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选项 坚定的唯你主义者周瑾川。
裴桑榆无法形容自己看到那句话的感受。
她瞬间懂了周瑾川上次控分的理由, 因为自己想要第一。
而这一次,是想要再跟从前一样,能每周都去他家而已。
他的所有初衷如他所说, 都是源于自己。
原来的确是第一次喜欢人的周瑾川,恨不得把所有的心思都展开给她看。
直接把她那个对方只是一时兴起的猜想判定为了一个否命题。
那股烦躁了半节课的心情瞬间拨云见日。
她认认真真在下面写了回复:
知道了。
学神果然现学现用。
然后一如既往地画上了一个圆圆的太阳笑脸。
周瑾川收到纸条的时候, 心里那根绷着的弦松了下来,坐姿也变得松散。
陈界紧张地关注着两人的状况,低声问:“怎么样,说清楚了吗?”
周瑾川没说话, 只是把纸条给他看了看。
“唯你主义者是什么意思?”陈界一脸茫然,来回品读, “写错字了吗?老师刚不是在讲唯物主义什么的。”
“白痴, 好好听课。”周瑾川瞥了他一眼,“不然以后姑娘给你表白都看不懂。”
陈界:???
真的不是很懂你们学霸们的交流方式, 说句对不起不是更简单吗?
最后一节的下课铃刚响, 半仙就晃过来,靠在门边上叫了声:“裴桑榆, 来一下。”
听到名字, 周瑾川抬起头, 见她已经跟着走了。
裴桑榆云里雾里进了办公室, 表情茫然:“是因为考试吗?附中这么严苛啊, 第二名也要谈话。”
“是谈话,但不是你想得那样。”半仙笑了笑,说,“怕你被周瑾川超过了很多有心理负担, 稍微找你聊一聊。”
裴桑榆点了点头,坦白道:“是有点受打击, 但也能接受,他本来就很厉害。”
“这次倒是看得挺开的啊,你喜欢他啊?”半仙一眼看穿了那句夸奖背后的情绪。
没想到对方这么直白,裴桑榆停顿了好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半仙帮她倒了一杯茶,示意人坐下,才说:“我呢,确实是不太赞成太早谈恋爱,你们还小,分不清主次,稍微情感上头很容易影响学习。不过青春期喜欢比自己优秀的人很正常,人嘛都有慕强心态,更何况那小子皮囊也不错。”
裴桑榆笑了下,没有否认。
“那你怎么想的?周瑾川喜欢你吧,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学校里关于你们俩的传闻也很多,这份感情你想怎么回应?”半仙也经历过青春期的年纪,就他们那些小动作,稍微瞥上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方才上课的时候,她路过教室后方不经意的一瞥。
又看到两人在传纸条,写的什么不在意,主要是表情。
俩都是状元苗子的心头宝,她还是决定先找裴桑榆谈谈。
裴桑榆脸上露出罕见的迷茫:“老实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跟我表白了,但说现在不急着谈恋爱,让我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
“嗯,那你呢?”半仙盯着面前这张青春洋溢的脸,斟酌言辞说,“两情相悦是好事,但能控制那个度,共同进步到更远的地方去,才是最好的爱情。如果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而纠结,反而更影响学习心态。”
裴桑榆点了点头,手指攥紧了些:“您说得是,但我家里那个情况,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这件事确实也困扰了我很久,我觉得,我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半仙叹了口气。
这小姑娘是真的有着这个年纪不符的清醒和理智。
想得太多,但确实考虑得也不无道理。
“如果没办法当面说,那就写信告诉他,把你的困惑,你的纠结,包括你说不出口的过去。等他看完,你们俩再好好聊聊,把双方的情绪都放在明面上。”半仙给了个建议。
听到这话,裴桑榆只觉得震惊。
她喃喃道:“我以为一般老师知道之后,都会说别理会,好好学习。”
“喜欢是最控制不了的事,与其压着,不如坦诚。”半仙看了她一会儿,又说,“你们俩都是好孩子,我相信你们懂这个分寸,不要因为这些事情去影响自己,我看周瑾川前段时间状态也挺差的。”
裴桑榆眼底有了湿意。
她滚了滚喉咙,才轻声开口:“您真的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老师,真的谢谢。”
“哭什么?”半仙伸手,在她的眼尾上划了下,“最后半学期了,周瑾川要学文,我估计你也是。就看着你们在班上好好呆完最后几个月,以后出了七班也还是我的学生,给我拿个状元回来,让我脸上沾点光。”
裴桑榆眼泪彻底止不住了。
她伸手,小心翼翼说:“能不能,抱一下。”
是她在这个城市,或者说这个世界,非常可怜的能够唯一一个坦诚心扉的大人。
“来,抱。”半仙主动伸手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过去无法改变,只能着眼于现在和未来,等自己强大起来之后,谁都影响不了你。”
裴桑榆感受着这个温暖的怀抱,重重地点了下头。
她从办公室出来,抬眼就见着周瑾川站在走廊的拐角,手指漫不经心地滑着手机,视线却看向自己的方向。
旁人经过他的时候看上几眼,也一脸毫不在意的模样,很拽。
裴桑榆走到他的跟前。
还没出声,对方就先开了口:“怎么哭了,她骂你了?”
“没有,就是闲聊了几句。”裴桑榆不知道该如何跟他提起谈话的内容。
周瑾川看着她泛红的眼尾,猜测应该是跟家里相关,没追问下去。
只是把头勾得低了些,问她:“想不想去吃饭,附近新开了一家江州小馆。”
裴桑榆点了点头,说好。
见她情绪不高,周瑾川也没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下楼,然后顺着林荫道慢悠悠地走出学校。 只是这回,周瑾川没再像之前那样非常有分寸的跟她对坐着,而是并排着坐到了一边。
裴桑榆低下头,就能看见他的膝盖若有似无地碰着自己,距离很近,有一种旁人无法察觉的亲昵。
“周瑾川,你现在好放肆。”裴桑榆吸了吸鼻子,把方才那股乱糟糟地情绪压回去。
周瑾川点着菜,头也没抬:“怕你跑了,把出口堵死。”
裴桑榆:“……….你是如何得出这个猜想的?”
“纸条就回我一个知道了,看不出情绪。”周瑾川收了点菜板,才转过头看她,“现在气消了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带了点哄人的意味。
裴桑榆坦然道:“最开始是很生气的,觉得你羞辱人的方式可太特别了,先是让我上了宣传墙,然后接下来一个学期都让我被反复鞭尸。”
周瑾川:“……”
他表情一言难尽:“我在你心里就这素质?” 裴桑榆被这句质问得有些心虚:“我被那个分数冲昏了头脑,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思路还挺合情合理的。”
周瑾川气笑:“裴桑桑,我是喜欢你,不是你的仇人。”
他顿了顿,又说:“上次控分是我没考虑周全,给你道歉。”
“你跟人道歉也这么拽的吗?”
裴桑榆斜睨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挪到膝盖上撑住,摆出一个相当端正的姿势,“说,对不起,裴桑榆小姐,我愿做牛做马表达我的歉意。”
周瑾川似笑非笑看着她,缓缓道:“对不起,裴桑榆小姐,我不想做牛做马,想当你男朋友。”
裴桑榆:“……….”
什么叫反将一军,兵走奇招。
她把手收了回来,感叹说:“我之前还觉得,你这个性格学法吧,又冷淡话又少,只能选检察院什么的。是我低估你了,就你这张冠李戴的本事,以后铁定能成一个相当诡辩的律师。”
“借你吉言。”
周瑾川转过头,看向刚端上来的菜,“都是你爱吃的,吃吧。”-
当天晚上,裴桑榆按半仙的建议,摊开一张纸,开始给周瑾川写信。
想说的话太多,删删改改,却发现每一个字的斟酌都变得艰难。
把自己摊开,尤其是把伤疤展示,是一个相当痛苦的过程,可是想到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周瑾川,她想要试着迈出迟迟犹豫的那一步。
周瑾川,你好。
抱歉我用了这么正式的开头,和我平时不太正经的画风格格不入。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不那么逗趣,甚至,对我来说是不想回忆的过往。
所以无法站在你面前,用开玩笑的方式告诉你,因为它并不好笑。
我出生在一个和你截然不同的家庭,妈妈未婚先孕,瞒着家里辍学去了江州,然后跟我爸爸结婚,生下了我。
也许你会说,这样听起来也算是在一个爱里长大的孩子,但很不幸的是,不是。
所有的爱都会在柴米油盐里消散,当初的勇敢也会成为指责对方的刀枪,我眼看着他们把一段美好的过往打碎成一地残渣,想要努力拼却怎么也拼不好。
那种感觉,很绝望。
也才会让我那天向你问出那个问题,你的喜欢会有多久呢?
我从来不信爱能永远,它会被破碎在任何意想不到的一刻。
而我跟你讲的这个故事结局,是我至今也想不明白的悬念。我始终想不通,要有多恨,才能让一个女人会把一把刀插在那个她曾经深爱的男人身上,那么决绝,一刀毙命。
是不是很可怕,我每次回想起来,也会浑身颤抖。
我更害怕的是,这样残忍的基因会不会遗传,我会不会某一天也成为一个举着刀指向爱人的人?
周瑾川,如果到这一段,你已经决定不再喜欢我,我非常能够理解。
一个敏感又多虑的女孩,没有人会喜欢的,是吧。
但我想着,也许。
也许你对我的喜欢比我所以为的更多一点,所以还是决定把这封信写完。
事情传开之后,学校里的谣言很难听,难听到我不想要跟你复述。一个女生被造谣跟自己的父亲有暧昧关系,母亲因为嫉妒而杀死了对方,是传得最广的版本。
也是我最不堪的,最不想要被提起的过往。
我不知道是谁会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编造这样的话,可是大家都愿意相信。也许对于八卦来讲,越是离奇,就越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吧。
所以,现在你了解我了吗?
你喜欢的姑娘,不只是你认识的一心努力学习想考第一的裴桑榆。
而是一个,背负着无数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裴桑榆。
我从来都很害怕你知道这一切。
不是怕你会跟他们一样相信那些无中生有,你那么有风度,当然不会。我害怕的是,你不知道该以如何的心情来面对这样一个我。
纸张不够,她重新撕下一页,写下最后的结尾。
周瑾川,每天的日落都好美啊。
跟你一起看的时候更是。
原谅我的胡言乱语,就到这里吧。
如果你仍然还是坚定的唯桑主义者,那我会告诉你答案。
裴桑榆打算收笔的时候,才发现纸张已经被泪水沾得有些发皱,她停了笔,重新撕下一张纸,忍着情绪重新抄写了一遍,装进信封。
这封信被她带到了座位,放在抽屉里。
她时不时地看向过道那边,因为要送出去而觉得紧张。
下午课后是春季篮球赛,周瑾川作为主力当然要上场,于是决定球赛结束后再交给他。
只是刚出教室,还没到篮球场,就被一个女人叫住,很面生。
“请问是裴桑榆吗?我叫韩星,是一个媒体人。”对方先跟她打了招呼。
“找我有事吗?我们好像不认识。”裴桑榆说。
“是这样的,你母亲杀夫的案子我一直在跟,走访了很多江州的同学老师,也搜集了很多的照片和说辞,想要写一个系列专访报道。所以,能不能采访一下你?”
裴桑榆后背僵住。
她没想到已经走了这么远,还有人能到跟前提起旧事。
“我没什么可问的,抱歉。”裴桑榆低头就走。
韩星伸手把她拉住,笑盈盈说:“怎么没有呢?我很好奇你跟你父母的关系,平时相处的状况,以及对你产生的影响。”
“你们做媒体的就是这么揭人伤疤的是吗?”裴桑榆讥诮道,“无可奉告。”
“你这个性格,倒是和你母亲很像,挺有意思的。”韩星意味深长看着她说,“而且,长得也很像。”
裴桑榆睫毛颤了下:“你想表达什么?”
韩星摇了摇头,没接她的话,只是说:“谈恋爱了吗?你的男朋友对于这样的过去有什么看法?”
“我再警告你一遍,不要再出现在这里,也不许打扰我的同学朋友。你要是有过线的情况,我会考虑走法律程序。”裴桑榆声音冷到了极点。
她绝对不能把周瑾川牵扯进这件事来。
对方只是耸了耸肩,一脸无奈说:“你不要敌意这么重,媒体也能帮你说话,怎么写是我们的事,对吧。”
“还不走吗?我叫保安了,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放进来。”裴桑榆转身,就要冲着岗亭那边大喊。
韩星双手一摊,后退了两步,轻嗤道:“行,我走,油盐不进。”
裴桑榆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视野里,才颤抖着手拨通了裴清泉的电话。
她简单把刚才的经过复述了一遍,又说:“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麻烦您这边找人查一下,能够查到是哪个单位最好。” “我会处理。”裴清泉也没想到临近判刑,突然冒出这么一号人物,“最近注意别被人偷拍照片,尽量呆在教室里人多的地方,跟同学结伴。”
裴桑榆嗯了声。
对方思考了一瞬,又提醒道:“桑榆,我知道你跟周瑾川关系很近,但现在一定要保持距离,绝对不能把周家牵扯进这个报道,后续会很麻烦。”
裴桑榆喃喃道:“我当然知道。”
她盯着手上的那封信,陷入长久的失神。
只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呢。
偏偏在她已经敞开了心扉想要跟周瑾川回应的时候,却要不得已再次跟他保持距离。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走到篮球场,比赛已经开始,气氛如火如荼。
边潇潇一把伸手把她拉过去,让出位置:“你怎么突然就不见了,都开始好久了,看我们班的分数,遥遥领先啊简直。”
裴桑榆抬眼看向球场正中央,周瑾川刚好一个弹跳扣篮,四周尖叫四起。
得分后,他转头看向场外,和自己对上视线。
突然勾唇笑了下,看上去自信又潇洒,让人挪不开眼,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又惹出了一堆肆无忌惮的叫声。
这样耀眼的周瑾川,她竟然动了想要摘下的念头。
果然,他仍然只能是那个遥不可及的月亮,不能妄念。
裴桑榆很轻地叹了口气。
她侧过身,把信封里的两张纸抽出来,收起了第二页,只保留了前面那张。
无论如何,她不想再瞒着周瑾川了。
至于给他的回答,现在已经没有了第二个选项。
一段漫长的失神之后,哨声响起,悬殊巨大的比赛结束。
球员大汗淋漓地下场,又换上了一波新的班级队员。
裴桑榆又看了一会儿,才从人群里退了出来,给周瑾川发送信息:你在哪,有事找你
【债主】:体育馆休息室,没人了,你来
她慢吞吞地朝着那边的方向走,心里却忐忑得要命。
直到站在周瑾川面前,呼吸仍然乱得没有节奏。
眼前的少年还穿着方才大杀四方的球衣,随手将挂在脖颈上的毛巾抓起,擦了下额头上的汗。
他笑了下,靠在衣柜边上说:“找我干什么?想单独夸我?”
“正经事儿。”裴桑榆垂眼,从口袋里拿出那封信递过去,“给你的。”
“你写的情书?”周瑾川挑了下眉,揶揄说,“那我要好好欣赏。”
裴桑榆说不是,朝着他走近了些,轻声说:“等我走了你再看。”
周瑾川垂眼看着她,总觉得此刻的情绪不太对劲:“行,就这事儿吗?”
然后感觉自己的衣角被她的手拽住,小心翼翼一拉,两人的距离变得更近。
裴桑榆仰着头看他,感受着他身上青春且蓬勃的气息,内心却是千万种苦楚在翻滚。
她像以往跟他撒娇那样,笑了下,露出弯弯的眉眼,嗓音也柔和得厉害。
“周瑾川,之前欠了你好多人情,你一直没说想要什么。就凑一起吧,我再满足你一个要求,我们就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这个词。
相当意味深长,又狠心决绝。
周瑾川听出来了她的弦外之音。
就是理清了账,然后大家各走各路,保持距离的意思。
他脸上挂着的笑收了起来,俯身拉近距离,语气很淡:“裴桑榆,你怎么又来这一套,不腻吗?”
“理由都在信里,你看了就能明白。”裴桑榆拽着他衣角的手指收紧,“说吧,想要什么?”
“行啊。”周瑾川垂下眼,几乎是咬着牙出声。
“你喜欢我一下,我就不计较了。”
这话一落,气氛僵持了一瞬。
周瑾川轻嗤道:“做不到吗?”
裴桑榆快绷不住了,只是别开脸说:“能不能多给我两个选项,别那么专横,好歹给我选择的权利。”
周瑾川气笑,都说到这份上了,就非要跟他撇清是吧。
他抬手握住她的后颈,让人抬起头被迫跟自己对视,头一回展现出与修养不符的恶劣和逾矩。
裴桑榆咬紧了唇,掌心抵在他的胸口,却动弹不得。
看着他直勾勾地锁定自己,沉声开口。
“两个选项,听好。”
“要么,当我女朋友,要么,现在跟我接吻。”
裴桑榆呼吸变得气促,眼神却带着倔强,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
“做不到,就别想跟我一笔勾销。”周瑾川看着她轻颤的睫毛,哑声说。
下一秒,柔软的手臂勾过他的脖颈用力下压。
鼻尖猛然撞在一起,彼此浓重的呼吸瞬间全乱。
“我选好了,接吻吧,周瑾川。”
第42章 挣扎 裴桑榆闭上眼, 颤抖着贴上去的时候,周瑾川猛然偏开了头。 落了个空,只剩双方彼此的呼吸起伏。
休息室外人声鼎沸, 而此刻的气氛却安静得能听见风声。
“闹够了没?”
周瑾川绷着唇,眼底压着火, 抓着她的后颈拉开距离。
他没想到,为了撇清关系,这么出格的要求,裴桑榆也会照做。
“什么意思?”
裴桑榆仰着脸看他, “不是你让我二选一吗?”
周瑾川滚了滚喉咙,把方才的信塞回她的校服口袋里, 沉声说:“信我不看, 刚才是气话当我没说过。裴桑榆,如果能让你不要跟我保持距离, 那就永远欠着。”
“你别这么无理取闹。”裴桑榆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是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
周瑾川斟酌言辞,“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样, 如果是我什么举动冒犯了你, 你告诉我, 我会注意。”
裴桑榆拼命摇头, 心都要碎了。
都这个时候, 他还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不肯看信,她也无法把信里的内容逐字逐句当面说出口。
只是挑选了其中的部分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周瑾川,我家的情况很复杂, 我的妈妈在牢里,马上就要判刑。今天有个记者找到了我, 说要写一个相关的报道,我觉得不会是轻描淡写的一篇事实描述。她已经盯着我了,你跟我走得越近,就越容易被牵扯进来,拍到照片,一起见报,再编一些莫名其妙的故事,到时候我们谁都无法控制后果。”
“范桐说你妈妈是蓄意杀人,我很早就知道,但不在意。”周瑾川说。
裴桑榆睫毛很轻地颤了下。
“可是我在意。”
她忍着眼泪,努力以一个平静的语气开口,“你没有经历过被人指指点点的感觉,你不会懂。我不想把你也拉进这个泥潭里,你很无辜,你的家人更无辜,不要让我有负罪感,好吗?”
话音还没落,眼泪到底还是忍不住了,一颗一颗往下砸。
周瑾川伸手擦了一下她的眼尾,沉默了很久。
到底还是妥协说:“如果这么让你为难,那这段时间在学校里,我可以跟你保持距离。但私下找你的时候,不能不理我。”
他太执着,裴桑榆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轻声说:“你真的了解事情的全貌吗?你看看信吧,我确实无法口述,她的案子比光是一个蓄意杀人更糟。”
“不想说就不说了,你的家庭怎么样,与我喜欢你无关。”周瑾川此刻大概也猜到了信里的内容。
但他不想当着她的面前打开,再跟她过一遍那些不想回忆的细节。
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裴桑榆垂下眼,不敢跟他对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能以沉默作答。
外面有人敲门,喊道:“周瑾川,马上打下一场了,你在里面墨迹什么呢?”
“你先去吧。”裴桑榆抬手飞速地擦了下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但比哭还难看。 周瑾川担忧地看了她几秒,低声说:“来看我比赛吧,远远地就行。”
裴桑榆很轻地嗯了声。
“发信息要回,打电话要接,好吗?”
周瑾川很轻地揉了下她的头,“我走了,你一会儿再出来。”
裴桑榆不知道怎么能让他妥协到这一步。
她实在是讲不出更多残忍的话,只是点了下头。
周瑾川说完这句话就出了休息室,她站在原地,看着手上的信,愣了很久。
等情绪完全平复下来,才重新回到了篮球场边上。
边潇潇看她眼睛通红,担忧道:“你刚去哪儿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风吹沙子进眼睛了,我去洗了下。”裴桑榆扯了个理由。
“那就好,快看比赛,这次运气不好直接抽到了我们年级的最强组,十三班里面好几个体尖,为我们班感到堪忧。”边潇潇帮她讲解着赛场情况。
裴桑榆跟着看过去,轻声说:“有周瑾川在,会赢的。”
“你倒是对他很有信心哦,也是,自己家的嘛,肯定是最棒的。”边潇潇开玩笑说。
裴桑榆没说话,只是盯着穿着火红色球衣的少年。
他的打法比上一场更加凶猛,几乎是拿到球就直接投篮,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空间。
每进一个球,都会直截了当看向场下固定的方向,她所占的位置,好像在确认她还在。
裴桑榆就这么隔着场上场下的距离,跟他无声对望着。
次数过于频繁,旁边好几个十三班的女生都看出了端倪,小声议论。
“是不是在看裴桑榆啊?这眼神也太直白了。”
“肯定是,呜呜呜像是进球了跟女朋友要表扬一样,好可爱。”
“拽哥谈起恋爱来这么甜的嘛?”
“羡慕这个词我已经说厌了,居然真拿下了。”
裴桑榆站在旁边,若有似无听着她们的聊天,表情更是凝重。
这样真的能把周瑾川撇清吗,她不知道。
比赛进入最后的阶段,双方的比分只差了一分,七班暂时落后。
班上同学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吼着加油,拼命得不行,恨不得我行我也上。
混在人群里,裴桑榆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跟着他们喊:“加油,周瑾川!”
