理地说:“上次那金鱼就是在这儿捞的?我记得你跟我说的是,你虽然捞了两个多小时,但捞上来五十条跟别人换的。”
当场打脸是什么感觉,非常疼。
果然,一开始看到这个游乐场的时候,就不该进来。
“我都说了不是我,他记错了!”裴桑榆苍白狡辩。
老板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振振有词:“我不可能记错,我还给你拍了照片发到了家族群里,你等我找一找聊天记录。”
裴桑榆:???
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你再离谱一点?传播他人照片侵犯肖像权的知道吗!
周瑾川听得差点没绷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都火到人家家族群里了,好厉害。”
裴桑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拽着周瑾川的胳膊往池子边走,挑衅说:“笑什么笑,你来,你试试就知道根本捞不了。”
“行啊。”周瑾川没太所谓,只是随意把袖子往上拉了下,露出一截精壮的手腕。
又来一个冤大头,老板乐呵呵地把纸糊的渔网递过去一把:“二十块钱五次,随便捞。”
周瑾川点了点头,接过来,先拿了一个试水,刚放下去就破了个彻底。
果然,他们俩是一样的水准。
裴桑榆洋洋得意,居高临下说:“看吧,我就说不是我的问题,这就是很难捞。”
周瑾川没说话,只是拿起渔网观察了下,又沉下眼,拿出第二个实验。
他平着手腕,把力道分散到四周,这回很轻松地捞起来了一条。
裴桑榆倒吸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他用同一个已经湿透了的渔网,捞了第二条,第三条。
你的渔网开挂了吧?这绝对是氪金作弊了!
他就那么随性蹲在池子边上,动作是一种游刃有余的散漫,一举一动很是养眼。
只呆了没两分钟,垂着眼很专注的样子很快吸引了一群人围观。
“哇,这个小哥哥捞鱼好厉害,这都没破。”
“哎哎哎,又上来了一条,一个网居然能捞起来四条,牛啊。”
“长得好帅啊,想去要个联系方式,但看着有点不好接近。”
“没看到他旁边的那位臭着脸的美女吗,人家是一对儿好不好?”
裴桑榆的脸色的确很难看,毫无笑意,但绝对不是因为周瑾川被别人觊觎而吃醋。
单纯是气的,怎么这渔网到了他手里有这么听话,这不科学。
两相对比,自己像个四肢没发育健全的智障。
她忍住再试一次以证水平的冲动,不想要再丢第二次人。
只是眼前的这位,着实是让人感受到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周瑾川慢悠悠地用掉五个网,拎着一口袋金鱼晃了晃,语气云淡风轻:“五分钟,二十条。”
裴桑榆:“……”
裴桑榆不想说话,感觉实力受到了碾压。
“送你。”周瑾川把一整袋金鱼递到她手里,低声说,“笨蛋。”
羞辱谁呢。
裴桑榆那股气彻底上来了,相当有脾性地扭头就走。
边大步走边气鼓鼓吐槽:“你烦死了,也不知道我是为谁捞的鱼,我在那蹲了几个小时手僵腿麻的,还说我是笨蛋。周瑾川,你自己玩吧,我回家了。”
一连串的抱怨,看样子是真把人惹毛了,那点性子简直没有要收的意思。 周瑾川把鱼送给旁边眼巴巴的小朋友,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大步追上去:“生气了?”
“很气。”裴桑榆面无表情放着狠话,“友尽,接下来寒假一个月都别跟我说话。”
裴同学面子比天大,这口气就咽不下去。
周瑾川快步走到她跟前,拦住人的去路:“我的错,收回对你的调侃。”
裴桑榆抬眼,义正言辞地指责他:“本来就是你的错,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两人的声音不小,引来几个路人善意的视线。
一看就像是小情侣在吵架,在游乐园可太常见了,甚至还有几个人驻足开始看戏。
“帅哥,说点好话啊。”人群里有人帮腔,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给我个补偿的机会?”周瑾川收到了场外观众的意见,放低身段。
裴桑榆绷着一张小脸,不说话,相当高贵冷艳。
潜台词很明显,你倒是先说来听听,怎么补偿。
周瑾川了然,抓着她的袖子往另一个方向走,不给她犹豫的机会:“等你看了日落,就消消气。”
好,果然会抓人命脉,裴桑榆瞬间心动。
她动了动唇,还是没出声,就任凭他这么拉着。
检票,排队,进去,全程无言。
周瑾川侧过头看她的表情,都半小时了也没有要缓和的意思,无奈说:“下次不笑你了。”
裴桑榆懒得理他。
排队通道在一个隧道口下方,快排到的时候,才问了句:“这项目是干什么?怎么看起来不太对劲。”
“摩天轮。”周瑾川说。
裴桑榆哦了声,被他推着进去坐下,等到舱门关闭,缓缓上升,才从那股憋着的火中反应过来。
扭头看了眼玻璃窗外,又飞快收回视线:“周瑾川,这摩天轮多高来着?”
“一百多米吧,算这边最高的。”
“最高?”
声音都开始颤了。
周瑾川侧过头,看她的表情不太对劲,低声问:“怎么了?”
裴桑榆挣扎了一会儿,眼睛压根不敢往旁边看,视线只能定格在对方身上,浑身僵硬。
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向他坦诚内心的恐惧:“我其实有点怕高……我不敢…”
周瑾川想起来上次她翻窗的时候,也是同样的紧张,语气沉了些:“你之前那次跳下来,也是因为怕高吗?”
裴桑榆嗯了声,只是咬着唇,一个多余的字也说不出。
现在也顾不上跟人生闷气了,手指拽着他的衣角不敢松。
周瑾川自责道:“我应该先问你。”
但现在已经关闭舱门开始上升,显然是下不去。
每往上升一格,裴桑榆的脸就肉眼可见地惨白一分,看得他也面色沉沉。
“闭着眼睛,到了我再叫你。”周瑾川抬手,用手掌挡住她颤抖的眼睫。
裴桑榆缓缓吸了口气,拉下他的手,疯狂做着心理建设:“是不是可以克服一下?我也不是什么生理问题,这里很安全对吧,我也不会掉下去。”
不知道是在说给对方听,还是想要说服自己。
周瑾川再次伸手,想要挡住:“不用勉强。”
裴桑榆抬眼看着他,突然笑了下,很信赖对方地说:“不就是一百来米,你帮我克服好不好?”
这姑娘真的是骨子里的要强。
明明抓着自己的手指一直在颤着。
周瑾川微微勾下头,和她对视:“怕高也没什么大不了,有弱点很正常。”
裴桑榆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遗憾:“我一直不敢去很高的地方,但这样也会错过很多风景吧,比如高空的日落,我就永远看不到。今天误打误撞上来了,我想试试。”
周瑾川拿她没办法:“全程是一个小时,会很煎熬,你不用这么强迫自己,也不需要这么逞强。如果实在想看,到了顶点我再叫你。”
裴桑榆缓慢地眨了下眼,内心有些松动了。
想着反正周瑾川见过她最蠢最狼狈的模样,也不差现在多这一次了。
她叹了口气,终于微微垂下了头,放任自己把脑袋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视线骤然变窄,就看不到令人晕眩的地面和逐渐远去的高楼。
那股从上来就不安的情绪瞬间的舒缓,僵硬的后背变得松弛。
对方身上有一股非常清新的气息,在低头的一瞬间,被那股熟悉的味道包裹,恐惧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周瑾川盯着她垂着头的脑袋,轻拍了两下安抚。
“到了吗?到顶点了吗?”
每过几分钟,裴桑榆就小声问一次。
周瑾川又心疼又觉得她可爱得要命,动作轻缓地脱下外套,低声说:“快了。”
“你别动!”裴桑榆察觉到他的动作,又是一阵紧张。
周瑾川哑然失笑,手缓慢收了回去:“好,不动了。”
裴桑榆就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拽着他毛衣的衣角不敢松开,仿佛在这个离地面越来越远的高空中,眼前的少年成了她唯一可以的依赖。
时间变得无限漫长。
某一瞬间,裴桑榆感觉缓慢移动的摩天轮顿了下:“是不是到了?”
摇晃的瞬间,有些失衡,她下意识把周瑾川抓得更紧。
“抬头。”周瑾川拍了拍她的脑袋。
裴桑榆下意识顺从地抬起头,又因为身处云端而觉得呼吸急促。
下一秒,整个人突然被一件衣服罩住。
然后感觉周瑾川从肩膀后方揽住了自己,宽阔的掌心撑着外套,挡住两侧空洞的玻璃带来的晕眩感,只留下眼前那一道余晖的美景。
身后是他宽阔的胸膛,耳边是他温热的呼吸。
裴桑榆一瞬间忘却了自己身处高处的慌张,不知道是被眼前从未看过的日落而震撼,还是因为他猝不及防的背抱而紧张。
心跳不止。
“看前方,不怕,我在。”周瑾川说。
第36章 妄想 裴桑榆被他的话安抚了下来。
安全感, 她脑海里蹦出一个词,是周瑾川给她的。
身处高处看日落和在地面上仰望的感觉完全不同。
是以一种类似平视的角度看着夕阳从眼前坠落,天地空旷, 落日绚烂。
裴桑榆惊呼:“好好看。”
周瑾川抵在她的背后,垂眼就能看到她的发顶和雀跃的表情。
他没动, 仍然帮她撑着外套挡住多余的视线:“要拍下来吗?”
“要,但我有点不敢动。”裴桑榆浑身僵硬。
周瑾川笑了下,手背蹭到她的发丝,很软:“我两只手都没空, 要不你克服下自己,慢慢把手抬起来。”
他说这话的语气, 很轻, 就那么贴着自己的耳朵,有一种在哄小朋友的意味。
裴桑榆又分了神, 动作却跟着他的指令滑开了手机。
一股气, 一咬牙,抖着手拍了一张。
“糊了, 还说我拍照技术差。”周瑾川陈述事实。
“你说了以后不笑我的!”裴桑榆回头瞪他, 转过脑袋却发现他距离自己很近。
周瑾川收了勾起的唇角:“没笑。”
裴桑榆眨了眨眼, 视线莫名停在了对方的锁骨上, 他穿的毛衣是宽松的圆领, 稍微动作就露出一大片皮肤。
在锁骨往下一点的位置,有一颗小小的黑色的痣,很欲。
从来没想到自己会用这样一个字来形容周瑾川。
正在愣神,听见他又说:“要往下降了, 还看吗?”
裴桑榆垂眼看了下有些花掉的照片,算了, 也算是纪念。
她收起手机,觉得今天这一趟也没算白来:“不看了。”
周瑾川把外套掀开,突然的空旷让她紧张了一瞬,然后后脑勺被掌心扣住,重新按回了他的肩膀上。
她愣愣地任凭他的动作,心里却想着,明明可以直接拿外套盖住不是吗?
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太害怕,才用了刚才自己的办法。
果然是一如既往细致的周瑾川。
只是慌乱的心跳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随着摩天轮缓慢下降,越发鼓燥。
裴桑榆闭着眼,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对方听见这紊乱不已的跳动,却不知缘由。
直到出了摩天轮,仍然觉得腿软。
站上地面的那一刻,差点膝盖一滑跪了下去。
周瑾川伸手扶了下,低头看她:“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一百多米也不过如此。”裴桑榆惨着一张发白的小脸,嘴硬得毫无说服力。
周瑾川也习惯了她这样,懒得呛声。
提议道:“那玩玩别的,换下心情。”
裴桑榆对于高空类的惊险项目都有些望而却步,听着周遭一片尖叫,心惊胆寒:“不然,回去了吧,反正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看日落么?”
周瑾川看穿她的想法,却没顺着她的意思,只是说:“还早。”
裴桑榆环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一个篮球机上,重点不在投篮,是旁边的奖品。
一个蓝色的圆滚滚的哆啦A梦,放在置物架的最高层,看着就很软,简直是她的梦中情猫。
“我们去玩那个!”裴桑榆一扫阴霾,快步跑过去,指着玩偶问老板,“请问那个奖品要怎么才能得?”
老板扫了一眼自家的镇店之宝,语气高冷:“那边发球,记时三分钟,全中。”
哦,听你这意思,就是根本不打算送是吧,奸商。
裴桑榆瞬间兴致怏怏。
刚低落了一秒,又猛然回头,看到慢悠悠走过来的人,立刻换了副相当讨好的表情:“周瑾川,我看过你打篮球,三分都闭着眼睛就能投中。”
她讨好人的时候,夸张的修辞就是说来就来。
“怎么,想要?”周瑾川言简意赅。
裴桑榆疯狂点头:“想,我前几天不是跟你说了么,我就想要这个,居然碰巧就有了。”
老板见生意来了,表情也变成了接客的微笑,自卖自夸说:“那个玩偶很高级,口袋一按就是一个远程对讲器,可以跟另一端的人说话,最适合小情侣。不然,让你男朋友试试?”
