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病了

    也难怪秦楷庭这么惊讶,毕竟黄金生产销售一直是国家严格把控的领域,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经营的。

    没有黄金相关许可证,擅自经营,那是要违法犯罪的。

    更不要说黄金货源更为罕见,比彩电比电子手表更难寻觅,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踏入的领域。

    她笑望着秦楷庭:“嗯,考虑过经营黄金吗?”

    秦楷庭看向孟砚青的眼神就变了。

    最初第一眼,他看她更多的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一个很吸引人的姑娘,后来她优雅大方的行事,让他刮目相看,他想着也许她想租赁一处柜台或者什么的,想着可以深入聊聊。

    但是现在,她提出这个话题,这完全超出了秦楷庭的预料。

    秦楷庭:“孟小姐,这不是闹着玩的。”

    这显然不是一般人随便经营的,但是他又隐隐感觉,孟砚青来找上自己,或许是有原因的,至少她并不像是随便开玩笑的人。

    孟砚青道:“对于黄金的经营,你有什么想法吗?比如前景,困难?”

    秦楷庭略沉默了下,道:“其实这方面我也了解过,前两天我们国家发行了熊猫金币,之后人行出了通知,咱们国内开始恢复黄金制品销售了,但是具体什么情况,我没关注过。”

    孟砚青听这话,已经觉得很不错了,毕竟他不是特意关注,能说出这些已经算是有心人了。

    于是她便道:“就在去年夏天,有一份关于黄金饰品生产加工销售的工作报告,那是人行、轻工业部和商业部一起提交的,你回头可以详细看看这份报告,里面对黄金的生产供应,黄金饰品的定价都有详细规定。”

    秦楷庭好奇地看着她:“可是孟小姐,你怎么会突然找上我,又怎么会对黄金销售这么有信心?”

    显然,这里面疑问太多。

    秦楷庭对她可能有些好感,但是那很淡薄和肤浅,当涉及到这种商场合作的大事时,他的头脑格外清醒。

    孟砚青听到这话,笑了:“第一,我很看好黄金制品市场,从目前国家的经济形势来看,放开黄金市场势在必行,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抓住机会,才能狭路相逢勇者胜,我想抓住这个机会。”

    秦楷庭皱眉,显然他还有很多疑惑。

    孟砚青倒是没着急说服他,而是继续道:“至于为什么找上你,因为我把北京市的中型百货商场都考察过了,你们红莲百货公司也许不是最优秀的,但是你,却是最优秀的。”

    秦楷庭听这话,眸中陡然泛起光亮。

    孟砚青笑着将手中一份资料拿出来,放到秦楷庭面前:“这是我写的,关于大陆黄金市场前景分析,你可以看看,如果这些能说服你,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秦楷庭接过来那份资料,他翻开后,映入眼中的一行字赫然是关于通货膨胀的。

    他仔细看起来,里面提到因为国家施行改革开放,撬动商品价格市场化,这就导致了两位数通胀,所以国家需要一个黄金市场来分流,从而抑制通货膨胀。

    他看得连连蹙眉,看了半晌后,抬头望向孟砚青。

    孟砚青:“怎么,有什么疑问吗?”

    秦楷庭苦笑:“疑问很多。”

    孟砚青道:“听说你现在在电大学习?那你对经济学应该有所了解吧?”

    秦楷庭点头:“是。”

    孟砚青:“好,那我们先从外汇储备角度开始说,这几年我们国家的外汇储备已经非常大,所以可以把一部分黄金供给转向民需了,从政策上,这叫储金于国到藏金于民。”

    秦楷庭:“那用黄金市场来分流,抑制通货膨胀的意思呢?我知道通货膨胀是什么意思,就是钱毛了,可是因为钱毛了,所以大家要去买黄金?”

    孟砚青颔首:“用一句通俗的话说,大家收入提高了,钱毛了,这个时候可以让大家去买黄金了。举个例子吧,黄金现在大概五十元一克,猪肉一块钱一斤,所以黄金卖出去一克,猪肉就少了五十斤的需求。”

    秦楷庭突然明白了:“在我们老百姓眼里,金子是家财,是可以一代代传下去的,在政治稳定的情况下,大家当然都愿意储存,这个时候老百姓可以节省一些,少吃猪肉去买黄金,这样的话,猪肉需求减少了,在猪肉价格一定的情况下,猪肉就不会被哄抢,因为都勒紧裤腰带买黄金了。”

    孟砚青笑着说:“对。”

    其实如果学过一些基本的经济学原理,这些道理很容易想通,但是对于成长于计划经济下,且一直处于闭塞教育环境的人来说,这确实是新鲜到不能再新鲜的。

    毕竟,人们对物价的认识更多的是布票粮票副食票,供应需求是如何影响价格对众人来说是很难理解的。

    孟砚青想了想:“其实现在房子也在改革,以后房子可能也是这个道理,但这些说远了,目前我们的重点是金子。”

    秦楷庭拧着眉头,若有所思,半晌后,他道:“可是要想经营黄金,谈何容易,这不是一般人能经营的。”

    孟砚青:“我既然找上你,那自然是有些想法。我手上的这份资料留给你,你先看看,然后认真考虑考虑,等你觉得这个市场大有可为,愿意投入这个市场的时候,我们再继续深入聊下一步,如何?”

    秦楷庭郑重地道:“好!”

    *

    和秦楷庭谈得顺利,孟砚青也挺高兴的,她看了看这里恰好距离霍君宜的公司很近,于是找了公用电话给他打电话。

    霍君宜自然是欢迎,他正想着请她帮忙看看问文件呢,于是孟砚青便过去霍君宜公司参观了参观,顺便看了看他那些澳大利亚的技术资料,她到底英语更好一些,那些专业的名词看得会更明白,于是帮衬着也讨论了讨论,给出自己的想法。

    霍君宜感激不尽,于是两个人又一起吃了晚饭。

    从饭店出来,下雨了,今年夏天雨水特别多。

    霍君宜要送孟砚青,孟砚青自然拒绝。

    两个人谈过,和平分手了,分手了还是朋友,但仅限于朋友,可以在生意上互相照应,也可以一起吃个饭表达友情,但是送自己回家这种,稍微不注意就过了界。

    霍君宜见此,也就没说什么,再次谢过了。

    孟砚青一个人匆忙赶回家,回到家其实已经有些累了,身上也有点泛潮,她想着洗个澡就赶紧睡了。

    谁知道到了家门口,就见大门底下站着一个人。

    凄风苦雨中,老旧电线杆子孤零零地顶着一盏灯,那电灯泡昏暗的灯光洒下来,落在那男人身上,显得萧条冷寂。

    男人仿佛感觉到她过来,便缓慢地抬起眼。

    他的眼神很淡,淡到好像没什么力气。

    孟砚青却只觉得好笑:“怎么了,有事吗?”

    陆绪章:“没什么,你的港澳通行证下来了,我给你送来。”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无力感,而且很沙哑。

    孟砚青歪头,打量着他:“你这是怎么了,加班了十天十夜吗?”

    陆绪章看着她,仿佛有些没听懂他意思,恍惚,之后摇头:“没有加班。”

    说着,他打开了皮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文件夹,递给孟砚青。

    孟砚青毫不客气地收回来,打开看了看,果然,港澳通行证,都办妥了,只需要她自己签个名。

    她心里叹,想着如果自己去办,不知道要跑多少次呢,果然朝中有人好办事……

    陆绪章:“我走了。”

    他的声音更哑了,甚至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孟砚青抬起眼,看向陆绪章。

    他的眼底泛着红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

    不过衬衫依然很规制,头发也都打理得很顺。

    她这么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她。

    视线这么静默地相对,半晌后,孟砚青突然笑了:“绪章,我看你身体不太舒服,这是怎么了?”

    陆绪章仿佛怔了下,之后才低声说:“没什么,只是今天有些累,可能昨晚没休息好。”

    孟砚青:“是吗?竟然没休息好?”

    她尾音上扬,略带着几分嘲讽地笑道:“可能是夜生活太丰富了吧。”

    陆绪章紧紧抿着唇:“我没有夜生活。”

    孟砚青:“你有没有,没必要和我解释。”

    陆绪章便不说话了,就那么静默地看着她。

    孟砚青:“谢谢你帮我办了这个通行证,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估计得费大功夫了,从人情来往角度,我应该请你进来坐一坐,喝一杯好茶,再和你谈天说地,顺便叙叙旧情。”

    她淡淡地看着他:“你就是这么想的,对吧?”

    一阵风吹来,夹着些许雨丝,空气沁凉。

    陆绪章面无表情地摇头:“不,我不是这么想的。”

    孟砚青觉得他这个样子,就像是一个呆呆的木头人。

    一时越发好笑:“你不是这么想的,那你为什么不走?做了好人好事不图回报的话,你不该是马上走了?你留这里不就想看我对你感恩戴德吗?”

    陆绪章:“我没有要让你感恩戴德。”

    孟砚青拧眉:“那你走啊!你站这里干嘛,你不知道你站这里多碍眼吗?”

    陆绪章木木地开口:“我知道,我这就走。”

    他嘴上说着知道,但却还是不动脚。

    孟砚青:“怎么,没带伞?我的伞给你?”

    陆绪章僵硬地摇头,之后,转身就往外走。

    走的时候,他脚底下一个趔趄,还扶了一下墙。

    孟砚青:“伞给你吧,不然传出去,或者儿子知道了,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陆绪章抿着唇,看了她半晌,才道:“好,谢谢你。”

    说着,他接了伞,走了。

    孟砚青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落寞寂寥。

    她想着刚才他那萧条苍白的样子,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不过想想,算了,这狗东西,心眼太多,当下也就不想了,径自进屋去。

    她回到房间给自己地洗了个澡,又冲了一杯奶粉喝了,给自己补补身体。

    这么喝着暖融融奶粉的时候,她想起陆绪章当时的样子,到底是觉得不对劲,心里甚至隐隐泛起不安来。

    她咬唇,心想这狗东西,谁知道又耍什么心眼呢,当下强自压下心思,继续喝她的奶粉。

    只是,当喝到只剩下最后那么一两口的时候,她陡然将那水杯放下,拎起一把伞跑出去,冲了出去。

    这会儿,胡同里已经坑坑洼洼都是水洼了,她穿着凉鞋的脚踩踏在上面,溅起一片泥水来,裤腿很快就湿了脏了。

    孟砚青也顾不上这个,她举着伞,一口气跑到胡同。

    风裹挟着细雨,雨伞被风雨掀起来,她抓不住,一下子就脱了手,伞落在泥水中,脏兮兮的。

    沁凉的雨水浇下来,她在那雨中茫茫四顾,哪里有他的身影。

    估计人走远了!