像是从人群里分辨出了她的声音,周瑾川很轻地勾了下唇,退到自己这方的边界。
这个打法裴桑榆之前见过。
他的三分球一向准得厉害。
却仍然忍不住为他捏一把汗,对方的球员弹跳很猛,也许会从中间直接扣下。
然而周瑾川做了一个投篮的假动作,从侧方直接把球抛给了陈界。
等一群球员蜂拥过去围抢时,周瑾川大步跑向对方的篮板区,抬手示意。
大概是多年的默契。
陈界瞬间了然,一个跳抛,把球又传了回去。
周瑾川伸手稳稳接住,弹跳而起,直接扣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他妈帅!”
“我还以为他又要来三分,没想到还有配合打法,好秀!”
“赢了赢了赢了,周瑾川牛逼!!!”
伴随着各种尖叫,他抓着篮筐的手松开,稳稳落地,再次看向那个固定的方向。
裴桑榆无声开口,做着唇语:“很棒。”
然后见着他很随意地笑了下,跟着其他队员从边上下了场,真的如他所说的,没有再在旁人在的时候说上一句话。
篮球赛安排在周五,大家看完就散了各回各家。
裴桑榆回教室写完周末布置的作业,才慢吞吞地走出学校。
原本是打算直接打车回去的,但心情太闷,今天天气不错,于是决定散会步。
只是走着走着,大概是路线太熟悉,绕了一大段路又走到了玲珑巷。
巷子口卖红豆糕的阿婆看到她,笑着招手:“来,今天的做得特别软糯,尝尝。”
“您还记得我啊?我不好白尝,买一盒吧。”裴桑榆摸出手机付账。
“记得,主要是记得你男朋友。”阿婆边帮她打包,边闲聊说,“第一次你来我这儿买完之后,他第二天就来问了我出摊时间和住处,问了电话,说要是那个姑娘突然想吃,怕找不到地方买。”
裴桑榆没解释,只是点了点头:“他前几天一大早带来了一盒。”
“就是啊,还好我老年人起得早,他头天晚上就问我能不能早点做好,他带过去给你当早饭。”阿婆笑笑说,“这年头还有这么贴心的男生真的不多了,你好好好珍惜。”
裴桑榆拿着那盒红豆糕,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盯着上面的小字发呆。
“怎么,吵架了?”阿婆看她表情,轻声问。
裴桑榆摇了摇头:“没有。”
阿婆拍了拍她:“小情侣小打小闹都正常,阿婆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你既然都走过来了,不去找他吗?”
“不去了,我先走了,您慢着。”裴桑榆说完,转身就走。
刚走没两步,身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懒洋洋的语气:“都走过来了,不来找我吗?”
裴桑榆顿住脚步,回过头,有一丝被抓包的尴尬。
周瑾川朝着她走过去,低声说:“这片都是老邻居,你说的那记者也不在,陪我吃晚饭吧。”
裴桑榆没说话,只是仰着头看他。
周瑾川又说:“打了好久的球,很饿。最近肠胃不太好,不想吃外卖,你给我做,行么?”
听起来十分像是在卖惨,就差躺地上装病了。
“你怎么越来越得寸进尺。”裴桑榆指责他。
“因为不这样,你又跑了。”周瑾川坦然说。
周瑾川见她犹豫,直接伸手抓着她的袖子朝着家里走,还回头跟摊主打了个招呼:“谢了,下次再照顾您生意。”
“哎呦,年轻真好。”阿婆笑着感叹。
裴桑榆没他力气大,连拖带拽地被他弄回了家,打开冰箱一看,一片空旷。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只能转头问人:“你最近都吃什么了?”
“食堂,泡面。”周瑾川撑在琉璃台上看她,“都跟你说了,我没好好吃饭。”
“你还很得意。”裴桑榆叹了口气,取出几个鸡蛋,“那就还是蛋包饭吧?不是饿了么,这个最快。”
周瑾川笑着说了声好。
裴桑榆手脚很快地开始做饭,明明理智告诉自己这样不对,却又实在是狠不下心。
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对自己的好,包括一个卖红豆糕的老人,可是越是这样,她就越不忍心把他牵扯进来。
“不要胡思乱想。”周瑾川一秒就发现她在走神。
裴桑榆蒸上饭,才抬头看他:“你真的会读心吧?”
周瑾川坐在琉璃台边的高脚凳上,长腿就那么随意地支着地,随口说:“是了解你。”
“这样也不是办法,只是我们在自欺欺人。”裴桑榆冷静道。
周瑾川却毫不在意:“一个记者能有多大的本事,真要把我写进去,也要看她有没有那个胆量。我答应在学校跟你保持距离,只是单纯让你放宽心,仅此而已。”
他说这话的时候,确实有了点出身优越的少爷样。
“周少爷好威风。”裴桑榆笑他。
“记者叫什么?如果她一旦发稿,我会找人删掉。”周瑾川说。
裴桑榆摇了摇头:“不用,我已经跟外公打过招呼了,他的人会盯着。怕的就是她丢下一些言论,如果议论起来那就不是删掉能解决的,舆论的力量煽动起来太可怕了。”
“我突然觉得你还挺适合干这一行的,这么了解。”周瑾川笑了下,给她建议说,“考虑学新闻么,跟我一起去念文科。”
“你就每天想着怎么把我绑在身边是吧。”裴桑榆脱口而出。
周瑾川微微抬眉:“你倒是提供了个思路。”
裴桑榆:“………”
表白过后的周瑾川简直肆无忌惮到可怕。
她垂眼默默地将煎蛋翻了个面,懒得理他。
等到两盘饭上桌,裴桑榆拿筷子递过去,说:“吃完我就回去了。”
周瑾川抬头看她,无奈道:“你多呆一会儿是要死是吧?”
“不是,太晚了你又要送我回去,我家附近现在不安全。”裴桑榆很是警惕。
周瑾川吃了口饭咽下去,才说:“我现在有点在跟你偷情的感觉了,好刺激。”
裴桑榆没忍住,抬腿很轻地踹了他一下。
语气有些无奈:“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周瑾川没躲,懒散地把腿伸直,踹这么一脚跟撒娇似的。
又笑,感叹道:“我现在觉得跟你吃顿饭也开心,怎么办。”
裴桑榆是真扛不住,低头刨了几口饭,忍无可忍,抬头说:“周瑾川,你真的很像一个恋爱脑。”
周瑾川挑眉,欣然接受:“这是你对我的最高评价。”
裴桑榆简直无力反击,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吃你的饭。”
临走,她还是把那封没送出去的信放在了茶几上。
不管怎样,周瑾川应该知情所有,再做出判断-
周末两天,裴桑榆哪儿也没去,裴清泉连夜回了江州,说是周一就要提审,带着律师匆匆忙忙就走了。
怕临时出现状况,周天的晚自习她请了假,在家看书。
而周瑾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那封信,跟往常完全没什么两样。
只发来了两条信息,一条是给她新的重难点习题文档,一条是鱼子酱的视频。
裴桑榆点开对话框,试图问他。
【信看了吗?现在还和之前一样笃定吗?】
【是不是比你想象中的更严重?】
【你要是没想好怎么面对我,可以先不联系】
只是每一句,都是打完又删。
她才发现,之前跟他划清界限有多决绝,此刻就有多忐忑他的反应。
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问出口。
周一再返回学校的时候,他们俩隔着一个过道,好像又变回了最初刚认识的那样。
不说一句话,也不传纸条,做操的时候在走廊上碰到,也是目不斜视擦肩而过。
像是从未有过交集的普通同学。
看着这副疏离的样子,边潇潇跟那边同样茫然的陈界交换了一下视线,觉得奇怪:“你们现在,怎么又变回之前那样了?又吵架啦?”
裴桑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沉默不言。
她现在也无法判断,周瑾川是在遵守答应自己的诺言,还是看到了信之后的刻意疏离。
“不得不说,你们俩真是附中顶流,就这么半天,匿名群里已经在说你们俩分手了。”边潇潇跟她实时更新着附中八卦。
裴桑榆很是无语:“这回又编什么了?”
“啊,说你昨天晚自习没来,是被周瑾川甩了,在独自疗伤。”边潇潇复述着群里内容,“还说他今天跟你在楼梯口碰上,居然招呼都没打。”
裴桑榆:“……”
她点了点头:“挺好的,就这么传吧。”
“真分啦!”边潇潇瞪大了眼。
“都没在一起过,哪来的分手。”裴桑榆说着这话的时候,感觉手机一震。
拿出来一看,是裴清泉的信息。
言简意赅:【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
只是很简单的告知,裴桑榆却好像感觉到了他的难过。 一个从小当宝贝培养的孩子,最后却走到这一步,世界上应该没人比他更痛苦。
裴桑榆内心没有太大的波动,回复他:【好,知道了】
她看向过道那边,周瑾川和往常一样,坐姿很随意地把脚伸直,转着笔勾题。
这条过道,就像是他们俩一直越不过去的那道鸿沟,无论他们如何的努力,却始终隔着距离。
裴桑榆收回视线,叹了口气,埋头做题。
她什么都做不了,就像半仙那天说的,过去无法改变,只能着眼于现在和未来。
下了课后,她跟几个室友一起去食堂吃饭,等排骨的功夫,却感觉周遭的视线齐刷刷地朝着她看过来。
那种眼神很熟悉,在以前江州一中的时候也见过,是好奇的,嘲讽的,探讨的眼神。
裴桑榆心脏猛然一跳,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她端着盘子回到座位的时候,边潇潇看着她,欲言又止:“桑榆,要不我们出去吃吧?”
“怎么了?”裴桑榆问。
丁子矜斟酌着言辞开口:“怕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说错话,让你闹心。”
“要是谁跟你说什么,你千万别在意,我们都相信你。”丁子娇连忙接上话。
裴桑榆的预感得到证实,没说话,只是拿出了手机。
“你别看呀!!!”边潇潇抬手,还没按住,就看到她已经点进了匿名群。
刷屏的是一篇截图的文章。
标题十分直白:《富家小姐为何谋杀亲夫?浅析几个猜想》
正文描述了裴山岚案件的前因后果,并贴上了她打了眼睛马赛克的照片。
只是特地找了她较为年轻时候,像是刻意引导,蒙着一半的脸,自己的脸看上去几乎是如出一辙。
而文里滔滔不绝分析了当代婚恋的状况后,轻飘飘留下一句话。
“当女儿跟父亲关系过近时,是否会让这个家庭的关系失衡,我们不得而知。”
就是这么看似随意的一句,被圈了出来,直接引发了轩然大波。
【这女儿是psy吧,长得一模一样啊简直】
【卧槽,她家居然有这么劲爆的大瓜,怪不得大老远转学过来】
【别在群里吃瓜了,他们家势力挺大啊,文章发出来就删了,不过微博上已经好多人截图转发了】
【这也太……她真的勾引自己的爸爸,让妈妈恨得直接杀人了吗?】
【微博上号称她江州同学的是这么说的】
【那她妈为什么不杀她,要杀她爸?逻辑好奇怪】
【也有可能是她爸先主动的啊,人家关起门来的事情谁说得清】
裴桑榆整张脸刹时间变得苍白。
她抖着手点进微博相关话题,上面的言论更加恶劣。
【这女儿是不是之前青年报发的那个附中校花啊?裴什么?】
【我看了网上的提审,她妈的理由是因为长期吵架,吵架会杀人吗?扯淡】
【我是江州一中的,被杀的是我们学校老师,在学校的时候,他跟女儿的关系就特别好,下课都在办公室黏在一块儿,特别腻歪】
【恋父癖吗这是,好恶心】
【长这么好看,我要是爸爸我也嫌弃老婆,男人嘛,永远爱十来岁的姑娘】
…….
“桑榆,你别看了,你别看了好吗?”边潇潇都快急哭了,“他们都是乱说的,你别放心上。”
“就是,网上的人都是拿着键盘就瞎打字,他们就是嘴贱的。”丁子矜把她的手机抢过去,关了锁屏。
丁子娇轻声问:“你还好吗?要不要请假回去休息一下。”
几个人着急得不行。
“没事,吃饭。”裴桑榆淡定地夹了块肉,放进嘴里。
她越是这样,大家就越是担心,一个小姑娘被造这种谣,关系者一死一关,就留她一个人在这里百口莫辩。
裴桑榆顿了顿,才挤出一个笑:“我已经觉得很好了,至少这一次,还有你们几个肯相信我。”
放在以前,她的室友,她的同桌,只会敬而远之。
缓慢消化完她刚才的话,边潇潇愣了下:“不是,你之前的学校大家都信这种这么离谱的可能吗?什么玩意儿啊。”
“是啊,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都愿意相信。”裴桑榆扯了下唇,压下心里的酸涩。
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目光持续地聚集。
却只能像往常一样,但凡有一点举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几个人不再多聊,只是安静地吃完了这顿饭,匆匆离开。
她人还没走远,就听到背后议论声四起。
裴桑榆回教室的时候,刚到楼梯的拐角,就看到了早早等在那里的周瑾川。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复杂,带着担忧,带着心疼。
几个室友相当有眼力见地挥手跑了,留她站在原地。
裴桑榆错身而过,很平静地说:“我好像题还没做完,我先…”
“裴桑榆。”周瑾川叫住她,喉结微滚,“我找的人和你外公删除的动作都已经很快了,源头现在已经没了,但这事儿发酵太迅速,如你判断的那样,拦不住。”
裴桑榆还是语气淡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学校就抡过一遍了,我已经很多次做好了心理准备,早晚都会再来。”
她侧身想走,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
是觉得不堪吗?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啊。
是觉得委屈吗?
好像不只是那么一点。
但这些情绪,脆弱的无助的绝望的,她都不想要周瑾川看到。
她大步朝着楼梯上走,却被周瑾川一步跨到了跟前,拦住了去路。
裴桑榆强撑说:“你磨磨唧唧干什么,我都说了没事听不懂吗?我要去写作业了,你是不是生怕我超过你。”
话还没说完,感觉到肩膀被扣住,猛然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周瑾川呼吸很重,贴在她的脖颈边。
裴桑榆就那么呆站着,感觉自己被温暖包裹。
她情绪有些绷不住了,用最痛心的话戳着自己的心脏,失控着想要挣扎出来:“你不是看到了吗?我的妈妈拿刀杀了我爸爸,你不觉得可怕吗?你最好是躲远一点,搞不好哪天我也会伤到你。”
周瑾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
手掌抓着她僵硬的手指,模拟成一把刀一样,戳到自己的胸口。
“来,往这儿戳。”
裴桑榆僵直着后背,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像是凝结,想要把手收回来,生怕真的变成利刃伤了他。
他用了这么极端的方式,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跟她划清界限。
“看吧,你连这都舍不得。”周瑾川叹息。
裴桑榆怔怔地任凭他抱着。
然后发顶被轻碰了下,不知道是不是落下了一个吻,带着温柔,带着安抚。
“真有那么一天,死在你的刀下,我心甘情愿。”
第43章 大方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 不吉利。”裴桑榆轻声说。
“就是跟你表个态,我不觉得可怕,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周瑾川声音落在耳边, “我之前就说过了,你的家庭如何, 与我喜欢你无关。”
他一向坦然直白,却能够非常直接地给人力量。
裴桑榆收回了手,仍然有些冰凉的手指碰到他的外套,感觉从看到舆论开始时的那股全身的麻木消退, 浑身都温暖起来。
她觉得眷恋,就那么安静地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 想要再待一会儿。
她想, 如果时间能定格…….
如果时间能定格。
喜欢能永久,青春能绵长, 所有的非议都可以凝结, 再也伤害不了她。
然而她被他抱着,还未放松一瞬, 就听到了楼梯下传来的嘈杂声。
夹杂着各式各样的笑声和议论。
她反应极快, 迅速伸手推开他, 轻声提醒:“周瑾川, 有人。”
连嗓音都还带着点方才失控还未平静的哭腔, 却仍然理智。
周瑾川松了手,看到她一张惨白的脸和眼底强忍的眼泪,心疼得不行。
他低声说:“晚自习别上了,请假, 我陪你。”
裴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我先走了,被别人看到了不好。”
正在风口浪尖上, 传得那么难听,这会儿要是跟周瑾川牵扯到一起,她实在是无法想象会再编造成什么样。
楼下的脚步越来越近,感觉转弯就要被撞见。
周瑾川却站在原地没动:“去我家,行吗?”
“周瑾川……”裴桑榆央求地看着他,“你答应了我的。”
“你先答应我。”周瑾川很执着。
四目相对,双方谁都不肯妥协。
裴桑榆余光看到了那群人的身影,到底还是点了下头:“好,你帮我去跟半仙请假,然后在校门口等我。”
周瑾川嗯了声,算是满意她的回答,才拍了下她的头:“回教室收拾东西。”
话也没听完,裴桑榆飞快地上楼跑了,生怕被人看到他们俩呆在一起。
只是到教室后门,就感觉到原本嘈杂的人声瞬间像是按下了暂停。
所有人像是被集体控制了似的,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有看戏的,有好奇的,有鄙夷的,都是不怀好意的眼光。
裴桑榆没低头,微抬着下巴,像是往常一样大步进了教室,把书收进书包。
“你要回去吗?有没有人来接你?”边潇潇小声问,“你还好吧?要是难受我给你买奶茶?” 她一连串的问题,也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
“有人接,别担心,我没事。”裴桑榆冲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是回家吗,我送你出去吧?”陈界从过道那边探身,方才跟周瑾川吃饭的时候,知道了他们俩现在的状况和避嫌,却实在不放心。
裴桑榆回过头看他一脸紧张的表情,打趣说:“你们不至于吧,我刚从食堂也好好的出来了,别这么风声鹤唳。”
陈界哑然。
一个十来岁的姑娘父母双双离开自己就已经够悲惨了,还要被扣上这样的污蔑和谣言,居然还能这么平静。
也现在才懂了刚刚周瑾川跟自己说的话:“她比任何人都要坚韧,却也更让人心疼。”
是真的让人心疼。
他也觉得于心不忍。
只是猜测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但还是说:“有事发信息,随叫随到。”
裴桑榆点了点头,冲他感激地笑了下,手上的动作没停。
正收到一半,肩膀感觉被人撞了下,她回过头。
跟从后门进来的李知行对上视线,猜他是不小心撞到了自己。
“没关系。”裴桑榆先开了口。
然而对方只是很冷淡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神情里都是显而易见的嫌弃。
只是这么轻微的动作,裴桑榆感觉心脏被很轻地扎了下,像根刺一样,直直地戳了进去。
仿佛之前那个追着她讨好她的人是一个幻觉。
是了,以前在江州也是这样,没出事前大把大把告白的男生谄媚在跟前,事情发生后,都避之不及。
他们的喜欢,是看上了肤浅的皮囊,是想要得到后的炫耀,也是出事后生怕沾上是非的躲避,没一个真心。
她习以为常,没太多内心的波动,只是收回目光,继续手上的收拾。
偏偏对方犹豫了几秒,又靠了过来,还是开了口问说:“报道上的是真的吗?他们说你和你爸爸………那个……”
也真是问得出口。
裴桑榆那点涵养压不住了,侧头看他,礼貌笑了下。
言语里却里外都是嘲讽:“李知行同学,你真是一如既往没有脑子也没有情商,但凡九年义务结束也该有点基本的判断力是吧。”
“你…….你拽什么,不过就是个恋父癖么,怪不得谁追都爱答不理,原来喜好根本就不是同龄人,真让人恶心。”李知行口不择言道。
裴桑榆绷紧了唇,没出声。
教室里还是有几个正义的使者帮忙说了话。
“这样当面说一个女生不好吧?”
“都没证据,这你他妈也信。”
“哎,你是不是得不到就想毁掉人家,造谣的话都是你请的水军吧。”
大部分的恶言都是躲在背后,表面上是不敢直接对峙的,李知行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例外。
他轻嗤说:“人家江州的同学都看到了,非得拍个视频?”
“你他妈有病吧?脑子堵了就拿个马桶塞通一通。”陈界直接从过道那边冲过来,带着一阵风,直接上手就是一拳。
李知行本身块头不小,但猝不及防被挨了这么一下,嘴角瞬间见血。
他撑着课桌才勉强稳住自己,抓着陈界的衣领,呼吸沉重地讥讽道:“怎么,你也喜欢她?连周瑾川都追不上的女的,你觉得自己能行?等你大个二十岁估计有戏。”
陈界再次抬起拳头,被裴桑榆伸手拽住。
她摇了摇头,不想再牵扯更多的人进来:“别打架,要是被记处分就不好了。”
“不揍他一顿老子的气消不了。”陈界喘着粗气说。
李知行把之前受过的闷气全算在了一起,挑衅说:“来啊,揍我啊!早就看你们俩不顺眼了,每次打球横得跟什么似的。”
听到这话,裴桑榆很轻地笑了下:“想挨揍是吧,简单。”
她转过身,看着李知行嘴角带着血丝的脸,没什么犹豫,抬手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
结结实实的一下,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清晰可闻。
看热闹的同学集体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李知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看着她:“你…….”
他之前接触的裴桑榆,都是温婉可人的,看上去柔柔弱弱,说话也是轻言细语,从未见过这样的一面,这下彻底被打懵。
“不好意思,你方才的话冒犯到我了,我这是正当还击。”
裴桑榆面无表情收回手,嫌脏似的,还拿桌上的湿纸巾擦了下。
李知行本就不善言辞,张嘴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打得好。”
陈界讥诮地笑着,抬手啪啪啪地鼓掌,生怕这把火烧得不够狠。
这么多人看着,李知行再气也不敢直接对她动手,只是恶狠狠地转过身。
低声骂道:“什么玩意儿,以前眼瞎了喜欢上这种人。”
“眼瞎了也不会喜欢你!傻逼!”