“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就是未来男朋友。”
裴桑榆:“………”
您可真是个聊天鬼才。
周瑾川人狠话不多,直接扫码付钱,往机器前一站:“来。”
发球的速度很快,需要一只手接,另一只投,既要保证不漏,也要看好准头。
三分钟全部命中,确实是要命的难度。
听着砰砰的声音,裴桑榆很是紧张。
她屏着呼吸,却看着他压根不需要双手,球一发出,单手扣住,然后抬手投篮。
动作行云流水,篮球落框的声音也相当有节奏感。
有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潇洒和装逼。
个个命中,一球不落。
裴桑榆情不自禁感叹:“到底还有什么是周瑾川不会的,女娲造人的时候也太过偏心。”
“说了,周瑾川什么都会。”他懒洋洋的态度,居然还能分神跟自己聊天。
很快三分钟时间到,篮板上显示出满分战绩。
周瑾川抬眉,脸不红气不喘,相当淡定:“满意吗?”
“满意,你好棒啊,宇宙无敌超级棒!”裴桑榆笑眼弯弯,相当谄媚。
周瑾川见她完全没了方才恐高的紧张,姿态也跟着松弛下来:“去拿奖品吧。”
老板把哆啦A梦从最高处拿下来递给女生,又把另一个呼叫器递给男生,意有所指说:“本来以为是装逼,没想到还真装到了。”
周瑾川瞥了老板一眼,会心道:“说了肯定就能做到。”
压根没注意旁边的人在说什么,裴桑榆爱不释手地抱着玩偶,整张脸都埋了进去,感叹说:“果然好软,我好喜欢。”
周瑾川笑了下,再次跟老板碰上视线,对方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他轻点了下头,算是无声的谢过对方。
那天打电话的时候,他认真记下了她说的话。
“喜欢烟蓝色。”
“平时不太出去,但喜欢热闹的地方。”
“最想要的礼物,想要一个可以实现愿望的哆啦A梦。”
“有空陪你看日落。”
于是他头两天就来到游乐场,把买好的玩偶给摊主当游戏奖品布置,又坐了三遍摩天轮找到最佳看日落的角度。
然后挑选了最近天气最好的一天,穿着她最喜欢的颜色,像是第一次踏入这里,陪她重新再来一遍。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是因为喜欢而用心。
裴桑榆却毫不知情。
朝着游乐园外走着,还抱着玩偶不放,左看右看:“现在的奖品都这么高级,质量超好,还可以呼叫。”
她按着哆啦A梦的肚子,低着头相当幼稚开口:“周瑾川,呼叫周瑾川,能听见吗?”
对方手上的对讲器传出自己的声音。
裴桑榆惊喜出声:“真的可以。”
周瑾川一手握着对讲,另一只手的指尖点了点自己:“实现愿望的哆啦A梦,在这里。”
“不要脸。”裴桑榆笑着骂他,心里却开心到不行。
周瑾川却执着于刚刚的话题:“以后有什么想要的,就用这个告诉我。”
裴桑榆感受到了一点微妙的纵容。
她抬起头看他,少年眉清目朗的模样,说的话也是狂妄,却莫名让人觉得信服。
然而不敢多想,只是开玩笑说:“你对朋友都这么好,以后对女朋友得是什么样啊?什么时候让我围观一下。”
周瑾川轻扯了下唇,意有所指:“最多也就这样了。”
裴桑榆缓慢地眨了下眼。
周瑾川也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还是裴桑榆先撤回了视线,转过头说:“走吧,剩下的娱乐活动我也玩不了。”
周瑾川嗯了声,慢悠悠地跟她并肩走着,太阳已落,天色变得暗淡。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游乐园门口。
裴桑榆看了眼时间,已经傍晚过后:“要一起吃晚饭吗?我请你。”
“不了,家里还有事,我掐着点儿出来的。”要不是今天是适合看日落的最佳天气,他也不会丢开家里一大堆事陪她出来。
“那你赶紧回吧,别又有什么奇怪的家规。”裴桑榆怕耽误他,直接抬手帮忙叫了辆车。
见车径直停在跟前,周瑾川觉得好笑:“多呆一会儿会死么?”
裴桑榆还挺善解人意地说:“你不是急着回家吗,我替你着想。”
周瑾川看了她一瞬。
打开车门,偏了下头:“先送你回去。”
有了上次失联的状况,哪怕是现在天色还早,也不敢再让她一个人回家。
裴桑榆点了点头,没多推辞,跟他一同上了车。
只是他好像时间确实是很急,刚到自己家门口,也没下车,只是抬手胡乱揉了下她的脑袋。
很随意落了句:“那我走了,改天见。”
裴桑榆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视野里,却很久没动。
今天的周瑾川和往常不大一样,虽然一如既往的风度,但总觉得掺杂了点别的情绪。
感觉鼻尖一凉,抬头一看,以为是雪,落雨了。
裴桑榆无端的想,京市的一切她都不适应,天气烦闷,车辆拥堵。
但不知道为什么,也就几个月的时间,这一刻突然对这座城市就喜欢了起来-
假期的安排满满当当,第二天一大早,裴桑榆刚睡醒,又被边潇潇拖着去了寺庙。
这姑娘对拜佛有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虔诚,自己拜还不行,偏偏还要拉上众人一起,就离谱。
裴桑榆一向信己不信天,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几天没见,几个室友碰上面就开始叽叽喳喳。
丁子娇碰了碰裴桑榆的胳膊:“这几天都去哪儿玩了?”
“昨天去了游乐场。”裴桑榆说了一半,拐了个弯儿,“跟以前江州的朋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谎。
就下意识觉得,和周瑾川一起出现在那个地方,会让人多想。
丁子矜啊了一声,垮了个脸:“你怎么不叫我们一起,我也想去。那边新修了一个巨大的摩天轮,超级高,听说排队的人也很多。”
裴桑榆点了点头,面无表情:“是很高。”
快吓死在上面了,这句话断然不会讲。
“佛门禁地,能不能安静点儿,一看你们就跟佛没缘。”边潇潇一本正经说。
裴桑榆侧过头,揶揄说:“你跟佛有缘,还需要特地前来见上一面吗?”
“哎,你这话说得就很没慧根了,算了,你不懂。”边潇潇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看着她。
裴桑榆倒是被旁边一个排着长龙的队伍吸引了注意。
转头好奇问:“那边是在干什么?”
“开了运的转运珠,平安好运安神都有效果,买完后去佛堂再拜拜,非常灵,我家有三条。”边潇潇简直寺庙官方宣传大使,拉开裤腿露出脚脖子,“诺,我现在还戴着。”
裴桑榆:“…….”
虽然觉得很扯,她想了好几秒钟,还是非常打脸的开口:“那我去排一个,等我。”
“你不是不信佛吗?”丁子矜拿三分钟前刚说的话来堵她的嘴。
裴桑榆这人一向认错快,立刻换了副口吻:“我突然觉得,既来之则安之,信则有,心要虔诚。”
“我不去,人好多,我最讨厌排队。”丁子娇说。
“为什么佛门禁地就不能叫号呢,现在都可以网上烧香了,就不能像外卖那样扫个码拿个号,大家都轻松。”丁子矜已经叹了进寺庙的第三次气。
裴桑榆伸手,用手指戳了下她的额头:“施主休得无礼。” 仿佛一开始说信己不信天的人不是她似的。
没人想去,她独自过去排队。
实在等得无聊,点开周瑾川的微信,敲字。
【有来有回,也送你个礼物】
还没发送出去,又挨个删除。
送就送吧,还特地说一声,显得太矫情。
然而对方言简意赅甩过来一个问号,和一张截图。
是她的对话框,上面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sunset】:我就打了一行字,这你都能看见?
【债主】:嗯,刚巧点开
【sunset】:你是不是视奸我朋友圈来着
【债主】:你朋友圈把我屏蔽了
【sunset】:………
裴桑榆是真忘记了这件事,之前那段时间周瑾川跟他冷战,爱答不理的,她一气就直接把人屏蔽了。
有一种你不让我好过那我也休想让你知道我过得好不好的幼稚。
【sunset】:…放出来了现在
【债主】:不说就屏蔽一辈子是吧
【sunset】:我真忘了
【sunset】:你别这么小气跟我计较
对方没回话,裴桑榆隔着屏幕也揣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到底还是把刚才编辑的话又重新打了一遍。
【sunset】:过两天送你个新年礼物
【债主】:什么?
【sunset】:惊喜,不告诉你
裴桑榆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觉得排队的时间也不算太久。
轮到她的时候,她盯着摆在上面的珠子,特地选了两条,一个金粉色,一个淡蓝色。
来都来了,自己也买一条转转运气。
就是不知道周瑾川这么酷的一张脸,乐不乐意戴上。
想到那股违和感,就觉得好笑。
裴桑榆心情颇好,拿着珠子重新找到还在排队进佛堂的室友们,吐槽说:“你们这边也太慢了,我都买完还没进去。”
丁子矜眼尖,直接发现了她手上的两条红绳,眯着眼盘问:“老实交代,买给谁的?”
裴桑榆面色镇定地撒谎:“就,江州来的那个朋友,他睡眠不是很好,潇潇不是说这个有安神的作用么?”
“男的女的?”边潇潇随口接了句。
裴桑榆心说反正也联系不到周瑾川身上,如实说:“男生。”
丁子矜反应了过来,换上一脸看好戏地表情:“怪不得你老是否认跟周瑾川的传闻,原来老家还藏着个男朋友啊。”
“不是,就是好朋友。”裴桑榆盯着手上的两条红绳,才后知后觉看起来非常像是情侣款。
突然就有点送不出去了,会不会太暧昧了一点。
边潇潇迟缓地补上一句:“这个珠子对恋爱也很有帮助,你要是喜欢人家,就大胆送。”
裴桑榆下意识否认,声音拔高了些:“谁说我喜欢他?”
“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丁子矜有理有据分析道,“刚刚我们仨在远方观察你很久了,跟他发信息是吧,笑得那叫一个甜。”
裴桑榆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她刚是在笑吗,聊着天自己都毫无察觉。
虽然大家老是喜欢把他们俩凑在一起,但喜欢周瑾川,是她从未想过的可能。
她的确是依赖对方,依赖到现在每次情绪有波动第一时间都会找他,但那份情感落到自己身上,她无法去定义,也分不清什么才叫喜欢。
裴桑榆陷入漫长的沉默。
好一阵后,才轻缓出声,也不知道该问谁:“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丁子矜叹了口气,苦大仇深说:“这个我很有发言权,我以前暗恋一个男生三年,是青梅竹马,中考考完他就出国了,到现在都没敢表白。”
“你开窍好早,初中就懂什么是喜欢。”裴桑榆百感交集。
“嗯,就是猝不及防就喜欢上了嘛,关系又近,没事的时候就想要跟他待在一起,说一些无聊的话,做一些无聊的事。看到什么也会想要跟他分享,每次放学回家走到路口分开的时候会盯着他的背影发呆,靠近的时候会紧张,会心跳加速,会情不自禁。”
丁子矜偏头看她,“但不敢开口,不敢朝着那个方向去想,生怕打破了彼此的平衡。就是这么小心翼翼,却又无可奈何。”
她每说一个字,裴桑榆握着红绳的手指就更紧一分。
指甲几乎是要嵌进肉里,却不觉得疼。
这就是喜欢吗?
大概是因为周瑾川早早提过的顾余,她便在那一瞬间就扼杀了喜欢那个可能。
可是,她对于白月光的在意,对自己成为替身的在意,以前困扰了自己很久却不知缘由的情绪,好像突然全都找到了出口。
原来不是羡慕,是嫉妒。
不想当他心中和顾余几分相似的裴桑榆,想要成为他独一无二的裴桑桑。
山顶风大,寒风一阵一阵的吹过来,裴桑榆却长久地站在原地。
少时心动就如这山间的风,让树晃,让云涌。
回程的路上,裴桑榆一直靠着车窗出神,脑子里把所有跟周瑾川在一起的细节过了又过。
从最初时候他冷冷淡淡的模样,到后来无话不说,无事不谈。
最后定格在昨天摩天轮的那一刻,他抱着她,心跳不止。
后知后觉,原来那是对他的心动,本能比大脑更诚实。
喜欢这座城市,也不是因为他乡变故乡,而是周瑾川在这里。
所以之前对他肆无忌惮的好,都只是拿着一个好朋友的幌子当借口。
意识到这一点,裴桑榆却觉得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再与他相处,也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重新面对他。
她怎么能喜欢周瑾川呢。
明知没有结局,就不可以。
她脑子乱糟糟的进门,就见裴清泉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等人。
视线碰上,对方先开了口:“明天跟我一起回江州,你妈想见见你。”
来京市这几个月,他们都默契没有提起那个人,风平浪静了好一段时间。
此刻却发现,也只是伪装的和平。
“我不想去,您自己去吧。”
裴桑榆此刻心情糟糕透了,没有小时候以为的知道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欣喜,更多的是觉得无望。
“她判刑的时间一拖再拖,但最后量刑也不会轻。”裴清泉抬手捏了下眉心,“可能见一次少一次。”
裴桑榆抬眼,也顾不上装乖温顺,面无表情说:“我恨她,您心里应该很清楚。她杀了我爸,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她。”
“那是他们俩自己婚姻矛盾的问题,可毕竟是你的妈妈。”裴清泉到底还是帮自己女儿说了话。
重提旧事,裴桑榆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扔进海里,只想放任自己往下坠落。
她看着对方,一字一顿:“我没有这样的妈妈,她带给我的是什么,是从小到大无止境的吵架,是一个杀人犯女儿的身份。我在江州年年第一,用了所有时间来学习,到最后,同学看到我只会避开说,看,那个杀人犯的女儿。这个名字能抹杀掉我所有的努力,变成我一辈子的烙印,我永远也逃不开甩不掉!”