    孟砚青:“这是故意的吧!”

    什么狗东西!他自己生病了还特意跑过来,这是故意让她心疼?

    哦呵,她不心疼,他就不开口,硬着性子走?

    回头他晕倒在半路上,还得是她的不是?

    孟砚青恨死了,狗东西狗东西果然是狗东西!以后再也不要来了,再也不要见面再也不要说话了!

    孟砚青磨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就要回去。

    谁知道一转身,她就看到了陆绪章。

    他站在墙根底下,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上,眸底泛着红血丝,两颊更是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有些虚弱地靠在墙上,就那么抿唇看着她。

    孟砚青的心,顿时被狠狠撞了下。

    第102章 他就是很狗男人!

    孟砚青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击中了,很疼。

    其实她也明白,这个狗男人站在这里就是要让她心疼的,他故意的!

    只是,此时此刻,无论这个狗男人是装的还是真的,她都受不了。

    他就算装,能装成这样,也够她受的了!

    他分明知道,她一定会心疼他。

    她跑过去,握住他的手,拽着他就往家里跑。

    开始有些拽不动,他抿唇静默地看着她,就那么紧贴着青砖墙不动。

    孟砚青:“陆绪章,不要惹我生气!”

    陆绪章张了张唇,发出粗嘎难听的声音:“我没事。”

    孟砚青恨不得直接给他一巴掌:“陆绪章,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拿去喂狗!你不听话我就踹你了!”

    陆绪章怔怔地看着她。

    孟砚青不管不顾,就拽着他回家,陆绪章被拽着,僵硬地往前走。

    等终于回到家,两个人都已经湿透了,就跟落汤鸡一样。

    孟砚青抬手,摸了摸他的额,果然烫得厉害。

    她捧着他的脸,几乎无法理解;“你发烧了,你发烧了竟然还要淋雨,你故意的!”

    “你这个大傻子,我已经回家了,你就自己站在那里,假如我不出去找你呢!假如我不出去找你呢!”

    恨死他了!

    陆绪章眼神恍惚地看着她:“那你干嘛出来找……不用管我了!”

    他握了握拳,声音嘶哑地道:“你已经不管我了,你已经不在乎我了!你要和别人在一起,我就算死了也和你没关系!”

    孟砚青听着就要气死了:“你果然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陆绪章你怎么这么幼稚,你比陆亭笈还幼稚!你几岁了,你丢不丢人现不现眼!”

    陆绪章几乎站都站不住,虚弱地扶着墙:“对我就丢人我就现眼,你不要管我好了!我走行不行!”

    孟砚青好笑至极:“好,你说不让我管你,我不管你!随便你,你发烧到一百度正好当一块碳,我去烤红薯!”

    说完,她推门出去,转身就往外走。

    木门“哐当”一声被关上。

    陆绪章无力地扶着墙,身形摇摇欲坠。

    他很冷,浑身都冷,身体的每一处,连心里都冷得要命。

    孟砚青生气了,她一直都在生自己的气,她不会回头了,他第二次永远地失去了她。

    他绝望地打了一个寒颤,却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时候她还很小,穿着洁白的公主裙,笑着站在他面前。

    她手里捏着一根萱草,用那萱草尾巴尖轻刮过他的鼻尖,笑着说:“绪章,我是小公主,你是青蛙,现在,你给我变——”

    “你变啊,你要变成王子,我只喜欢王子,你变成王子嘛……”

    那稚嫩的声音穿过漫长的岁月,轻软欢快地传入他耳中。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她说她喜欢王子,他努力地让自己成为她喜欢的模样,但是现在她却嫌弃王子,不要王子了。

    也许他就不是王子,他是青蛙,一直都是青蛙。

    门好像被推开了,有凄冷的风扑面而来。

    他却是连抬起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白茫茫的虚弱中,他感到她走过来,走到她身边,之后握住了他的手。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聚焦,看过去,却只看到一个模糊而熟悉的人影。

    耳边传来她的叹息。

    “过来,你把衣服换了。”

    说着,她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进了旁边的卧室,之后便帮他脱衣服。

    陆绪章哑声道:“我自己来……”

    然而她已经开始动手了,帮他脱掉西装外套,脱掉湿漉漉的衬衣。

    衬衣贴在他身上,又湿又烫手。

    孟砚青咬牙:“很好,你这衬衣都不用熨斗了,你自己就给熨平了!”

    陆绪章看着她,眼神木木呆呆的。

    孟砚青深吸口气,心想他成傻子了,可能脑子要被烧坏了。

    她家陆亭笈要是有个傻子爹,这以后可就真不好找对象了!

    她命令道:“裤子,赶紧脱了!”

    说着,她的手已经放到了他腰带上,帮他解开。

    “剩下的你自己脱吧。”

    孟砚青只是帮他解开腰带,没给他脱裤子,“给你这个,你擦擦,去床上,裹着被子。”

    说完她扔给他一个大毛巾,之后出去了。

    陆绪章确实冷得厉害,浑身哆嗦,他脱掉裤子,用大毛巾擦了擦,便上床钻进了被子里。

    这是孟砚青的被子,香香软软的,这让他贪婪地裹紧了。

    他恍惚觉得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刚结婚的时候。

    他喜欢和她睡一个被子,她有一种让他着迷的香味,但是她却不喜欢,说就算是夫妻也得单独睡,要彼此独立,不要总黏在一起,他就只好“独立”了。

    他脑子昏沉沉的,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又觉得仿佛岁月倒流,他回到了过去。

    他和砚青浓情蜜意,喜欢得很,她也不让他独立,两个人搂在一起睡。

    可就是这时候,他冷不丁清醒过来。

    一个意识撞入他的脑中:孟砚青已经死了。

    死了。

    当年他亲眼看着她被推进去火化,他疯了一样跑过去想把她救出来都无济于事。

    他打着哆嗦,颤抖着告诉自己,不不不,她活着,她现在活着,活得很好,就在他身边。

    但是那个绝望而痛苦的意识是如此清晰,犹如万籁俱寂的深夜陡然响起的警铃声,让他完全无法忽视,刺得他浑身俱痛。

    这一刻他甚至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孟砚青还活着吗,她还会对自己笑吗,她永远离开自己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推开,有人走到床前。

    他拼命睁开眼,看过去,在视线逐渐聚焦中,他看到了她。

    她赫然正是他们刚结婚时的模样。

    他忙伸出手,拼命地握住她的手:“砚青,砚青。”

    孟砚青:“我给你拿了药,你先把药吃了。”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喃喃地道:“砚青你不要走。”

    孟砚青命令道:“你给我吃药!”

    陆绪章:“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孟砚青看着他这样子,分明烧成傻子了,一口一个你不要走。

    她叹了声:“你听话好不好,把药吃了,不然我马上就走了,不管你了。”

    陆绪章忙点头:“嗯,我听话。”

    孟砚青见此,便端过来水,拿着药:“来,先把药放嘴里。”

    好在陆绪章还算听话,张开嘴,把药放嘴里,她见此,便拿了水喂给他。

    陆绪章喝了一口,把药咽下去,之后便不喝了。

    孟砚青:“发烧的人得多喝点,你听话,多喝水。”

    陆绪章声音嘶哑:“我喝不下去……”

    孟砚青:“你如果不喝,那我就走了。”

    陆绪章露出很难受的表情,甚至有些委屈:“我喝……

    孟砚青看着这样的陆绪章,想着果然不愧是亲父子,和陆亭笈某个时候的表情简直是如出一辙。

    装可怜罢了!

    果然是狗东西!

    陆绪章很快喝完了水,喝完后还眼巴巴地看着她。

    孟砚青:“怎么,你难道还想吃块糖吗?”

    陆绪章缩在那里,很无助地道:“我冷,特别冷。”

    孟砚青:“躺下,赶紧裹上被子。”

    陆绪章不动,抿着干涩的唇,就那么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孟砚青摸了摸他的脑袋,烫得太厉害了。

    她叹了声,便抱住他:“你躺下,我陪着你。”

    陆绪章便觉得,她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把他的心都牢牢缠住了。

    他低声喃喃地道:“你陪着别人,你不理我了。”

    孟砚青好笑,这是委屈成什么样了!

    不过他到底病了,烧糊涂了,她也就没再呛他,哄着他躺下:“你好好躺着,睡一觉就好了,我再去弄点热水,帮你擦擦身上。”

    陆绪章:“我身上很干净。”

    孟砚青哄着他道:“是给你降温。”

    陆绪章:“我不热,我冷!”

    孟砚青:“……”

    她深吸口气:“算了算了,不给你擦了,那你乖乖睡觉。”

    陆绪章却握住她的手腕:“你陪我。”

    孟砚青:“你也别太过分行吗,还要我陪你,你多大了?”

    陆绪章却固执起来:“不行我就要你陪我!”

    孟砚青无奈:“好好好,陪着你。”

    一时陆绪章终于安分躺下,孟砚青便坐在床边,半搂着他,时不时帮他试试体温。

    他确实累了,或者说烧得意识不清了,很快睡着,但又睡不踏实,说了一堆梦话,都是含糊不清的。

    孟砚青看他这样,心疼,搂着他低声道:“你好像还没退烧,要不去医院吧?”

    她突然想起来了,他应该配有保健医生的,便道:“我打电话给宁助理,叫你保健医生过来好不好?”

    陆绪章却哑声道:“不要。”

    孟砚青:“你不能不听话,万一你烧坏了呢。”

    陆绪章喃喃地道:“烧坏了,也许我就死了。”

    孟砚青:“……”

    陆绪章眼神失焦,茫然地看着上方:“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能看到你了,我可以陪着你,你到哪里,我就陪着你去哪里。”

    孟砚青怔了下。

    她看着他,眼睛便有些湿润了:“说什么傻话呢,我现在活得好好的。”

    陆绪章:“可是我的妻子离开我了,她死了,再也不回来了,留下我一个人,我真的好想好想她,想她回来,想回到过去。”

    孟砚青眼泪便落下来。

    她抱住他,将自己的脸紧贴着他。

    在那灼人的烫意中,她低声道:“我没有,绪章,我在,我在这里。”

    陆绪章:“砚青……”

    眼泪淌进孟砚青唇角,她品到了苦涩的咸味:“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看着你,看着你的生活。”

    陆绪章眼睛里也溢出泪来:“我知道,你在看着我,你生我气了。”

    孟砚青:“是,我生你气,但是也没有那么生你气。”

    陆绪章伸出胳膊来,紧紧地抱住她:“别生气,我真的没有喜欢别人,他们说我病了,说我必须去接触新事物,可是我做不到,我特别难受,我什么都做不到,我脑子里一直在想你。”

    他将脸埋在她肩窝里:“我想让你陪着我,一直陪着我,哪怕死了,也要陪着我。”

    孟砚青抱着他,轻轻哄着:“好,陪着你陪着你……肯定陪着你。”

    陆绪章:“你不要离开。”

    孟砚青:“不离开。”

    陆绪章:“我们生同衾,死同穴,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孟砚青没搭理他,却说道:“你出汗了。”

    出汗了,降温了,可能就好了。

    陆绪章虚弱地“嗯”了下,带着很重的睡意。

    孟砚青低头看他,他埋在自己身上,闷得耳朵都泛红。

    她便抱紧了他,抬手轻拍着他。

    他一直不吭声,也不动,应该是睡着了。

    谁知道这时候,他突然用很轻的声音道:“我出汗了。”

    孟砚青:“是。”

    她多少感觉到他身上有了凉意,应该是药效起来了。

    陆绪章却闷声道:“可你讨厌汗味。”

    孟砚青怔了下,之后好笑又无奈:“好了我现在喜欢了行了吧!”