边潇潇涨红了脸,头一次大声骂了脏话。
裴桑榆抬头,环视教室四周,直白跟每一个看热闹的人对上视线的时候,对方都会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直视。
以前她也是这样做的,孤身一人单枪匹马,浑身带着刺,武装成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现在不同了。
原来她在附中真的交到了真心的朋友,除了周瑾川,还有人愿意大大方方地跟她站在一起,无条件维护。
她觉得很感激。
只是闹了这么一出,教室是暂时呆不下去了,于是拎着书包就走。
这会儿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起了风,乌云密滚,像是暴雨的前兆。
走到校外的时候,发现周瑾川已经在那里等着。
见到她开口第一句就是:“怎么这么久,有人为难你了?”
“李知行说些不太好听的话。”裴桑榆跟他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慢吞吞复述,“不过陈界给了他一拳,我给了他一巴掌,不亏。”
周瑾川眉心蹙起,很轻地叹了口气。
这还是喜欢过裴桑榆的追求者,那不喜欢她的人,会对她恶意成什么样?
他此刻才明白之前她所说的,“以前要是你在就好了”,这句话背后的委屈和无助。
当面的讥讽能反击,背后的传言呢。
除了不去在意,好像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到了校外,裴桑榆表情比他放松,还开玩笑说:“你们一个个脸挂得跟吊丧似的,好难看,不知道的以为被捅死的是我呢。”
周瑾川停顿了一瞬。
偏过头看她,低声说:“我说过,在我这里,你可以不用装得轻松和坚强。”
听到这话,裴桑榆瞬间愣住。
突然被揭穿,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声说:“回去吧,看样子快下雨了。”
周瑾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话音刚落,春雨说下就下,前几秒还是绵密的细雨,突然越来越大,暴雨如注。
夹带着一股突如其来的风,把两边的行道树也吹得摇晃,不像是春天,更像是进入热夏的前奏。
裴桑榆仰头看着天际,被雨水淋了一脸。
“还没到夏天啊,雨这么大。”
周瑾川没说话,直接脱了校服外套给她挡雨,护着她的头加快速度朝着玲珑巷跑。
干燥的地面瞬间积成了水坑,踩过去的时候,激起细碎的水花。
裴桑榆抬头看他,黑发已经被雨水淋了个全湿。
她抬手,把衣服往他那边扯了一点距离:“你一起躲一躲吧。”
“没事,几步路。”
周瑾川没管,只是把罩在她头上的外套收得更紧。
裴桑榆被他护得严实,只有迎面的雨偶尔飘洒进来。
没人在意街道上的这一角落的插曲。
只当是两个不好好学习的少年人偷跑出学校的叛逆。
他们在雨里狂奔,裴桑榆内心却百感交集。
她现在正在经历的就是一场暴雨,而周瑾川,成为了她头顶上的那把伞。
好像有他在,就什么都不觉得害怕了。
裴桑榆觉得无比安心。
到家的时候,周瑾川浑身上下已经彻底湿透,白色衬衣贴合在身上,隐约露出少年人精壮的身体线条。
裴桑榆原本脑子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念头,抬头的那一刻,瞬间清空。
不知道美色误人,还是被室友们天天网上看帅哥带坏了,看过去就挪不开眼。
都什么时候了,还能分神注意这些。
裴桑榆在心里唾骂自己。
周瑾川却压根没注意,只是拿了条浴巾过来搭在她的脑袋上,帮她把飘进来的雨水擦干。
嘴上还在说着之前的事:“韩星是化名,本人不好查。文章的源头所属的公司表示这是撰稿人自己的行为,也把关系撇得很清,当然该有的流量他们已经赚到了。不过,他们用词很专业,没有说诽谤造谣的话,主要是舆论引导,如果走法律程序很难赢。至于网上的澄清,我会找人做,那些带节奏的言论该删就删,转发量过大的,该告就告。”
裴桑榆心不在焉地听着,嗯了声。
她的视角受限,盯着他说话间微微凸起的喉结,跟着呼吸浮动着,瞬间浑身燥热得厉害。
因为隔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自带的蓬勃的温度,很烫。
烫得好像能把自己僵硬的身体也点燃。
原来冷淡的周瑾川也有这么欲的一面,裴桑榆满脑子的思绪完全被打乱。
“你不用担心,我会尽全力保护你的隐私。”周瑾川说,“之前我们俩跳舞的照片也删了,关于你的信息已经全部屏蔽掉,对不起,我最多只能做到这样。”
话说完,只看到对方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睛就那么看着自己,哑然道:“你听我说话也走神?”
裴桑榆毫无反应。
“问你。”周瑾川拍了拍她的脑袋,无奈道。
裴桑榆缓慢反应过来,才接上了他的话:“没关系,你做得很好,已经很全面了。”
“自己别瞎想,有事跟我商量。”周瑾川俯身,跟她离得更近了些,低声说,“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难,我们尽人事,听天命。”
他的声线依然清淡,但他的身体却截然相反的炙热。
裴桑榆的视线却在他敞开的领口上,因为勾下了身的原因,原本紧闭的领口敞开了些,露出劲韧的线条,蔓延至深处。
若有似无的半遮半掩,一眼看过去,相当带劲。
不能再看下去了。
再看大概会情不自禁做出一些逾矩的举动。
人长了一岁,怎么思想也变得这么龌龊,裴桑榆在心里无限咒骂自己。
“还是我自己来吧。”她别开脸,伸手去抓毛巾,落了个空。
周瑾川抓着毛巾,微微垂眼,就看到她通红的脸,抬手碰了下:“脸怎么这么烫?发烧了?”
裴桑榆伸手扯过毛巾胡乱地擦,把柔顺的头发弄得乱糟糟,嘴里含糊不清说:“没有。”
“我刚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周瑾川问。
他担心她又开始非常多虑的胡思乱想。
只是原本是很普通的一句话,落到裴桑榆耳朵里,因为心虚,那股害臊的热度从脸颊直接烧到了耳根。
她喃喃出声:“什么都没想,我单纯在听你说话。”
听着就不像是真话。
“是不是还觉得委屈?”周瑾川坦然地抬起手,朝她敞开,“还要再抱一下吗?但我身上全是水,会把你的衣服也弄湿。”
裴桑榆舌头打结,伸手推开他,碰到潮湿的衬衫的那一刻,又猛然收回。
“不…不用了,你快去换衣服,要是着凉了真的会感冒。”
原来面对喜欢的人,不仅喜欢不可控,连别的念头也容易想入非非。
十六岁的裴桑榆突然悟出了一个真理。
索性拿头上的毛巾彻底盖住自己,挡得严严实实,装鸵鸟。
“你到底……”周瑾川话说了一半,垂下眼,看到自己身上那件被雨水淋湿得半透明的衬衫,瞬间了然。
慢条斯理地揭开挂在她头上的毛巾,凑过去看她,语气带了点揶揄的意味:“原来是想着不正经的东西,害羞了。”
呼吸打在她的脸上,逼仄的空间让气氛变得愈加粘稠。
裴桑榆睫毛颤抖着,眼神躲闪:“你在乱说什么,什么不正经的东西,你不要污蔑我。”
周瑾川不依不挠:“我跟你说正经事,你却满脑子黄色思想,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没有!”裴桑榆音量拔高,音量越大,越是心虚。
视线却情不自禁又挪回他若隐若现的腰身上。
是经常打篮球练的吗,看起来好像有腹肌。
周瑾川捕捉到了她的视线,神色淡然地看着她。
裴桑榆硬着头皮跟他对视,心里直敲鼓。
“你好色啊,裴桑榆。”周瑾川指责她,“看哪儿呢。”
“你好烦啊,周瑾川。”裴桑榆嘴硬道,“冤枉谁呢。”
两人四目相对,呼吸时快时慢,气息不稳。
到底裴桑榆还是先败下阵来,转身想走,自言自语说:“我去拿吹风再吹一下头发。”
没走两步,被他抓着衣领又轻而易举地拽了回来。 周瑾川直接抬手解扣子,从最顶端的那一颗开始,慢悠悠地往下,动作慢条斯理,表情一本正经。
那只拿笔的手,扣篮的手,微微曲起,让风光一寸一寸蔓延开,明明穿着简单的附中衬衣,却莫名有了一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性感。
看得裴桑榆差点心脏骤停。
“你你你…… 周瑾川!!不许耍流氓!!”
对方微微俯身,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自己。
声音很低,像是在调情的呢喃。
“想看我给你看啊,对你,我很大方。”
第44章 胆大 裴桑榆想伸手阻止他, 却感觉手脚僵硬得动不了。
只是愣愣地站在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
还剩两颗扣子的时候,周瑾川停下了手。
他笑着问她:“真想看啊?”
都到这一步了, 不看白不看。
裴桑榆索性不演了,露出一副见过大风大浪的表情说:“看看怎么了?你是不是怕自己身材不够好被我嘲笑。”
“激将法对我没用。”周瑾川慢悠悠地开口, “你说句好听的,对我管用。”
裴桑榆:“……”
她也不知道明明是来他家躲闲言碎语的,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但确实是好奇。
之前才进宿舍的时候,丁子娇就给她看过别人偷拍的照片, 只是那会儿穿得规整,看不出什么端倪。
在别人看来的周瑾川, 冷淡, 疏离,话少, 对谁都是有分寸的不搭理。
她现在却有了一种隐秘的感觉。
这样的周瑾川, 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到。
那样的心情像是热气球一般,逐渐升腾。
“给我看看。”裴桑榆仰着头看他, 明明害臊却强撑淡定, “我想看。”
周瑾川是没想到她真这么胆大, 无言。
垂眼松开了最后两颗扣子, 一脸任人宰割的无奈:“看, 看个够。”
裴桑榆直勾勾地看过去,松垮的衬衫之间,小腹上的肌肉绷得很紧,勾勒出起伏的线条, 两道人鱼线微微凹陷,蔓延至裤头, 再深就看不见了。
伴随着他呼吸的深深浅浅,有一种很克制的欲。
美色当前,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能碰一下吗?我还是第一次见男孩子的腹肌。”
“你胆子真的很大——”
周瑾川话还没说完,冰凉的手指已经戳了上来。
“好硬啊……触感居然是这样……”
偏偏始作俑者浑然不知,只是顺着沟壑很轻地划过小腹,酥酥麻麻的,眼神还带着探究的纯真。
周瑾川把身体情不自禁绷到了最紧,连下颌角都跟着用力,忍着那股若有似无的痒。
等她试图把整个手掌覆上去的时候,周瑾川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呼吸跟着她的动作变得更重:“没人跟你说别随便这么摸别人吗?”
裴桑榆还低着头,只是随意撇了下唇:“你好小气,说好的大方呢。”
周瑾川垂眼看着她,忍了下,跟随自己的内心抬起手,手指碾了下她嫣红的唇,声音低得带着点哑。
“你这样,很让我想对你做点别的。”
是他平时压根不愿想的那些念头,此刻全然涌了上来。
“别的什么……”
裴桑榆抬起头,一眼看到了他眼底克制的欲望。
就那么热烈的,沉甸甸的,落在自己身上。 气氛变得粘稠起来。
她突然听懂也看懂了他的暗示,迟钝的神经突然开了窍。
也不敢再放肆,只是猛然把手收了回来:“不摸了不摸了,你快去换衣服,骚什么骚。”
方才多胆大现在就有多怂。
勾人而不自知的小狐狸精。
周瑾川在心里轻嗤着,就那么敞着衬衣,转身上楼。
只是感觉这样稍微闹了一下,她看上去心情倒是好了不少,也算好事。
等他换完衣服出来,裴桑榆一手抱着鱼子酱,一手拿着遥控器,在投屏上选电影。
周瑾川挨着坐过去,姿态懒散:“我以为你来我家也是学习。”
裴桑榆随意选了一个,点开播放,一直紧绷着的那股劲儿松懈下来,靠着沙发说:“不想学了,累了。”
她是真的累了。
正如周瑾川所说,强撑坚强本身就是一件耗费精力的事。
她在他的面前,可以不用装得无坚不摧。
“行,看吧,看通宵都行。”
周瑾川伸手拿过旁边的薄毯,给她盖上腿。
电影是一部口碑极佳的喜剧片,刚看到一半,裴桑榆就眼泪汪汪。
听到旁边吸鼻子的声音,周瑾川转头瞥了她一眼,幽暗的光线里,一双雾气弥漫的眼睛,和电影里嘻嘻哈哈的氛围相当不搭。
“你看喜剧片也能哭?”
“很感人啊,喜剧的内核是悲剧。”裴桑榆一本正经说着,伸出手,“纸。”
周瑾川直接把纸巾盒拿过来放她腿上:“真行。”
其实他也能猜到。
电影是个幌子,裴桑榆憋了一整晚的情绪需要释放。
她很委屈,也很无助,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跟旁人袒露,于是只能借着明明嘻嘻哈哈的剧情,把自己的情绪彻底发泄出来。
周瑾川觉得心疼。
却头一回觉得无能为力。
能做的都做了,他仍然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裴桑榆觉得好受一点。
网上的言论是删不尽的,屏蔽掉关键词,也会有更多替代的代号,这件事情热度越大,她所承受的不堪就越多。
裴桑榆拿着纸擦着眼泪,声音带着哭腔:“怎么这么虐啊。”
这强行强调的理由,很是欲盖弥彰的意味。
周瑾川没揭穿她,只是伸手,小心翼翼地从沙发后方勾过去,揽住了她的肩膀。
轻轻一扣,把人带进了怀里,很有分寸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再乱动。
裴桑榆的头落在他的肩膀上,僵硬了一瞬,后背又缓慢地放松下来,跟他轻声说话。
“你认真看了吗?你怎么不哭。”
“我泪点高。”
“你哭过吗?小时候总有吧?被你妈追着打的时候。”
“有记忆的时候就没有过了。”
“那你的人生情绪也挺单一的。”裴桑榆顿了顿,带着鼻音问,“顾余走的时候也没哭吗?”
周瑾川沉默了一瞬,回忆起过往的片刻:“没有,只是很难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很久。”
“好可怜。”裴桑榆觉得他比自己更惨,连个找借口发泄的渠道都没有。
她终于伸手,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腰,不再说话。
房间没开灯,只有月光从干净的窗户里照进来,墙上两人的影子严丝合缝地交叠在一起。
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依偎在一起,互相舔舐对方的伤口。
周瑾川垂眼看着她的脑袋,低声说:“你之前说,要是我在就好了,那时候,我也希望你在。”
他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带过了那些难熬的日子和无数失眠的夜晚。
语气也很淡,却听起来有点让人心疼的脆弱。
“对不起,我来晚了。”裴桑榆自责说。
“一点都不晚。”周瑾川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不说了,继续看吧。”
裴桑榆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电影上。
她只是想借着黑暗的空间大哭一场,哭累了就有些犯困。
周瑾川的怀抱很暖,很安全,让她很容易想要放松。
不用刻意避嫌,不用保持距离,她就这么枕在他的胸口上,疲惫地闭上了眼。
等到电影放到尾声,周瑾川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侧过头,把那张薄毯往上拉了一点,才发现了落在沙发角落里的信,上面还有一个鱼子酱的咬痕。
是裴桑榆之前写给他的那一封,他还没打开看过。
而当拆开逐字逐句读完之后,周瑾川就那么垂着眼,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他此刻才发现,对她的喜欢,大约只是怕吓到她,一个克制的说法。
不止是喜欢,远远不止-
裴桑榆是被鱼子酱舔着小腿的触感弄醒的。
她缓慢睁开眼,外面天光大亮,视线里是那件熟悉的深色黑T,她的手落在对方的脖颈上,指尖下方有一道不显眼的红痕。
怎么又睡着了。
怎么抓着人的习惯老是改不了。
应该…就这么抓了下,也不疼吧,她心里直敲鼓。
想要起来,又怕惊动了还在睡着的人,只能僵着脖子保持那个姿势不动。
过了好一阵,才听到头顶的声音落下来:“醒了?睡得好吗?”
“挺好的。”裴桑榆火速坐起,这会儿没了黑夜当遮羞布,都不敢跟他视线触碰。
她低着头,轻声说:“你怎么不叫我啊,又这么坐了一晚上,浑身都得散架了吧。”
周瑾川活动了下有些发酸的脖颈,眼皮微垂着,声音带着困倦说:“看你好不容易睡了,不想弄醒你。”
大概是因为昨天淋了雨又没及时换衣服,湿着的头发也没管,有些风寒,说完就咳嗽了声。
裴桑榆闷着头哦了一声。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挤出一句:“你是不是感冒了?昨天那么大的雨,也没弄干。”
周瑾川没接话,只是看着她,慢悠悠地数着她的罪状。
“先算点别的账。”
“又摸了我。”
“又抱了我。”
“又睡了我。”
“你不打算对我负责?”
裴桑榆:“…………”
“渣女。”周瑾川下了定义。
裴桑榆实在是震惊于他瞎扯的程度,前两个也就算了,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她那点睡意完全消散,从沙发上弹跳而起,站到他面前:“你这也是造谣,谁睡你了!你好好说话!”
周瑾川手肘撑在膝盖上,笑了下,非常无耻地指控:“你啊。”
真是说不过他,裴桑榆的那些歪理根本派不上用场。
“不要脸,不跟你说了,我要去上课。”于是再次装鸵鸟。
胡乱聊着,周瑾川随意曲了下腿,才发现又起了生龙活虎的反应。
有时候精力太旺盛也是一种困扰,大概是抱着裴桑榆,一晚上被她身上的馨香环绕,身体的本能是不自觉的。
他轻咳了声,拉过薄毯盖住自己。
大早上的,也不知道是在折磨谁。
于是拐了个弯儿,不再跟她聊这种刺激的话题。
“今天还要去?再请一天假吧,就在这儿呆着。”
裴桑榆斩钉截铁说:“要去,不然以为我丢脸不想见人呢。”
周瑾川执拗不过她,点了下头:“行,我先去洗个澡,一会儿一起上学。”
只是等到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
餐桌上留了她做的早点和牛奶,还热气腾腾的模样。
还在跟他避嫌,按照最初说的那样。
裴桑榆这个人有时候,真的是倔到了一种地步,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执拗。
周瑾川叹了口气,拉开凳子坐下,又没忍住咳了一声。
等他吃完到校的时候,看裴桑榆已经坐姿端正的拿着本语文书在早读,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他弓着身坐下,靠着椅背,嗓音有些哑地问陈界:“早上没事儿吧。”
“没,我盯着呢。”陈界跟个警犬似的,三秒钟就往那边看上一眼,生怕有哪个不长眼的跳出来胡言乱语。
周瑾川笑了下,发自内心说:“谢了。”
“哎,别这么客气,她也是我朋友好吧,我也十分担心。”陈界说完,视线落在他的脖颈上,倒吸了一口凉气,感慨出声,“禽兽啊……”
周瑾川说话带着鼻音:“怎么?”
陈界压低声音,指控他说:“不是,人家昨天都这么伤心了,你还趁人之危,你不禽兽谁禽兽?未成年呢,你都下得去手!”
周瑾川脑子有些混沌,感冒后遗症袭来,反应了一会儿才问:“我把她怎么了?”
就抱了一晚上,什么都没干,早上起来对方还不认账。
“你这。”陈界伸手,在他脖颈上点了下,“我都没眼看,得对人家干了什么才能抓成这样?”
周瑾川伸手摸了下,才觉得有点刺刺的疼,冲澡的时候都没注意。
他想了几秒钟,也没想起来裴桑榆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爪子,只是侧过头:“什么都没有,也许是鱼子酱抓的。”
陈界满脸“你这个渣男你接着编”的鄙夷:“鱼子酱可不背这个锅。”
正准备再唾骂他几句,教室上方的喇叭突然响起。
“插播一条通告,鉴于本校裴同学的家庭事件引发热议以及不实谣言,特此澄清。裴同学同家人是相当清白的父女关系,案件也与裴同学本人无关,她是这个事件里最大且最无辜的受害者,请各位同学不要再进行擅自揣测,并对其造成二次伤害。”
“对于裴同学的遭遇,我们表示痛心以及同情,并且应该最大化的展示出同学之间的关爱,而不是在伤口上撒盐,做大事前先学会做人,希望各位附中学子谨记,以上。”
裴桑榆看向过道的那边,跟周瑾川交换了视线。
她无声做了口型:“你找的老师?”
对方摇了摇头。
估计是半仙自作主张写了澄清广播。
只是这则澄清似乎也并没有堵住悠悠之口。
课间的时候,她点开了匿名群,里面的议论比头一天更加肆无忌惮。
“这种澄清,就跟明星写公关似的,不过是反向证实。”
“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那叫清者自清,这不是直接坐实了?”
“看微博了吗,带大名的全被删了,公主好牛。”
“那有什么用,现在她有好多新的代号,什么裴钱货,裴父女,笑死,网友真的会起名。”
“我觉得zjc还挺明智的,现在就跟她划清界限了,他要真跟这个恋父癖在一起,我对他的滤镜没了。”
“讲道理,出身优越的富家子弟心里更清楚好吧。”
“也是,谁喜欢恋父癖的,我觉得他自己多少也有点毛病,一样的恶心。”
……
裴桑榆看着这些言论,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心里只有一个感觉,幸好。
幸好她提前跟周瑾川达成了一致,不然此刻在风口浪尖上的,就不只是自己了。
这一天她哪儿都没去。
连午饭都是边潇潇帮忙打包带了回来,裴桑榆却觉得不是办法。
如果一直这样,她的生活只会彻底被打乱,只有无视一切,才能回到正轨。
下午的课结束,她起身跟上几个室友说:“我跟你们一起去食堂。”
“你确定吗?”边潇潇很是担忧,“我觉得你最好别去,现在外班说得比之前更难听了。哎,这些人怎么回事啊,澄清也不听,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裴桑榆面色平静解释说:“我总不能一直躲,对吧,除非我走,不然总要面对。”
几个室友无言以对。
听到他们的对话,周瑾川也跟着起身,顺手拽上陈界:“走,去食堂。”
裴桑榆回头瞥了他一眼,很轻地摇了摇头。
倔不过她,周瑾川低声开口,妥协说:“就跟在后面,行了吧。”
裴桑榆很深地看了他几秒钟,才默许了他的跟随。
他们坐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一个前排一个后排,彼此都安静地吃着饭。
比想象中要好,至少到吃饭结束,也没人敢上前挑衅上两句。
裴桑榆笑着让她们放松心情:“你们看,没那么糟。吃完了吗?我把餐盘一起拿过去。”
边潇潇看着她平静的样子,心里难受得要命,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你…….”