说到后面的时候,她的声音带上了点哭腔。
她想起裴山岚被捕之后,学校里的谩骂,造谣,嘲讽,和侮辱,像针一样,在这一刻细细密密又扎了回来。
她表面有多骄傲,内心就有多自卑。
过去是一滩苦不堪言的泥泞,她拼命挣扎,却永远无法逃离。
“都过去了,现在这里没人知道,你在附中不是好好的吗?”裴清泉叹了口气,“以后进我的公司,就算政审也不是问题。”
“会知道的,他们早晚会知道的。”裴桑榆喃喃道。
周瑾川最后也会知道。
他们从根本上,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裴桑榆转身上楼。
“你去哪儿?”
“看书,除了学习,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吗?”
她不想再关心裴清泉是什么表情,错愕或者暴怒,她真的好累。
裴桑榆坐在书桌前,翻开新买的下学期的习题册,开始预习。
只有学习能麻痹她,所有的情感都可以彻底忘记在脑后,什么也不用多想,就只需要做题,然后忘记一切。
直到深夜。
桌面上手机震动,裴桑榆垂眼看到来电,是周瑾川打来的电话。
她犹豫了几秒钟,接起,好不容易才佯装出轻松的语气:“打电话做什么?又失眠了是吗?今天我正好在做题,给你念广播吧。”
周瑾川哑然失笑:“就是想问你明天要不要一起出来,陈界他们约着出去玩。”
裴桑榆还没想好要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他,第一次喜欢上的男生,却连开口都难。
她停顿了几秒钟,只能撒谎:“我跟外公回江州了,一时半会回不了。”
周瑾川沉默了一瞬,说:“是回去看家人吗?”
裴桑榆难以启齿自己的家庭,忍着要溢出来的哭腔说:“没有,就是好久没回去了,很想念那边的吃的。京市这边甜口的东西少,还是江州的合我胃口。”
“那我的礼物什么时候给我?”周瑾川问。
听到他的话,裴桑榆视线定格在摆在桌面上的两条红绳转运珠,和那个巨大的哆啦A梦,眼泪毫无预兆就砸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被晕染开的字迹,低声说:“对不起,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弄丢了。”
就藏起来吧。
原来在意识到喜欢的瞬间,他就从一个朝夕相处的同学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月亮。
不敢多看,不可妄想。
第37章 公平 这一晚, 裴桑榆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买了很多的鲜花,放在家里布置得漂漂亮亮,然后做了一大桌的菜, 放上蛋糕,再点上蜡烛, 整个房间看上去浪漫又温馨。
自己的脸上也挂着笑,看上去心情很好。
想起来了,是父母的结婚纪念日。
她准备好一切,看到下班回来的宋斌, 乖巧笑道:“爸爸,看我帮你们准备了什么?今天是庆祝的日子, 你大度一点, 就不要再跟妈妈吵架了好吗?”
宋斌点了点头,笑得温和:“这么乖啊, 还做了饭。”
裴桑榆嗯了一声, 转头看向桌面说:“都是你们爱吃的,那个糖醋鱼加了你教我的独家秘方, 我偷偷尝了一口, 超级好吃。”
“馋猫, 一会儿一起吃啊。”宋斌见她换了外套准备往外走, 叫住人。
“不了, 你们俩好好浪漫,我约了同学做题,时间快到了。”裴桑榆说着背上了书包就走,一刻也没有停留。
在同学家看书的时候, 脑子里时不时地想着,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是不是回忆起了过去美好的曾经, 然后气氛变得缓和了一点,明明有过那么令人羡慕的过去啊,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裴桑榆磨蹭到了很晚,才慢吞吞回了家。
还没上楼,就看到小区里停了很多闪着光的警车,一大群人把楼道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一种不详的预感席卷而来,心脏骤然停了一拍,她连电梯都来不及按,喘着气慌乱地跑着楼梯往上冲到家门口。
鲜红的血在客厅里蔓延开,妈妈跪在地上,双眼失神,恍惚不已。
而明明出门前还跟自己笑呵呵的爸爸,以一个相当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胸口处插着原本要切蛋糕的那把刀。
裴桑榆愣愣地转身,心想肯定是做题太久出现幻觉了。
她头晕目眩往外走,旁边一个警官抓住了她的胳膊,询问说:“你是宋斌和裴山岚的女儿是吗?你的妈妈刚刚自首承认蓄谋杀害了你的父亲,请跟我们回警局一起接受调查。”
裴山岚抬起头,跟她远远对视着,嘴里喃喃说:“对不起。”
“不是,不是的。”裴桑榆下意识地摇头,拼命挣扎开,往外走,“他们在过纪念日呢,你们搞错了。”
“麻烦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警官抓着她,示意旁边的人过来带走她。
裴桑榆慌乱地想往外跑,嘴里一遍一遍重复大喊:“你们搞错了!你们真的搞错了!他们没有!他们没有!”
裴桑榆尖叫着醒来,睁眼是暗不见光的房间,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这是长久以来她第一次梦到当时的画面,大概是由于那时过于惊恐产生了保护机制,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无法回忆起那天的细节,像是忘了。
调查过后,她还是照常上课,宋斌是江州一中的老师,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桩匪夷所思的案件瞬间流言四起。
说什么的都有。
原本人人羡慕的爱情成了笑话,有说她妈在家不工作早就疯了的,有说其实是宋老师捉奸被抓怒极生恨的,有说她妈是嫉妒宋斌跟女儿关系好过于嫉妒才动了杀心的,猜测一多,就传得越发离奇。
裴桑榆成了众矢之的。
原本人人羡慕的第一跌落到了尘埃,谁都可以上来踩上一脚。
那段时间的她变得非常尖锐。
谁在她的书上乱写,她就找出来撕了对方的;谁敢拿水泼她,她会不顾狼狈直接给人一巴掌;谁要是在私底下造谣被她听见,她就录下来原封不动放学校的广播。
以一种歇斯底里的方式去面对所有的恶意。
一段时间之后,没人敢再当面惹她,但也没人敢跟她当朋友。
好像所有人都忘了,她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
中考状元的成绩,给她带来的不是掌声,是更多无止尽的关注和羞辱,她不愿再去上学,直到转学来到附中。
这里一切都好,同学亲和,老师善良,唯一碰上找她麻烦的范桐,也被周瑾川妥善处理。
像是一场自己编织的美梦。
裴桑榆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喃喃自语:“周瑾川,这样的我,这样的过去,我怎么敢摊开给你看啊。”
她害怕跟他暴露自己的不堪,那是她永远都不想要再提起的屈辱。
她也不想要对方的同情,怕他如同自责顾余的经历一样日复一日心疼自己,他一定会的。
周瑾川太好了。
是她遇到过的最干净最赤诚的少年,以后也不会有比他更好的。
所以好朋友,已经是他们关系的上限。
至于喜欢,或者在一起,是奢侈,也是妄念。
裴桑榆起身,站到窗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雪,天地间洋洋洒洒,很快白成了一片。
如果这场雪能洗掉过去的痕迹就好了,那她就可以像所有喜欢周瑾川的女生一样,不计后果跟他表白。
可是啊,世间没有如果。
正如同早就写好的结局。
他们只是短暂相遇在青春的十字路口,然后将各自转身消失在汹涌的人流-
裴清泉第二天就回了江州,后面几天时间,裴桑榆就把自己关在家里,疯了一样的刷题。
铁道口子弟军的群里这两天很是活跃,好几条@她的信息。
【@sunset,桑榆姐姐,你没来好可惜,看我们一起堆的雪人!瑾川哥哥说你喜欢哆啦A梦,我们就堆了一个送你!】
【@sunset,什么时候从江州回来?】
【@sunset,跟你告状,傻逼周瑾川刚刚拿雪球砸了我十几次,记得帮我报仇】
【谁傻逼?】
【谁偷袭谁傻逼,我操,我正在发信息他把雪塞我衣服里了!!!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这一条是陈界,光看文字都能想象他痛不欲生的表情。
真热闹啊,裴桑榆撑着下巴看着那个歪瓜裂枣的雪人,长得跟大马猴似的,笑了下,低头敲字。
【堆得还挺可爱的】
【还有一阵子才回,开学再见吧大家】
等她收拾好心情,就可以同他再像以前那样轻松打闹的相处,一切都不会改变。
要是回到前几天,她宁愿自己没有问出那个问题。
没有意识到喜欢周瑾川就好了,可到底是回不去了。
有人敲门,她起身打开,看到从江州回来的裴清泉,不过是几天时间,感觉他的头发又白了不少。
也是,自己的女儿碰上这样的事,再嘴硬的父亲也无法坐视不管。
“这么快就回来了?”裴桑榆问。
裴清泉点了点头,整张脸都透露着疲惫:“她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一口咬定是自己蓄意。但凡是起争执的过失,量刑也能稍少几年,也不知道在倔个什么,带过去的律师也没办法。”
“可能是心里愧疚吧。”裴桑榆内心没有太大的波动。
裴清泉抬手捏了捏眉心,说:“一会儿跟我去个地方,有个重要人物生日,很不容易才拿到的邀请,你也一起。虽然你还小,但我这两年身体不太行了,早点接触他们也好。”
裴桑榆也能理解。
自己妈妈有这样的案底,找工作很多都会有限制,况且,她本身对于未来没太多的想法,多一条路总不是坏事。
她点了点头,答应下来:“那我准备一下。”-
宴会的地方在京市的一个私人府邸,园林耸立,相当气派又低调。
光是看到那个浮夸的雕花大门,裴桑榆就明白为什么来回奔波的外公没顾得上休息,也要带上她一起。
多半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物。
里面人声嘈杂,个个都打扮得光鲜亮丽,裴桑榆没参加过这种场合,也不怯场,大大方方跟着外公进去,跟主人道喜。
只是在场的人一个不认识,有些百无聊赖。
裴清泉在一边忙着跟人周旋,她尽职尽责当一个微笑的玩偶,有人过来打招呼,就笑一下,再问声好。
正站在旁边的长桌上拿着水果往嘴里塞,一抬眼,就见到了她此刻最不想见的人。
周瑾川。
他怎么也来了。
今天的他和平时很不一样,额前的头发拨起,露出锋利英俊的眉眼。穿着剪裁良好的正装,合身的尺寸把他的身量勾勒得越发的优越。
脱下了校服之后,处于名利场里,在这一瞬间好像变得成熟而陌生,举手投足都显示出一种出身良好的矜贵。
这一身,倒是更符合平时大家叫着玩的周少爷的身份。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出声。
裴桑榆拿着那块水果,吃也不是,扔也不是。
突然反应过来,论周家的人脉,这样的场合多半都是坐上贵宾。
但此时此刻,说好的人在江州却出现在了这里,说谎被当场抓包,实在是太尴尬了点。
倒是旁边的裴清泉先开了口,热情迎上去,打招呼说:“周总,秦总,久闻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了。这位就是小周少爷吧,跟我们家桑榆是一个班的,谢谢你对她的照顾。”
“不客气。”周瑾川语气很是疏离。
见着这张一面之缘的脸,秦景微微挑眉,得体地笑了下:“确实照顾了她很多,都照顾到把第一让出去了。”
话里话外,都是含沙射影的阴阳怪气,显然对于儿子被挤到第二非常不满。
裴桑榆手心发汗,面上还要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周叔叔好,秦阿姨好。”
“这次不叫姐姐了?”秦景转过头,跟她对上视线。
裴桑榆:“………”
苍天啊,谁来救救她,好想一秒原地消失。
但周瑾川也没有要帮忙解围的意思,头一回没了绅士风度,就那么冷淡地站在那,没出声。
裴桑榆心想,他肯定是相当生气,光看着绷得平直的唇角,就能感受到情绪差到了极点。
碍于众人在旁,她也没法跟他单独说上两句。
“听这意思,和我们家桑榆之前见过?”裴清泉听出了弦外之音。
秦景相当坦然地复述了上次见面的场景:“见过一次,在我儿子家。”
听到引人遐思的话,裴桑榆火速澄清:“补课,只是补课,没别的。”
裴清泉点了点头,又说:“桑榆是跟我提过,小周少爷在学习上帮了她很多,非常感谢。至于考了第一这件事,只是桑榆偶然一次侥幸罢了,论优秀还是差得很远。”
对方也没再就着这事纠缠,顺着台阶下来,周驰骋打趣说:“年轻人争个你来我往是好事,有竞争才有动力,挺好的。”
两位话题对象只是直直对视着,双方都在揣测对方的情绪。
长辈们就着别的话题又闲聊了几句,又一同过去跟旁边的另一圈人寒暄,表面说笑着走远了。
原地剩下两人,气氛瞬间沉默了下来,和周遭喧闹的场景格格不入。
还是周瑾川先开了口,只是声音很淡。
“在江州没回来?骗我啊。”
裴桑榆绷着表情,脑子里想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只能张嘴胡扯:“是啊,本来是在江州,外公临时想起来今天有事,刚刚才赶回来。”
“江州距离京市坐飞机两小时,抛开登机时间,路途耽搁,三小时起跳。”
周瑾川笑了下,语气却听得出压着一股火,“下午五点的时候,你还在群里说要在那边呆到寒假结束,怎么,送你个哆啦A梦就有任意门了是吧。”
逻辑相当缜密,无力辩驳。
裴桑榆话被堵在了嘴边,却没法往下讲:“周瑾川…我……”
“裴桑榆,不想见我可以直说,不用撒谎。”周瑾川轻扯了下唇。
突然被叫了声大名,裴桑榆后背都变得僵硬。
她已经很久没听到他这样连名带姓叫自己,每次都是含着笑叫她一声裴桑桑,听起来是真动了火。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裴桑榆话说了一半,又不尴不尬顿在了那里。
周瑾川却没就此打住,只是直白问她:“为什么?”