    陆绪章声音哑哑地道:“你肯定骗人的,你讨厌汗味。”

    孟砚青:“……”

    她无奈,抬起手,按住他脑袋:“好了,闭嘴,不许说话了!”

    陆绪章便真的不说话了,他只是安静地抱着她。

    她抬起手,温柔地帮他顺着头发,心里却想着,他的发质真是好,而且很浓密。

    陆亭笈估计遗传了他。

    也算是他为儿子做了好贡献。

    此时陆绪章好像睡着了,但又好像没睡着,他应该感觉到她的动作,下意识动了动脑袋,更靠紧了孟砚青。

    孟砚青心里便格外柔软,抱着他,低声道:“绪章,在我心里,别人永远和你是不一样的。”

    他没有回答,应该确实是睡着了。

    她叹了声,到底是道:“因为你是陆绪章,别人都不是。”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陆绪章,属于她的陆绪章。

    过去的事,她确实很生他的气,但仿佛又没那么生气。

    他如果再多学点撒娇,她也许就气顺了。

    *

    那晚她一直照顾他到后半夜,确定他彻底好了,她才睡着。

    不过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陆绪章已经不在了。

    床头柜留了一个便条,她拿过来看,上面是陆绪章的字:我已痊愈,勿挂念,昨晚劳你照料,不胜感激,托宁助理订了些饭菜,在锅中温着,夜晚湿凉,保重身体。

    孟砚青看着那纸条,默了好半晌,才扔到一边。

    先简单洗了个澡,之后便过去厨房吃饭了。

    饭菜很简单,青菜小粥,搭配各样小碟,不过味道倒是很好。

    她这么吃着饭,想着昨晚他那撒娇卖乖的样子,再想起今天他留下的那纸条。

    呸!

    什么狗男人。

    不,他不是男人,他就是一条狗!

    得了便宜又卖乖,说的就是他!

    *

    秦楷庭再次找上孟砚青的时候,是三天后。

    他眼底有些泛红,不过眼神却是坚定的:“我想做黄金,可是该怎么做,我目前完全没想法。”

    孟砚青笑着给他倒了一盏茶,问道:“你确定?”

    秦楷庭:“是。”

    孟砚青:“其实现在你们百货大楼的销售量应该还可以,你好好做,怎么也有一个铁饭碗,但是如果你开始做黄金,那就可能承担风险,稍有不慎,这铁饭碗可能就被砸了。”

    秦楷庭却苦笑一声,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大破大立,晓喻新生,现在这形势,红莲百货大楼还能吃一口饭,但是我们已经隐隐有所感,继续这么下去,根本没什么生路,倒是不如拼一把。”

    孟砚青听此,心里倒是更添了几分佩服,毕竟她说的这是大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些思路理清,也是难得。

    她想着,如果没有罗战松,没有自己,秦楷庭自己摸索着也能走到属于自己的路上吧,本来如果没有罗战松这个“穿越者”,按照正常的发展,这秦楷庭本来就是一代黄金大王。

    当下两个人详谈一番,孟砚青也就说起自己的想法来。

    “你知道去年香港还举办了一场国际珠宝首饰展览会,首都饭店和香港联动,也请了那些国外品牌过来首都饭店展览?”

    秦楷庭点头:“我知道。”

    孟砚青便继续道:“从这里可以看出,其实那些海外企业以及港澳企业对中国大陆市场都很有兴趣,这里面大有合作的空间。”

    秦楷庭眼睛亮了:“怎么合作?”

    孟砚青:“具体合作方式,我们可以和他们谈,我的目标是,让他们出钱出人脉,在深圳找到一家具有黄金生产资格的厂家,由他们全权委托经营,同时和我们签订供货协议。”

    秦楷庭:“他们肯吗?”

    孟砚青笑道:“我接下来正好要去一趟香港,会和鸿运珠宝详谈,鸿运珠宝在香港和深圳都有自己的黄金生产线,这点来说,并不难。”

    秦楷庭眼睛一亮:“和香港珠宝公司谈?”

    孟砚青颔首:“对。”

    其实孟砚青的想法很简单,她就是要两边借力。

    要借助香港黄金公司的生产经营优势,找他们拿出投资在深圳进行黄金加工供应,再利用如果国家要大力发展黄金业的决心,以及他们缺乏黄金生产能力的现状,在红莲百货大楼这个国有企业平台的基础上,来拿到人行颁布的黄金销售许可证。

    说简单点,她要用香港黄金公司的钱,用人民银行的许可证,用红莲百货大楼国企的平台,三者合一来做成这个买卖。

    她则是从中保媒拉纤的。

    当然了,这里面必须衔接配合得当,绝对不能有什么差池,不然这事直接就玩崩了。

    好在,看起来秦楷庭倒是很积极,并且很愿意配合。

    于是孟砚青先和秦楷庭详细谈了红莲百货大楼目前的经营情况,由他出面说服百货大楼的总经理,来向中国人民银行申请经营黄金首饰的许可证。

    两个人谈了半晌,倒是谈得投机,各方面都商量妥当了。

    这个时候,孟砚青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再次确认道:“我们要做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容易,这条路并不好走。”

    秦楷庭苦笑:“我想过了。”

    孟砚青:“嗯?那你是怎么想的?”

    秦楷庭:“现在国有企业停薪留职的,没有退路,下海的,没有退路,我们要想做成事,随时想着身后退路,那也做不成事。”

    孟砚青点头道:“是,时势造英雄,我们乘坐的,就是经济的大势。”

    秦楷庭颔首:“你说得对,不成功则成仁,最惨了,不过从头再来。”

    孟砚青笑道:“其实这件事,对你来说,这是赌一把,对我来说,这也是赌一把,我们一起试试吧。”

    秦楷庭便也笑了:“好。”

    第103章 岌岌可危的理智

    孟砚青说服了秦楷庭,心中也是大定。

    她明白,说服了秦楷庭,至少这个人将来便是朋友,是合作伙伴,不可能是敌人了。

    她如今也偶尔关注下罗战松的情况。

    她最近虽然不怎么去首都饭店,但是胡爱华一直守在那里,她又是个会交际的,现在和那边几家银楼专柜的掌柜经理都特别熟,如鱼得水的,倒是知道不少消息。

    孟砚青这才知道,罗战松这个人,拥有上辈子的一些记忆,一计不成自然又生另一计,听说他现在去了一家知名老品牌的珠宝公司,叫做永祥银楼的。

    这永祥银楼在解放前也是多少年老品牌,解放后公私合营,成了国有企业,不过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

    现在改革开放,这永祥银楼也开始经营珠宝进出口业务,并且专门设立了一个永祥珠宝进出口公司,罗战松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毛遂自荐,过去永祥珠宝进出口公司做了总经理。

    这本来也没什么,不过孟砚青听着,他竟然跑去了云南一带,派了人在那里走家串户,收购云南当地老百姓手中的翡翠货品,然后卖出去赚外汇,听说这买卖进行得还不错。

    胡爱华提起这一出,倒是触动了孟砚青的心事,让她想起那本书中的一桩故事,这甚至涉及自家往日的陈年旧事。

    她家祖上是做珠宝玉器生意的,清朝时候,翡翠大热,孟砚青祖爷爷就曾经在云南特设了铺子来收购翡翠原料。

    那一年孟家在云南的玉料铺子掌柜发现一块翡翠原石,那是云南一位白夷土司从缅甸巴莫土司手中购置的,花费了十二万两白银。

    那翡翠品质上乘,每一处都能隐隐见绿,种水通透,流光溢彩,犹如春日江水一般。

    这掌柜是机警人,当时见到这翡翠原石,便知道这是至宝,先稳住了那白夷土司,之后马上派人回来请示,快马加鞭的消息赶到了当时的北京城,孟家祖爷爷当机立断,亲自赶赴云南,花费二十六万两白银从那土司手中买下了这块原石。

    当时那玉石出料的坑叫四十七坑,所以那个坑中出产的翡翠便叫做“四十七万种”,这块翡翠便被称为“卌七万种”,俗称“四十七万种翡翠原石”。

    这本是世间无双的至宝,当时孟家得了这块翡翠原石后,自然有一番大盘算,想着请了能工巧匠,务必雕琢出世间罕见的惊世之作,要流芳百世,如此一来,孟家也要随着这无双翡翠之作写在史书中。

    只可惜,晚清时代,国内正处于乱世,战火纷飞硝烟四起,几百斤重的翡翠原石要想从云南运往北京城,千里迢迢,还不知道要遭遇多少祸事,孟家祖爷爷心里没底,也生怕得来不易的翡翠原石就此打了水漂,当下只取了其中最精华的一块翡翠石,并雕刻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翡翠凤凰——这成为她嫁妆中的一件。

    而其余的翡翠原石,便被藏在了云南,想着等到有一日国泰民安时,再取出来加以利用。

    可是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哪能得一个富贵安稳,这消息不知道怎么就此走漏了,当时云南总督冯天愚带领人马,挖地三尺,找到了孟家保存的这块翡翠原石,运往北京城上缴给慈禧太后,于是孟家三十几万两白银就此打了水漂。

    奈何这慈禧根本没把这块翡翠当回事,放在颐和园里吃灰,一直到清王朝败亡,这翡翠原石在北洋军阀,盗墓贼和战争贩子之间几次辗转,神龙见首不见尾,最后据说终于落在了滇系军阀手中。

    其实孟家家大业大,这块翡翠原石当时花了几十万两银子,多少年后的孟砚青未必非要惦记着这一出,但是孟砚青的翡翠凤凰来自这块翡翠原石,她自然是对此一清二楚。

    而更可笑的是,在那本书中,自己儿子和罗战松为了争夺这块翡翠原料,打得死去活来,这才导致后续中了对方圈套,惨败收场,也是讽刺了。

    孟砚青开始从头到尾琢磨着这件事。

    其实自己儿子和罗战松如今已经几乎不可能对上了,看儿子那不开窍的样子,让他去疯狂迷恋一个什么宁夏——感觉他就不是这块料。

    不过罗战松此人,到底来自几十年后,他所知道的一些信息,是那本书中没有,且也是自己不能知道的。

    而因为这本书本身就是以他为中心,冥冥之中,显然他也拥有一些所谓的什么气运,或者说能力?