“收了啊,在这里等我。”裴桑榆把几个人的餐盘叠在一起,走向餐盘收集处。
刚转过身,就看到旁边两个男生不怀好意地看了过来。
裴桑榆转身就走。
抬眼看到周瑾川拿着餐盘过来,没有眼神交汇,只是擦身而过。
“哎,你说她给多少钱能上啊?”
“你又不是她爸,给钱人家兴许也不干呢。”
“傻逼哈哈哈哈,你让你爸来可能人家乐意。”
身后两人在小声议论着,带着点男生之间那种开黄腔的调侃。
声音不大,却也全部落入了耳朵里。
裴桑榆还没走远,就听见背后砰的一声巨响。
她仓皇回过头,看到周瑾川已经直接把两个说闲话的男生一手一个按在了餐盘上,原本就是残渣堆积,瞬间一片狼藉。
“周瑾川!”裴桑榆小声叫他的名字。
少年手臂上的青筋浮起,显示出他压抑不住的暴戾。
他宽阔的手掌压着两个男生,抬眼看向众人,声音冷到了极点。
“要是再被我听见谁造谣裴桑榆,那不好意思了,我能想出一百个不重样的谣言送这个人上头条。”
简单的一句威胁,分量极重。
原本嘈杂的食堂里瞬间一片安静,无人出声。
“你们俩也是。”周瑾川垂下眼,收紧的手指,冷声说,“没有第二次。”
两个男生连连点着头,看向不远处的裴桑榆,道歉说:“不好意思,我们张口胡说的,你别放心上。”
裴桑榆却觉得胆战心惊。
在这么多同学的公共场合,周瑾川就这么无所谓地为她站了出来,还放出这样的狠话,他们俩好不容易才撇清了关系,此刻几乎是不打自招。
她定定地看着对方,眼底里有千百种情绪在波动。
是无措,是紧张,是感激,也有对于之后未知的状况无限的担忧。
只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她别开眼,按下接听。
是裴清泉打来的电话,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
“桑榆,这事儿越闹越大,连我的公司都被影响,现在上上下下猜测不断谣言四起。你们班主任说学校也是这样的情况,没想到事情会发酵成这样,你受委屈了。”
裴桑榆很轻地嗯了声,现在转身跟他保持距离,大概还来得及。
她正准备走,却看着周瑾川松了钳制的手,面无表情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她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睫毛微微地颤了下。
就愣愣地看着他伸手抓过自己的袖子,拉着她大步朝着门外走。
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的目光之中。
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她。
裴桑榆心跳快得要跳出嗓子眼,压低声音说:“你疯了!”
“我是疯了,才会答应你那种蠢事。”
周瑾川绷着脸,一字一顿,嗓音里是压不住的火气,“去他妈的避嫌,从今天起,你走哪儿我跟到哪儿,谁爱拍谁拍。”
裴桑榆感觉到他手指上传来的热度,心脏剧烈地跳动。
而大家只是安静地长久地看着他们缓慢走过那条原本喧闹的过道。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一切都回不去了。
裴清泉还在电话那头说:“反正京市你没什么念想,没呆多久,情感也不深。如果承受不住也别强撑,我送你出国。你决定好,就马上申请签证,明天去附中办理转学。”
裴桑榆一手握着电话,另一只手的手指蜷缩了下,碰到了他滚烫的手心。
还是有念想的,这里有她最喜欢的周瑾川啊。
就算是此刻站在狂风暴雨里,他也会为自己义无反顾的撑伞。
周遭仍然是看过来的视线,是这个时间点学校里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
她却头一次如此大胆的,翻过掌心,将自己的手指缓慢嵌入男生修长的指节。
握紧,严丝合缝地跟他十指相扣。
抬头撞入周瑾川漆黑的瞳孔里,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不走,现在有人保护我了。”
第45章 证据 周瑾川难得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只是拿指腹在她手背上蹭了下,算是回应。
裴桑榆突然这么大胆,像是突然有了盔甲, 变得无坚不摧。
如果是自己的举动给了她这样的信心,他很乐意, 也很高兴。
“好,那就不走了。”周瑾川低声说。
裴桑榆对他笑了笑,内心却紧张得几乎要胃痉挛。
大概是被他方才的举动所影响,自己也跟着疯了一把, 却不后悔。
听到她的话,裴清泉却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你确定吗?这不是三天两天就能消下去的热度, 这些议论会一直伴随着你直到毕业, 甚至大学。你想想你以前在江州的时候,为什么要转学——”
江州的流言蜚语跟附中一样的肆无忌惮, 学校是社会的缩影, 而阴暗面哪里都在。
可是这次到底是不一样的。
“外公。”裴桑榆打断他,语气坚定道, “我已经决定好了, 我不怕。”
她想, 没关系的, 只要自己再坚强一点就好了。
只要跟周瑾川还呆在一起, 那些流言她可以忍受。
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对周瑾川的喜欢有多深。
不是惊鸿一瞥,是一眼难忘。
听到她决绝的口吻,裴清泉叹了口气, 还是没忘了嘱咐她说:“你再好好考虑,改主意了告诉我, 不要自己强撑。”
裴桑榆嗯了声,轻声说:“谢谢外公,您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裴桑榆依然保持着跟他十指相扣的姿态,朝着食堂外走。
而身后的几个室友和陈界也跟着快疯了。
“操,这两人是真的勇。”
“呜呜呜呜绝美爱情,我宣布我现在认可周瑾川当我们桑榆的男朋友了。”
“真的,他好爱,我要哭了怎么办。”
几人正在小声议论着,抬眼就看到昂首挺胸进来的马主任,瞬间噤声。
马主任的视线直截了当地落在了两只交缠的手上,一时间表情凝固。
这么胆大,公共场合,肯定是误会,绝不是他想得那样。
周瑾川没松开牵着的手,只是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马主任好。”
马主任表情更是严肃,如此坦然,百分之百是自己在误会。
然而旁边的人都紧张得要死。
陈界心说,看这心理素质,在抓早恋的马主任面前也纹丝不动,就是成大事的淡定。
瞬间对这位兄弟的佩服又上升了一层,这是在大气层。
马主任顶着食堂里齐刷刷看过来的视线,觉得多少该表个态。
于是清了清嗓说:“看,周瑾川同学做得非常好,早上刚出了澄清广播,他就身体力行地展示出对同学的友爱,生怕裴桑榆同学因为身体虚弱摔倒了,用自己的力量给她做支撑,我们都要向他学习。”
众人:???
睁眼说瞎话您一定是冠军。
马主任看着大伙愣住的表情,抬手拍了下说:“来,愣着干什么,鼓掌啊。”
“说得好。”陈界带头啪啪啪拍着手,身后起了一群稀稀拉拉的掌声。
对于优等生,马主任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再计较他们当众做出这种不良示范的行为。
只是拍了拍裴桑榆的肩膀:“裴同学,不要太难过,学校老师都是你坚强的后盾,要是实在不舒服,这一周晚自习都不用上,不用请,我直接批假。”
“谢谢马主任。”
裴桑榆脸皮薄,实在是难为情,偏偏周瑾川拉着她不肯放,只能顺着他的台阶往下走,“我身体还很虚弱,那就先回教室了?”
“行,你慢点啊。”马主任挥了挥手,“要好好照顾自己,别病着了。”
等下了楼,裴桑榆才没忍住笑了声:“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
周瑾川慢条斯理说:“马主任比狐狸还精,知道你在风口浪尖上,这种事也都往后靠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在自欺欺人。”
“不管怎么说,我决定今年教师节给他送个锦旗。”裴桑榆振振有词,“真是个为学生着想的好老师啊,附中的师资水平果然一骑绝尘。”
周瑾川对马主任并不关心,只是手指用力握了她一下,明示说:“你不解释这什么意思?”
裴桑榆松开了他,红着耳根道:“是为了表示跟你一起并肩作战的决心。”
现在说喜欢他这话,没酝酿好,说不出口。
见他不说话,只是紧张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周瑾川懒得揭穿她。
只是朝着她伸出手,淡声说:“这两天别看手机了,没收。”
“你现在就开始管我了?”裴桑榆笑眼弯弯地看着他,打趣说。
周瑾川嗯了声:“怕你看多了又乱想,有什么急事我会告诉你。”
裴桑榆对自己也了解,肯定是控制不住,索性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放进他的手心里。
“给你,行了吧,又霸道又专横。”
周瑾川弯了下唇,把她的手机装进口袋,并排着朝着教室的方向走。
这段时间两人避嫌避得恨不得见面躲三尺远,难得这么毫不在意地走在一起散步,脚步也就放得很慢。
想到刚才,裴桑榆还是隐约担心:“你这样真的没事吗?我总是有不好的预感。”
“就算有,我也不在意。”周瑾川无所谓道。
裴桑榆很轻地眨了下眼。
算了,杞人忧天也没必要,等真发生了什么再说。
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是晚自习的时间,裴桑榆却头一回没写作业,只是撑着下巴在那发呆。
她在想,虽然周瑾川一直强调不急着谈恋爱,但现在他们俩那层窗户纸几乎已经是透明,自己却一直没跟他表明心意,也十分有吊着人的嫌疑。
上次周瑾川表白的时候那么用心,自己回应的时候是不是也应该正式一点?
想上网百度一下,又想起来手机被他没收,没辙。
只能转头看向旁边的边潇潇,低声问:“你有没有跟人表白过啊?”
“你问我这种问题,就跟问我当众演讲是什么感觉一样,毫无经验。”边潇潇摊手,又狐疑地看向她,“你要跟谁表白,你都有周瑾川了还劈腿啊?”
裴桑榆无语:“我劈谁了?”
“我哪儿知道,不过认真的,人家都对你掏心掏肺当众维护了,你可不能背叛他。”边潇潇相当有正义感。
裴桑榆重新审视这位单纯的小同桌,痛心疾首道:“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又渣又海的人吗?”
边潇潇被噎了下,无言以对。
裴桑榆把头偏了回去,冷漠无情道:“算了,我自己研究。”
边潇潇迟钝反应了过来,换上一张八卦的表情:“哦,我懂了,你是要跟周瑾川……”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桑榆迅速捂住了嘴,威胁说:“小声点。”
“不说不说。”边潇潇含糊出声。
裴桑榆看她疯狂眨眼的示意,才缓慢松开了手,脑子却在疯狂地转:“买一大束玫瑰花怎么样,再做个烛光晚餐,是不是还挺浪漫的。”
“……我觉得你可能把剧本拿反了…”
“谁规定的只能男生给女生送花,刻板印象要不得。”
边潇潇瞬间被她说服,点了点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 裴桑榆陷入沉思,这两天烦心事太多,周瑾川还忙着帮她处理网上的舆论,多半没心情。
她想了想:“周末吧,等这周过完再说,这几天都在学校要低调。”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挺有仪式感的姑娘,不过我觉得吧,你什么都不用准备他也会很开心的。”边潇潇发自内心说。
就周瑾川那样的,看着她的那眼神直接得要命,就差把“我喜欢她”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听到这话,裴桑榆有些害臊,却不自觉转头看向过道的那边。
对方拿着笔在勾题,还是跟往常一样,但眼皮懒懒地垂着,写字也不是平时那股带着劲儿的不羁,看上去很是颓靡。
该是最近忙她的事情太累了,裴桑榆想。
她写了一个纸条,揉成团,扔过去,砸到他的手背上。
周瑾川眯了下眼,用手拨过来展开。
【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在下面回话,完全没接她问题的意思。
【看来食堂闹这么一下挺好,又愿意给我传纸条了,能不能写点别的?】
裴桑榆看到他的字迹,简直气结。
这人怎么老是不按常理出牌,她没再回复,把纸条扔进课桌里,埋头接着做新买的习题。
不管他了,烦死。
周瑾川看着她气鼓鼓地表情,笑了下。
大概是头一天晚上没休息好,确实是有些头晕,做题也提不起什么兴致。
索性把书一扣,趴下睡觉。
等到晚自习的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周瑾川感觉自己的额头上碰过来一只手。
冰冰凉凉的,摸过来的时候,触感很软。
不清楚来人,他下意识推开对方的手腕,冷着脸抬起头。
跟裴桑榆对上视线的那一霎那,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怎么了?”周瑾川哑着嗓子问。
裴桑榆脸上是藏不了的担忧:“你发烧了你不知道吗?很烫。”
周瑾川很轻地嗯了声,不在意道:“有点儿吧,吃个药就行。”
“我陪你去医院,好歹打个退烧针。”裴桑榆说。
“我不去。”周瑾川直接拒绝。
裴桑榆俯下身,头发从肩头滑落,扫在脸上,若有似无的,周瑾川觉得痒。
他正准备说点什么,对方先轻声开了口:“你不会是怕进医院吧?胆小鬼。”
“激将法对我没用。”周瑾川抬手拂开脸上的发丝,动作有多亲昵,表情就有多抗拒。
只是嘴唇发白,原本有棱有角的脸就变得有些脆弱起来。
裴桑榆实在是担心他的状况,想了想,又说:“你要是肯跟我去医院,我就再欠你一次,到时候一口气还你个大的。”
周瑾川似笑非笑看着她:“上回给你二选一,这次可没得选了。”
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裴桑榆却没接话。
只是抓着他的袖子,摇来晃去催促说:“走吧走吧,再晚没医生了。”
声音又轻又软,像是央求。
陈界抬手挡住脸,真是没眼看。
执拗不过她,现在对她撒娇是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周瑾川妥协地点了下头。
于是收拾好东西跟着她一起出校外打车。
挂号,问诊,检查,一通下来,量出体温快四十度。
这就是平时不生病,病来如山倒。
“建议在这里打一针退烧针再走。”急诊医生说。
“行,您开单子,我去交钱。”裴桑榆担忧得不行,这都烧得跟个火球似的了,还好强行把他拽了过来。
肯定是那场雨淋的,都怪自己。
她在心里自责着,从周瑾川口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火急火燎跑出去拿药缴费。
“你这女朋友对你可真好。”医生感叹说。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她变为女朋友。”周瑾川懒散地靠在椅子上,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倒是带着几分愉悦。
医生笑了笑,一脸过来人的模样:“快了,早晚的事儿。”
周瑾川点了下头:“那就借您吉言。”
裴桑榆风风火火拿着一大堆单子和药又回到了急诊室,一股脑递给医生,又把手机乖乖地交给了周瑾川。
才随口问:“现在打针吗?赶紧打吧,我怕他一直烧着受不了。”
医生笑着瞥了她一眼,打趣说:“你要看啊?”
裴桑榆还没反应过来,愣愣说:“看看怎么了…….我怕他叫疼……”
话音没落,看到周瑾川敞开了校服下摆,手指挂在裤头上,低声提醒说:“你出去。”
啊,打针,得脱裤子!
“我我我……你们忙,我先走!”裴桑榆扭头就跑,脸感觉烧得比里面的病号还红。
完蛋了,现在在周瑾川心中真就是个板上钉钉的色女形象了。
她抬手捂住脸,额头抵在医院的墙边上,嘴里念念叨叨。
裴桑榆,你肯定是做题做傻了吧,一天天尽干蠢事。
等周瑾川打完针出来,看到就是这样一幕。
她像个鹌鹑似的埋着头,头发被她蹭得有些乱七八糟,像是炸了毛似的,有一种不修边幅的可爱。
周瑾川伸手碰了下她的后颈:“在面壁思过?”
他的手指也是滚烫,裴桑榆猝不及防被这么碰了下,感觉那股灼烧的热度就顺着触碰的那点皮肤像是野火燎原一样的蔓延开来。
说话更是颠三倒四:“打得挺舒服吧?不是,我是说医生技术好吗?不是,我是想问你疼不疼?”
周瑾川嘲笑她:“平时不是挺横,现在这么胆儿小,话都说不出清楚。”
裴桑榆垂下肩膀,幽怨地看着他,轻声细语地指控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啊,我也会害羞的。”
周瑾川被她逗笑,抬手揉了下她的头。
声音又低又哑:“行,小姑娘,回去吧。”
周瑾川没留她,裴桑榆却实在是不放心。
她觉得这人有一种非常难以理解的生活态度,对别人那是可以贴心到分寸之间,对自己就是无所谓的潦草,非常极端。
但此刻这样的状况,也着实让人放心不下。
反正最近时常缺勤,她就黏着人跟他一起打车回了玲珑巷。
一进门,就把人推进浴室换了睡衣,再往床上一按,又拉过被子盖了个严严实实。 然后拿毛巾沾湿,拿了个水盆接水出来,放在床头,帮忙物理降温。
周瑾川难得享受这么周到的服务,感叹说:“早知道你能这么照顾我,我表白那天直接淋场暴雨。”
“你是不是被烧傻了?”
裴桑榆小心翼翼帮他擦着额头,又问,“饿吗?要不要给你煮点粥?”
说完就放下毛巾起身。
人还没走,周瑾川就伸手把她拽了回来。
他的手指跟体温一样滚烫,身体也是,裴桑榆被那股力道带过去,结结实实摔在了他的身上。
隔着一层薄被,浑身也被那股温度点燃,连耳根都跟着变得燥热起来。
“周瑾川,你还生着病呢,别为非作歹。”裴桑榆警告他。
周瑾川垂眸看了她一瞬,白白小小的一只,看似服帖的趴在他的怀里,但说话却并不温顺。
他低着头,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声说:“没有,就想让你陪我会儿。”
裴桑榆沉默了一瞬。
“是不是想睡觉了?”她整个人埋在他的胸口,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猜测说,“还是失眠吗?”
“嗯,失眠怎么办?你给我念广播?”
周瑾川慢条斯理地问她,声音像是磨砂纸划过心口。
简单的一句话,又让裴桑榆燥红了脸。
以前都是隔着电话,哪有趴在人家怀里念的啊,怎么听怎么不正经。
偏偏周瑾川不依不挠,声音很低地蛊惑她:“念吧,等我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裴桑榆四肢被他缠住,无法动弹,小声说:“你这样我怎么念啊,都没稿子。”
“你不是记性好吗?”周瑾川的手掌落在她的肩头,没动,“就背那首诗。”
说完,又一字一顿地强调了下:“不要删减过的,要完整版。”
裴桑榆:“………”
要求还挺多,算了,不跟病号一般见识。
“很晚了。”周瑾川催促道。
裴桑榆清了清嗓,从第一段开始,轻声开口:
在同一个一百年里,你来了我来了
——不早,也不迟
在同一朵云彩下,你看见我我看见你
——不远,也不近
你就在那儿,有树有水
所以,我爱你
这诗真的,写得实在是太直白了,当时居然没看出来是情诗,裴桑榆在心里骂骂咧咧。
却听到头顶上传来很短促地一声笑:“继续,快睡着了。”
裴桑榆忍着那股害臊,缓慢地往下背,她感觉到周瑾川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心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然后听到他半梦半醒之间,轻声跟她说:“给你的回信在床头,记得看。”
裴桑榆嗯了声,继续读着那首很长的诗。
等到念完最后一句:“你是我一生中的一件最美好的事。”
无端产生了共鸣,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见,她又重复了一遍。
“周瑾川,你是我一生中的一件最美好的事。”
回应她的是均匀的呼吸声,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睫毛微垂着,带着有些苍白的肤色,看上去多了一份憔悴。
裴桑榆抬眼,看到他放在床头的那封信,坐在床边上展开细读。
他的字迹一如即往的龙飞凤舞,字里行间却有一种难得的细腻,和他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
裴桑榆,你好。
抱歉我用了这么正式的开头,因为任何打趣都是对你这份真挚的不认真。
读到这封信的那天,你靠在我的怀里睡着了,睡得很安稳,像只柔弱无害的小动物。
可是我想象着你写下这封剖析自己的画面,却只觉得心疼。
我们的出身固然不同,但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在初遇的时候产生交集,埋下伏笔,而不是匆匆一瞥,成为过客。
如果时间倒回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我仍然会如之前一样,看向你。
我们如今走过的路,就是最好的路,不要怀疑。
你说你不敢相信爱能永远,我想我会做一个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写出答案的命题。
你的家庭给你带来的伤痕无法淡去,但我会尝试着在上面画上一朵盛开的花,一片洁白的云,一场漂亮的日落,去覆盖掉你的曾经。
我比你想象中的更了解你,也比你所以为的更喜欢你,不要怀疑。
而你所担忧和质疑的一切,都并非我所想。
你那些无畏和害怕,明媚和真诚,敏感和体贴,胡言乱语的俏皮,或者永远骄傲的倔强,在我看来,这样矛盾的你才是最吸引我的组成。
你是我见过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不要怀疑。
最重要的,要一直记得。
周瑾川永远是坚定的唯你主义者,不要怀疑。
他实在是太真诚,也太热烈。
裴桑榆几乎是要落下泪来。
逐字逐句地把这封信看了又看,读了又读。
直到困倦,直到趴在他身上睡了过去,手指仍然抓着那张信纸,不舍得放开。
周瑾川的睡意总是很淡,稍微睡上一会儿,就会清醒。
而这次在午夜醒来,不再是空空荡荡的房间,他垂眼就看到了怀里的人,月光把她的侧脸勾勒得清隽又温柔。
他小心翼翼地抬手,拿过旁边的手机,想要给她拍一张照片。
镜头对准她的时候,却不小心按下了录像的功能。
而画面里的人只是很轻微地动了下,然后埋下头,抬手把他抱得更紧。
伴随着一声很轻的呢喃:“周瑾川,我好喜欢你…….”