裴桑榆讲不出理由,只能沉默。
周瑾川自嘲的笑了下,没再难为她:“算了,你一会儿去跟他们解释吧,最好编个像样的理由。”
他们,谁们?
裴桑榆猛然反应了过来,按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家庭条件相当,肯定都会集体出席。 完了,这个谎撒的连女娲都补不了,早知道就不来了。
但人已经站在了这里,此刻离开显然不太合适。
没过一会儿,严夕念他们也陆陆续续到场,几个小伙伴懒得跟着大人社交,直接聚在了一起。
只是见着打扮精致的裴桑榆,一群人都露出了略微吃惊的表情。
陈界反应最快,瞬间帮她找了个借口:“裴同学,你这是给我们一个突然惊喜啊!居然在这里碰上了!好惊,好喜,好意外。”
裴桑榆想着后续得承包他接下来一个月的晚饭,简直救命恩人。
连连点头,顺着话往下讲,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是啊,这都被你发现了。头一次来,感受下你们京圈富二代的日常。”
“刚到京市吗?你要稍微早回来一天,白天就能跟我们一起去滑雪啦。”严夕念笑着挽过她的手。
裴桑榆含糊套用了方才敷衍周瑾川的说辞:“临时赶回来的,来不及。”
说完,就感觉那人轻描淡写地瞥了自己一眼。
裴桑榆心虚,挪开视线,落在旁边的餐桌上。
严夕念还在那絮絮叨叨:“但后面没机会了,临近过年都得呆在家里,好烦。”
裴桑榆安慰她说:“之后开学也不是见不上,后面也有假期。”
两个小姑娘一见面就聊了起来,叽叽喳喳的,谁都插不上嘴。
过了一会儿,周瑾川突然插话打断:“裴桑榆,过来。”
“叫你,快去快去。”严夕念松开挽着她的手,催促说。
陈界太了解这位兄弟,慢悠悠说:“我觉得,周周要开始秋后算账了。”
“看他那表情,山雨欲来风满楼好吧。”段祈野同情地看了小姑娘一眼,满眼都是你自求多福。
在场都是聪明人,也看出来了裴桑榆在躲他。
只是没人挑明,毕竟两人的事,还是给他们自己私下解决。
裴桑榆慢吞吞地挪过去,跟着他走到外面的长廊里。这几天天气不好,风也吹雪未停,她穿着单薄的长裙,有些冷。
周瑾川把正装外套脱下,给她披上,低声说:“聊聊。”
“聊什么?”裴桑榆双手勾着他的外套,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余温,心里却直打鼓。
“你说聊什么?”周瑾川掀起眼皮看她,眼神直白。
是躲不过去了,还是得好好解释。
裴桑榆整理好思绪重新开口,内容半真半假:“我撒谎的原因是,最近心情不好,不想出去。”
“那你可以跟我直说。”周瑾川盯着她的眼睛,试图辨别这话里几分的真假,“为什么心情不好?”
又是一个死亡问题。
裴桑榆看着他,含糊其辞道:“家里出了点事,很闹心。”
周瑾川嗯了声,知道她家的状况确实棘手,不想直说也能理解。
那股烦躁的心情稍微淡了些,但情绪却仍然低沉:“好,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礼物又是怎么回事?”
他确实想不明白,为什么头一天去游乐场还好好的,隔天她的态度就变得突然疏离。
方才站在那思来想去,仍然找不到原因。
“就是掉了。”裴桑榆想到那两条红绳,心里又是一颤。
“那给我再买一个。”周瑾川很少这么强势地要求她。
裴桑榆点头,答应他说:“好,开学后给你。”
她会回去重新再挑一个合适的,分寸的,好朋友之间的,给他也不会让人浮想联翩的礼物。
但周瑾川听出了她的潜台词。
这回是真是被气笑了,无奈道:“寒假不打算再见我了是吧。”
裴桑榆避重就轻,只是说:“寒假也就剩十几天了,也不长啊。”
风雪交织,万籁俱寂,气氛再次沉默了一瞬。
“我知道了。”周瑾川没再追问。
裴桑榆觉得自己是真的不擅长处理感情,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我真的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不要生气。”
看着她紧张的表情,周瑾川的内心又柔软了下来,对她动火,舍不得。
“没生气了。”这会儿生气不是主要的情绪,是无奈。
他感觉裴桑榆像只蜗牛一样,明明之前好不容易开始愿意跟他坦然以对,现在稍微碰一下,就飞快缩了回去,半分情绪都不肯对他坦诚。
是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周瑾川滚了下喉咙,勾着头跟她平视,放轻语气:“裴桑桑,有事可以告诉我,不要自己憋着。”
裴桑榆盯着他的眼睛,情绪在眼底翻滚。
意识到我喜欢你了。
却知道不会有未来。
你要我怎么说,周瑾川,我说不出口。
最终裴桑榆什么都没说,只是很轻地嗯了声。
“回去吧,外面冷。”
周瑾川抬手拍了下她的头,“假期想自己呆着就呆着,我不会烦你。”
周瑾川说完这话之后,假期就真的没有再找过她。
头一回这么长的时间没联系,裴桑榆觉得煎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又想要见他,又担心自己逾矩,只是每天对着他的对话框发呆,猜测他在想什么,在干什么。
她花了十几天的时间整理好心情,决定一切如初,当作什么都没再发生。
自己这样忽冷忽热的,对他来说,确实也不太公平。
再次碰面的时候,是在返校日。
教室里闹腾得不行,许久没见面的同学们恨不得拿个喇叭把寒假的趣事都拉着人说上一遍。
裴桑榆却兴致怏怏。
她坐在座位上等了很久,周瑾川才姗姗来迟,只是看上去整个人都很颓丧,一脸没睡醒的困倦。往那一坐,只是微勾着脖颈,随意翻着面前的书。
裴桑榆才想起来,最近都没给他念广播,肯定是没休息好。
因为自己的情绪,让他也跟着不好过了,很是愧疚。
也顾不上避嫌,她直接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过去,轻声说:“给你的新年礼物,我这回很认真的选的。”
“那上回没认真?”周瑾川伸手接过来,放进抽屉里,微勾了下唇,“回去再拆。”
“上回也很认真啊。”裴桑榆嘟囔说。
周瑾川笑了下,收回视线。
明明也没什么区别,怎么感觉比之前更奇怪了,好烦。
语文课代表在喊收寒假作业,裴桑榆才惊觉因为过于恍惚,想不起来放到了哪里,里里外外翻了好一阵都没找到。
已经快收到跟前,裴桑榆转过头问边潇潇:“作业不交会怎么样?”
“啊,看人,要是周瑾川不交,肯定不会怎么样。要是我们,那铁定是罚抄五十篇课文。老张啊,别的不行,贼势利。”
边潇潇说完,震惊地看了她一眼,“你没带吗?这不像你啊,学习机器裴桑榆也会犯这种错?”
裴桑榆抬手抹了把脸,有气无力说:“是啊,我居然也会犯这种错。”
正在思考对策,突然从过道那边扔过来一本《必刷题》,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
声响不小,在喧闹的教室里也清晰可闻。
裴桑榆错愕地侧过头,跟周瑾川对上视线,不太理解:“给我干嘛?”
“交作业,写好你的名字了。”周瑾川言简意赅道。
裴桑榆翻开,扉页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龙飞凤舞地签上了她的大名。
她愣了一瞬,手指胡乱卷着扉页的一脚:“不好吧,你到时候怎么解释?”
周瑾川转着笔,无所谓道:“就说没做,放心,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说完,又挑了下唇,像是初次见面的那股恶劣劲儿又重新上来,缓缓出声:“不过,算你欠我一次人情,要还的。”
“行,想好要什么再告诉我。”
裴桑榆却觉得稍微心安理得了一些,有来有回,这很公平。
周瑾川笑了下,把头又偏了回去。
交作业的功夫,裴桑榆随手翻看着面前的作业,心说这人居然连语文都做得这么认真,字迹还挺工整,简直不像他。
胡乱翻到某一页,她的手突然顿住。
习题册每一页的下方都印刷着一句文案,或关于鼓励,或关于奋斗,或关于青春。
而这一页下面的那句话,被他用黑笔画了道横线。
走线有些潦草,像是某一时刻思绪万千的投射,又像只是漫不经心勾了一笔。
难道,周瑾川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裴桑榆的视线久久落在那句话上,直到作业被收走,才觉得心头一空。
那句勾线的话写着:
“原谅我的词不达意,说不出喜欢你的万分之一。”
第38章 自由 裴桑榆侧过头, 看向过道那边的人,揣测着他划线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着谁。
她阅读理解一向做得很好, 如果是这样的一句话,肯定就不是对顾余说的。
那就是, 周瑾川告别过去,喜欢上了新的人。
之前他都跟女生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要么这个人是自己,要么是他寒假这段时间认识了新的人, 无从得知。
可是他喜欢谁,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裴桑榆在心底叹了口气, 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决定不再细想。
新的学期开始了,她需要做的, 是更努力的学习, 而不是风花雪月。
晚自习上,半仙笑吟吟进来, 养了一个假期, 整个人看上去精神气十足。
“哎呀, 大家许久不见, 都胖了不少啊, 一看过年就没少吃。今天主要是想跟大家说,这学期结束我们就要文理分科了,本学期的所有考试成绩都会记录分科参考,各位从现在开始可以开始仔细考虑, 到底是选文,还是选理。”
她顿了顿, 又说:“当然了,我们班是以理科为主,选文科的同学会分出去,班级重组。所以,请大家珍惜在一起的最后时光,毕竟很多同学分开之后以后要见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哎,你学文科还是理科?”
“不知道啊,我文理一样烂,学啥都一样。”
“我爸说理科好找工作,还不用重新分班,肯定选理啊。”
“好伤感啊,呜呜呜不想跟大家分开。”
听到这话,同学都开始各自询问着关系好的朋友,刚开学的时候都很散漫,半仙也没管,索性让大家闲聊一会儿。
边潇潇转头,看向学霸同桌,好奇问:“你想好选什么了吗?”
裴桑榆摇了摇头,陷入沉思:“我没感觉,我觉得对我来说都一样。”
“也是,学习机器全面开花,不用操心这种问题。”边潇潇感叹说,“我偏科严重,肯定是去文科,想着又要去认识一群新的同学,好烦啊。”
裴桑榆笑着宽慰她:“我觉得你现在社恐已经好很多了。”
余光却看向过道那边的周瑾川,少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自顾自低头刷着一本物理竞赛选题。
按照家大业大的周家产业来说,肯定是理科吧,念经管,然后继承家业。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不是周瑾川想要选择的路。
这么按部就班的规划,很不符合他这种自我意识过强的性格。
像是察觉到视线,周瑾川抬起头,看过去:“看我干什么?”