    很明显,他知道“卌七万种”的消息,这块翡翠料子显然在他的长远规划中,他必然惦记着这个物件。

    当然了,就他目前的实力来说,他还没有实力去打这么一块举世无双翡翠原石的主意,他现在的目标显然是,熟悉云南一带翡翠市场,同时想积累更多的资金,为自己积蓄更多力量。

    如果这样的话,那无论如何,自己和这个龙傲天终究也会对上。

    无论是翡翠,钻石,还是黄金,殊途同归,大家都是一个池子的鱼,不是互相合作的朋友,那就是争得头破血流的敌人。

    更何况,若是那“卌七万种”,不说其它,就是自己嫁妆里那翡翠凤凰,她都是要争一争,对那“卌七万种”势在必得。

    孟砚青突然觉得任重而道远。

    以前的时候,她也许没什么实际感觉,毕竟她是无欲无求的性子,想着什么事都可以一步步来,活着就挺好的。

    但是现在,开始得寸进尺了,特别是眼看着这罗战松扎煞着翅膀,正一步步走向上辈子的发展,这简直是拦都拦不住。

    她更感觉到了命运的力量。

    于是在这种压力下,她也想了很多,想起儿子,想起陆绪章,也想起自己的将来。

    瞬间,所有的不满和怨恨全都消散了。

    她和陆绪章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只是因为她自己的一些细微感受。

    其实事到如今,她已经释然了。

    或者说,她把他折磨得够呛了,她觉得也许差不多大概可能够本了。

    现在,如果彼此能放下过去,她安心把自己的珠宝生意搞起来,他也正经工作,还能适时对她有些协助,他们再把儿子教育起来。

    回头自然是要把上辈子儿子曾经踩过的坑填平了。

    儿子从哪里跌倒,她就从哪里把那个罗战松打败,让他心服口服,让他直接进监狱,让他哪怕重活一辈子拥有上辈子的先知,也只能认栽,那才叫出气呢。

    当然,还要把孟家曾经丢失的那珍宝找回来,也算是把孟家的家学发扬光大,不枉她重活一世。

    再说直白点,任重而道远,她不想一个人努力,她需要这个男人给她搭一把手。

    这个男人,再不济,他也是陆亭笈的亲爹。

    自己就算给他一巴掌,嘲讽他羞辱他,回头要办个什么事,他还不是得乖乖得给自己办。

    还有那央行的黄金许可证,以及一些其它事,如果有他的助力,总归是方便很多,可比自己没有门路在那里瞎折腾强。

    想到这里,孟砚青拿起陆绪章留下的字条,仔细看了看。

    啧啧啧,这疏淡正经的语气呢。

    她才平息的心又起了波澜,恨不得把他揪过来骂一通。

    装什么假正经!

    *

    孟砚青是有心和好的,不过她没台阶,而那陆绪章最近也是拒不露面,这让孟砚青竟开始百爪挠心了。

    瞬间恨得咬牙切齿。

    他这是不想活了吗!

    这手段真高明,若即若离,想要拿捏她?

    孟砚青心想,她才不吃那一套,谁先低头谁是狗,反正她是坚决不当狗。

    这时候,陆亭笈陪着陆老爷子回来了,回来后,他便迫不及待地过来孟砚青这里。

    孟砚青看到儿子,自是高兴,经过了这些天,他看上去更高了,身材结实了,不过皮肤好像晒黑了。

    她心疼地摸了摸:“都快晒成黑炭了。”

    陆亭笈:“黑就黑,我又不是小白脸!”

    孟砚青:“……”

    也是,这傻儿子,黑就黑吧。

    当下母子两个一起吃了饭,兴致勃勃地说着接下来的计划,陆亭笈马上就要进入北大数学系了,他才十五岁,他大部分同学自然都得十八九岁了,孟砚青对此有些担心,怕自己儿子和同学没什么共同语言,被排挤或者不能融入圈子,当下自然诸多叮嘱。

    而孟砚青要先去一趟香港,还有三四天就出发了,陆亭笈对孟砚青的香港之行也充满担忧,怕她不习惯那边,怕她迷路,怕她被人欺负。

    总之母子两个彼此叮嘱了好一番。

    最后陆亭笈长叹了一声:“父亲去过香港几次,他应该比较熟悉,其实本来可以问问他。”

    孟砚青听此,马上道:“才不要问他呢!”

    她说完后,觉得自己好像反应有些激烈了,便道:“放心好了,那边鸿运珠宝的谢先生会帮我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陆亭笈“哦”了声,却是想起那谢先生,仿佛挺年轻的。

    母亲到底貌美,去了香港后,可别被这种人给骗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父亲那里撺掇撺掇了,让他赶紧想个法子。

    两个人吃过饭后,也没什么事,正好这天凉快,便干脆过去学校提前熟悉下环境,本来要去北大的,不过因为孟砚青临出发前还想和宁鸿钊院长商量下这次的培训情况,况且还有一些文件需要签,便先过去了地质学院。

    在那里,陆亭笈陪着孟砚青过去找了宁鸿钊院长,聊了一番接下来的规划后,便趁机在地质学院逛逛,这么走着间,恰好路过那边的篮球场,一群年轻学生正在打篮球。

    陆亭笈这么看着,看到球场旁一个正在擦汗年轻学生的侧影,突然感觉不妙,当即拉着孟砚青就要离开。

    那边,那学生正是谢阅。

    其实刚才孟砚青一过来,不少男学生都看到了,暗暗地往那边看,不过谢阅并没在意,一直到他看到陆亭笈,他突然意识到,忙看过去,果然见到了孟砚青。

    他当即大喜,飞奔过去,招呼着:“孟姨,孟姨!”

    陆亭笈脸都黑了:“谁是你姨,干嘛叫这么亲!”

    然而谢阅却是一个厚脸皮,已经凑过来了,笑着道:“孟姨,你和亭笈怎么过来这里?今年亭笈不是考上北大了吗?”

    他突然意识到了:“孟姨,你也参加了高考?你考上哪儿了?这里?!”

    孟砚青疑惑:“你怎么在这里打球?”

    谢阅:“我是这里的学生啊,大二,我是矿物质分析研究的!”

    孟砚青也是没想到:“那我们——”

    她忍不住笑了:“那我们是一个专业。”

    一个专业?

    谢阅便明白了:“你今年考上的?那,那你是我师妹,小师妹!”

    这话一出,陆亭笈恨不得把谢阅给踢飞:“谁是你小师妹?长辈就是长辈,放尊重点行不行!”

    谢阅并不在意,爽朗一笑:“行行行,孟姨!”

    他笑看着孟砚青:“孟姨,你既然考到了这所学校,那正好,我带着你了解下吧,给你看看宿舍,我再请你们去食堂吃顿饭吧?”

    孟砚青听着,心里一动。

    其实如果是平时的话,她是连搭理都不想搭理谢阅的。

    不过一则,这是未来的“师兄”,是校友,一个专业的,大家免不了打交道,现在完全可以多聊聊,大可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二则……

    孟砚青认为,那个狗男人估计是嫌日子太平了,竟然把她晾在这里,以为她没行情吗?

    他不理自己,很好!

    前往香港这几天,每天安排一个男人约吃饭。

    等到了香港,先发展几个企业家少东家!

    于是当下,孟砚青干脆答应了,由这谢阅陪着过去食堂吃饭。

    显然陆亭笈不太高兴,不过也没办法,只能听着。

    现在地质大学是放暑假期间,其实没多少人,只有一些留校的硕士博士以及学校的教学人员,食堂人不多,就直接开了小灶,可以点菜。

    谢阅熟门熟路,他给大家各点了炸酱面,又配了各样菜码,另外来了几刀酱牛肉。

    谢阅豪爽地笑着道:“孟姨,你看看喜欢这些吗,如果不喜欢,我们再吃点别的。”

    孟砚青:“挺好的,这些足够了。”

    谢阅:“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陆亭笈见此,从旁咳了声,一本正经地道:“谢阅,这次我带着长辈过来你们学校参观,劳你招待,感激不尽,改天你过去我们北大,我一定尽地主之谊。”

    谢阅一听,瞥了眼陆亭笈,却见他那叫一个严肃正经。

    他拧了拧眉:“你这是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招待外宾呢。”

    陆亭笈却是很严肃地道:“这是我家长辈,义母,知道吗?”

    谢阅听得都愣了:“什么意思?”

    陆亭笈:“义母,不懂吗?我是她干儿子。”

    谢阅不可思议地看看孟砚青,再看看陆亭笈:“干儿子?”

    孟砚青颔首:“是,谢阅,所以这次吃饭,我作为长辈,我来付账,不要客气。”

    谢阅:“……”

    他眨了眨眼睛,半天没醒过味来。

    虽然他之前也叫了“孟姨”,但觉得叫就叫吧,反正对方年纪小,看样子不比自己大多少,但现在,人家说是陆亭笈义母。

    这——

    他突然悲观起来,感觉自己可能没指望了。

    要想翻过辈分的大山,去追求这位孟姨,怕是难,首先人家就把自己当晚辈了。

    一瞬间,“晚辈”谢阅没有了斗志。

    陆亭笈满意地看着谢阅那蔫下来的样子,笑着用公筷帮他夹了一块酱牛肉:“我看你打球累得够呛,补补吧。”

    *

    陆绪章拨了孟砚青的号码后,手指头垂在通话键上方,停顿足足三十秒,之后又收回来。

    这个动作,一上午他已经来回重复了十几遍。

    他揉了揉脸。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了,他接起来,电话那头是陆亭笈。

    陆绪章的声音便前所未有地温和:“亭笈,今天出去玩了?玩什么了?”

    陆亭笈:“随便到处逛了逛。”

    陆绪章:“哦,和同学去玩了?”

    陆亭笈淡淡地道:“逛了逛学校。”

    陆绪章轻叹了声:“我一直觉得你还是孩子,现在你竟然跳级直接考上大学了,还是北大,你看,你祖父也很为你感到骄傲,我心里也挺高兴的。”

    陆亭笈默了下,才道:“嗯,我明白……”

    陆绪章:“虽然你才十五岁,但我觉得,你既然已经是大学生了,以后有什么事,我们要平心静气讨论,一起商量解决。”

    陆亭笈:“那你上次打我的事呢?”