周瑾川拿着手机的手还悬在半空,心跳猛然落了一拍。
很久之后,手指才在她的脸颊上很轻地蹭了下,低低出声。
“裴桑榆,我有证据了,别想抵赖。”
第46章 不舍 周瑾川录下视频, 小心保存后,动作很轻地起了床。
弯腰把裴桑榆抱上了床,拉过被子盖上。
怕她醒来害羞, 自己也就没再躺回去,只是坐在旁边的飘窗上, 这么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出神。
他想,她太疲惫了,比自己更需要休息。
如果那些流言可以转移,他愿意全部替她来承受。
思绪散乱, 却没了更多的睡意,他就保持着靠窗的姿势坐到了天明。
心里却笑自己, 真是栽在她身上了。
等到手机的闹钟响起, 裴桑榆迷茫地睁了眼,天花板的颜色很是陌生。
环顾四周, 才看到了坐在飘窗上的人, 疑惑说:“你怎么坐在那里?”
“某人霸占了我的床,没地儿去。”
周瑾川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却很是揶揄。
裴桑榆瞬间哑口无言。
仔细回想昨晚, 看完信, 给他换了毛巾, 又读了一遍信, 然后就记不清了。
她皱了下鼻子,振振有词说:“肯定不是我主动的,你不要污蔑我。”
“你睡相不好你不知道吗?”
周瑾川平静说,“本来是趴着的, 然后觉得不舒服,就把腿抬了上来, 然后抢了我的被子,前半夜抱着我不放,后半夜把我踢下了床。”
裴桑榆:????
裴桑榆不敢辩解,她的确是对自己的睡相没什么信心。
嘴上却还在强撑:“不会吧,你比我重那么多,我怎么踢得动你。”
“我是病号,还在发烧,很虚弱。”
周瑾川胡编乱造,煞有介事的模样。
看他这么认真的语气,裴桑榆陷入了迷茫。
难不成自己真的这么胆大包天吗,居然直接鸠占鹊巢,太狂了吧。
难以启齿的说,她昨晚做了一个非常诡异的梦。
背景像是在一个中世纪的城堡,地上铺满了花,墙上挂满了画。古典乐队奏着轻快的和弦,她和周瑾川穿着华丽的正装在跳华尔滋。
抱住他的时候,大概是梦里正在跳舞。
裴桑榆继续往下回想,跳着跳着,不知道突然窜出来一只猫,打乱了她的舞步。
心里一慌乱,脚就胡乱一抬,一脚相当精准地踹在了周瑾川的小腿上。
难道就是这个时候把他踹下床的吗?
感觉很贴合当时的情景,也十分符合逻辑。
回忆结束,裴桑榆突然变得心虚起来,垂着脑袋不肯看他。
周瑾川手懒洋洋地搁在膝盖上,看她一秒一变的表情,觉得好笑:“想什么?”
“在想……怎么弥补你……”
裴桑榆弱弱出声,“现在还早,我去给你煮粥,你再补会儿觉吧,好了叫你。”
说完,飞速从床上爬起,一秒钟都不敢多呆。
走了两步,又跑回去把那封信揣进口袋,跟宝贝似的。
裴桑榆蹬蹬蹬地下楼,跟迎面往上冲的鱼子酱撞在一起,两双眼睛都是无语。
她弯腰把它拎起来,抱着往下走,嘴里还念念有词:“你这冒冒失失的习惯跟谁学的?”
说完,想了想,自我检讨道:“应该是跟我,周瑾川做事太淡定了,你多跟他学学,别整天跟个冲天炮似的,不讨人喜欢。”
鱼子酱:???
一大早突然被训了一顿的鱼子酱表示很无辜。
裴桑榆唉声叹气地把米洗好装进锅里,又翻出来一些补品一并放了进去,脑子却想着,她现在是不是太喜欢周瑾川了。
做梦也是他,不会还说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梦话吧。
想到这里,后背猛然一颤。
不会的,她只是睡相不好,嘴巴应该很严实。
刚这样想着,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呢喃:“周瑾川,我好喜欢你……”
声音软得要命,像是在撒娇,只是很是耳熟,怎么听怎么像是自己说出的话,好诡异。
就是一个打脸现场。
裴桑榆惊恐地回过头,看着周瑾川拿着手机晃了晃,一脸胜券在握的悠闲。
放大的画面里,是自己死死地抱着他的脖颈的模样。
那个声音还在循环播放。
一遍又一遍,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很是羞耻。
裴桑榆:???!!!
救命,梦里也没这一段啊,怎么就把心声这么当着人说出来了!
实在难以解释这情况,她下意识扭头想走,被周瑾川直接伸手拽住,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我……我还没给鱼子酱喂狗粮,还有你的金鱼,估计也饿了,你让我先去。”
这是恨不得把家里的活物集体喂上一餐。
周瑾川压根不接她的搪塞,只是勾下脖颈,语气笃定道:“你喜欢我。”
“我…….”裴桑榆一时语塞。
周瑾川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铁证如山,别想抵赖。”
“你怎么睡觉还偷录啊,亏你还打算学法,侵犯了我的肖像权知不知道。”
裴桑榆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这一周都不想见人了,就丢脸。
“是不是喜欢我?”周瑾川不依不挠。
裴桑榆害臊地抬起头,猛然撞入他的眼神里,没有想象中的戏谑,而是认真。
像是在认真等待她的一个答案,如表白的那日一样的真诚。
虽然和想象中的场景完全不同,头发乱着,衣服也皱,实在是很没仪式感,也不浪漫。
但既然被他发现了,那就坦诚一点吧。
裴桑榆很轻地嗯了下,声音如蚊喃。
周瑾川偏着头,把腰弯得更低了些,坏笑说:“什么,听不清。”
裴桑榆被他逼得退无可退,后腰抵在琉璃台上,含糊不清说:“喜欢。”
“喜欢什么?说清楚。”周瑾川今日的耐心好到了极点。
裴桑榆被他折磨得不行,索性仰起脸,铿锵有力说:“对,喜欢你,喜欢你,行了吧!”
周瑾川笑着抬手顺了顺她乱掉的头发:“听到了,不用这么大声。”
“是你说听不清的,人还没到中年就耳背。”裴桑榆骂骂咧咧,脸颊倒是涨红得厉害。
“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喜欢我哪儿啊?”
“为什么不表白还偷藏着?”
“问你话。”
周瑾川此刻心情好得要命。
“你表白的时候我可没问你这么多的问题,你好烦。”裴桑榆佯装凶狠地瞪他。
“第一次收到喜欢的人回应,就很好奇。”周瑾川说。
这一记直球打得,裴桑榆哑口无言。
她求饶地挠了挠他撑在边上的掌心:“别问了,反正你知道结果就行了嘛,对不对。”
周瑾川没再为难她。
只是抬手缓慢地抱住了她,低头埋进她的脖颈,低声说:“谢谢你的回应。”
裴桑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抱住了他的腰。
她的心跳快得几乎是要跳出嗓子眼,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小声说:“周瑾川,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我们还是跟之前说好的那样好吗?先不急着谈恋爱,马上就要分班了,接下来的考试都很重要。你不想要影响我学习,我也不想影响你。我们要手拉着手考状元,进清大,好不好?”
“你真的很不解风情,哪有人互通心意的时候说这个的。”
周瑾川笑了下,手指穿过她柔软的头发,又说,“知道,我和你想法一样,不用解释,不过,感谢你现在未来的规划有我了。”
裴桑榆闭着眼,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鼻尖都是他身上自带着的那股清新的味道,很好闻。
原来和喜欢的人光是这样抱一下,也会紧张得手脚出汗。
真好,心意相通的感觉真好。
她的手指上移,碰到他的后颈:“还是好烫,你今天请假吧,再休息一天,我上学的时候去跟半仙说一声。”
“你自己去学校我不放心。”周瑾川皱了下眉,从昨晚到现在他也没顾得上看网上的消息,不确定现在是不是又掀起了新的风波。
裴桑榆笑着偏过脑袋说:“没事,我现在已经学会无视他们了,再说了,还有陈界在嘛。”
周瑾川松开她,盯着她看了好久才说:“跟我表白的第一天,就要去依靠别的男生,你真有本事。”
“你连陈界的醋都要吃啊!他不是你好哥们儿吗?”说这话的时候,她还刻意学他的京腔,加重语气。
周瑾川面不改色数落她:“我记得某人说理想型的时候,就是按着陈界的标准说的,我是一点都不沾。”
好样的周瑾川,开始翻旧账了是吧,陈年旧醋都要翻天了是吧。
简直生动形象演绎了什么叫恃宠而骄,肆无忌惮。
但裴桑榆也不爱有误会,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他袒露了实情。
“其实吧,当时我是故意的,就是不想让你这个自恋狂得意,所以南辕北辙一通瞎讲,谁知道在场还真能有这么一个对号入座的,我也很懵。”
听到这个回复,周瑾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才缓慢出声:“裴桑桑,原来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了,真能忍。”
“谁那么早喜欢你了,明明是你先的!”
裴同学在这件事情上也非常执着,一定要占上风。
周瑾川笑着捏了下她的脸:“一生要强的裴桑榆,行,我先喜欢你的,满意了吧。”
“这还差不多。”裴桑榆喜滋滋地转过身,把好了的粥盛出来放在碗里端出去。
又拿了个勺子搅拌放凉,才舀了一勺递到他的眼前。
“鉴于周瑾川同学今日表现优秀,我决定让你提前享受男朋友的服务,喂你吃饭。”
裴桑榆一本正经说,勺子扬了扬,示意他张嘴。
周瑾川懒洋洋敞着腿当少爷,也没推辞,就这么一口接一口地吞咽下去。
他仰着头看着她,感叹说:“这未来男朋友就这么好待遇,男朋友得什么样能让我先知道吗?”
裴桑榆瞥了他一眼,非常高冷说:“不告诉你。”
“行,我拭目以待。”周瑾川勾起了唇。
吃过了饭,裴桑榆梳洗完去了学校,周瑾川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看昨晚录下的视频。
看着看着,嘴角又情不自禁勾了起来。
好可爱的裴桑榆,真讨人喜欢-
裴桑榆到了教室的时候,感觉班上氛围很是奇怪,有一种诡异的安静。
她摇了摇头,总比闹糟糟地说自己的八卦好,也没问,直接拿出英语书开始早读。
课间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手机还在周瑾川那儿,转过头看向同桌:“潇潇,借我下手机。”
“你的手机呢?”边潇潇很是紧张,满脸都写着慌张。
裴桑榆随口道:“周瑾川给我没收了,怕我乱上网。”
边潇潇这人一慌就结巴,断断续续说:“那…那你要手机来干嘛,没什么可看的。”
“我提醒周瑾川吃药。”
裴桑榆不解地看着她,抬手摸了下她的额头,“你怎么了?你也生病了?脸色怎么这么惨白。”
边潇潇牵强地扯了个笑,把手机递过去:“没睡好,那你发吧。”
裴桑榆点开周瑾川的对话框,编辑打字。
【我是裴桑榆,借了潇潇的手机提醒你,早上九点记得吃药,红色的两颗,蓝色的一颗,不要忘了】
对方没回。
裴桑榆猜测他估计是在睡,把手机还了回去。
“没事,不用管,他睡醒了看到消息就行,走,陪我去厕所。”
边潇潇哦了声,连忙跟着站起来,路过旁边大组的时候,跟独自坐着的陈界对上视线。
对方只是很轻地摇了下头,示意什么都别说。
她面露担忧地赶紧跟了过去,见裴桑榆进了隔间,松了口气,选了旁边一格进去。
门外传来两个女生闲聊的声音。
“学校的匿名群怎么没了?刚提醒说解散了。”
“你不知道啊,昨晚那么大的瓜你居然错过了,震惊。”
“快快快,咋了咋了咋了。”
“裴桑榆最近不是在网上一直很多人在议论么,昨天周瑾川又闹了那么一出,就被连带着上了话题广场。最开始就说周瑾川是她男朋友什么的,网友还在夸他有担当。直到突然有个评论发了一张周瑾川和一个女人的照片,看起来挺漂亮,就很亲密的样子,像是一对。”
“天,他还有别的女朋友啊?那岂不是脚踏两只船?”
“那个女人是周瑾川的妈妈,就有人评论了一条,恋父癖和恋母癖绝配什么的,然后就被顶上最赞。当然周家的公关做得多快,没多久就全部删除了个干干净净,但这一大堆截图在群里都传疯了。学校估计压不住,就直接把群解散了。”
“这图真的假的,看着真的挺…….暧昧。”
“谁知道呢,豪门玩得更花,但也可能是看他不爽的人恶意引导吧,毕竟讨厌他的男的和喜欢他的女生估计一样多,但真相怎么样,这都不是你我能议论的。”
隔间里的裴桑榆像是被一根尖锐的针扎进了耳朵,突然失了聪,一阵耳鸣。
外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她只觉得浑身发冷,控制不住地颤抖。
每一个字落入耳朵里,都是一颗炸弹,炸得体无完肤,浑身无法动弹。
她颤着手去拨开关,碰了三次才勉强拨开,打开门冲过去。
抓着女生的手声嘶力竭道:“乱说什么,你们在乱说什么!”
女生被突然这么抓住,惊吓地回过头,看到当事人居然在场,也吓得不敢说话。
边潇潇从旁边隔间冲出来,艰难抱住她,央求说:“桑榆,你别激动,你冷静一点!”
“什么照片?什么截图?找出来给我看。”裴桑榆抓着女生的手不肯放人走。
大概是她过于失控,女生怕得不行,只能顺从地把手机递过去:“就….就是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一个在网上吃瓜的。”
裴桑榆红着眼睛垂下眼,只是抖着手翻看。
照片像是在参加某个活动,但只是偏着头说话,打了个借位,看上去就变得暧昧起来。
而截图的评论,更是让人后背一凉。
【这哥们挺有眼光啊,找的女朋友都挺好看】
【图上这个看起来比较成熟,不会是什么包养的金主吧?】
【牛的,找个老的再找个小的,直接走上人生巅峰】
【这是zjc的妈妈,不是他的金主】
【所以…这位跟自己的妈妈暧昧不清,是恋母癖?】
【靠,恋父癖和恋母癖是一对?我得消化消化这信息量】
【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啊,城会玩,想想都恶心】
……
后面的评论,裴桑榆已经不敢再看下去。
她无法面对他们把那些说辞扣在周瑾川的头上,如伤害自己一样的中伤他。
那些被诽谤的难受,现在以千倍万倍的痛苦一样席卷了回来。
“就这些,快上课了,我们先走了。”女生抽回手机,两人慌里慌张地跑了,洗手间里重新变得空旷。
裴桑榆缓慢地蹲下去,埋着头地抱住了自己,痛哭出声。
边潇潇从来没见过她这么难受的模样,哪怕是在她被恶意中伤的那天,她也表现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听旁人的事情。而之后,从头到尾都跟往常一样,淡然得让人觉得她好像是真不在意。
而此刻,她瘦削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哭声可怜得像是哀鸣。
边潇潇手足无措地弯下腰,把她抱进怀里:“没事的没事的,都删掉了,没有太多的人议论的,她们就是在夸大其词。”
“你也知道了对不对?”裴桑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哭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潇潇……他们不可以这样说周瑾川……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乱讲……”
“网友大部分都没素质,就是喜欢看着一个东西就胡言乱语,这个发照片的人肯定已经被周瑾川的家人找到处理了,你放心,之后肯定不会再有类似的谣言。”
边潇潇看她这副样子,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别哭行不行,你这样我看着真的好难受。”
裴桑榆却只是哭着重复着同样一句话:“他们不可以这样说周瑾川…”
她因为喜欢冲昏了头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也太天真。
还大无畏说,有人保护她了,流言也可以忍受,就什么都不再害怕。
可是现在才迟钝意识到,原生家庭带给她的是永远无法取下的烙印,然后嵌入骨肉,变成永远羞辱的印记。
在某一刻,时不时被翻出来,就会被侮辱,被造谣。
她是真的,配不上周瑾川。
只会给他带来无止尽的流言蜚语,可那样风光霁月的他,完美得让嫉妒他的人都挑不出毛病的少年,怎么能接受这样低级的诋毁。
他应该永远是光鲜的,耀眼的,被鲜花簇拥,被喝彩围绕,而不是跟她一起坠入这无止境的深渊里。
也许从一开始,自己就做错了,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你先回去吧,我头有点疼,想自己待一会儿。”裴桑榆哑声说。
“我陪你吧,我不说话了,我什么都不说,我就在这儿陪着你行不行?”边潇潇蹲在她旁边,手掌缓慢地拍着她的后背。
裴桑榆摇了摇头,轻声说:“求你了,让我自己呆着好吗?”
边潇潇没办法,只能站起身往外走,又频频回头:“你千万别做傻事,我真的很担心你。”
“我不会的,放心。”裴桑榆强扯出一个牵强的笑。
她只是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击穿,很空,空得无法呼吸。
早该想到的,在她第一次想要划清界限的那一刻,在她外公反复提醒的那一刻,后来是她抱了太多太多的侥幸,才会酿成这样的大错。
她从地上起身,拿冷水往脸上泼了几下,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之后,才往外走。
只是还没回到教室,就看到了从办公室内走出来的秦景。
两人对上视线,双方都没有出声,只是久久沉默。
对视间,裴桑榆却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恨意。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因为方才哭得太狠,声音变得有些嘶哑:“秦阿姨,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秦景只是看着她,没出声,脸色很是难看。
裴桑榆肿着一双眼睛,思绪极力保持着清醒,声音却抖得厉害:“这次的事情我现在就去找外公帮忙处理后续,以后都会跟他保持距离,您放心,我不会再给他带来这么多的非议了。还有,对于您的诽谤,我也真的很抱歉。”
良久,秦景才开了口,却没接她的话。
“他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可是你把他给毁了。”
这句话像一支箭一样,直接射中胸口。
方才就失控的情绪席卷而来,裴桑榆彻底崩溃。
她曲着指节,用痛意让自己保持清醒,大脑却仍旧是一片空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于是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只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阿姨,我真的很抱歉。我走,我出国,我以后都不会再见他,可以吗?”
她像一个无头苍蝇,在玻璃墙内四处想找个出口,却每说一句,每撞一下,都头破血流。
秦景再次陷入漫长的沉默,到底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裴桑榆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失神了很久。
她没再回教室,在半仙那里借了电话打给裴清泉,让他过来接人。
半仙看着她这样子,心疼得厉害:“刚刚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桑榆,这些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他怎么会被人议论成这样。”裴桑榆低着头,轻声说,“老师,辜负了您的期待,不能帮您拿状元回来了,但我永远是七班的学生,也永远喜欢您。”
大概在这一天,她像是要把这辈子的歉都道尽。
她自问自己也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却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也许一开始,就不应该跟周瑾川产生交集,现在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裴清泉从会上赶过来接到她的时候,她只是一直沉默着,默默流泪,不发一言。
到了家,她才轻声说了唯一的一句话:“外公,送我走吧,去哪儿都行。周瑾川的谣言,如果一旦再有,请一定帮忙处理干净。”
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进了房间,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从白天到傍晚,不吃不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发呆,像是一只抽了线的木偶。
裴清泉来看了她好多次,都不说话,只是愣愣地坐在地上沉默着。
他叹了口气,低声开口:“周瑾川来了很久了,你要去见见他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裴桑榆低下头,抱着自己的膝盖,轻声说,“您让他先回去吧。”
“我刚刚跟他说过了,他不肯走,就站在你的窗下。”裴清泉拍了拍她的头,转身出去,帮忙带了话,“他说,等你恢复好情绪想见他的时候,他一直在。”
听到这话,裴桑榆心脏再次绞痛了起来。
明明早上才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他们还在计划之后要一起学习,一起考状元,一起读清大,为什么一瞬间全都变了呢。
她无法面对周瑾川,正如无法面对今后没有周瑾川的世界。
她觉得无望,也觉得痛苦。
隔了许久,她才缓慢起身,因为在地上坐了太久,浑身僵硬到麻木。
再拉开窗帘,果然看到了站在窗下的周瑾川,他就站在那棵春意盎然的树下,仰着头,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周瑾川从外套里拿出一盒红豆糕,冲她晃了晃。
“醒来回边潇潇信息,她说今天学校有人说你坏话,让你不开心了,我来哄哄你。”
听到这话,裴桑榆却猛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听起来周瑾川什么都不知道,幸好边潇潇和陈界都没有告诉他实情。
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周瑾川仍然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定定地看着她:“不下来吗?我在这站了三小时了。你的手机在我这儿,联系不上你,我很担心。”
裴桑榆动了动唇,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心里瞬间酸软成一片。
“听话,下来。”周瑾川哄她。
裴桑榆还是没动,只是指尖掐着自己都要嵌进肉里,却僵硬在原地。
周瑾川轻咳了两声,脸色依然是苍白:“我还在生病,别折腾我。”
裴桑榆睫毛很轻地颤了下,瞬间心软了下来。
忍着又要落下来的眼泪,连鞋都来不及穿,就那么光着脚飞奔下楼,在几米之外,又猛然停住了脚步。
“你……”裴桑榆张口,才发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周瑾川朝着她走过去,抬手,心疼地碰了下她红肿的眼睛:“哭成这样了。”
裴桑榆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像是要用目光要记住他所有的样子。
下一秒,被他的手臂环住,抱入了怀里。
周瑾川很轻地摸着她的头发,声音还带着感冒的鼻音,尾音却宠溺到了极点。
“受委屈了是不是?抱抱。”
他的语气太温柔了,他的怀抱太炙热了,让人眷恋。
裴桑榆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是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眼泪无法控制的往下掉。
她不想走。
她舍不得。
第47章 辜负 “不哭了。”周瑾川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很轻地叹了口气。
裴桑榆想要拼命忍,却收不住,仿佛到了他这里, 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宣泄心里的情绪。
她断断续续开口:“也没有很委屈,就是…”
就是什么呢, 剩下的话她再也说不出口。
抛开委屈,她更多的是觉得悲伤和无望。
为什么互相喜欢的人要遭受这样的磨难呢,明明只是想呆在他身边,都这么难。
很久之后, 裴桑榆才缓慢松开了他,视线碰上的时候, 却再次无言。
她看出了周瑾川的欲言又止, 大概是想要关怀却又怕戳到自己的伤口,于是也是缄口不提。
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
“吃吗?”周瑾川打开盒子, 拿了一块红豆糕喂她。
裴桑榆眼含着泪, 低头咬了一口:“好吃。”
她觉得鼻酸得厉害,说话的时候声线都在颤。
只能把红豆糕拼命往嘴里塞, 让那股甜意冲淡心里纷乱的情绪。
“特意去找阿婆拿的。”周瑾川把手机放进她的口袋里, 低声说, “请两天假吧, 在家好好休息, 不开心的时候给我发信息,我会秒回。”
裴桑榆不知道此刻会不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不敢答应,不敢承诺,一个字也说不出, 哪怕是敷衍。
“听到了吗?不准不理我。”周瑾川说。
裴桑榆很轻地嗯了声,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只是垂着眼,手指把手心掐得生疼。
周瑾川拍了拍她的头,又问:“现在好点了吗?”