“谁看你,自恋狂。”裴桑榆无声做着口型。
然后看到对方很随性的笑了下,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证据确凿。” 裴桑榆感觉他们俩好像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也跟着笑了:“做你的题。”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只是跟他说上几句话,阴霾就一扫而空。
裴桑榆一高兴就怒刷了三套真题,正确率极高,对完答案简直神清气爽。
下了晚自习,教室里很快就散得一干二净,逐渐空旷。
裴桑榆准备回宿舍,却看周瑾川坐在那,慢条斯理拆着自己送出去的礼物。
她拎着书包走过去,弯腰看他,压低声音:“你不是说拿回去拆么?”
“等不及,想看看你给我买了什么。”周瑾川抬眸瞥了她一眼,“紧张啊,怕我不喜欢?”
“我管你喜不喜欢。”裴桑榆嘴硬道。
余光却一直在偷瞄他的表情,想要看出点端倪。
礼盒拆开,是一个胶片相机,周瑾川一眼识破:“又想嘲讽我拍照技术?”
裴桑榆点了点头,有条有理说:“我发现你这人没什么缺点,唯一短板就是拍照技术烂,多练练,以后就是完美无缺周瑾川了。”
“行,你陪我练?”周瑾川挑眉,抬手对着她就拍了一张。
画面里女生穿着冬季校服,一双澄澈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看上去生动又可爱。
猝不及防被闪了一下,裴桑榆表情错愕:“你又偷拍我?”
周瑾川再次按下快门,慢悠悠说:“正大光明拍。”
“周瑾川!你把礼物还回来!”裴桑榆那股温柔劲儿收不住了,威胁说,“你再这样我要没收了。”
周瑾川抬起头,盯着她看了一瞬,说:“现在有活力多了。”
比起寒假那时候死气沉沉的样子,他更喜欢这样的裴桑榆,元气满满,让人看着就充满力量。
裴桑榆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逗自己开心吗?
她绷着的嘴唇松缓下来,低声骂他:“幼稚。”
只是周瑾川把这相机的功能确实是发挥到了极致,之后逮着空就给裴桑榆拍上一张,拍了还不要紧,还要让她欣赏评价,技术有没有进步一点。
裴桑榆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面逐渐躺平,懒得挣扎。
万一他技术精进以后得个奖,自己还能跟着当一把灵感的缪斯-
京市的冬天很冷,但也短暂,开学没多久,转眼就进入了春。学校里的樱花开成了一片,连空气里都飘荡着粉腻腻的香气。
春分,万物复苏的季节。
而裴桑榆在家复习准备即将到来的月考。
临近傍晚的时候,手机震动,收到周瑾川发来的消息。
【债主】:鱼子酱不舒服,晚自习前过来看看?
【sunset】:怎么了?要送医院吗
【债主】:昨天开始就不吃东西,它说想你了
【sunset】:…….
裴桑榆心说这人真是越来越离谱,突然学会了狗语是吧。
不过没去他家补课之后,全靠周瑾川偶尔发点视频解闷,确实怪想的。
索性收起书,装进书包,出门打车去了玲珑巷。
人还没走近,就见着鱼子酱旋转着尾巴飞快冲了出来,像个小炸弹似的。
裴桑榆笑着把它抱起来,嗲声嗲气问:“鱼子酱,为什么不肯吃东西呀,都瘦了。”
工具狗鱼子酱配合着汪汪叫了两声。
周瑾川闻声而出,倚在院门边上看她,指责道:“都说了,它想你了,吃不下。”
“你就编吧你,你这是挑拨离间胡言乱语。”裴桑榆压根不信。
“词汇量匮乏。”周瑾川评价道。
裴桑榆懒得理他,只是白了他一眼,就抱着小狗往里走。没走两步,却发现里面热闹得厉害,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见闹嚷嚷的。
“你家今天有聚会啊?”裴桑榆顿住脚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周瑾川双手环抱着,坦诚道:“要把你骗出来也不容易,月考又想抢我第一是吧。”
“考试在即,你这是扰乱军心,心机周瑾川。”裴桑榆回嘴道。
周瑾川点了点头,无所谓地瞎扯说:“毕竟考不过你了,只能耍一点阴招。”
两人正有来有往,里面陈界到底没忍住,哀嚎出声:“能不能别聊了,先进来啊,我手都举酸了。”
裴桑榆还没反应过来,感觉自己肩膀被很轻地推了下。
下意识顺着那股力道往里又走了两步。
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突然砰砰砰几声,在安静的玲珑巷回荡。 然后彩带漫天飞舞,烟花一样的炸开,又顺着风飘飘洒洒落落下来,和院子里盛开的樱花树交缠在一起,莫名其妙有点浪漫。
裴桑榆不明就里,有些错愕。
就听见那一大群人齐声声开口,跟排练过似的:“祝裴桑榆小公主十六岁生日快乐!”
口号整齐,表情活跃,快赶上非洲小孩送祝福的炸裂程度了,相当阵仗。
除了严夕念他们几个,其他是生面孔,她不认识。
裴桑榆茫然回过头,看向周瑾川,试探说:“他们是在给我庆祝生日的?你找的托吗?”
周瑾川是真佩服她的脑回路。
这姑娘怎么都不顺着剧本走。
他微抬着下巴,解释说:“你不是喜欢热闹吗?这里面你不认识的,都是之前赛车的朋友,剩下的你应该很熟。”
裴桑榆没想到当时电话里她随口说的一句,他能记这么久。
况且,连她自己,都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没人记得。
然而被众人包围着,心脏被一种微妙的情绪填满,鼓鼓胀胀。
有一种被人放在了心尖尖上的重视。
周瑾川拿着她送的胶片相机,抬手拍了张照片,检查说:“这次拍得不错,就是表情有点傻。”
裴桑榆却还停在刚才的情绪里,内心百感交集。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出声说:“谢谢大家,麻烦你们跑这么一趟。”
“哎,别谢我们,我们都是无情的工具人,要谢就谢周少,为了你生日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对面一个染着黄毛的男孩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特别,辨识度也高,裴桑榆一下就听出是之前调侃他们的那位。
她脸颊瞬间红了些,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燥的。
“他…我一会儿再单独感谢,大家别站着了,进去吧。”
“哦哦哦哦单独感谢,怎么感谢,我们也想看。”
“哎呀闻名不如见面,小公主果然长得很漂亮,是我们周少高攀了。”
“我就跟你们说了,桑榆姐姐超级美好吧!”
“裴同学我们学校校花,之前上青年报下面一溜的夸奖,这能不好看?”
裴桑榆被一群人夸得想挖个洞钻进去。
周瑾川看穿了她的困窘,出声打断吵吵闹闹的起哄:“行了,不知道的以为我招了个夸夸群,请来一堆五毛一条的水军。”
裴桑榆乐出声,笑眼弯弯:“确实有点那感觉了。”
大家从院子里进去,主角跟在后面,慢吞吞地走,任凭飘落的彩带落在发梢。
周瑾川微微低头,靠近她说:“我生日的时候,你陪我翘了晚自习,这次我陪你。你说的,有来有回,这很公平。”
“吃完再去学校不行吗?”裴桑榆故意朝着反方向讲,“你都快上半仙的黑名单了。”
周瑾川抬手帮她把头发上的彩带拨开,轻嗤:“你真的很不解风情。”
裴桑榆又笑了下,眼神狡黠:“逗你的,翘吧,反正我已经复习完了。现在的我,无敌。”
此刻的她笑得明媚,自信满满,长发被风随意勾起,比院子里的樱花更为动人。
周瑾川偏头看了她一瞬,才轻声感叹了一句:“裴桑桑,我好像把你带坏了。”
“帮我准备了这么多,我不能扫了周少爷的面子。”
裴桑榆轻轻垫起脚,跟他说悄悄话。
她隔得很近,说话几乎成了气音,轻轻软软扫在耳根上,听得周瑾川气息不稳。
他余光扫了眼里面热热闹闹的众人,心说早知道就他们俩,就他妈一群电灯泡。
裴桑榆说完那句话,也没注意看他的反应,就大步朝着客厅里走去。
留下周瑾川站在原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背影。
中央的餐桌被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三层,烟蓝色,看上去相当精致又壮观。
裴桑榆震惊了好几秒:“这会不会太浮夸了点。”
“小公主生日,当然要有排面儿。”
陈界招手让她过去,压低声音说,“原本周周是要弄十六层,被我按住了,人家做蛋糕的以为碰上了一个人傻钱多的智障。”
裴桑榆听得直笑:“确实像他干得出来的事儿。”
但她也的确从来没有过这样众星捧月的时候。
被大家这么包围着,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善意的表情,注视着她。
是她在江州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她一直所向往的人间的热闹。
正在愣神,看到周瑾川朝她走过来,动作小心地拿了个做工精致的小皇冠戴在她的发顶。
然后低声说:“送你的生日礼物,别低头,要当永远骄傲的裴桑榆。”
他的话点到即止。
但这一瞬间,裴桑榆觉得他好像看穿了自己。
看穿了她难以启齿的过去,看穿了她表面强撑的倔强,也看穿了她内里的无措和困境。
突然就有点想哭。
周瑾川对她越好,她就陷得越深,每一次告诉自己要跟他保持距离的时候,他仍然无所顾忌地靠近。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觉得自己会走不出来。
她只是长久地看着他,感觉自己几乎是要溺死在他的眼神里,才轻声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你值得。”周瑾川仍然是往日的言简意赅。
只是这三个字落下,沉甸甸的,落在心口。
裴桑榆却感觉到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
陈界打破两人的对视:“哎,你们俩这拉丝的眼神,我真是受不了了,能不能先切个蛋糕,我好饿。”
裴桑榆轻咳了声,转过头:“不是应该先许愿吗?”
“啊,完了,忘记拿蜡烛了。”陈界在旁边的口袋里翻了半天,无奈说,“这个流程能不能跳过?”
裴桑榆从小就对许愿有一种执念,但此刻也不好泼大家的冷水。
只是相当得体地露出微笑,体贴道:“没事,反正我也没想好要什么愿望,那就直接切吧。”
周瑾川观察她的表情,低声问:“想许愿啊?”
“不想,谁说生日一定要许愿的。”裴桑榆口不对心说,“我要去切蛋糕了。”
人家都已经准备了这么隆重的生日宴,就有个小失误而已,再斤斤计较显得多矫情。
听完,周瑾川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明明脸上写满了失落,却装作不在意。
裴桑榆的演技真是越来越差了,丁点情绪都藏不住。
众人把蛋糕一分,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地分散在客厅各处,都是熟人,吵闹得不行。
裴桑榆也不是社恐,很快就跟那帮赛车的朋友聊了起来。
盯着中间那位造型相当前卫的朋友,好奇说:“你们都是几岁开始的?”
“初中吧,那会儿叛逆小青年,觉得贼酷,就学了。”开始起哄的那个黄毛回她。
裴桑榆点了点头,瞥了旁边吃着蛋糕的周瑾川一眼,揶揄说:“原来周少爷也有非主流的时期。”
黄毛摇了摇手指:“不不不,我们是正经的青少年赛车场好吧,不是那种非主流飙车党。而且周少爷往那一坐,就非常有说服力,是真的有天赋。你是没看过他赛车的样子,酷毙了。”
裴桑榆没忍住吐槽说:“我现在真怀疑你们是他请来的水军。”
黄毛抬头,看向周瑾川,笑着说:“哎,我以为小公主是高冷不理人那一挂的,性格这么有趣的吗?”
周瑾川嗯了声,微微挑眉,毫不留情揭人老底:“你跟她再熟一点,能把你怼死。”
裴桑榆:“……”
脸快没了周瑾川!生日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黄毛看他们俩互动笑得不行,低着头默默吃蛋糕,不再说话。
周瑾川见她吃得差不多,出声说:“跟我过来。”
“啊,怎么了?”裴桑榆放下蛋糕,见他也没说话,也懒得追问,跟着踏上楼梯来到露台。
此刻夕阳正好,裴桑榆一见日落就心情更好,忍不住眯着眼欣赏了一会儿。
再转过头,看见周瑾川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一支笔和一个孔明灯。
“许愿。”周瑾川说。
裴桑榆盯着那盏灯,这会儿才迟钝反应过来:“故意藏了蜡烛是吗?在这儿等着我呢。”
周瑾川慢条斯理说:“主要是想看你失落的表情,陈界演技那么差都没发现,做题做傻了。”
“你烦死了。”裴桑榆又惊又喜,低声感叹说,“还以为今年没法许愿了,我的生日愿望很灵的,每年都能实现,错过了很浪费。”
周瑾川把笔塞到她手里:“你教我的,生日要许愿,怎么会忘。”
他随口的一句话,又让裴桑榆心口一荡。
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问:“周瑾川,你怎么这么好啊。”
然而这话落到周瑾川耳朵里,变了味:“你非常像是给我发了一张好人卡。”
“我不是那个意思。”裴桑榆由衷说,“是真的太好了,我从来没有过这样隆重的生日,也没有这么多的朋友来帮我庆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述才能表达我的心情。”
周瑾川垂眸看她,她的眼底都是真挚和赤诚,可他却在想别的。
很俗气的念头,却由情感牵引,难以控制。
他克制着自己靠近,声音很低,像是叹息:“裴桑桑,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越欠越多,打算怎么还?”