    陆绪章:“那叫打吗?那叫练拳,如果那叫打,那你还打你亲生父亲,这个传出去也不好听,对不对?”

    陆亭笈:“……对。”

    陆绪章的声音中便充满了包容:“亭笈,以前的事我们暂且不提了,我们要多看将来。”

    陆亭笈:“嗯。”

    陆绪章:“你马上要上大学了,以后打算住校还是在家里住?”

    陆亭笈其实想和母亲一起住,但他知道现在父母关系僵硬,两个人不说话,所以他也就含糊地道:“再说吧。”

    陆绪章一听这话,自然就懂了。

    他便道:“回头你过来下,我再给你发一个大红包吧。”

    陆亭笈听这话,仿佛顿了顿,之后才说:“不是已经给过我了吗……”

    他考上大学,家里高兴,陆老爷子,家族里各路叔叔姑姑的,全都给他发红包了,好多钱呢,他现在都交给母亲统一保管了。

    陆绪章道:“额外奖励你的。”

    陆亭笈唇角便泛起笑:“好。”

    陆绪章:“回头可以出去玩几天,也可以——”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陆亭笈自然心知肚明,他明白父亲的心思。

    不过他装傻:“也可以什么?”

    陆绪章微吸了口气,才仿佛很随意地道:“也可以去探望下你母亲,她不是要去香港了吗,快出发了吧?”

    电话这头,陆亭笈已经想闷笑出声了,不过他坚决忍着。

    哈哈哈哈!

    于是他故作茫然地道:“是吗?要出发了吗?那回头我问问吧。”

    陆绪章:“你竟然不知道?”

    陆亭笈:“我怎么会知道呢,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陆绪章轻叹了声,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之后才道:“我现在和她闹得很生分,不过我想着,她既然要去香港,那总得问问她有什么不方便的,有什么需要我们准备的,好歹尽一份心。”

    陆亭笈:“也不用吧。”

    陆绪章:“不用?”

    陆亭笈:“今天我还见她了。”

    陆绪章:“哦?”

    陆亭笈听着父亲那故作不知的语气,不免越发好笑,不过没关系,装傻谁不会呢!

    于是陆亭笈道:“对,我们过去地质学院了,先熟悉下校园,我母亲还见了宁院长,不过很巧,在那里倒是遇到一个老熟人。”

    陆绪章:“熟人?”

    陆亭笈:“是,就是谢阅,这事太巧了!”

    陆绪章:“太巧?他怎么了?”

    陆亭笈满意地听到父亲的声音已经紧绷起来,这是装都装不下去了。

    他便笑叹道:“是啊,我也是遇到他才记起来,他就是考的地质学院啊,和我母亲是校友,一个专业的,以后就是我母亲的师兄了!今天他请我们吃饭了呢,还挺大方!”

    陆绪章:“……”

    陆亭笈听着父亲那边半天没声,心里得意得很,他笑着说:“说起来,他们竟然成了师兄妹,一个专业的呢,我当然不乐意了,不过我看谢阅高兴得很,他和母亲相谈甚欢,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以后是一个专业,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吧。”

    其实提起这个话题,陆亭笈不痛快得很。

    不过,他忍着。

    能让父亲不痛快,哪怕自己也不痛快,也够本了!

    他这么说着,故作疑惑:“父亲,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半晌,陆绪章开口了,声音很轻,也很危险:“陆亭笈,我看你心情不错?”

    陆亭笈哈哈:“是啊心情特别好!”

    陆绪章直接道:“零花钱,你还要不要了?红包你还要不要了?”

    陆亭笈无辜:“那我也没办法啊,我能怎么办!”

    陆绪章便仿佛很若无其事地说:“你现在马上给你母亲打电话,问问她到底什么意思。”

    他很快补充了一句:“亭笈,你考上的是北大,我很满意。这样吧,红包,我给你包一个厚的,零花钱也翻倍!”

    陆亭笈:“好!”

    成交了!

    第104章 儿子是充话费送的

    陆亭笈挂上电话后,马上和孟砚青做了汇报。

    孟砚青精神大振,详细盘问了儿子陆绪章的每一句话。

    最后,她得出结论:“这个狗——”

    说到一半,她陡然打住。

    不能在儿子面前这么说。

    陆亭笈却听得真真的:“这个狗什么?”

    孟砚青深吸口气:“我是说,你父亲这个人,太能装了,不过让他装去吧,我是不太在意他的,反正我要去香港了,也许我在那边可以寻觅一段新感情,来一段浪漫的故事。”

    陆亭笈:“……有道理!”

    于是,挂了电话后,他马上把这句话学给了陆绪章,甚至还添油加醋:“看来她是有些想法的。”

    陆绪章那边久久没有出声。

    陆亭笈:“那也没办法了,只能随她吧,她给我找一个香港继父的话,我只能认了。”

    陆绪章扯唇,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之后才道:“她想找一个好的,我是赞同的。”

    陆亭笈:“哦?”

    陆绪章:“不过她这次考上了大学,挺顺利的,又要过去香港一段,我们父子总该尽尽心吧?”

    陆亭笈:“不用了吧,需要尽什么心吗?”

    陆绪章道:“亭笈,你和她提提,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给她饯行。”

    饯行?

    这么正式?

    陆亭笈:“饯行,意思就是请她吃饭,是吗?”

    陆绪章:“对。”

    他略沉吟了下,道:“你和她提下,就说最近听鹂馆新添了一道菜叫镶银芽,听说还不错,想请她品尝下,过了这个季就没了。”

    他说完这个,又仿佛很随意地补充:“当然也看她意思,其实我怎么都行,就是考虑到这个挺难得的,如果喜欢那就一起尝尝,毕竟你们都考上大学了,这是好事,应该庆祝,我们可以意思庆祝,再说她也喜欢,对吧?”

    陆亭笈听着父亲的话,只觉得他前言不搭后语。

    据他所知,他家父亲年少时参加各路辩论都是打败天下无敌手,可以说是逻辑清晰能言善辩,结果可倒好,如今竟然头上一句脚上一句。

    他笑着道:“行吧,我和母亲谈谈,回头给你消息。”

    挂上电话后,他马上给孟砚青打电话,提起来这“镶银芽”。

    他疑惑:“看他眼巴巴当个宝,说要请你吃,多好的东西吗?”

    孟砚青听着,略挑眉。

    她听说过这道菜,只限于听说过。

    还是陆绪章父亲提起的,说是以前慈禧那会儿爱吃一道菜叫镶银芽,这镶银芽是切掉豆芽的两头,用铜丝把豆芽挖空,里面塞入鸡肉碎,然后蒸熟。

    这么一道题自然不好做,要花费不少功夫。

    孟砚青听到后,只觉得稀罕,怎么会有人大费周章吃那么一道菜呢,又觉得好玩,但她从来没吃过。

    没想到现在听鹂馆竟然出了这道菜。

    她自然是有心接受,一则是,她现在心思已经变了,不想和陆绪章这么僵着,二则她确实想尝尝这镶银芽。

    当然了,她得端着点,不能这么快就接受,不然他就一定明白,自己其实也在等着一个下台阶了。

    她一定得拿捏好,这可能关系到以后两个人将来的地位问题。

    男女之间相处,无非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的问题。

    于是她轻咳了声:“那镶银芽自然是好,但是他请我们吃……那还是算了吧,再说我也挺忙的,估计没时间。”

    陆亭笈现在也是学精了,父母之间斗法,他这个传话筒得适当分析信息,并且促进他们之间关系。

    于是他马上给陆绪章打电话:“我和母亲提了,她倒是挺喜欢镶银芽的。”

    陆绪章紧声问:“她说喜欢了?”

    陆亭笈听着父亲那压抑不住的惊喜,笑道:“她只是说喜欢镶银芽,没说要和你一起吃,说忙,没工夫,还说如果实在想吃,可以找别人一起去吃。”

    陆绪章:“你没说吗,听鹂馆一般人不招待,而且这道菜得提前预约。”

    陆亭笈:“说了啊……但是她说她想吃,随便找谁带她去都一样,她认识的外宾多了。”

    陆绪章沉默了半晌,道:“不过我觉得,她就要去香港了,时间太匆忙吧,别人未必来得及预约,而且我们一家三口吃顿饭,也不错。”

    他又道:“上次的事,其实我想谢谢她,你和她说下?”

    陆亭笈:“哦?上次什么事?”

    陆绪章含糊地道:“你和她提提,她应该就知道了。”

    陆亭笈:“好吧。”

    于是陆亭笈再次和孟砚青说了下,孟砚青自然心领神会,这狗男人竟然脸皮薄了,不好意思?

    她冷笑,又叮嘱儿子一番。

    陆亭笈当即给陆绪章打电话,如此这般,然后他又和孟砚青说,如此那般……

    经过七八个电话后,这对前夫妇兼怨偶兼青梅竹马终于达成了共识,第二天,三个人一起吃顿饭,饯行,告别,同时化干戈为玉帛。

    当这电话间接沟通终于结束的时候,陆亭笈松了口气,可算成了。

    孟砚青也松了口气,总算有一个好台阶,让她高高端着架子走下去。

    陆绪章更是松了口气,至少能见一面了!

    *

    晚上时候,陆绪章又给陆亭笈打电话:“你问问她,要不要我派车过去接?现在天气挺热的,我怕她坐电车不舒服。”

    陆亭笈便给孟砚青打电话。

    孟砚青:“哦,方便的话就接,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

    消息传过去,陆绪章备受鼓舞,当即又问:“你问问几点。”

    陆亭笈受不了了:“你自己问不就行了!”

    陆绪章:“也对……那我自己问。”

    于是,他这次终于按下了那个背了一万遍的电话号码。

    孟砚青其实已经大致感觉到了。

    根据她对这个男人以及自己儿子的了解,她知道陆绪章应该很快就给她亲自打电话了,但是她当然不能马上接。

    显得她多迫不及待一样。

    要抻着,抻着!

    于是她从旁数着电话铃声,足足听着响了十下,她才要接起来。

    谁知道就在她的手刚碰上电话机的时候,断了!

    孟砚青一怔,之后无言以对:“就这点耐性?行行行,那我们不要打电话了!”

    好气,好气。

    她愤而去洗澡了。

    谁知道正洗着,那电话又响起来了。

    孟砚青哼了声,不理不理不理!

    等洗完澡后,她看到那电话机,突然灵光一闪,直接拿起来,略错位,这样对方打过来,就会显示她“正在通话中”。

    他肯定还会再打,让他着急去吧!

    *

    孟砚青当晚睡得特别香甜,一晚上还做了好几个美梦,梦里全都是骑马,而且是骑高头大马,骑得腿都软了!