“好多了。”裴桑榆口不对心说。
周瑾川习惯了她强撑的模样,没再多说:“就是来看你一眼,晚上风大,别生病,那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裴桑榆看着他,不舍得挪开眼。
嘱咐完后,他转身离开。
他的步子很大,没几步就走了很远,裴桑榆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一种空荡的恍惚,像是走廊里穿堂风就那么掠过,却留不下一点痕迹。
突然叫了声他的名字,像是最后一次叫他那样:“周瑾川!”
听到叫他,周瑾川回过头,笑了下:“怎么了?有话要说。”
裴桑榆静静地看着他,又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提醒你记得吃药,红色的两颗,蓝色的一颗,不要忘了。” “好,我吃完拍给你看。”周瑾川说,“起风了,快回去。”
裴桑榆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他,看着他的身影从清晰变得模糊,然后慢慢消失在了视野里。
她站在原地,生怕眨了下眼,这个人就从此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再也找不到了。
久到裴清泉出来找她,看着她还站在那儿,像一颗枯萎的树,毫无生气。
他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叹息道:“进去吧,附中你不用再去了,后面的手续我去帮你办理。”
裴桑榆:“好。”
“英国怎么样?你现在才高一快结束,英语也不错,过去应该很快就能适应。大学三年,毕业快,对你来说也是好事。”裴清泉办事效率一向极高。
裴桑榆:“好。”
裴清泉顿了顿,还是决定转告她:“方才周总来过电话,网上他们找关系全部处理了,但没有告诉周瑾川这件事,希望我们也不要再提起。”
裴桑榆:“好。”
她就像个被输入了指令的机器,再没有了其他的回答。
然后转身重新上楼,把自己关在里面,麻木地在网上一遍一遍搜索着周瑾川的所有关键词。
还好,空空荡荡,他们的确处理得非常利落。
包括着自己的讨论,这一次也一并全部清除。
之前外公和周瑾川想尽了办法都无法解决的困扰,不知道周家费了多少的人力财力,才能平息得这么干净。
裴桑榆盯着那个空旷的搜索栏,心里想,这大概是周瑾川的父母对自己留下的最后的善意。
也是提醒,提醒她不要再继续靠近他了。
网上的谣言可以删,背后的议论却无法阻止,只要她在的一天,周瑾川就会同样遭受着异样的眼光。
她不可以留下来,于情于理都不可以。
裴桑榆平静地想完了这一切,却突然胃绞痛得厉害,痉挛得把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浑身发疼。
她冲到浴室,弯腰想要把那股难受吐出来,却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反胃,什么都吐不出。
她撑着洗漱台,抬眼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喃喃自语。
“裴桑榆,你好可怜啊。”
明明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束光,现在却要亲手松开,再让自己重新回到无尽的黑暗里。
如果不曾见过光明,现在也不会这么痛苦了-
后面半个月,裴桑榆都没再去学校,手机倒是震动个不停。
【潇潇】:周末留的作业发给你了,猜你绝不会放过任何一道题,嘿嘿
【子矜】:来学校记得交班费!不然要扣班级分的
【子娇】:周天来借我抄一抄作业,要死了,根本做不完呜呜呜,全世界最好的桑榆,靠你了
【陈界】:下午我们一起去打球了,血虐十三班,你该来看看,天秀
【夕念】:夏天我们去潜水吧,提前跟你约个六月,不许鸽我!!!
发来最多的是周瑾川。
【债主】:鱼子酱今天又不肯吃饭
【债主】:红色的药吃几颗?忘了
【债主】:给你新整理了一套模拟题,有空做
【债主】:失眠了,想你
他每天晚上下了晚自习都会过来看她一眼,他站在窗下,她趴在窗台上,简单聊上几句就走,也不多留。
签证已经下来,裴桑榆到现在为止没跟任何人提过离开,她真的很不擅长道别,从前走的时候也没人需要说再见,轻轻松松收拾着一小件行李,就可以踏上陌生的旅途。
可是现在收到的每一句话好像都在挽留,字里行间传达的全部意思,都是让她不要走。
裴桑榆在网上给每一个人都买了礼物,让裴清泉在她走之后,再交给大家。
唯独周瑾川,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着,那就最后再任性一次吧。
以后她一定乖乖的,再也不跟他联系了,再也不。
【sunset】:明天有空吗?陪我出去玩一天
【债主】:好,想去哪里
他果然如他所说的,随时随刻都是秒回。
裴桑榆眼睛里又蓄起了泪,打字的时候却装作很轻松的语气。
【sunset】:就去上次的游乐场吧,捞鱼!我要雪耻!!
【债主】:行,反正老板跟你很熟,还能打个折
【sunset】:你烦死了,明天看我表演
【债主】:早点睡,早上我去接你
裴桑榆收了手机,瞪着天花板发呆,她想,留给周瑾川的最后一次印象,绝对不要是哭哭啼啼的样子。
要潇洒一点,要轻松一点,要…再美好一点,成为她在京市最后的念想。
第二天她很早就起了床,换上了一条她最喜欢的烟蓝色裙子,如上次见他那样。
然后坐在客厅里,紧张地等他过来,假装这是他们互通心意后的第一次约会,听着就让人期待。
周瑾川也到得早,非常心有灵犀的穿了跟她同色系的卫衣,看上去青春肆意,浑身上下都是藏不住的少年感。
裴桑榆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口揭穿他:“又学我,上次也是故意的吧,心机狗。”
“嗯,结果某人不解风情,根本没看出来。”周瑾川慢条斯理吐槽。
“你不翻旧账会死是不是?”
“我就喜欢看你哑口无言的样子。”
“变态周瑾川,我不跟你去玩了,你自己去。”
“都上车了,你跑一个试试。”
“跳车,我现在就跳,哎师傅我开玩笑的,别停车。”
“裴桑桑,你好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到了游乐场,因为时间早,里面还显得很是空寂,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
水池边的老板看到来人,笑咪咪道:“又来了?你们要不要办张卡,全年VIP贵宾折扣。”
“我看行。”周瑾川双手环抱着,瞥了旁边的人一眼,“这姑娘对捞鱼有一种莫名的执念。”
“我是坚信自己的实力。”裴桑榆把长袖往上卷了卷,相当有魄力地说,“来。”
然后,连破十三张网。
雪耻没有,雪上加霜倒是非常显著。
周瑾川看笑,低声说:“你可能真的不适合这个游戏。”
裴桑榆仰着头看他,不悦道:“可能是因为我名字里也带了YU这个音吧,同类相斥,跟我有仇。”
“诡辩。”周瑾川评价说。
他觉得今天的裴桑榆有活力得要命,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很早以前的样子,他们最初相遇的时候那样。
没心没肺,生机盎然,但她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担心。
裴桑榆有多坚强他最清楚,就算之前被骂成那样,她也是按时上课,从不缺席。
连着半个月不去学校,这一点意味着什么,他不愿多想。
正在晃神,裴桑榆起身把裙子上的皱褶撑平,叹了口气说:“算了,下一项,我今天要把这个游乐场玩翻。”
她转过身,看着翻转的大摆锤,指尖一指:“你不是最喜欢刺激吗?好,我要去挑战那个。”
“恐高还玩?”周瑾川把人拽了回来。
“人生嘛,总是要多一点体验。”裴桑榆满不在乎说。
她只是在心里想着,这些事情以后都不会再做了。
那就都陪周瑾川吧,至少很多个第一次的体验,都可以完完全全留给他了。
整个项目就只有他们俩,前前后后都空着,坐上去的时候,裴桑榆才开始觉得害怕。
刚一腾空,她就下意识抓住了周瑾川的手,双眼紧闭,疯狂尖叫。
周瑾川侧过头,看着她一脸惨白,无奈说:“你说你非折磨自己干什么?”
裴桑榆没接话,只是大声问他:“周瑾川,你玩得开心吗?”
“开心。”周瑾川跟她十指交扣着,由衷说。
他看出来了裴桑榆的强撑,却因为自己的喜欢,愿意战胜恐惧陪着自己。
更多的是担忧,她现在的状态是真的不好。
裴桑榆闭着眼睛,眼泪被风飞快地吹到了脸颊,瞬间消失不见,轻声说:“开心就好,要永远开心啊。”
这一次,她自虐似的选了无数高空项目。
一遍一遍,像是战胜了应激反应似的,到最初的完全不敢睁眼,到后面还可以强撑着跟他做鬼脸。
从早上到下午,从游乐场空空荡荡到人声鼎沸。
从过山车上下来的时候,裴桑榆双脚颤抖着,却仍然笑着看他:“周瑾川,我觉得我成长了,搞不好以后从高处跳下来也不会觉得害怕。”
“乱说什么。”周瑾川打断她的话。
“你想到哪儿去了。”裴桑榆看他的目光柔和,“我才不会做那种傻事。”
周瑾川嗯了声,放下心来,拉着她的手往游乐场外走:“别玩了,还嫌折腾得不够。”
周遭都是拥挤的游客和行人,他们是人群中最普通又最亮眼的一对。
裴桑榆嘟囔说:“今天才过了一半,我还没玩够呢。”
她想了想,眼睛一亮说:“要不,你现在带我去赛车场吧,听他们吹捧很多次了,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下次再带你。”周瑾川拒绝道。
没有下次了周瑾川。
她在心里说。
“我就要今天去。”裴桑榆执着道,“你是不是不敢,怕露怯。”
周瑾川瞥了她一眼,没出声。
差点忘了,激将法对他没用。
裴桑榆瞬间切换态度,就那么晃着他的手臂,软着声音撒娇:“带我去吧,带我去吧,我想看。”
“你怎么每次都是这一套。”周瑾川无奈。
“但是对你管用啊,是不是?”裴桑榆笑眼弯弯,“好了,走吧。”
她想要松开牵着的手,周瑾川却不肯放,非要跟她十指扣着,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裴桑榆在心里叹息,最后一天了,就由他去吧。
她想要花这所剩不多的时间,把还没看过的周瑾川全都记住。
这天是周六,来赛车的人不少,周瑾川随意就组了几个路人开始比赛。
她站在赛场边上,看着他戴上头盔,俯身启动,动作干净流畅,像是在为她一个人表演。
一阵轰鸣之后,少年迎风向前。
是她最喜欢的意气风发的周瑾川的模样。
“周瑾川加油!!”裴桑榆鼻子一酸,肆无忌惮地在旁边大喊,“超过他!超过他!啊啊啊啊你是最棒的!!!”
她的声音几乎盖过了所有在旁边围观的观众的喊叫声,却无所顾忌。
然后低声自言自语:“以后也会有更多的人为你喝彩的,一直都会有的,大家都会如以前那样爱你,我也是。”
等到几圈下来,周瑾川毫无悬念拿了第一。
他取下头盔随手拿着,头发被风拨得微乱,在众人的注视中笑着走向她:“这次看到了,高兴了吧?”
“超级酷。”裴桑榆俯下身,在看台上跟他拉近距离,毫无吝啬地夸奖,“怎么这么厉害啊周瑾川。”
“爱听,多夸。”周瑾川勾了下唇。
旁边一个全程围观的女孩说:“你女朋友真的好强,从头叫到尾,最强啦啦队了简直。”
裴桑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没有,特别有比赛氛围。”女生连忙摆手,又称赞道,“你们俩真的好般配,要一直在一起呀。”
裴桑榆没接话,只是很淡地笑了下:“谢谢你。”
然后看向方才大杀四方的少年说:“今天的最后一站,玲珑巷,好久没吃红豆糕了,去碰碰运气,看看阿婆在不在。”
“这么早就回?”周瑾川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眼底压抑着很深的情绪,“还可以看夜景,吃晚餐,或者去游船,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
裴桑榆睫毛很轻地颤了下,语气却是任性的样子:“就是想吃了,我陪你玩了一天,你陪陪我怎么了?”
周瑾川从来都无法拒绝她,这次也是。
他叹了口气,说好。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是连绵春雨后难得的好天气,天边被夕阳染得通红,越是壮阔越是悲情,像是在为他们离别的背景做最后的渲染。
车停在巷子口,周瑾川拉着她慢慢散步过去,阿婆今日却不在。
他好似松了口气说:“今天运气不好,我们改天再买。”
“算啦,人生就是这样的,不是所有事都能心想事成。”裴桑榆晃着他的手,穿过那条他们走过了无数次的长巷,脚步越放越慢。
好像每走一步,就离跟他说再见的时间更近一点。
但闹了一天,终究是该道别,他们最初的交集是从玲珑巷开始,那就在这里结束吧。
有始有终。
裴桑榆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仰头静静地看着他,像是要把这张脸的每一个细节都印刻进脑海里,不管是笑着的模样,冷淡的表情,还是肆意的傲气,都舍不得忘。
周瑾川滚了下喉咙,像是词穷,好一会儿才出了声:“你要走是不是?”
他真的很聪明。
从来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
“嗯,要走,就是明天。”裴桑榆忍着发颤的声音,轻松道,“现在办签证的速度真的很快,还没反应过来,就到时间了。”
她跟他对视,看到他眼底有无数情绪在翻涌。
来之前打了各种的草稿,想了各式的话语,这会儿都变得苍白,一句也说不出口。
周瑾川吞咽了下,缓慢出声:“这段时间你受了太多委屈,出去散散心也好,什么时候回来?”
裴桑榆无法回答,却因为他的一句话,眼底迅速变得潮湿。
周瑾川自顾自地说:“会回来吧,半年,一年,还是两年?没关系,就算是不在一个地方,现在联络方式这么方便,我们可以……”
“周瑾川。”裴桑榆叫了声他的名字,打断他,“以后我们别联系了,今天是最后一次。”
双方陷入长久的沉寂。
周瑾川定定地看着她,很久才说了下一句:“你不要我了吗?”
裴桑榆心脏都快被他这句话戳穿了,胃又开始止不住地绞痛,连站稳都变得艰难。
她垂着眼避开他的目光:“我们没有缘分,就只能走到这里,以后,我也不会再回来了。”
“你会,你要,你必须回来。”
周瑾川好像这会才像个真正的十六岁的少年,固执重复,“我不管你要离开多久,我尊重你的决定,但你得给我一个念想。”
“或者,幻想,可不可以?”
他把自己放得好低。
桀骜不驯的周瑾川,只为裴桑榆低过头。
见她僵硬地沉默着,他妥协着又退了一步:“如果你执意,那我跟你走,行不行?”
裴桑榆用尽了全身力气保持平静:“你别这样,我原本想不告而别,但觉得那样挺不道德的,我们应该好好画上句号,好好说声再见。你知道我的,没心没肺,还很自私,又容易有负罪感,放不过别人也放不过自己。周瑾川,这段时间我认真想了很多,我们注定没有以后,不如就此别过,好吗?”
周瑾川颓靡地靠在斑驳的墙上,就那么看着她,不肯回答。
裴桑榆忍着眼泪,轻声说:“虽然不再见面了,我仍然是最希望你过得好的那一个,希望以后如愿当个随心所欲的大律师,去帮助那些,你想要帮助的…”
“我不想听这个。”周瑾川打断她。
“那说点你想听的。”裴桑榆近乎自虐的划清界限,“认识以来我一直欠了你很多,连感情也是,既然要走,就一笔勾销吧。上次你说的二选一,这次是真的当不了你女朋友了,我还是选接吻。”
“裴桑榆,你一定要这样吗?”周瑾川眼眶红了个彻底,“你就说句谎话骗骗我也不行?” 骗我就是出国散散心。
骗我过段时间就回来。
骗我因为太喜欢我了,所以会舍不得,放不下。
只要你说,我就会信,我就会等。
“亲完就忘了我吧,我就不欠你了。”裴桑榆贴近他的唇角,仰头看他。
她翻来覆去,想了万千种温和的告别,最终还是用了这么残忍的方式。
周瑾川捏着她的下巴,呼吸浓重地打在她的脸上。
他们隔得很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决绝,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才能让她回心转意。
在她靠过来的那一刻,猛然偏头错开,然后低下头,狠狠咬在了她的肩膀。
“那你就永远欠着,什么时候想还了,再回来找我。”
他的嗓音干涩又沙哑,像是那场发烧带来的后遗症。
裴桑榆在错乱的呼吸里闭了眼,眼泪顺着眼角飞速地滑落下去。
大概是出血了,很疼。
但更疼的不是这个。
原来真的难受的时候,是呼吸都带着疼的,牵连着五脏六腑,贯穿心脏。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几秒钟的光景,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瞬,转身走了。
“周瑾川,那就真的不再见了。”裴桑榆轻声说。
她恨不得跪在佛前日日祈祷,所有祝福都能如愿。
希望她爱的少年前路坦荡,不遇荆棘,不沾风雪-
巷子口的繁花开了一整个春天,姹紫嫣红成一片,美好又充满了希望。只是晚风一吹,就散了一地。
就像春分那日漫天的许愿灯,早已经不知何时消失在夜空里。
裴桑榆走了一段路,还是没忍住回过头,想最后再看他一眼。
只是玲珑巷的那头空空荡荡,天边剩下残阳,少年却已不见痕迹,她终于控制不住蹲下去痛哭出声。
有人从旁路过,又停下,关切地问:“小姑娘,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却只能隐约听见一声一声带着哭腔的哽咽:“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辜负了你的喜欢,真的抱歉。
有幸与你共振,度过人间一春。
可是春天太短暂了,周瑾川。
第48章 抱歉 裴桑榆走得悄无声息, 好像她从来没来过附中一样,就像来时那一场秋雨,细细密密落下, 却了无痕迹。
她删除掉了所有新加的同学,退了所有的群, 联系列表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颇有一种彻底要跟这个世界告别的决绝。
曾经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伴随着当事人突然的离开,喧嚣猜测了一阵慢慢地又逐渐平息了下来,没过多久后, 学校的同学再提起之前的八卦的时候,也只是说, 之前那个谁来着。
再一次月考结束的时候, 大家拿着考卷一片哀嚎,边潇潇随口说:“这最后几个大题出这么难只有周瑾川和桑榆能面不改色做下来吧, 真要命。”
“就是, 傻逼马主任,不把学生当人。”丁子矜骂骂咧咧, “也就是当时帮桑榆打掩护的时候回光返照了那么一秒。”
顺口提到了那个名字, 迟钝反应过来后, 几人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然后相互看着彼此, 没忍住地哭成一片。
“讨厌死了裴桑榆, 连声招呼不打就跑了。”边潇潇抽泣着说。
裴桑榆走后,陈界一直很担心周瑾川的状态,天天跟着,生怕他想不开。
却发现他如往常一样每天上课下课, 从不缺席,看似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影响什么心情。
只是再也不参加任何集体的活动, 教室里就是安静刷题,回到家就看着鱼子酱和金鱼发呆,傍晚时候会拿着相机在露台上站很久,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好像又变回了之前的那个孤僻且沉默的周瑾川,跟所有人都重新划清了界限。
还多了一个习惯,隔三差五就固定去照顾玲珑巷口那个卖红豆糕的老人生意。
陈界始终摸不着头脑,有次没忍住问出口:“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些玩意儿了?”
周瑾川慢慢地掰开一块塞进嘴里,语气很淡:“她说吃点甜的会心情好。”
“那你现在心情好吗?”陈界反问。
“还不错吧。”周瑾川扯了下唇,脸上却没太多表情,看上去十分口不对心。
陈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是微微叹气,残忍告诉他事实:“不如慢慢忘了吧,她可能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周瑾川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继续吃手上的糕点,整个人看上去固执又颓靡。
陈界语文不好,这会儿才迟缓明白了包装纸上的那句诗。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仿佛是一语成谶。
裴桑榆曾经花了很大力气把他从痛苦的自责里好不容易拉了出来,让他变回一个爱说爱笑的正常人,而现在轻而易举的,又让他重新跌了回去。
她的一切却已经刻入了他的骨骼里,挣不脱也忘不掉。
周瑾川原本就不爱发朋友圈,此后也再没更新过,从头到尾都只有孤零零的那一条,十六岁生日的那天裴桑榆给他做的那个被撞坏了一点的蛋糕。
他在用一种相当虐己的方式,让每个因为好奇而点进去的人看到都会心脏一颤,然后唏嘘不已。
再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陈界觉得周瑾川好像好一点了。
偶尔会跟他开个玩笑,打游戏骂他一句菜逼,强行拽着的时候也能去打两场球,飙一下车,他觉得庆幸,一切好像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每次经过宣传墙的时候,看到仍然排在第一的裴桑榆,还是会忍不住轻声叹气。
他想着,时间会淡化一切的,照片会换掉,记忆会模糊,只是早晚而已。
转眼间就是盛夏,附中梧桐繁茂,蝉鸣悠长。
同学们文理分科已经彻底结束,七班也马上就要打乱重组,半仙尽职尽责给他们上着最后的课,写完了一个化学方程式后,习惯性地叫了个名字:“裴桑榆,来说下这个方程式有什么问题。”
说完,才发现全班都安静地沉默着,无人应答。
她回过头,看着一双双错愕的眼神,才意识到裴桑榆已经离开两个多月了。
她歉意地笑了下,不知道在跟谁道歉:“不好意思,叫错了,那个鲁能,你来答。”
被点到名的同学睡眼惺忪地站起,挠着头一脸茫然:“我选C。”
全班笑成一片,忘了刚才那个偶然被提起的转校生。
而周瑾川在听到那个名字的那一刻猛然抬起了头,像是在睡梦中突然被叫醒,下意识看向过道那边。
在看到空空荡荡的那张贴着裴桑榆名字的课桌后,眼神又重新变得空洞起来。
他撕下一张草稿纸,在上面慢吞吞写着:
【上课不听讲,点名不回答,好笨啊裴桑榆,这样怎么跟我一起考清大】
可这次,却没人能把纸条再传过来。
他写完揉成一团,胡乱扔进抽屉里,抬手抹了把脸。
手掌再放下来的时候,眼底已经是通红的一片-
裴桑榆最终还是去了英国,日落却再也没看过,她变得沉默,收了锋芒,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学习里,以此来麻痹自己。
一个外国人语言劣势的情况下拿到了年级最高分,同学们都觉得无比震惊。
跟她关系不错的是一个华裔,好奇问她:“太牛啦你,你在以前学校是不是也是成绩最好的?”