说话间,裴桑榆感受着他的呼吸扫在自己脸上,瞬间手指缩紧,浑身紧绷。
有些太近了,近到怕他听到自己藏不住的喜欢,一时间手足无措。
想了想,只能小声跟他打着商量:“那就记账,你想好了再一起还。”
周瑾川没出声,像是在思考。
“还有别的灯吗?”裴桑榆仰头看他,“上次你把愿望送给了我,这次还你一个。”
“有。”周瑾川退开半步距离,“你先写,我不看。”
燥热的空气冷却了下来,裴桑榆紧绷着后背松懈了半分,蹲下去,捏着孔明灯下的纸条,陷入沉思。
她确实有着一直都在期许的自由,不受过去束缚的,不用寄人篱下的,可以勇敢做自己的自由。
但此刻,却想写下别的,最想要实现的,比自己更重要的愿望。
她在上面一笔一画,郑重写下:
希望周瑾川一生顺遂,永远意气风发
她悄悄喜欢的少年,要永远如今朝。
然后小心翼翼折叠了三折,藏了起来,生怕上面的字被旁边的人看见。
“好了,现在点灯吧。”裴桑榆仰头看着他,少年的侧脸落在余晖里,身姿挺拔,却比日落更温柔。
周瑾川拿火点燃,跟她一起,分别抓着灯的四角,慢悠悠地腾空。
裴桑榆起身,跟他并肩站在风里,正仰着头看着那盏灯在落日里飘远。
突然看到从露台下方,升腾起了许多盏一模一样的许愿灯,高高低低,飘飘晃晃,然后逐渐和自己的那盏汇在一起。
虔诚得连神佛都不舍得为难。
而每一盏灯上,都写着同一句话:
希望裴桑榆得偿所愿,永远骄傲自由
裴桑榆这才反应过来,他叫了那么多朋友,热闹是真的,也是为了此刻的放灯。
他完全懂自己执着的那份小小的仪式感,并且很认真地帮她完成,以这样的方式。
周瑾川侧过头看她,声音放得很轻:“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裴桑榆眼底瞬间涌上来一股湿意,藏不住也消不散。
她曾经想要永远自由。
却在十六岁就困在了周瑾川的世界里,再也走不出去。
在漫天的许愿灯里,裴桑榆头一回尝试着越过那道线,在生日这天,放任自己。
于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周瑾川,这是我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春天。”
第39章 喜欢 靠近他的瞬间, 裴桑榆忽然像是闻到了那天的海风,干净清爽地掠过,偶然间却又让人心潮跌起。
她想, 放纵一下吧,就这么短暂的拥抱一下就好。
好朋友之间的, 也不算也有失分寸,也不算太过逾矩。
几秒钟之后,她压着呼吸,克制地松开手, 想要往后退一步。
却感觉到腰上突然被一双手臂收紧,整个人又朝着他的胸口跌了过去, 结结实实地, 再次被那股铺天盖地的气息包围。
“周瑾川!”裴桑榆失神叫他的名字。
这次比方才的距离更加的贴近,她贴合着他的, 仿佛心跳都在跟他一起共振。
周瑾川低下头, 说话的时候,气息落在耳边, 很烫。
“再抱一下。”他说。
裴桑榆的双手还保持着悬空的姿势在他的身后, 手指触碰到他的外套, 却不敢再动。
她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抱住自己, 也不敢细想其中的意义。
只是傍晚的晚风轻柔,两副年轻的身体就那么小心翼翼地靠近,将喜欢藏在这日落里,这天灯里。
过了很久, 周瑾川才缓慢地松开了她。
低着头,就能看到一双雾气蒙蒙的眼, 笑了:“愣着干什么?”
裴桑榆语无伦次:“你……”
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你先抱我的。”周瑾川说。
他想要把自己的情感克制,却发现藏住喜欢,原本就是最难的事。
而她只是一个主动的拥抱,瞬间让他的分寸分崩离析。
最快乐的一个春天。
这句话的背后,她对自己,是不是也有着那么一点的喜欢。
周瑾川垂眼就那么看她,低声道:“我画线的那句话,你看到了是不是?”
是他做题时走神的一笔,却在那一霎那间,满脑子都是那个让他心动的小姑娘。
裴桑榆猛然抬起头,撞入他的眼睛里:“你怎么知道。”
“作业还回来的时候,那一页脚,有折痕。”周瑾川在试探,试探裴桑榆会不会问,但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
“是看到了。”裴桑榆承认,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文。
周瑾川的声音在风里有些模糊:“你不问我,喜欢的是谁吗?”
裴桑榆乱七八糟的想着,面对这样的问题,好朋友这时候应该接一句什么样的话。如果换成对方是陈界呢,应该是要说几句调侃。
于是她佯装玩笑着开口:“周少爷难得喜欢一个人,偷偷藏着,这么纯情,我怎么好意思多问。万一你不想回答,那多尴尬。”
周瑾川却执着于这个话题:“你就不好奇?”
当然是好奇的。
但不愿刨根问底,也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个答案背后的名字。
“你想说的时候,大概会主动告诉我。”裴桑榆避重就轻说。
周瑾川嗯了声,甘愿情绪左右,放任心中的念头,就那么直白看向她的眼底。
“朋友们都说周瑾川喜欢裴桑榆,你觉得是吗?”
他用了第三方视角,像是之前在电话里跟她聊一对认识的朋友的八卦。
只是风也燥,云也燥,裴桑榆感觉快呼吸不上来了,心脏鼓噪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这是个问句。
而答案,她不敢想。
月亮怎么会奔她而来。
不知道他是玩笑还是随口一问,怕暴露自己眼底的慌张,让他们之间的天平彻底失衡。
裴桑榆别开眼,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那时他们在起哄,也不是头一次了,我不在意,你也别放在心上。”
周瑾川沉默了一瞬。
裴桑榆看着院子里一大堆人仰着头看着他们,又说:“让大家一直站在那是不是不太好?”
周瑾川滚了下喉咙,把方才跌宕的情绪重新压了回去。
没再追问下去,只是说:“一会儿再带你去个地方。”
“还有别的安排?”裴桑榆茫然出声,原以为这样的生日就已经足够用心,她得到了已经够多了。
周瑾川没再细说,只是卖关子说:“都翘晚自习了,当然要玩到尽兴。”
“哎,聊什么呢,快赶不上了。”陈界在下面嚎叫,声音大得在院子里荡来荡去。
“走吧。”周瑾川偏了下头,径直下楼。
裴桑榆跟在他后面下去,看到一群人看着她笑,一脸戏谑的模样,怪不好意思。
她抬手摸了下脸颊,生怕有半点情绪泄露出来。
严夕念晃了晃手上的相机,笑嘻嘻问她:“在上面看那么多灯是不是很壮观?好看死了,偷偷给你们俩拍了张照。”
裴桑榆看过去,其实只是模糊的远景,在那样的画面里,却让人情不自禁想看了再看。
她盯着照片,随口问:“二十来个人,怎么能点那么多灯?” 方才陈界累得半死,插着腰好一会儿才把气匀回来,开口吐槽道:“别提了,你往楼上一走,我们就开始手忙脚乱点灯,那灯还贼重,得两人才能放飞一个。我们连气都不敢喘,跟接力似的,生怕跟不上进度。”
裴桑榆方才感受过那个许愿灯的重量,升起来一个也挺费劲。
她有些愧疚地道歉:“辛苦了,大家。一个生日把所有人折腾成这样。”
“那倒也没有,你也是我们的朋友,给你过生日应该的。”陈界笑说。
这话让裴桑榆又一次觉得好温暖。
见人直接聊上了,黄毛性子急,开口催道:“走走走,再晚赶不上了。”
裴桑榆一头雾水跟着大家上车,云里雾里的,才发现行程的路线逐渐眼熟,原来是上回跨年的那个海边。
只是这次跟上次的空旷相比,变得格外热闹,海滩上里里外外挤满了人,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舞台,蓝紫色的灯光把整个氛围都渲染得躁动又绚丽。
“今天是有演出吗,这么多人,感觉都快装不下了。”裴桑榆出声。
周瑾川嗯了声,没半分邀功的意思:“你运气好,生日当天有音乐节,我就买了票。”
他顿了顿,又说:“应该有你喜欢的乐队,之前好几次看到你手机上的播放器都在放他们的歌。”
裴桑榆这回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想要对一个人好的时候,能到细枝末节。
是那种看似漫不经心的,玩世不恭的,却每一步都踩进了对方心里。
“你这样的庆祝,年底你生日的时候我压力很大。”裴桑榆好一会儿才真情实感地感叹出声。
周瑾川笑着看她:“那你可以现在就开始想。”
倒也一点都不跟人客气。
“行,最次给你弄个十七层大蛋糕,吓死你。”裴桑榆冲他做了个鬼脸。
“我等着。”周瑾川低着头,又笑了下。
两人说笑着排队进场,裴桑榆发顶上的小皇冠格外引人注意,好些人朝着她看过来。
她抬手想取,还没碰上,就被周瑾川按住:“别动。”
“人这么多,万一掉了多心疼。”裴桑榆小声说。
“那就再买一个新的。”周少爷简直壕无人性,“在这儿等着,我去拿手环。”
裴桑榆点了点头。
周瑾川说完,就转身去了外面的集合处。
拧不过他,裴桑榆索性把手放了下来,站在热闹的人群里,等着开场。
他们一大群人,乌泱泱的,占据了正面一个挺不错的观赏位,大家都忙着拍照闲聊,吵闹得不行。
旁边陈界点开手机,晃着屏幕冲着舞台那边大喊:“来,顾余小朋友,等会儿哥也带你看个音乐节。”
声音吸引了好几个人看过来,也无所顾忌,真就把潇洒随性贯彻到底。
“顾余估计想着,怎么这群人每次来海边都这么吵,能不能让人消停。”严夕念吐槽说。
严司淮替她挡住旁边拥挤过来的人群:“他太安静了,偶尔闹腾下也不错。”
每次到了这片海,他们都会记起顾余,是真的在履行着他所留下的“永远记得顾余”这样的话,有这样一群朋友,青春无悔,此生无憾。 裴桑榆挺感慨。
只是听到这名字,顺着方向看过去,落在屏幕上的照片上,瞬间瞳孔震惊。
画面里是一张穿着校服的照片,画面的人笑脸盈盈,头发柔软。
一眼就让人心生怜惜的,一个长相秀气的男孩子。
等等,男孩子?!
裴桑榆靠过去,压低声音问陈界,仍然压不住的震惊:“这是顾余?”
陈界点了点头,用悄悄话回她:“是啊,也就是现在,以前我根本连照片都不敢在周周面前拿出来,怕他触人生情,看了又闹心。去世了两年,也就每年扫墓的时候去看上一眼。”
“顾余跟周瑾川以前不是一对吗?他死去的白月光…”裴桑榆很是恍惚。
听到这话,几个人差点笑出了声。
“什么白月光,谁告诉你的,顾余吧虽然长得确实像个小姑娘,但是非常直的直男,这点我可以打包票。”陈界拍了拍胸口。
严司淮回忆过往:“确实有人传他们俩是一对,然后拿这一点来嘲笑他,有一些挺难听的话,你千万别当着周周的面说这个。”
“不是那个意思。”裴桑榆很是窘迫,脸颊飞速红了起来,“听你们讲很多次了,我只是一直以为他是女生来着,也从来没问过性别。”
就周瑾川最初跟她说的那些话。
从性格,到名字,再到感觉,都很像,怎么会是个男生?