    第二天,她神清气爽,洗了个澡,挑了一件娇艳又飘逸的红裙子,又化了淡妆——反正之前陆绪章给她买的化妆品,不用白不用。

    她还很心机地挑选了一件珍珠耳坠,就之前陆绪章拿来的,让她戴着去和霍君宜约会的——他看到肯定心都痛得抽抽!

    这么打扮过后,孟砚青觉得镜子里的自己真是年轻靓丽,娇艳妩媚。

    她这才满意。

    这时候,就听见外面敲门声。

    她略沉吟了下,根据她的猜测,陆绪章估计会亲自来接她。

    她便慢条斯理地过去开门,外面果然是陆绪章。

    大热天的,他衬衫长裤,全身都透着一丝不苟的讲究,讲究到了每一根头发丝。

    ——这狗东西肯定特意照了八遍镜子。

    孟砚青便冲他一笑,端庄矜持:“绪章,你怎么亲自来了?”

    陆绪章看着她,只觉她的笑璀璨如春花,娇艳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脸上微红:“本来我的意思是让亭笈和你说声,他来接你,谁知道他昨晚不和你打电……天早上我起的比较早,想着也没什么事儿,正好有时间,便顺便过来一趟。”

    顺便?

    孟砚青:“那好吧,麻烦你了。”

    陆绪章低声道:“不麻烦。”

    于是在两个人的客气礼貌中,陆绪章把孟砚青请上了车。

    上车后,两个人开始都没怎么说话,孟砚青假意看着窗外,欣赏着外面的街景,而陆绪章则是抿着唇,沉默地看着前方一处。

    在汽车经过一处拐弯时,陆绪章侧首,仿佛很是随意地看了孟砚青一眼,之后温声道:“昨天晚上,听亭笈提起你的情况,后来我想着问问你时间,便给你打电话。”

    孟砚青:“嗯?”

    陆绪章:“一直打不通?”

    孟砚青茫然:“是吗?怎么会呢?什么时候?”

    陆绪章:“就大概晚上八点多吧?”

    孟砚青:“估计我没听到吧,可能在洗澡,也可能在看书。”

    陆绪章:“可后来你的电话是正在通话中。”

    孟砚青便笑了:“说吗,那可能当时我在给朋友打电话吧。”

    陆绪章:“哦,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又补充说:“那么晚了还打电话,别是有什么要紧事,我们今天吃饭,不会耽误你吧,毕竟你就要去香港了。”

    孟砚青听着,心里只觉好笑。

    他这话说得这么明显了!

    她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他的脸庞,隐约可以看出,脸上是精心打理过的,不过即使这样,也掩不住眼底若隐若现的黑眼圈。

    估计昨晚没睡好。

    活该!

    于是她便笑吟吟地道:“也没什么要紧的,都是关系不错的朋友,闲聊而已,不用那么庄重,随意便可。”

    陆绪章听着这话,酸意顿时汩汩地往上冒。

    什么朋友?为什么大晚上打电话?已经亲密到可以随意了吗?

    新认识的还是以前的?年轻的还是老的?

    他心里已经百般念头涌上,不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含着温文尔雅的笑:“那就好,那就好。”

    孟砚青感觉到了他云淡风轻笑意下压抑的酸,不过一笑置之而已。

    活该活该活该!就该憋死他!

    之后,孟砚青便都不再说话了,就不搭理他!

    陆绪章也感觉到了,她好像不太高兴,可为什么呢,他哪里表现不好?

    还是说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现在不喜欢他就处处看他不顺眼儿?

    就在两个人各怀心思中,他们一路过去听鹂馆。

    车子进了颐和园的时候,孟砚青突然想起来了:“亭笈呢?”

    陆绪章:“哦,亭笈呢?”

    一时两个人面面相觑。

    走了这一路,好像他们完全忘记儿子这一茬了?

    在片刻的沉默后,陆绪章道:“那我让司机接他去吧。”

    孟砚青:“……行吧。”

    第105章 吊着你!

    说起来陆亭笈真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好孩子。

    就在这对父母正想派车接他的时候,他急匆匆自己赶过来了。

    他机灵,打到了一辆出租车。

    下车后,他表示:“父亲,你帮我报销车费吧。”

    陆绪章自然没二话,当即同意。

    陆亭笈特别满意,当即挽着孟砚青的胳膊,一家人过去听鹂馆。

    这听鹂馆是正经宫廷风味饭庄,早些年用的是颐和园寿膳房的膳单,味道自然不错,关键是这地方一般人有钱也不能轻易来吃。

    陆绪章看了看菜单,问孟砚青,他们是慕镶银芽而来,但不能只吃一个镶银牙。

    孟砚青见此,让他随便点。

    陆绪章:“天太热,吃锅子容易上火,吃点清淡的吧?”

    孟砚青没意见,她知道听鹂馆的大菜有几样都是锅子,什么八宝奶猪锅子,什么金银鸭子锅子,这个时候确实不该多吃。

    陆绪章研究了一番,要了燕窝白鸡丝,三鲜鸽蛋,碎熘鸡并几样新鲜时蔬。

    点好菜后,三个人便随意说着话。

    这次陆亭笈非常自觉,他明白父亲明显想和母亲说话,所以倒也没怎么插嘴,想着让他们多说说。

    谁知道陆绪章却非常收敛,言语客气地问起孟砚青的香港之行,又问起一路的安排。

    孟砚青便大致讲了讲,不过没太细致。

    她笑看着陆绪章:“倒是也不用太担心,我小时候经过香港,对那边还算有些了解,再说行程上自然有谢先生进行安排。”

    陆绪章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昨晚和她一直打电话到深夜的,竟然是谢敦彦?

    他回想着谢敦彦的样子,香港人,长得还不错,有点像香港小明星,不过家境很好,目前看做生意还很有一手?

    陆绪章便不动声色地道:“这次的培训课程是为了地质学院做准备吧?”

    孟砚青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有后话,便淡声道:“是。”

    果然,陆绪章认真地分析道:“如果这样,其实也不太好麻烦谢先生,毕竟你们是商业合作关系,彼此关系太过紧密,也不便于将来的合作推进。”

    孟砚青其实是赞同他的话的,说白了,谢敦彦年轻有为长得英俊不凡,家世也好,而自己年轻漂亮,彼此走得太近,也怕引起闲言碎语。

    就算不在乎闲言碎语好了,如果万一有个什么暧昧,那就没意思了。

    通过霍君宜的事,她已经得到了深刻的教训,同行或者合作伙伴,都不能谈,要保持正经关系,千万不要掺入任何男女情愫。

    不然回头玩崩了,那只能彼此尴尬了。

    所以她也就道:“也没办法,人生地不熟的,凑合着吧。”

    旁边陆亭笈一听,忙道:“父亲,你之前去过几次香港吧,祖父也去过,你赶紧问问情况,帮母亲安排下,这样我们也好放心。”

    孟砚青便道:“不用不用,这个就算了。”

    陆绪章见此,自然不能错过机会,当即道:“我给香港的办事处打听过了,他们的宿舍有多余的房间,你如果不嫌弃,可以住在那里,虽然住宿条件上不如谢先生提供的,但是相对来说,一则是你行事方便,自由,二则这样也安全,师出有名。”

    他分析道:“你过去后,可能还和其它珠宝同行接触,你如果和这位谢先生太亲近的话,我相信生意上也不好开展吧,别人只会把你们视为一体,你如果瞒着谢先生私下行动也不太合适。”

    他继续分析道:“对方盛情难却,你现在拒绝他的好意自然也不合适,如今有了这个由头,你就说你要住在我们大陆的办事处,这自然是名正言顺,师出有名,相信谢先生也不会多想吧?”

    旁边陆亭笈听着,只觉自己父亲一步步分析过来,实在是说得在理。

    他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她并不想和谢敦彦那么紧密绑在一起,但这个事,要想拒绝也得有个理由,毕竟合作伙伴要招待,她非拒绝,那就是驳了他的面子。

    陆绪章的话其实是说到她心里去了。

    不过——

    她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承他的情,于是她也就道:“事出突然,我考虑考虑吧。”

    陆绪章听得这话,微抿唇,颔首道:“好,其实我这里很方便,就一句话的事,一点也不麻烦。”

    他其实多少也明白,她竟然没一口否决,更没讽刺自己几句,竟然说“考虑考虑”,那就是态度松动了许多。

    一时心中愉悦。

    这时候那镶银芽也上来了,量不多,大概有那么三十根豆芽的样子,都齐刷刷地摆着,于是大家各自尝了尝,要说多美味也不至于,不过是吃个稀奇罢了。

    毕竟这种做菜方式费工费力的,一般很少见。

    这么吃着饭,陆绪章自是越发礼貌周到,处处体贴,偶尔不着痕迹地试探几句,想知道她现在到底和哪个男人更亲近。

    然而孟砚青察觉他的意图,绝不透露分毫,礼貌客气,但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于是这顿饭,陆绪章就这么被吊着,屡次以为话题可以进一步,谁知道孟砚青一个虚晃,又转移了话题。

    一直到接近尾声时,孟砚青琢磨着,自己可以直接摘一个大桃子了。

    那个央行办理黄金销售许可证的事,其实可以试探下他的意思,让他助力一把。

    不过当然了,不能太直白,要让他主动求着帮她。

    她便把话题先放远了,提起来当年自己的嫁妆:“说起来,我那嫁妆里倒是有几样至宝,以后肯定是要留给亭笈的。”

    然而,素来闻弦知雅意的陆绪章,竟然没能顺利把这个话题引到合适的方向,他误会了,他竟然忙提到:“你哥哥的事,我一直在办,如果有消息,我马上告诉你,至于嫁妆,等回头有机会去法国,我一起取回来。”

    孟砚青点头:“嗯。”

    陆绪章看她反应平淡,便知道自己接错了话,不过她到底怎么想的,他确实一时没参透。

    当下也只能试探着说:“后天你就要出发了,让亭笈送你去机场吧?”

    陆亭笈忙道:“对,我陪你一起去。”

    陆绪章又道:“我让司机来接你们。”

    孟砚青听着,这人真是扑面而来的积极啊!

    可惜把她的话题都岔开了,她还想就着她的嫁妆提起那块翡翠种子,再趁机提起她的黄金大业呢!

    结果现在怎么提?

    她便淡声道:“这倒是不用了,反正我是中午的飞机,也有机场大巴车可以坐。”

    陆绪章看她这样,越发明白,自己估计是没领会到她意思。

    可她意思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又不能直接问的,一问,恼了,她干脆甩袖子了,那就没法收场了。

    这时候,就听得旁边陆亭笈突然道:“父亲,母亲,你们看那是——”

    他这话说到一半,孟砚青也看到了,是陆玉芙!