“不是。”裴桑榆摇了摇头,却连他的名字也不敢提,“有个比我更厉害的,他……什么都会。”
“你说的这个人,是你喜欢的人吧?”对方一眼看穿。
裴桑榆点了点头,在无人知晓他们的过往里,承认说:“是,很喜欢的人。”
其实那天分别之后,第二天去机场之前,她还偷偷回了一趟玲珑巷。
是早上六七点的时间,天色仍然昏沉,她看到周瑾川拽着狗绳在慢悠悠地遛鱼子酱,他的脚步时快时慢,偶尔停下来,很有耐心地等小狗嗅嗅闻闻。
裴桑榆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走了很长一段路。
就那么一直远远看着他的背影,不敢靠近,只是想看他最后一眼。
鱼子酱的嗅觉很灵,好似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瞬间转过头冲着她连连叫了好几声,挣着绳子想要往她的方向跑,嘴里时不时发出几声呜咽。
看到这样的动静,裴桑榆慌张地躲进旁边的拐角,避过周瑾川看过来的目光。
然后听见他说:“别叫了,她已经走了,不回来了。”
声音很低,好像带着无尽的叹息。
裴桑榆瞬间泪如雨下。
那一刻,她是真的觉得欠周瑾川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到英国之后,她也开始变得失眠,最初是因为时差,后来就成了常态,日复一日的睁眼到天亮。
她这会儿才体会到周瑾川当初轻描淡写带过去的痛苦,睡不着的时候,脑子就会变得格外清醒,那些想要记起的情节,会放大精准到每一帧。
不知道周瑾川能睡着吗?
偶尔还会想起她吗?
会因为自己的决绝而恨她吗?
裴桑榆每天都想着这些问题,反复折磨自己却找不到答案,把自己折腾得憔悴不堪。
实在扛不住去看了医生,才知道她生病了,很严重的抑郁症。于是开了药,按时吃,表面上看起来又好像变成了一个和其他同学无异的普通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内里已经是千疮百孔。
英国的夏天也时常下雨,下着下着就入了秋,裴桑榆才惊觉时间过得好快,来到这边已经半年。
十一月是周瑾川的生日,她特地请假,买了一大堆材料在厨房呆了一天,做了一个画着他们俩小人的蛋糕。
“周瑾川,抱歉我食言了,没有给你做一个十七层的浮夸蛋糕,也没有给你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惊喜,跟你为我做的那些相比,差太远了。”
裴桑榆插上蜡烛,自言自语,“就先这样吧,你别嫌弃,今年的蛋糕是不是好一点了?至少没有坑,卖相也还不错。”
她的愿望变成了唯一不变的那一个,那时候她在许愿灯上许下的愿望。
“周瑾川,十七岁生日快乐。”
裴桑榆吸了吸鼻子,忍着眼泪,轻声说着近况,“我过得挺好的,语言也很适应,没有你这个竞争对手之后,不需要你帮我补课,我也能一直稳坐第一了,厉不厉害?你肯定一如既往的优异,所有同学都又羡慕又嫉妒的学神,喜欢一个这样的人可真是拿得出手。”
她很轻地笑了下,给自己分了一块蛋糕:“我吃一点吧,你别那么小气好不好?”
都能猜到周瑾川肯定会说:“那你求我。”
于是轻声又接了一句:“求你了,我想吃。”
周瑾川又会说:“你怎么每次都来这一套。”
可是他好像从来都拒绝不了自己的撒娇。
裴桑榆都觉得好笑,她就像个人格分裂的傻子一样,哭哭笑笑,把周瑾川的生日过得像忌日似的。
不过从这时候开始,她的时间好像就不再是日期,也不再是学期。
旁人提起今年的年份,她总是会反应一下,再顺着周瑾川的年纪推算时间。
“周瑾川,十八岁生日快乐。这会儿你肯定已经保送清大了吧?我决定听你的话,准备明年选新闻系,你说我很适合这个,而我更多的是想到你当时说的那句话。”
“当弱者已无法开口,仍有正义为其发声。”
“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的梦想决定了我的梦想,让我找到了以后想要走的方向。我们那时都太年轻太脆弱了,连彼此都无法保护,对我来说,真的很遗憾。所以希望未来,未来能更好一点吧,当别人被那样欺负的时候,有我们可以站出来。”
次年的六月,她在附中的官网上看到了喜报。
庆祝本校周瑾川同学以721分优异成绩夺得京市文科状元。
裴桑榆意外他竟然没有走保送而是选择参加高考,视线久久地停格在他那张附带的照片上。
她的指尖很轻地划过屏幕,他好像头发变得更短更利落,过了两年的时间,五官愈加锋利,整张脸都透露着一股肆意的傲气。
网上已经忘记了当初那一晚对他的诽谤。
纷纷吹捧着今年状元的颜值简直逆天。
裴桑榆看着一片好评,轻叹道:“真好,你仍然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少年,真好。”
她就这样隔着大洋彼岸的距离,远远地无声地关注着他。
又是一年。
“周瑾川,我读大一了,也恭喜你新生入学。我偷偷去看了你们学校的表白墙,好多女生跟你告白。我好嫉妒她们啊,可以正大光明的看你。”
“如果当时那件事情没有发生,我们现在已经可以谈恋爱,像别的情侣那样,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上一遍。我会每天招摇地拉着你的手在清大里宣示主权,谁都别想觊觎你。”
“周瑾川,我们曾经幻想了那么多的以后,现在以后已经到了,我却没办法参与,好遗憾。”
“还是如往常那样祝你,十九岁生日快乐。”
这一年,裴桑榆在微博上注册了一个账户,ID叫JC哥哥。
她连周瑾川的大名都不敢打,只是用了一个缩写,把对他的所有思念都偷偷藏了起来。
这个微博用于帮网上那些求助无门的网友发声,转发一些需要社会关注的底层,还有最重要的群体,那些被校园暴力的小朋友们,也算是一直记着周瑾川曾经说过的话。
大概曾经淋过雨,所以想要给他们撑伞。
因为账号带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正义感,粉丝很快就累计了起来,她也慢慢认识了一些专业渠道的网友。
其中一个跟她最熟的ID叫骄阳。
对方应该是法律系的学生,年龄相仿,性别不知。
大多是时候,他们俩聊的都是案子,节假日也只是简单的问候,只是偶然的一次机会,才闲聊起私事。
骄阳:你一直在国外,不打算回来吗?
JC哥哥:不回了
骄阳:你都做了这样的账号,回国不是更好的辅助你想要做的事吗?
JC哥哥:我跟一个人说,我再也不会回去了,那就不会了
骄阳:是你喜欢的人吗?
骄阳:你的ID,是不是那个人的名字缩写?
裴桑榆愣了下,却不敢回答。
哪怕是时隔这么久,她也像是得了应激反应一样,下意识回说,不是,瞎起的。
裴桑榆觉得周瑾川这三个字,都像是结了痂的伤口,稍微一碰,就会觉得疼。
“周瑾川,二十岁生日快乐,一年一度的蛋糕又来了。今年我做了新花样,看你能不能看出区别?”裴桑榆端着蛋糕,炫耀似的转了一圈。
回应她的是房间里空洞的沉寂。
她又自言自语说:“骗你的,根本看不出来,这次是三层夹心,在里面放了红豆。这边不好买,我跑了好几家华人超市才找到了。我有点想吃红豆糕了,你能不能给我送来?”
“算了,你别来了。”她放下蛋糕,很轻地叹了口气,“我要看到你,肯定忍不住的。不过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会不会已经把我忘了,忘了也好,你不应该跟我一起受这样的折磨。”
只是恍惚间还会回忆起,那天他站在窗台下,拿着红豆糕仰头看着自己的模样。”受委屈了是不是,抱抱。”他是这样说的。
裴桑榆低头抱住了自己,如他曾经抱住了她一样。 大学的时间过得比高中更快,她加入了很多的社团,参加了很多的公益,用所有的繁忙把自己包裹。
裴清泉假期过来看她的时候,看着她尖尖的小脸,心疼说:“桑榆,你瘦了好多,要好好吃饭。”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从那边过来的人,裴桑榆却想问别的。
各式各样的话辗转在心里,最终只是问了一句:“他还好吗?您还有他的消息吗?”
裴清泉这几年也老了不少,看着她,叹了口气:“很好,他那样的人在哪里都过得很好,得了很多的奖项,在清大也十分风光。” “那就好。”裴桑榆笑了下,“那我就放心了。”
“桑榆,向前走吧,既然决定了不再联系,那就别再想他了。”裴清泉说。
“周瑾川,又是一年过去了。外公让我向前走,可是我总是忍不住回头。我现在获得了以前最想要的自由,他也并不干涉我做任何事,但我好像没有很开心,我觉得我病的越来越严重了,我好像撑不下去了。”
裴桑榆坐在房间里,一口一口吃着那个生日蛋糕。
吃到撑,吃到哽咽,吃到情绪崩溃。
然后才低声说:“周瑾川,生日快乐啊,你今年二十一了。”
“但我好像在十六岁就被你困住了,你可真是厉害。”
英国的大学比国内少一年,次年就该毕业。在十来岁的时候,总觉得这些是很遥远的事情,但是一眨眼,就到了跟前。
又是一年盛夏,毕业季四处都是吵闹的人群。
裴桑榆穿着学士服跟大家拍照,抬眼间不经意间看到一个身影,个子很高,肩宽腿长,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和夏天匹配的蓬勃的少年感。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慌乱地拨开人群,沿着学校大门追出去,只是运气不好碰上红灯,被迫止住脚步,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人海里。
就像是曾经擦肩而过的他们,早已经失散在青春的十字路口。
裴桑榆喃喃自语:“肯定看错了,怎么可能是他。”
而此刻的异国的街头,几个华人学生相当应景地唱着熟悉的中文歌走过,很容易就吸引人的注意。
也许这是结局
我们不能一起
也许是我没那么好的运气
陪你淋 你想淋的雨
………
你还有遗憾吗
你敢不敢回答
又是一年盛夏
会偶尔想我吗
………
你还有遗憾吗
为什么不说话
我真讨厌长大
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办法
很遗憾,他们在十六岁分开,到最后,连张毕业照都没有。
裴桑榆就那样呆呆站在街口,在穿梭的人群里,失态得又哭又笑。
“周瑾川,五年多过去了,昨晚梦到你的时候,你却还是十六岁的模样。你穿着校服拉着我在学校里跑,马主任在后面追,说要把我们俩抓去当早恋的典型。”
“早知道最后结局是再也见不到你,不如当时就轰轰烈烈早恋一把好了。我们之间的遗憾太多,回忆也太多,你又实在是太好,我忘不掉。”
“过了这么久了,我还是走不出来,怎么办?”
“周瑾川,我好想你。”裴桑榆哽咽出声-
这个六月,周瑾川结束了他的大三,班上的同学非要凑着聚餐,强行把他也拉了过去,说是要联络感情。
周瑾川却莫名地想起来之前某一次的跨年,他们在海边也是这样热热闹闹饮酒作乐。
当时想着,冬天风吹着太冷,等夏天再带她来,却没能等来盛夏。
酒一杯一杯灌着,话一句一句说着,到最后大家都情绪有点高涨。
有女生酒后壮胆,鼓起勇气问他:“周瑾川,你大学不打算谈恋爱吗?”
听到这个问题,在座的人都是一阵起哄。
周瑾川姿态散漫地靠在椅背上,像是因为她的问题恍惚了一瞬。
“谈啊。”喝了点酒,声线变得很低,很容易就蛊惑了人心。
“原来你是想谈恋爱的,我们还以为你没这个心思。”女生笑了笑,紧张看向他,“那你看我…”
周瑾川指尖摩挲着酒杯,想到那次喝醉时,裴桑榆抱着他叫瑾川哥哥的样子。
明明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他却仍然记得那声音扫过耳边带来的躁意。
可是那个人真是心狠。
将近两千天的时间,有万千种方式,真就从来没联系过他一次,周遭的人也已经不会再提起她的名字了,只剩自己像个待在原地的傻瓜。
“周瑾川?”女生小心翼翼叫了下他的名字。
他回过神,抬眼看向对方,语气冷淡又疏离。
“抱歉,我有女朋友了,她在国外。”
“我在等她回来。”
第49章 回来 参加完毕业晚会, 裴桑榆浑身像是脱了力。’
她觉得学生生涯就这么猝不及防结束,还来不及告别。总觉得毕业,就代表着, 她和周瑾川的所有联系都彻底断掉了。
以往她总是想着,虽然没在一起, 可是他们做着同样的事,刷题,看书,学校, 操场,从附中开始一直到现在, 她活在回忆里, 也一直停留在他们相遇的十六岁。
仿佛只要她还在学校,他们的过去就一直在。
可是这一刻, 她才迟缓意识到, 她和周瑾川的曾经彻底画上了句号。
他们会走上完全不同的两条道路。
而过去,已经在时间里变得越来越模糊, 很多细节也开始模棱两可。
裴桑榆觉得沮丧。
那股一直撑着的劲儿终于松懈, 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这几年她从来都不再看日落, 不敢看, 怕想起不该想的人。
这天晚上, 她有了想要了结自己的想法,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想,但这次格外的强烈,她像往常那样自言自语告诉自己, 再看一看明早的日出吧,也许就能再多活一天。
大概是白天看到了那个身影, 这一晚,她又梦到了周瑾川。
仍然是在大街上,这一次他穿着西装系着领带,变得成熟又锋利,曾经距人于千里之外的那股冷淡劲儿变得更为明显。
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冷冷地看向自己,像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裴桑榆轻声叫他的名字,对方却只是疑惑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她伸手去抓他的袖子,眼底迅速变得潮湿:“周瑾川,你不认识我了吗?”
对方很轻地皱了下眉心,沉默着拨开了她抓过来的手。
“你不记得我了。”裴桑榆委屈得想哭,“你终于把我忘了是不是?”
“小姐,我想你认错人了。”周瑾川看她,表情一如既往的疏离。
也是,快六年,连彼此的脸都应该变得模糊不清,怎么可能一眼就能叫出名字。
裴桑榆却仍然觉得五脏六腑搅在了一起,喃喃自语道:“我是裴桑桑啊,你怎么能忘得这么干净呢,你恨我骂我都好,怎么可以把我就这么忘了……”
他像是反应了很久,仿佛在记忆里缓慢检索,动作却依然绅士。
朝着她递过去一张纸巾,试探说:“你以前也叫这个名字?是以前附中的同学是吗?”
裴桑榆把手收了回来,愣在了原地。
她发现自己无法接受周瑾川用一个同学的代号来替代。
可是又能是什么呢,他们从头到尾都没在一起过,连个前任都算不上。
“对,同学。”裴桑榆眼里含着泪,被迫接受了这个称谓,“那个转校生。”
“有点印象了,我家那条狗还是你捡回来的。”周瑾川神色变得柔和了些。
裴桑榆哽咽着问:“鱼子酱还好吗?我也好想它。”
“高中太忙没时间养,后来就送了别人。”周瑾川轻描淡写道。
“金鱼呢?”
“早死了。”
“红豆糕你还去买过吗?”
“我不爱吃甜的。”
“还住玲珑巷吗现在?”
“高二就搬走了。”
“现在如愿以偿成为律师了吗?”
“没有,大学接手了家里的公司。”
她想尽一切办法用一切的细节想要勾起他的回忆,却只是简单的几句对话,就把他们过去打碎得七零八落。
不是应该高兴的,周瑾川已经忘记过去朝前走了,可是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裴桑榆再也问不出口了,每多一句都像是凌迟。
“你倒是很了解我。”周瑾川说。
裴桑榆迟缓地点了下头,斟酌言辞:“因为我…以前很喜欢你。”
“这样一说,我想起来好像也跟你告过白,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挺幼稚的,见笑了。”周瑾川笑了下。
裴桑榆鼻子一酸,嘴唇控制不住的颤抖:“对,都很幼稚,小孩子说的话,谁会当真呢。”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对方却有些不耐:“我还有事,今天没时间叙旧,下次聊。”
然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就大步走了。
“可是我没有你的任何联系方式啊。”
裴桑榆站在原地看着他,慢慢走远,消失在人海里,像是从来没遇上过。
她在梦里哭着醒来,盯着空荡的房间,眼泪把枕头沾到潮湿。
原来最怕的不是陷在记忆里,是被现实的冷淡伤得面目全非。
她起身去浴室洗了把脸,换上了那条当年跟周瑾川约会时穿的裙子,往惨白的脸上画完全妆,终于看起来气色好了一点。
然后叫了辆车,独自前往当地海拔最高的那座山。
最后一段路车上不去,她慢吞吞地沿着步道往上走,心里胡乱想着。
一般的人要离开的时候会怎么告别呢,除了裴清泉,好像也没谁需要特地说上一声,白发人送黑发人,算是对不起他了。
她登上山顶,因为恐高的原因,站在悬崖边上就开始双脚发颤,只是抬头看向天际。
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跳下去吧,这样所有的痛苦都没有了,她想。
未来的某一天,也不用面对周瑾川已经把她忘了的事实。
在等待的时候,她给裴清泉编辑了告别的信息,很短。
【外公,原谅我的自私,但我活着真的太痛苦了。我想,人活着是需要信念和支撑的,可是我找不到那个锚点了。
于是我决定走了,希望下辈子我能遇到和睦的父母,遇到慈祥的您,还有可以永远在一起的周瑾川,再见了。】
她设置了定时发送,然后看向天边,太阳出来的方向。
等天边出现一丝亮光的时候,她缓慢地挪到了最边上。
山风呼啸,四面空荡,下方是陡峭的悬崖,她却没有觉得特别害怕。
跳吧裴桑榆,跳下去就解脱了,她想。
刚准备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给裴清泉的信息还没发送,她不知道这时候还会有谁来找她,点开一看,是骄阳发来的私信。
骄阳:毕业快乐
她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需要道别。
JC哥哥:谢谢,但我….这个账号可能以后不会再用了
骄阳:为什么
JC哥哥:我要走了
骄阳:去哪儿
JC哥哥:从山上跳下去,去没有痛苦的世界
对方沉默了一阵,像是在消化她说的话,好一会儿才发来下一句。
骄阳:你在国内有在意的人吗?
对方的用词是在意,不是喜欢,裴桑榆的睫毛轻颤了下,仍然没有回答。
骄阳:我就当有这么一个在意的同学吧
骄阳:你还没看到他毕业
骄阳:你还没看到他梦想实现
骄阳:你还没看到他穿上法袍的样子
骄阳:还有这么多的遗憾
骄阳:再等等
骄阳:至少再等一年好吗
裴桑榆看着对方打来这么大一串话,眼眶瞬间湿透。
她几乎要觉得对面就是周瑾川在一句一句的挽留她,颤抖着手打字。
JC哥哥:你认识我吗?
JC哥哥:我以前在北清附中读书,叫裴桑榆
周瑾川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他不能暴露自己,不然裴桑榆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回他了。
可是也是真的慌张,生怕她就这么结束了生命。
骄阳:认识,是高你一届的学长
骄阳:之前就猜到了是你
JC哥哥:怪不得,你会说那些话
裴桑榆心想,骄阳一定是听说过自己和周瑾川的过往,才会试探的说出这样的挽留。也是,他也读法律,应该也算是周瑾川的学长了。
不知道他是无心还是有意,可是那些话确确实实戳到了她的心里。
是啊,裴桑榆。
你还没看到周瑾川毕业呢。
没看到他成为梦想的律师。
没看到他穿正装有多好看。
至少要到这一天,才够圆满。
哪怕是远远看着也好,等到了这一天,再离开吧。
骄阳:我刚说的话看到了吗
骄阳:别做傻事
骄阳:回话
裴桑榆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砸,哪怕对方看不到,她也点着头打字:说好。
骄阳:以后不开心的时候,随时找我
JC哥哥:为什么这么关心我,我们只是素不相识的网友
骄阳:因为你值得更美好的人生,而不是结束在这里
裴桑榆鼻子一酸,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久到天边的朝阳已经升起,万丈光芒破开云层,把昏暗的天地都照得透亮,僵硬的四肢因为阳光而变得温暖起来。
她取消了给裴清泉发送的定时消息,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倒计时的提醒。
距离周瑾川毕业还有364天。
后面的一段时间,骄阳每天都会给她发来信息。
也没有多聊,只是一句很简单的早安,晚安,自己也这样回复他,好像在用这样的方式确认,她还好好活着。
九月入了秋,英国又开始绵绵不断的细雨,她撑着伞在街道上走,忽然就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下着这样的小雨。
周瑾川站在梧桐树下看她,她还非常不爽的呛声。
想想就觉得好笑,那会儿怎么那么尖锐,好像浑身都长满了刺,谁靠近都得扎上一下。
手机震动,骄阳发来信息。
骄阳:早安
骄阳:我今天跟北青报的朋友见面,聊起他们有一个为期八个月的实习,很适合你,你看感兴趣吗
JC哥哥:不用啦,我不会回去的
骄阳:带队老师是韩星,非常有名气的老师
裴桑榆看到这个名字,怔在原地。
韩星,当初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的那个记者,没想到现在已经成了北青报的知名媒体人了。
内心开始松动,当初那个人抛下那样的话题就石沉大海,掀起风浪却无法抓到对方的把柄,没想到时隔六年,她又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面前。
裴桑榆的确想站在她面前问她,您做新闻的风骨呢,良知呢。
骄阳:怎么样,考虑一下吗?