什么表述能力啊,这乌龙简直离谱到姥姥家了。
裴桑榆抬手捂住脸,还好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心理活动没人知道,不然她能连夜搬离京市,确实是丢人。
说到故友,陈界就收不太住,还在那絮絮叨叨:“其实我真是挺感谢你的,要不是你,周周可能到现在都还沉浸在对顾余的自责里,包括我也是。跨年后,他把你跟他说的话又转述给了我,决定都看开了。”
裴桑榆还沉浸在震惊里,没出声,只是盯着前方的聚光灯反复想着,到底是哪一步想错了。
陈界又说:“你不知道,这两年周周过得有多惨。我吧,一难过的时候就爱往外跑,跟狐朋狗友混着的时候会把情绪抛在脑后,发泄也是一种办法。周周不一样,他把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就自己呆着。虽然还是跟以前一样该有的礼貌绅士都有,但很疏离。我们这群人,想尽了一切办法,他都不肯走出来,直到遇到了你。”
“我对他影响有这么大吗?”裴桑榆回过神,喃喃自语。
“嗯,他遇到你之后,愿意跟我们像以前一样交流,也愿意袒露自己的情绪,像跨年聚餐赛车这样的事也愿意参加了,他真的变了很多。或者说,与其说变,不如说他重新找回了几分以前的周瑾川的样子。”陈界诚心说,“他虽然不爱表达,但是你功不可没。”
“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给他念广播了,也不知道每天能不能睡着。”裴桑榆轻声说。
陈界看向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旁人说得再说也无用,当局者迷,也需要他们自己去解开这盘棋。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等待着开场,裴桑榆内心如远处的海浪一样翻涌。
思来想去,原来都是她在误解。
她从来都不是和顾余几分相似的裴桑榆,她就是那个周瑾川心里独一无二的裴桑桑。
可是这个独一无二里,是纯粹的友情,还是掺杂了喜欢…
她想起来方才在露台上,周瑾川问她的问题。
周瑾川喜欢裴桑榆吗?
这个问句的答案,她不知道,也害怕知道。
她仍然骄傲又胆怯,无法向他完全坦诚的矛盾,却为答案背后有那么一丝的可能又紧张不已。
十六岁的裴桑榆,能不能变得更勇敢一点啊。
她在心底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却像是站在茫茫大雪里茫然无措,看不清方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迈出那一步。
见周瑾川大步回来,她迅速把脑内乱糟糟的想法清除,换上一张轻松的笑脸。
周瑾川低头帮她戴上手环,随口问:“刚聊什么呢,我看陈界眉飞色舞的。”
“兄弟,没聊别的,专聊你了。”陈界火速撇清,生怕醋王再次提刀砍人。
“聊我什么?”周瑾川饶有兴致地问。
“聊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往这儿一站,好多女生都往这边看。”裴桑榆瞎话张口就来。
“怎么,不高兴了?”周瑾川揶揄说。
裴桑榆被噎了下,嘟囔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瑾川轻扯了下唇,语气淡淡:“暂时是跟你没关系。”
暂时。
他今晚的每一句话都很容易让人遐思。
裴桑榆愣了下,抛开乱糟糟的念头,决定不再多想。
台上的灯光扫射全场,周遭的人群也跟着尖叫怒吼,把这一片天地都点燃得热闹非凡,也把一群小伙伴冲散在人潮里。
看到乐队几人上场,裴桑榆没顾得上汇合,只是尖叫着抓过身边周瑾川的手:“啊啊啊啊,刺猬刺猬,我最喜欢的刺猬来了!”
周瑾川看着她脸上雀跃地模样,任凭她拽着自己的手,没动。
“我猜你就喜欢。”
“喜欢,超级喜欢。”裴桑榆藏不住地兴奋,看向舞台。
周瑾川勾起唇角,跟着看过去,浑身的情绪都集中在她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上。
小小的一只,柔软却带着兴奋的温度。
他从来不喜欢这种吵闹,却愿意陪着裴桑榆站在这人群里,感受这来自摇滚的沸腾。
“带来一首我们的新歌《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刺猬乐队的主唱对着话筒说完,就敲起了一阵干脆利落的鼓点,直接把现场的气氛点燃到高潮。
鼓点密集在敲,周围都是欢呼和吵闹声,裴桑榆站在人群里,大概被这股情绪感染,大声问:“周瑾川,你想学文还是学理?”
她始终漫无目的,却在这一刻,突然有了想要跟他去同一个目的冲动。
想要试着,朝着他走近,变成更厉害的裴桑榆,也许就可以抛下过去,把那份妄念变成希望。
周瑾川转过头看她,语气笃定道:“文科。”
裴桑榆想着他的理科优越到一骑绝尘,还有硕大的家业需要继承。
却也不觉得太意外,他这个人,好像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的模样:“为什么?”
“顾余的事情是开端,我想学法。”周瑾川看向舞台,滚了滚喉咙,向她坦诚心扉,“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我没有能拉他一把,很自责。”
台上主唱撕心裂肺地喊:
黑色的不是夜晚
是漫长的孤单
看脚下一片黑暗
望头顶星光璀璨
裴桑榆在想,那些睡不着的夜里,他都在想什么呢,应该很难过吧。
那样孤单又自责的周瑾川,让她心里也跟着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但同时,也为他的目标清晰而羡慕不已。
她有些迷茫,对自己,也对未来:“我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学法,是去帮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吗?”
周瑾川嗯了声,认真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个被欺负的顾余。”
顿了顿。
“希望有一天能做到,当弱者已无法开口,仍有正义为其发声。”
裴桑榆被这句话深深震撼。
他说这话的时候,意气风发,眼底有光。
这样风华正茂的男孩子,真的炙热得让人心动,没人能拒绝。
也是她最喜欢的,最崇拜的,周瑾川的模样。
她不可抑制的,心跳随着剧烈的鼓点躁动起来。
借着月色,这一回可以正大光明地用毫不掩饰的那份喜欢的心情看着他。
台上鼓点渐缓,悠悠地唱,好像在鼓动,在催促:
叹世万物皆可盼
唯真爱最短暂
失去的永不复返
世守恒而今倍还
周瑾川转过头看向她,和她视线微微碰上,怕话题太重,又很轻地笑了声。
慢悠悠开口:“其实吧,还有个原因是,我这人没什么底线,打架打过,局子进过,跟家里也闹翻过,没人能管住我,只有法律勉强吧。”
“了不起,拽死了你。”
裴桑榆压着不受控制的心跳,才惊觉自己的手还跟他抓在一起,火速挣脱了出来。
周瑾川被力道晃了下,又晃回去,手臂隔着衣服和她若有似无地贴着。
是布料擦过皮肤的酥麻,稍微动作就引起一股细微的电流,从手臂顺着蔓延到五脏六腑。
蓝色的灯光打在少年的脸上,勾勒出他优越的侧脸,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欲言又止。
“看我干嘛?”裴桑榆问得无措。
“看你好看。”周瑾川答得认真。
她终于克制地别开眼,眉心很轻地蹙了下,想要把那股情绪冲淡,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掌心。
今晚的氛围像是蒙了一层纱的灯,若有似无的透露着旖旎,实在是有些太过了。
“裴桑榆。”周瑾川突然叫她的大名。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再靠近了。
然而一首热场的结束,人群在四周拥挤着,她被迫撞入他的怀里,瞬间感受着对方铺天而来的气息,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跟自己一样错乱的心跳。
周瑾川伸手替她挡住后面的人潮,缓慢接上刚才的话。
声音落在耳畔,像是蛊惑:“所以,你要不要来管我?”
没人能够管住我。
你要不要来管我。
是给了她独一无二的权利。
甘愿被她管束,被她训服。
裴桑榆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她就那么安静了很久,久到台上乐队退场,又换了首更加鼓噪的新歌,才尝试出声。
只是发现声音轻得像呢喃:“周瑾川,你不要再跟我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我也许……会多想……”
说话间,抬头撞入对方的眼神里,眼底是涟漪,是倒影,也是波澜不惊的海平面下纠缠不清的情绪在暗涌。
周瑾川滚了下喉咙,低缓出声,斟酌落下。
“第一次喜欢人,没经验。”
“但我觉得,你应该知情。”
月色藏入黑夜,少年心动是藏不住的晚风。
裴桑榆被密集的鼓点和喧闹的人声包围着,却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不用多想,周瑾川喜欢裴桑榆,是肯定句。”
第40章 唯你 鼓点一声一声地敲击着心脏。
裴桑榆都怀疑是因为周围太吵, 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
只是不自觉重复他的话:“周瑾川喜欢裴桑榆?”
“你没听错。”周瑾川点了点头,观察她脸上的反应,头一回有了没有把握的紧张。
裴桑榆动了动唇:“我…….”
我什么呢。
我也喜欢你吗?
周瑾川听不清她的话, 只是俯身靠近了些:“什么?”
裴桑榆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告白,脑子乱糟糟成了一片。
把自己说得很不堪:“你喜欢我哪里呢?也许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我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自信和骄傲,我有很多的坏毛病,性格不是那么讨巧,做事目的性很强, 讲话还很噎人,我睡相也不好……”
说到一半, 裴桑榆猛然顿住。
她都在胡言乱语说些什么啊。
被她的反应可爱到了, 周瑾川唇角情不自禁地挑起:“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包括睡相。”
裴桑榆的脸颊几乎是要红炸了。
她仍然被人群拥挤着贴在他的胸口, 感觉每说一句话都有点呼吸不上来:“就算你喜欢我,这份喜欢又能持续多久呢?”
如果周瑾川知道她的过去, 知道她的自卑, 还会喜欢她吗?
不会的, 没人会喜欢。
“你要不要把告白先收回去, 再观察观察。”裴桑榆认真说。
周瑾川安抚地拍了下她的脑袋:“你不用紧张, 我没有现在就要你给我回应。现在时机不对,也知道你心思只能放在学习上,不想让你分心。但喜欢你这件事,我克制不了。”
他笑了下, 仍然是那副闲云野鹤的公子样,哪怕是在跟人表白, 也带着一股傲气。
“谈恋爱没什么了不起,拥抱,牵手,接吻,再更亲密的举动,不可避免承认,面对喜欢的姑娘,会有这些想法,但不是非要现在做。所以我有足够多的时间来纯粹的证明,这份喜欢能持续多久。”
裴桑榆已经开始动摇,他太真诚。
“我现在跟你表白,确实是藏了点私心。”周瑾川顿了顿, “或者愿望。”
“什么愿望?”裴桑榆快溺死在他炙热的眼神里了。
周瑾川仍然保持着长久地看着她,保持着一个很近的距离,声音又低又缓。
“现在,不要排斥我对你好,不要像之前那样跟我保持距离,我们还跟以前一样。”
“等你长大,想谈恋爱的时候,我是首选。”
台上音乐鼓噪,台下的她心跳也跳得同样剧烈。
裴桑榆感觉他的呼吸伴随着说话扫到脸上,嘴唇张合间,几乎都要碰上他的。
她小心翼翼出声:“可是,不明不白接受你的好,很像个渣女。””被你渣,我很荣幸。”周瑾川勾了下唇,“能够正大光明的喜欢你,对我来说就很开心。”
他果真是一如既往的坦荡,也学会了之前她教他的,想要什么就要说出来。
裴桑榆是真扛不住了,觉得腿软。
手却不能放在他身上借力,只能强撑着僵直的后背,轻声问:“周瑾川,你真的是第一次告白吗?怎么这么熟练。”
“装的,我很紧张。”周瑾川坦然道。
裴桑榆没绷住笑了,才察觉到自己的手心也出了一层的汗。
明明表白的是他,自己却紧张到快要呼吸不上来,像一条脱水的鱼。
再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可能真的心脏负荷过重。
然而对方大概看出了她的心情。
“继续看表演吧,好不容易翘了晚自习来一趟。”周瑾川说完就拉开了距离,转身重新看向舞台。 裴桑榆却无法集中注意力在躁动的音乐上。
他说的这些话,像是小石头一样,扔下去,就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她和周瑾川之间横着太多的问题。
正如他所说的,这个阶段不是谈恋爱的时机,周瑾川有他的梦想,他不想影响自己学习,她也不愿让对方分心。
况且,就算开始,大概率也是无疾而终。
退一万步讲,周瑾川不在意,他的家庭呢?已经因为选科跟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再加上一个自己,那得是天翻地覆。
裴桑榆觉得困扰,原本打算把这份喜欢永远的埋藏,可是偏偏他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说喜欢她。
没有信任的长辈,也没有交心的父母,她的心事无人可以商量。
裴桑榆很轻地叹了口气。
青春的命题太难,没有完美的答案。
她思来想去,也找不到那个最优解。
三个多小时的时间,音乐节快到尾声,旁边的人嚎得声嘶力竭,周瑾川只觉得吵。
百无聊赖偏过头,看她皱皱巴巴一张脸,问:“不开心?都没刚才进来那股兴奋劲了。”
裴桑榆摇了摇头,诚心诚意说:“开心,我说了,这是我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春天,这是裴桑榆能想到的最高评价。”
周瑾川嗯了声,拿手指戳了下她的脸颊:“那笑一笑,不然我总觉得你下一秒就要拒绝我。”
裴桑榆立刻顺从地换上一个相当明媚的笑脸,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看得人心软。
周瑾川看了一会儿,袒露此刻的心情:“算了,别笑,不然我会想亲你。”
“周瑾川!”裴桑榆跟他就不在一个段位,只能别过脸骂他,“你能不能收敛一点!”