    陆玉芙,她那曾经的小姑子!

    孟砚青顿时蹙眉。

    她无奈地看向陆绪章。

    她现在突然出现,还是一家三口这种吃饭画面,一点铺垫都没有的情况下,只怕是把陆玉芙吓坏了。

    陆绪章也意识到了,当即道:“别声张,这是包厢,她不会进来,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这包厢隔着一层镂空窗,虽然遮不严实,但陆玉芙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

    陆亭笈压低声音道:“对,不用管,咱们就当没看到。”

    当下一家人便不怎么说话了,尽量压低了音量,反正已经吃差不多了。

    不过陆玉芙夫妇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看起来一时半刻吃不完,他们也不可能一直闷在包厢里。

    陆绪章便吩咐陆亭笈:“我出去和他们说句话,吸引他们注意力,你偷偷带着你母亲从旁边过去,然后直接上车就行了,等会我出去找你们。”

    陆亭笈:“好。”

    陆绪章交待完陆亭笈,才对孟砚青道:“委屈你了,不过现阶段,还是躲着他们点?”

    孟砚青:“没什么,你先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吧。”

    陆绪章颔首,又低声叮嘱说:“你们等等我,别自己回去了不管我。”

    孟砚青挑眉,淡看他一眼。

    陆绪章神情一本正经。

    孟砚青心里冷笑,看他那样子,恨不得咬他。

    不过算了,忍忍忍。

    他既然装,那就让他装下去,反正后天她就要去香港了,几个月不见,看他和谁装去!

    陆绪章其实看出孟砚青明显有情绪,但是他一时也不得法,想哄她不知道从何下手,偏偏外面他那妹妹妹夫还在,无奈只能先过去和妹妹妹夫说话。

    这边陆亭笈看陆绪章过去和姑母姑父打招呼,他便要带着孟砚青出去。

    陆绪章正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两位的视线,于是两个人快步走出。

    谁知道就在孟砚青迈出门的时候,陆绪章和陆玉芙夫妇的话传入她耳中。

    秦绍生:“大哥,上次陈书记介绍的那位,你是怎么想的?”

    陆玉芙:“我觉得还行吧,就看大哥的想法。”

    陆绪章听这话,疑惑,之后陡然意识到不对,一眼看过去,果然见陆亭笈和孟砚青的背影才经过那轩窗,很明显他们是能听到的!

    他心里一沉,再看这话妹妹妹夫,却见他们已经商量着:“什么时候见一面?”

    陆绪章悲从中来,简直无言以对:“我不是已经拒绝了吗?我不是说过,我不想相亲吗?”

    陆玉芙:“可是我怎么听说,你谈着一个,就是最近和亭笈走得很近的,孟家广外那个亲戚家的,不是说你已经和对方没联系了吗?”

    秦绍生:“断了吧?”

    陆绪章神情便沉了下来:“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有相亲的意向,完全不想相亲,你们不用给我介绍,也不用给我谈这些了!父亲没和你们谈吗,是谁让你们替我自作主张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

    一时倒是留了秦绍生和陆玉芙面面相觑。

    他怎么了,又发病了?

    *

    孟砚青听着他们的话,好笑至极。

    她都是没生气,这是觉得这两个人瞎热心罢了。

    不过——

    既然她都听到了,那她也不能当没这回事。

    于是后来,陆绪章上车后,她理都不理,就那么和陆亭笈说话。

    陆绪章几次想插口,都被她敷衍过去了。

    很快,车子到了她家,她下车,那父子两个和她告别,之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她走进家门的时候,清楚看到陆绪章还在回头看。

    呵呵。

    *

    晚上回去后,电话响了两次。

    到了第三次,洗过澡的孟砚青才慢悠悠接过来:“哪位?”

    电话那头是陆绪章的声音,他低声说:“砚青,是我。”

    孟砚青笑了笑:“哦,绪章啊。”

    她舒舒服服地半躺在沙发上,才笑着道:“承蒙你今日招待,我感激不尽,不过这会儿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陆绪章这才道:“我刚才又和办事处打了电话,他们那边宿舍条件还可以,你考虑下吧。”

    孟砚青:“哦。”

    陆绪章略沉默了下,才道:“今天绍生和玉芙说的话,你是不是听到了?”

    孟砚青装傻:“他们说什么了?”

    陆绪章:“他们提起相亲什么的,我确实早和老爷子提了,我也丝毫没有要相亲的意思,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想起这些。”

    孟砚青淡淡地道:“随便你,关我什么事。”

    陆绪章便低声道:“你觉得不关你的事,可我觉得我还是得解释清楚,免得我又被人冤枉了。”

    孟砚青听这话,冷笑一声:“谁能冤枉了你不成!”

    陆绪章声音便有些委屈起来:“可我确实挺冤的,不说别的,就说这件事,你说赶在这时候,我哪有心思相亲,结果他们不是凭空给我添了一桩故事?”

    孟砚青听着电话里他那低沉却带着无奈的声调,好笑至极。

    她抬起腿来,一双洁白的脚轻抵在沙发靠背上:“绪章,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别把事情都推给别人,不过——”

    她懒散地道:“这也没什么,毕竟,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绪章听着,低声道:“对,都怪我,怪我。”

    孟砚青:“你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心里不一定怎么想的呢。”

    陆绪章一听,知道她这话的话风,马上一步上前,几乎就是指天发誓了:“砚青,我确实不知道,我已经和老爷子和宁助理都提过了,我确实无心其它,奈何玉芙和绍生这里,可能他们就没听进去,我回到家后,马上说了他们,他们以后不会这样了。”

    孟砚青:“为什么不会呢?相亲不是挺好的吗?没人拦着你,你干嘛不去相?”

    陆绪章便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才哑声道:“你知道我的心思,该说的我都说了,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吗?”

    冷不丁的,陆绪章突然开始打直球,孟砚青有些不适应。

    她凉凉地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陆绪章:“砚青……”

    声音竟然有些低声下气的委屈。

    孟砚青轻哼:“少来这一套!”

    陆绪章:“之前我和你说过的,都是真心话。”

    孟砚青:“之前?什么之前?我哪知道你说了什么!”

    陆绪章:“那我要从头和你说吗?”

    孟砚青:“不用了,这些话,你以后和别人说去吧,至于我呢,我马上就要开展我的下一段恋情了!”

    陆绪章:“下一段在哪儿,香港还是地质学院?”

    孟砚青:“都有可能吧。”

    陆绪章沉吟了下:“也行,那我再给你订几身漂亮裙子吧,让你风光谈恋爱。”

    孟砚青:“这倒是不劳驾了,我现在不缺钱。”

    陆绪章:“是,你都开始考虑做黄金了,哪能缺钱。”

    孟砚青:“……”

    她略有些嘲讽地道:“陆先生,你这消息还挺灵通的?”

    陆绪章:“黄金销售许可证的申领情况,我已经搜集了一摞的资料,你要不要看看?”

    孟砚青微挑眉,便不说话了。

    要,当然要。

    陆绪章试探着说:“你现在心气挺大的,到底怎么打算的,能和我说说吗?”

    孟砚青:“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是开窍了,领悟了?

    陆绪章:“就是想了解下,无论怎么说,我们都应该同心协力互相帮助是不是?”

    孟砚青:“然后你再给我疯一把?”

    陆绪章声音便放低了,很有些讨好的意思:“砚青……”

    孟砚青轻哼一声。

    陆绪章越发压低了声音,低声下气地道:“你别生我气了,可以吗?”

    孟砚青:“陆绪章,你这样有意思吗,你发疯的时候就胡来,你生气的时候就把我关起来,你生病的时候跑来装可怜,现在你心情好了,开始讨好卖乖了?”

    陆绪章:“我那卖乖卖成了吗?我讨好到你了吗?”

    孟砚青:“一半一半吧。”

    陆绪章:“还差一半?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说就是了,我赴汤蹈火可以吗?”

    孟砚青:“那你就来一个发烧四十度胡言乱语吧?你生病的时候,我看着比不生病的时候招人喜欢呢?”

    陆绪章:“真的?那我马上去泼一个冷水,再吹个电风扇。”

    孟砚青:“你就嘴上说说而已!”

    陆绪章便越发低声下气起来:“可我生病了,心疼的还不是你吗?”

    孟砚青听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呛到了。

    她平息了后,忍不住咬牙:“陆绪章,你真是没脸没皮!你当时把我挟持到承德那狠劲儿呢?来啊,再来啊!怎么这么会儿倒是服软了呢!”

    陆绪章低声道:“在你面前,我也只能服软。”

    孟砚青听着他这话,其实心里也是受用得很。

    她也不想再和他闹腾,其实心里想得很明白,考虑到以后的种种,可以和他重归于好,当然了,她得划下来道道,一切都按照她的玩法来。

    他要是不听,那从此就拜拜,彻底拜拜。

    现在她拿捏他也拿捏得差不多了,他也给了自己台阶,她便也高高端着架子,道:“你既然话说到这一步,那我也不是说非要和你过不去。”

    陆绪章听着,忙道:“你肯原谅我了?”

    孟砚青哼了声:“那你先说说,那天你说的那些话,你就这么记恨我?”

    陆绪章一听这个,便没声了。

    过了一会,他才低声说:“当时是很生气,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都想起来了,你自己不也是吗?”

    孟砚青:“说你呢,你怎么又说我?”

    陆绪章:“好,说我,不说你。”

    孟砚青:“绪章,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和你过不去,我也想过,未来我们都有很多事要做,我自己更有一番规划,有些事,我还是需要你帮我的。”

    她轻叹了声:“无论怎么说,我重活一世,万事从头来,你若能帮我,我会节省很多力气,是不是?”

    陆绪章叹道:“砚青,你要我做什么,你就说吧,我命都给你了,行吧。”

    孟砚青:“命,我倒是不用,如今我正设法申请许可证,这也是合理合法的,我肯定能把所有条件都准备齐全,但就怕万一有人从中刻意刁难。”

    陆绪章道:“你放心,我肯定帮你留心。”

    孟砚青:“有你这句话,我也就不多说了。你看,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事,最后我们至少不至于怨恨彼此,还能平心静气互相帮助,这不是挺好的吗?”

    然而陆绪章不觉得好。

    孟砚青马上要去香港了,香港花花绿绿的世界,他怕她的魂被什么野男人勾走。

    他便小心翼翼地道:“那这样的话,我帮你安排好住处吧,这样我也放心,香港那地界,到处都是黑社会,不安全,你住在我们办事处,这样万事也有个照应。”

    孟砚青便装模作样想了想,最后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就这么办吧。”

    陆绪章趁机又道:“那我明天过去你那里,给你送黄金政策的资料,顺便和你谈谈住宿安排?”