JC哥哥:你让我想想
她的斗志的确在听到韩星名字的这一刻被重新激起,可是回去,她真的可以回去吗?
要是碰到周瑾川了怎么办,她好不容易才彻底跟他把关系断得一干二净,不能再回去搅乱他的生活。
脑子里乱成一片。
骄阳:报名截止日期是今天
骄阳:你在害怕什么
JC哥哥:我
JC哥哥:我怕碰到他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对方好像也听懂了她的回答。
骄阳:京市那么大,没那么容易碰到
骄阳:只是大半年而已
裴桑榆指尖攥紧,也是,就几个月的时间。
她就回去看看,到时候实习结束再离开,应该也不会怎么样。而且,八个月,刚好就是周瑾川毕业的时候。
一切好像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裴桑榆被自己说服,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打字。
JC哥哥:好,报名表发我,我去-
时隔快六年,重新踏上京市这片土地,裴桑榆有一种近乡情怯的紧张。
这里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都删了个干净,再回来的时候,好像也无人可以告知。
裴清泉得知她要回来,高兴得不行,一大早就到了机场早早等着。
“终于肯回来看看了,我让阿姨做了好多好吃的,都是你爱的口味。”裴清泉年纪越来越大,当初的严厉也就消退了不少,现在像个话痨的小老头。
裴桑榆很是不适应,把行李递给司机:“就我们俩能吃多少呀,不要浪费。”
“偶尔浪费一次,你难得回来。”裴清泉说完,就连连咳嗽了几声。
裴桑榆转过头看他,担忧道:“生病了吗?”
裴清泉摆了摆手:“不碍事,小毛病,年纪大了这这那那有问题很正常。”
裴桑榆却觉得自责。
如果不是自己执意要留在国外,他也不至于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忙于工作,把身体拖成一副年久失修的机器。
她顿了顿,开口说:“不然公司交给别人吧,您忙了这么多年,也该休息了。”
裴清泉点了点头,感叹说:“是有这个打算,但没找到合适的,还在观望。今天不聊工作,回来路上顺利吗?”
“嗯,一觉睡醒就到了。”裴桑榆笑着回。
其实没有,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她几乎是从头睁眼到末尾。
她很紧张,也很害怕,当初离开有多决绝,现在回来就有多胆怯。
这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了,一草一木都能勾起记忆,那些过去在脑子里无数播放的过往就又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甚至在想,因为一个韩星而回来,这个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站在京市的土地上的时候,又无端觉得鼻子一酸。
在外面漂泊了这么多年,跟所有人都是匆匆而过,没留下半个知己,这会儿才有了踏踏实实回到了家的感觉。
回去陪着裴清泉吃过午饭后,又闲聊了很久,她想回附中看看。
附中的大门一向很是严格,她心血来潮在家里翻出了当初那套秋季的校服换上,把长发绑成马尾,往镜子里一看,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还是高中时候的样子。
裴清泉看到她这样,打趣说:“过了五六年还跟个小孩似的,没变。”
“我才二十一,本来也不老啊。”裴桑榆皱了皱鼻子,“我要偷偷溜进去,看看门卫能不能发现。”
裴清泉笑着摆手:“去吧,别被老师抓住。”
裴桑榆满不在乎说:“被抓住了才有高中逃课的感觉嘛。”
这会儿正是下午上课的时间,学校里一片沉寂,只有夏末残留的蝉鸣还在嘶叫。
裴桑榆趁着门卫不注意,一个箭步往里冲了进去,背后那人喊着:“给我站住!刚逃课回来是吧!老师是谁!”
“马主任班上的!”裴桑榆笑着回头应了一句,大步朝着清桥的方向跑。
真就是背后灵,没跑多远,另一个声音中气十足从侧方响起:“谁叫我!”
裴桑榆被迫转过头,跟他四目相对。
看到对方的脸那一刻,竟然有了当初和周瑾川逃戏剧节的时候差点被抓的心虚,喃喃出声:“…马主任好。”
“哪个班的,上课还在学校里乱窜……你…….”马主任严厉出声,话说了一半,眯了下眼,不确定道,“裴桑榆?”
“哎,是我,还记得我啊。”裴桑榆笑眼弯弯,“又在这片抓早恋呢?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如此兢兢业业。”
“哎呀你这孩子,回来也不说一声。”马主任抬手扶了下眼镜,激动朝着旁边招手,“李艺仙儿!!快过来,你看谁回来了!!!”
声音铿锵有力,在空旷的校园上空回荡。
李艺仙是谁?
裴桑榆正在愣神,突然就看到了半仙的脸闪现到自己的面前。
原来她的大名叫这个…….
这仙气飘飘的名字真的和她的画风很不相符。
还在愣神,半仙冲过来就把她结结实实抱住,跟个炸弹似的,噼里啪啦一顿乱骂:“还知道回来啊你!!没良心的!!过这么久也不来看看老师!!真是白教你了!!!”
“对不起嘛。”裴桑榆抬手抱住她,眼底瞬间潮湿,“您还是没变啊,一如既往的有活力。”
这里的一切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却好像仍然停格在了当年。
恍惚间让她觉得,按下暂停的不止是自己,是整个附中,是他们过去一直经历的青春。
“来,带你逛逛。”半仙热情拉着她的手,嘴巴就没停过一刻,“你看啊,广播站那片重新翻新了外墙,篮球场这边也扩大了一倍,这两栋教学楼是新修的,现在附中扩招了,学生越来越多。”
“你话也是越来越多,啰里八嗦老姑婆。”马主任轻嗤。
半仙白了他一眼,压根懒得理他。
裴桑榆只是笑着听着,眼睛却越来越湿,几乎是要落泪。
她每说一个地方,脑海里都能关联起当时的一切,她在广播站里念给周瑾川的诗,在篮球场边给他加油,在最高的教学楼顶看日落…
每一件事都因为和地点重合,而愈加刻入骨髓。
“但我现在带的这一届不太行,没什么特别厉害的状元苗子,完全不如当时你和周…….”半仙说了一半,瞬间收了口。
气氛安静了一瞬。
裴桑榆咬了下唇,没出声。
“你们俩还有联系吗?”半仙小心翼翼问。
裴桑榆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走了就没联系过了。”
半仙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接了句:“这是何苦呢。”
裴桑榆很淡地笑了下:“就是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不联系挺好的,我这次回来您也别告诉他。”
半仙没接话,只是话锋一转,指了指旁边:“还记得这个礼堂吧,之前某一年跨年的时候,你们给我翘了戏剧节,陈界还非说是周……他腿折了,这种理由也是找得出口。”
那些熟悉的名字,熟悉的人,终于再一次从别人口中提起。
裴桑榆从进附中就憋着的那股情绪有些忍不住了,她情不自禁地朝着礼堂的后门走过去,想要再看一眼。
里面的话筒传出一个清晰的男音,声线低沉,咬字带着点京腔,有一种懒散的动听。
裴桑榆觉得有些耳熟,慢吞吞问:“今天有讲座吗?”
“对,有个以前的毕业生回来返校演讲。”半仙眼神飘忽。
“几年前我还在附中读书的时候,有个朋友问我,未来不知道该干什么怎么办。我当时告诉她,你才高一,不知道想干什么很正常,不用觉得迷茫。这话也想送给在座的各位,学习的意义,不是因为顺应大流而学习,不是为了给父母老师交差,更不是为了超过哪位同学……”
裴桑榆已经走到了礼堂的后门,听到这段话的那一刻,呼吸凝滞了一瞬。
这话太熟悉了。
那年她站在天台因为考砸而失落的时候,周瑾川几乎跟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是在未来某一天你有了目标想要选择的时候,有选择的余地,而不是被挑选。”
裴桑榆心脏骤停。
猛然抬起眼,看向讲台的正中央,呼吸变得急促,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台上的男生穿着跟自己一样的秋季校服,袖口随意卷起,露出利落的小臂线条。
他的五官仍然锋利,眉眼越发英俊,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肆意的傲气,是一眼看过去就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用手指用力掐着掌心。
是无数次午夜梦回时看到他在升旗台下讲话的画面,是因为太思念他才会在此刻出现的幻觉,是不可能的,不存在的,不会发生的场景。
可是那个人看向了自己,话音顿住,演讲像是突兀按下了暂停。
礼堂里的学生开始变得躁动起来,一片嘈杂和议论声,他们就在这样的喧闹里久久对视,像是因为时间模糊了彼此而不敢相认。
又像是,不过是18年那个秋天里最普通的一天,她只是来迟了他的演讲而匆匆赶来。
裴桑榆眼底潮湿,却挪不开眼。
她这会儿才敢小心翼翼地确认。
是她想了六年却爱而不得的少年。
是周瑾川。
第50章 追回 那一瞬间, 裴桑榆觉得五感失灵,神经麻木。
她就呆呆地站在那里,想动也动不了。
在过去的那几年, 她不是没幻想过和周瑾川重逢的场景。虽然一个国内一个国外隔着大洋海岸,但也会想着万一哪天在异国的街头碰上, 她该有怎样的开场白。
最多的就是像之前梦到的场景那样,相见却变得苍白,彼此陌生且生疏,过去都已经掩埋进了高中的时光里。
而此刻, 跟他四目相对。
她下意识第一个冲动就是,跑。
理智是如此, 脚却挪不动步。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 她非常清晰且无望的发现,自己仍然无法自拔地喜欢他。
半仙看她一直呆在那, 拽了下她的手, 直接把人拉到一个空座上坐下:“来都来了,就接着听吧。”
而台上的周瑾川在沉默了将近一分钟后, 才重新开了口:“抱歉, 刚才话筒有些问题, 我们继续。”
躁动的礼堂因为他的一句话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裴桑榆像只僵硬的木偶一样坐在那里, 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目光顺着英俊的轮廓描绘了千百遍。
是梦里梦外朝思暮想的人啊,突然就这么出现在了面前。
可横在他们中间的是好几年的失联,过去反复回忆的细节也许也只成了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仍然慌乱且无措,于是找到骄阳的私信, 打字。
JC哥哥:怎么办怎么办,回来第一天就碰到了
JC哥哥:完了完了, 我是不是该装不认识
JC哥哥:好像有点刻意了是不是
JC哥哥:不然就当是碰上了一个普通同学吧,是不是淡定自然点比较好
JC哥哥:还是我现在就跑了算了,要不买票直接回伦敦吧
JC哥哥:人呢???
JC哥哥:SOS!!!
对面好像不在线,没有发来回复的信息。
裴桑榆紧张得打字都在手抖,她脑子乱糟糟想着,不知道周瑾川要是走下来,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是质问她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联系吗?
还是压根就不记得这号人存在? 不对,他刚也愣神了很久,一定是想冲下来揍她一顿,恨她当初的绝情。
裴桑榆越想越焦虑,转头看向半仙,怨念道:“你刚怎么没跟我说他也在啊?”
“我哪儿知道你躲他能躲成这样,都是同学,见个面有什么的。”半仙尴尬着摸了下鼻子。
裴桑榆压低声音:“我们俩以前是普通的同学那么简单吗?马主任不知道,你还不清楚。”
半仙又尬笑了两声,直接转移话题:“那你现在怎么想的,还喜欢他吗?不然…….”
她剩下的话没有再说,但轻而易举的引人遐思。
不然
难道他们还能毫无芥蒂的和好吗?
裴桑榆在心里问自己。
在分开的这几年,她做了相当决绝的打算,永远都不要再联系周瑾川,不要再影响他,不要给他带来更多的非议,她也的确这样做了,远远关注着不打扰,很好的履行着当初的承诺。
可是现在,她只是看到了他,连句对白都没有,就开始剧烈动摇。
她真的好想周瑾川,比想象中的还要想念。
这个念头逐渐扩大,侵蚀掉之前努力做好的心理建设,想要自私一点,不管不顾地,重新靠近他。
台上的人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个动作,都让她心跳止不住的加快。
过了几年,他对自己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之前,她真的不能保证在面对他的时候,会不会做出一些情难自禁的举动。
“好,今天的演讲就到这里,最后祝大家都考上理想的大学,谢谢。”周瑾川说了最后的结束词。
在一片掌声中,他转身下台,非常干脆利落,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好帅啊这学长,我也要考清大呜呜呜。”
“毕竟到现在都挂在宣传栏上的传奇人物呢,真人确实是酷爆了。”
“可是听说好像有女朋友了,你别做梦。”
“也是,就这样的高中追的就一大把,别说大学,恋爱自由这不得谈到飞起。”
……
裴桑榆听着旁边几个小学妹的议论,心跳缓慢停了一拍。
也是,她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呢。
周瑾川会往前走,身边也许会有别人。
那她要怎么办呢,是继续当普通朋友,还是见了这面就再也不见,亦或者,默默在他身边陪着。
手机震动,她滑开屏幕,看到回复。
骄阳:跑什么
骄阳:这都能碰上,说明你俩有缘分啊
JC哥哥:我说正经的,能不能有点建设性意见
骄阳:我的意见呢,就是平常心,既然碰上了,那就正常相处
JC哥哥:…….我大概无法正常面对他
骄阳:那就装着淡定一点,试试,别躲
JC哥哥:好,我尽力……
礼堂里陆陆续续的退场,周遭都是吵吵闹闹的学生,裴桑榆也跟着半仙起身出去,刚出了后门,就看到周瑾川从后台出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裴桑榆脸上挂着相当僵硬的表情,看着他越走越近,呼吸变得急促,手心也直冒汗。
该说点什么才显得不那么生疏。
好久不见。
没写稿吧还用以前的台词。
真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碰上。
你现在还恨我吗?
或者,还喜欢我吗?
脑子里混乱成一片,却没一句话能说出口,只能沉默。
直到周瑾川走到了她的面前,身上仍然是当初那股清新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裴桑榆后背僵直着,仰着头打量,发现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对视比从前更加费劲。
周瑾川跟她对上视线,裴桑榆连呼吸都停止了。
然后听见他缓缓出声:“回来了?”
这句话很微妙,没有名字,简单直接。
带了点质问,带了点无奈,但好像又只是很平常普通的一句寒暄。
裴桑榆嗯了声,强装淡定道:“回来实习一段时间。”
“晚上约了几个以前的同学吃饭,你的室友和陈界都在,一起吗?”周瑾川问。
他的情绪很平静,像是波澜不惊的海平面,没有半仙他们见到她的那样激动,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陌生,恍惚间让她觉得,和以前好像没什么两样。
裴桑榆还在愣神。
半仙先帮她答应了下来,恨不得把嘴借给她:“去啊去啊,他们也好久没见了吧,正好叙叙旧。”
“去吗?”周瑾川却在问她。
裴桑榆的确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点了下头,说好。
“那走,我车在那边。”周瑾川从校服口袋里摸出车钥匙,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半仙推了裴桑榆一把,眼神暗示赶紧跟上。
裴桑榆跟他并肩走在校园里,穿着同样的校服,像是方才那帮从礼堂里出来的学生。
她拽了下卷上去的袖口,有点害臊,低声说:“我们俩穿这个去啊?”
周瑾川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嗯,今晚是校服局,陈界那个傻逼想的主题,说要怀念青春。”
那岂不是歪打正着。
裴桑榆没憋住笑了下,这么随口的一句吐槽,好像一下把那股横在他们之间几年的生疏冲淡了不少。
她把手插进口袋,慢悠悠走了几步,才说:“确实很像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
周瑾川没说话,只是低头敲着屏幕,在群里发信息。
【YYJDGY】:晚上都穿校服过来
群里的消息瞬间噼里啪啦弹出来了好几条。
【???你自己穿校服回去演讲丢人,别带上我们】
【要脸,不穿,不想老黄瓜刷绿漆】
【哈哈哈哈哈我不我不,除非你跪下来求我】
【突然一波回忆杀怎么回事,这就大可不必了吧】
【你是不是被更年轻的帅气学弟刺激了?】
【YYJDGY】:裴桑榆回来了
【!!!!!!!卧槽】
【什么?我没看错吧,她晚上要来吗??????】
【呜呜呜呜呜活久见!!!不就是校服!!我这就回家找!】
【靠,这一波还真是回忆杀啊,行行行,穿穿穿】
【你他妈的……把她从哪儿带回来的,她人不是在伦敦吗?】
【拐卖人口犯法啊周瑾川,别干缺德事】
【我不管我不管,啊啊啊啊啊桑榆回来了救命,我死都要爬着去】
简单几个字无异于重磅炸弹,群里闹腾得厉害。
周瑾川轻啧了声,懒得回复,只是快速翻看了下聊天记录。
裴桑榆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动作,注意力却在他发信息的手上,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怎么能有人连手都长得这么好看啊,裴桑榆你真的没救了,你现在简直就像是个痴女。
周瑾川抬眼看她:“看什么?”
裴桑榆摇了摇头:“没事,你忙你的。”
然后见他收起手机,走到在一辆全黑的r8边上,打开车门。
对周家这种家境来说已经算是非常低调的跑车,但在高中校园里还是显得很是招摇。
不过车型流畅,线条锋利,倒是和他的气质很配。
周瑾川都会开车了,果然还是变了很多,已经不是那个高中的少年了,裴桑榆在心里感叹。
“愣着干什么,上车。”周瑾川回过头看她。
裴桑榆哦了声,坐进去,火速系好安全带,身体却绷得很紧。
进入狭窄的空间,气氛就变得逼仄,她甚至能感觉到旁边的人挂挡时,手臂擦过自己的温度。
像根火柴掉进了燃气桶,滋啦一下,陡然就把气氛加温到了最高。
“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裴桑榆还是说了这句相当无聊的寒暄。
其实还有别的,但她问不出口,也不敢问。
“不会聊天就别聊。”周瑾川按下启动,熟练倒车出去,轻嗤道。
“你是不是非得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啊周瑾川?”裴桑榆的那点小脾气压不住了,条件反射出声。
周瑾川转过头看她。
四目相对,时间都变得静止。
方才隔太远,裴桑榆这会儿才仔仔细细地又把他看了一遍,眉眼依然是疏离,但眼底带了很多他没有宣之于口的情绪,很浓重。
裴桑榆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很轻地扎了下,她上次这样毫无顾忌地跟他说话已经是五六年前了,鼻子突然一酸。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睫毛颤抖着,不安的情绪昭然若揭。
周瑾川倒是笑了下,那股疏冷感瞬间变得很淡:“刚才那样正常多了。”
裴桑榆哑口无言,反应过来了他的潜台词。
好几秒钟后,她才轻声说:“不是跟你客气,我就是…真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不好。”周瑾川坦然道。
裴桑榆心脏好像又被那根线扯了下,自责道:“对不起。”
“我跟你坦白,不是想听你的道歉,况且,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周瑾川说。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弥补你吗?也可以,你想让我做什么你说。”裴桑榆转头看向他。
周瑾川扯了下唇:“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
裴桑榆曲着手指,艰难揣测他的意思:“因为我本来就欠你很多啊,这是事实。”
车内沉默了一瞬。
像是一把尖刀残忍割开回忆,终于露出破败不堪的过往。
周瑾川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缓慢转动,变道转弯。
掉头后,才缓慢开口:“但我没有怪你,所以你不用自责。你走了好几个月后,我才偶然听我妈跟我爸提起网上的事,才知道当时你走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
“我当时很痛苦,但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你,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我们都不舍得让对方陷入那样的漩涡,这事情好像无解。那会儿你也才十六岁,承受太多了,也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的话总是轻而易举就戳到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明明是那么硬朗的性格,怎么能细腻成这样。
她以为他会恨自己的决绝,毕竟当初把那么狠心的话砸向了他,毫无原因的抛弃了他。
无论他怎么放低身段恳求,自己都毫无动摇要走。
这么久以来,每次想到那天的画面,她一直反复自责愧疚,觉得当初因为过于年轻没有处理好他们之前的感情,始终不敢见他。
然而现在看来,他好像从头到尾,从来没有怨恨过,只是无奈,只是不知道他花了多少日夜,才能开解自己,与过去和解。
如当初那句:“你不要我了吗?”
现在也只是:“但我没有怪你。”
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原谅了她。
裴桑榆收回看他的视线,虚焦在前面拥堵的路上,眼眶里蓄起了泪:“非得把我弄哭是不是?”
“傻不傻啊裴桑榆,怎么那么爱哭。”
周瑾川低声叹了口气。
“你管我,纸呢。”裴桑榆拿袖子擦着眼泪,很是失态。
“前面的储物盒里,自己拿。”周瑾川按了个按钮,前面的挡板缓慢降下来。
裴桑榆扯了两张纸擦眼泪,心里却想着,比她预想的要好,好了太多。
至少周瑾川没有忘了她,没有无视她。
他们的重逢很平和,没有针锋相对的吵架,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指责,他还非常直接提起了他们俩的心结。
那之后,也许…
也许是不是还能有可能。
裴桑榆在心里叹气,人果然都是贪心。
一开始不敢回来,怕碰上,一小时前发现能再见一面也是好的,半小时前觉得能像普通朋友那样相处也不错。
而现在却在想。
她要不要把周瑾川追回来。
裴桑榆对自己冒出的念头感到心惊胆战。
她的所有理智和决绝,真的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彻底崩盘,完全没了当初的清醒。
脑子里还在乱糟糟想着,手已经不听话地开始场外求助骄阳:
【想要把他追回来该怎么】
字还没打完,车突然停下,裴桑榆猛然抬头,是红灯。
然后察觉到周瑾川偏过了头,视线掠过屏幕,然后直勾勾看着她。
“在跟谁发信息?”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