周瑾川低着头闷笑了一声:“不逗你了。”
“收敛啥呢,他对你干嘛了?”
快要散场,陈界一帮人才慢吞吞地挤了回来,听到裴桑榆拔高的声音,八卦道,“我们不在,二人世界开心吧?”
裴桑榆做贼心虚,含糊其辞说:“啊,出口是在哪边啊,我们提前退场吧,不然会很挤。”
边说着,边挽着严夕念的手臂,火速往前走了两步拉开距离。
陈界多人精,一看就看出了端倪,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悠哉悠哉跟在后面的某人:“告白了?怎么样?”
“没怎么样。”周瑾川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淡淡地看着前方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莫名其妙的,看出点伤感来。
陈界单纯判断他是被伤着了,痛心疾首说:“懂了。”
就这么副要死不活的表情,铁定是谢谢拒绝好人卡一键三连,之前准备生日宴的时候就提醒过他,理想型都不搭边的人,告白要慎重。
看吧,不听海王言,吃亏在眼前。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周瑾川的肩膀,语重心长说:“兄弟,虽然你很优秀,但是也逃不过爱情的苦。没事,经历过一段就长大了,这都是成长的代价。”
“你抽什么疯?”周瑾川瞥了他一眼。
“知道,男人都要面子,我不多说了,直接给你上硬货。”陈界边说着,边摸出手机,唰唰唰给他转发了好几个文档。
周瑾川确实没太看懂这个操作:“什么东西?”
“你看了就知道了,都是老子从各大群里薅来的仙品。本来之前就打算给你的,你说不追,就没发。看吧,我就知道你憋不住。”陈界一说起话来就没完。
周瑾川点开对话框,光看到标题就两眼一黑。
《追求高岭之花的一百个小妙招》
《成为顶配男友,你将学会这十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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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瑾川懒得往下翻了,无语道:“你用过?”
“没,我就不喜欢这一款,但有朋友用过,说非常好使。”陈界信誓旦旦道。
“不需要,自己撤回。”
周瑾川把手机扔进口袋,就浪费功夫跟他瞎扯这么多干什么。
陈界一脸“你小子油盐不进活该单身”的无奈,叹了口气说:“那我针对你这个情况,来点实际的建议。”
周瑾川没出声,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建设性意见,只是懒洋洋地插着兜走到出口。
“就,不是现在补课没了吗?你这次月考再考回第一,不就有理由继续帮她补课了?裴同学又好胜又慕强,分考得越高越好,让她感受到差距。”陈界悠悠感叹说,“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周瑾川微微挑眉。
这单细胞生物偶尔说那么一句话,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大家在海滩边告别解散,周瑾川抬手打了个车送裴桑榆回宿舍。
快到门禁的时间,裴桑榆一下车,就脚步急忙得朝着宿舍楼走,嘴里嘟囔说:“是真的不能再晚回了,我好几次都没回去,宿管已经对我相当不满了。”
“来得及。”周瑾川倒是不慌不忙,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这会儿晚自习刚过,大部分人已经回了家,但学校里仍然还时不时地有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同学从身边经过。
裴桑榆见他落了段距离,站在原地,回过头看他:“怎么走这么慢。”
周瑾川笑了声,跨了一大步走到她跟前,并排着,低声感叹:“只是觉得,晚上跟你散步的感觉很好。”
梧桐树又重新染成了一片新绿,在晚风里沙沙作响。
月光把他们俩的身影拉得很长,有一种漫无目的就这么压着马路的惬意。
要是不赶时间,感觉会更好。
见人也不出声,周瑾川微低下头看她。
哑然失笑:“我没说什么吧,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容易害羞。”
裴桑榆百口莫辩:“谁说我害羞了,最近天气暖,有点热。”
还是那个嘴硬的裴桑榆。
“要是知道跟你表白,你会变成这样,我会再忍一忍。”周瑾川再次强调,“你不用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就还跟之前一样,时间很多,不急一时。”
此时的他有一种很细腻的温柔。
裴桑榆抬眼看了他一瞬,因为在海边站了很久,他的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看上去随性不羁。
也没穿校服,仍然是一如既往的黑色棒球服外套,敞着拉链,露出里面清爽的白T,看上去还是刚认识的时候那个桀骜不驯的周瑾川。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跟自己告白。
像是在做梦一样。
裴桑榆顿了几秒钟,终于开口问:“周瑾川,你现在还会失眠吗?”
“偶尔会,没以前严重。”周瑾川轻描淡写说,“而且,我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是什么办法?
是找到新的广播员帮他了吗?那多麻烦别人。
“要不要我继续帮你念广播?”裴桑榆认真说,“念到你失眠好为止。”
周瑾川没接话,只是就那么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突然笑了下:“现在不是交易了,为什么要给我念广播?”
“怕你睡不好。”裴桑榆轻声道。
周瑾川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开口:“你对别的喜欢你的人也这么好吗?比如那个李知行,你为他做什么了?”
裴桑榆被这话问得差点咬到舌头。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情绪的波动,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的模样,却很在意。
好小气啊周瑾川,还没关系呢,占有欲就这么强。
周瑾川扬眉:“问你。”
虽然名不正言不顺,裴桑榆还是决定哄哄他:“没有,唯一单独找他的一次也是为你拿回鱼子酱,高兴了吗?”
“那别人呢,有没有张知行王知行什么的,我不知道的路人。”周瑾川完全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裴桑榆忍无可忍,大步朝着宿舍楼里走,快推开玻璃门的时候,才回过头,看向站在夜风里眉清目朗的少年。
掷地有声地落了句:“都没有,满意了吧。”
相当满意,非常满意。
周瑾川微抬着下巴,像所有在宿舍门口送女朋友回去的男生一样,轻声说:“进去吧,生日快乐。”-
次日,是附中开学以来的第一次月考,整个高一都显得死气沉沉。
裴桑榆如愿以偿坐回了第一考场的第一个座位,心中有一种百感交集的感慨。
也不知道周瑾川复习得怎么样?
她隐隐地希望,这次可以是并列第一,不想要输赢,只想要并肩站在巅峰。
正想着人,桌面上突然落下了一瓶牛奶和一盒红豆糕。
她看着熟悉的包装盒,抬起头,惊讶说:“这么早也能买到啊?我看之前出摊都很晚。”
“去阿婆家拿的,她住旁边的居民楼,昨天回来路上不是说想吃么,现做的。”周瑾川在校的时候,跟她说话还是跟以往一样,清清淡淡,丝毫没有半分暧昧。
只是照顾人的举动实在是贴心。
裴桑榆心想,周瑾川要对一个人好,能有千百种让人心动的方式。
她佯装凶巴巴地口吻:“是不是考试前故意想要扰乱军心?然后自己拿第一?心机狗。”
“扰乱你了么?”周瑾川笑,“这么容易乱啊?”
裴桑榆懒得理他。
猜他起了个大早,也没再避嫌,从盒子里分了一个给他,叮嘱说:“你也吃点,今天得考一整天,累死。”
周瑾川嗯了声,拿过来慢条斯理地吃进嘴里。
只是这个场景,落入别人眼里,就相当炸裂。
年级稳坐第一的大佬给新晋王者送早餐,第一考场的学霸们也忍不住八卦。
他们俩是不是在一起了!是吧!看这亲密又日常的对话,肯定是吧!
四面八方的目光里既是羡慕,又是嫉妒。
看看人家,一边谈着恋爱,一边拿着高分。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珠穆朗玛峰和马里亚纳海沟之间的距离。
然而当事人浑然不知。
等到两天的月考结束,八卦群里早已经炸翻了天。
裴桑榆看到的时候,又过了两天,往前一翻,手指几乎是滑到手酸,才看到了聊天的最开头。
【报——zjc跟psy好像在一起了!】
【细说】
【细说】
【细说】
【落一句话就走的真的过分了,啊啊啊你倒是仔细讲讲】
【昨晚看到zjc送她回宿舍,两人在宿舍门口亲得难舍难分】
【据第一考场的人八卦,早上还嘴对嘴吃同一块饼,完全旁若无人】
【!!!!我靠,少爷终于被她拿下了,牛啊!】
【马主任这不抓一个杀鸡儆猴?】
…….
裴桑榆:????
你们造谣再离谱一点,谁难舍难分,谁嘴对嘴了?
怪不得最近班上同学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的探究。
还以为是要找她问题又不好意思呢,是她想法过于天真。
她转头看向边潇潇,压低声音说:“大家不是都在群里吗,怎么没人告诉我?”
“怕影响你考试发挥,到时候又想不开。”边潇潇还挺贴心地说,“再说了,你现在不是也看到了吗?”
裴桑榆:“………”
她盯着手机屏幕,自言自语说:“这怎么澄清,越说越离谱了。”
丁子矜拿着一堆成绩条进来,正好听到最后一句对话,悠悠感叹说:“绯闻不是重点,你现在可能真的要想不开了。”
“什么?”裴桑榆从手机里分神抬起头,茫然道。
“这回你考得也不错,但屈尊在年级第二,第一被周瑾川拿回去了,而且…….”丁子矜顿了顿,残忍又无情地宣布真相,“他的总分比你高了十七分。”
十七分???
附中的月考一向变态的难,大家考得分数都不高,裴桑榆已经算是超常发挥。
但这狗东西理科全科满分,文科也高得离谱,这是人吗?
裴桑榆感觉自己被深深地碾压了。
看到两人的总分和单科成绩,一上一下,一目了然。
裴桑榆此刻确实是完全没有想要澄清绯闻的心思,兴致泱泱。
偏偏始作俑者听到对话,还慢悠悠转过了头,长腿勾着前桌的座椅,动作随性。
“裴同学,我可以继续帮你补课,要吗?”
这是羞辱,这一定是踩在弱者尸体上的羞辱。
看他含着笑看自己的模样,就更觉得是在蓄意挑衅。 裴桑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冷静了几秒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串了一遍,得出结论:“所以,你上次期末是控分了是吧?也是,毕竟每次都能甩开第二名十几分的分数,我信你考砸了才有鬼。”
没想到过突然被翻旧账,周瑾川罕见地愣了半拍,无言以对。
看他这反应,裴桑榆瞬间有了自己的判断。
语气带了点嘲讽:“施舍第一给我很好玩吗?学神大人。”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从嘴巴里挤出来。
听出来了,话里话外那股火一上来完全压不住的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周瑾川无奈地叹了口气。
裴桑榆冷淡道:“我只能这么理解。”
周遭同学都在,有好奇的人转头看了过来,也不好再继续往下讲,两人对视了几秒钟,谁都没出声。
裴桑榆把头转了回去,低头看着自己的分数。
亏她还担心周瑾川上次没考好心态爆炸,恨不得是自己没发挥好,结果人家只是把自己当个乐子。
她觉得心口发闷。
其实早就知道跟他有差距,但上次侥幸的第一也让她觉得,在跟他逐渐靠近。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十七分的距离,在高分段来说,就是天壤之别。
而更闷的是。
她觉得,自己像是他的一时兴起。
上课铃响,政治老师拿着书进来开始讲课,原本内容就枯燥,一群人听得更是无聊。
方才围观了两人对话的陈界,此刻就是无比愧疚。
他碰了碰旁边的胳膊,压低声音说:“哎,我给你提供的思路好像有点问题,原本以为可以每周再去你家美滋滋补课呢,我也没想到裴桑榆能骄傲成这样啊!这姑娘真的不是一般的要强!”
“算了,不关你事。”周瑾川拧着眉心,下颌绷得很紧。
只有老师还在唾沫横飞的叭叭。
正讲到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见大家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转了个弯说:“知道吧,我们著名的周先生有一句很有名的情话,是情书里写给邓女士的,「我这一生都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唯有你,我希望有来生」,多浪漫。”
同学们哇哦成一片。
老师推了推眼镜:“所以嘛,政治一点都不枯燥,学好了跟人家表白都显得有文化。”
教室里笑得东倒西歪。
裴桑榆感受到周瑾川时不时看过来的视线,只是闷着头,发狠地捏着笔往书上做笔记,但也不知道乱七八糟记了些什么。
突然,从旁边抛过来一个纸团,来路显而易见。
她被迫转过头,眯了下眼,眼神威胁。
——不要打扰我上课。
周瑾川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看看。
裴桑榆看出了他想要求和的意思,却没动。
对视间,却莫名看出了点他的无奈和紧张。
周瑾川也会紧张吗?
这跟他考倒数一样是天方夜谭。
然而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喉结轻微地滚了滚,欲言又止。
到底还是没那么狠心。
裴桑榆绷着脸打开,看到上面的字,愣住。
上次和这次,名次不同,殊途同归
都只是很简单的想法,多陪着你,让你开心
——坚定的唯你主义者周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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