    孟砚青:“不用了吧,你还得工作呢,随便托人送过来就是了。”

    陆绪章:“我自己过去吧,正好我有些事要办,路过。”

    孟砚青这才勉强道:“那也行。”

    *

    第二天,陆绪章果然过来了,穿得特别规制讲究,连头发都是特意打理过的样子,简直仿佛来相亲的。

    不过孟砚青还是淡淡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招呼了他。

    之后,陆绪章给她交待了那申请的事宜,孟砚青也就不藏着掖着,大致说了自己目前的打算,陆绪章帮她分析安排了一番,又提出一些意见。

    孟砚青听着倒是也觉得不错,也和他认真讨论了一番,甚至提起自己嫁妆中的那件翡翠凤凰,以及孟家当年丢失的翡翠玉种。

    她叹道:“如今我重活一世,赶上好世道,若有缘,能重新找到卌七万种,我父亲在天之灵,想必也能欣慰了。”

    陆绪章颔首:“是,我也会尽力,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就是了。”

    孟砚青笑了笑:“那我先谢谢了。”

    说着,她道:“时候不早了,我得收拾收拾行李了。”

    这简直是明白着赶客了。

    陆绪章显然不想走,他视线都没从她脸上挪开:“要不我帮你一起收拾吧?”

    孟砚青:“你不是要办事恰好路过吗?”

    陆绪章:“……”

    他微抿唇:“我先帮你整理,事情可以稍后办。”

    孟砚青却道:“还是算了。”

    陆绪章听着,自然失望。

    他确实有些如意算盘,比如今天帮她整理,趁机再多说几句话,试探下她的心思,如果能亲近亲近,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她这么坚决,是不给他留一点机会了。

    当下他也只能起身告辞,孟砚青倒是很客气礼貌的样子,起身相送。

    陆绪章见此,心便越发往下沉了。

    他可是知道孟砚青的秉性,她和霍君宜分手的时候,才给他第一次倒了茶。

    她越客气礼貌,那这事情越糟糕了。

    他是恨不得她扑过来挠他咬他再使唤他把这院子扫一遍。

    她如果愿意让他跪在搓衣板上,那是更好了。

    陆绪章怀着哀莫大于心死的心情,走出了院门。

    他看着她:“那我走了?”

    孟砚青听着,倚在门下,笑着道:“绪章,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陆绪章:“嗯?”

    孟砚青:“你如果明天有时间,送我过去机场吧。”

    陆绪章听着,眼睛顿时亮了。

    他忙不迭地道:“好,我有时间。”

    孟砚青看他那样,一时也是想笑。

    她咬唇,笑看着他道:“明天不许迟到,不然就不理你了!”

    陆绪章看她这笑,一时只觉心花怒放,仿佛春暖花来,仿佛世间所有的幸福全都向他奔来。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她,低声问道:“那我今晚守在门外行吗?”

    这话低沉,带着些许沙意,暧昧十足。

    孟砚青扫他一眼。

    陆绪章便觉得,她那目光就像狗尾巴草,柔软又调皮,轻轻拨动着自己的心。

    他直直地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孟砚青看着他这样子,微抿唇,之后,她当着他的面,用手关上大门。

    她修长的手推着门,推得很慢,这个过程中,两个人的视线一直不曾错开,空气中仿佛有一根黏连的丝。

    就在大门终于要关上的时候,隔着那条缝,孟砚青笑了笑,撂下一句:“别犯傻了,回吧!”

    陆绪章站在那里,看着那无可挽回地被关上的大门,看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他抬眼,看到夕阳西落,看到炊烟袅袅,也看到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欢快地跑。

    他耳边再次响起她那句“别犯傻了,回吧”。

    这让他想起他们年少时的种种,她的语调总是含着轻快调侃的笑意,像是跃上枝头的燕儿,轻盈灵动,这边手一伸,她就飞老远了,抓都抓不住。

    陆绪章唇角忍不住翘起。

    此时,夕阳下的北京城格外美,美得他心花怒放。

    第106章 机场的吻

    晚上时候,陆绪章又打来一个电话,嘘寒问暖的,说宿舍都已经安排好了,到了香港后,谁负责接机,接机后陪着她过去,对方联系方式,以及宿舍情况,全都给她讲了。

    他也含蓄地道:“在香港,寸土寸金,所以他们口中的宿舍条件好,也就那样,你要有心理准备。”

    对此孟砚青倒是没什么:“放心,我明白。”

    其实她都住过八人宿舍了,什么都经历过了,如今哪可能还那么挑剔。

    陆绪章又问起她其它各样行李准备得如何,问得格外细致。

    孟砚青抱着电话机,懒懒地坐在沙发上:“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陆绪章忙道:“好,我不问了。”

    不过他很快又解释:“我也是不放心你。”

    孟砚青便笑了:“我有那么不让你放心吗,你不放心什么?”

    陆绪章那边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我回到家,总想着你要去香港,心里忐忑,不安宁。”

    孟砚青听这话,却是突然想起来,道:“你可以去雍和宫拜拜嘛……”

    她说这话,陆绪章那头顿时没声了。

    雍和宫拜拜,是那天在首都饭店面对林慧时说的。

    她这么一提,于是关于那晚,关于那些矛盾,关于她曾经离世的重重痛苦,一下子便重新涌上来了。

    孟砚青见那头没声了,也觉得自己过了。

    其实两个人之间的种种,彼此都有些怨愤的,但事到如今,明显双方都想放下,都在试探着对方的意思,都想重归于好,那两个人就往一起使劲好了。

    至于其它的,可以以后慢慢谈。

    但她突然这么一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于是她便想着怎么找补,谁知道这时候,陆绪章却自己道:“当时可能犯傻了……”

    孟砚青咬唇:“算了算了,那时候都会犯傻。”

    他都这么承认了,她也不想因为这个再戳他痛楚。

    一时,两个人都沉默了,彼此只能听到彼此带着些微电信磁性的呼吸,就那么一下一下的。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陆绪章。

    他低声问:“刚才干嘛呢?”

    孟砚青:“才洗了个澡。”

    陆绪章声音低沉,也很温柔:“哦,头发吹干了吗?”

    孟砚青摸了摸头发:“差不多吧。”

    陆绪章低声说:“虽然是夏天,但刚洗过澡,记得披一件薄外衣。”

    他的声音温煦暖融,孟砚青听着,心里倒是熨帖。

    她笑着道:“一点不冷,我现在身体好很多了,不像以前了,我还觉得热呢……”

    她翘着脚丫,满意地看着那脚丫上指甲,每一个都修剪得很齐整,不过好像略长了一些。

    一时便想起,上次在承德,他好像曾经握着自己的脚,给自己剪过。

    于是心里便多少有些荡漾,想着这个时候,夏日绵长,若是他能在自己身边,搂着自己,那也是一桩美事。

    这时候,电话那头传来陆绪章低低沉沉的声音:“很热吗?”

    孟砚青心不在焉:“嗯……”

    心里却想着,其实他们两个在床上还是很投契的。

    这个世上有几个能那么体贴细致,让她得到全方位的享受?

    他对自己也是足够用心了。

    关键是他很使得出手段,单膝跪地亲她,或者什么的,反正很懂,也很愿意。

    她要是真换一个,能不能玩到一块去都两说呢。

    电话那边的陆绪章显然感觉到了她的分神:“你做什么呢?”

    孟砚青:……做什么。”

    她有些心虚,便随口扯两句:“过几天我得剪指甲了。”

    陆绪章听着,便没声了,过了一会,才用一种很沙很沙的声音道:“帮你剪?”

    孟砚青:“不要。”

    陆绪章却认真起来:“我现在过去?”

    孟砚青:“才不要!”

    她虽然说不要,但很明显那语气软软娇娇的,能滴水的那种。

    陆绪章自然听出来了,声音便越发压低了:“明天你就要去香港了。”

    孟砚青:“嗯。”

    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其实并不想让他来。

    他一来,他控制不住自己,她也控制不住,两个人干柴烈火了。

    她虽然心里很想,但是却不想马上和他干柴烈火。

    所以她便道:“天不早了,我得早点睡,明天还得早起呢。”

    她话说到这里,陆绪章自然明白了,她今晚是绝对不会见自己的。

    当下也只能罢了,按捺下来,低声道:“那就早点睡吧。”

    孟砚青:“嗯。”

    不过话这么说,却是谁不挂电话。

    彼此房间中都很安静,隔着电话线,两个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这么沉默了很久,陆绪章才低声道:“你挂电话吧。”

    孟砚青:“你挂吧。”

    陆绪章:“你挂。”

    孟砚青抿唇笑了下,道:“好吧。”

    当晚,孟砚青躺在床上,整个人心都是酥的。

    她觉得,这一次可能和上次不一样,这次她确实可以心无芥蒂地和他重新开始,两个人一起回到以前。

    *

    不过让孟砚青意外的是,第二天陆绪章的车到了,下来的却是只有陆亭笈和宁助理,陆绪章临时有一个紧急的会议,没法来了。

    宁助理显然是个机灵人,他自然明白眼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笑着解释道:“陆同志本来都准备出发了,结果临时有个会议,这会议实在是重要,他让我转告下孟小姐,说是他开完了会,也许能赶过来。”

    孟砚青确实有些失望,不过她倒不是太在意。

    他肯定是想送自己的,但是临时有紧急会议,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反正有司机有儿子的。

    当下也就笑道:“没什么,工作重要。”

    陆亭笈倒是挺高兴的,上前帮着孟砚青扛行李,又陪着孟砚青上车,说是父亲单位有专用登机通道,家属也可以享用,父亲一大早已经打过招呼了。

    孟砚青听着自然觉得不错,这样就避免麻烦了。

    于是一行人过去了机场,案件过后,宁助理和陆亭笈便陪着孟砚青过去了登机口,这个过程中,宁助理时不时低头看手表。

    陆亭笈看出来了,挑眉,故意道:“宁助理,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急事你就先走吧?”

    宁助理无奈:“我是想看看陆同志,他说他会议结束就赶过来。”

    陆亭笈:“不用吧,有我就行了,他忙就是了。”

    孟砚青笑道:“是,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这母子两个自然是云淡风轻,并不在意的样子,不过宁助理却很有些无奈:“陆同志这时间……本来说是能赶上的。”

    孟砚青:“没什么,告诉他,我心领了,让他不用在意。”

    他们之间,那些曾经的大事都不计较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她确实没必要在意。

    这时候,广播已经再次催着登机,陆亭笈便陪着孟砚青,要把她送过去。

    孟砚青:“不用,我自己来就行,我进去了,你早点回去。”

    陆亭笈点头:“嗯嗯,我知道!”

    孟砚青拎着行李,就要登机。

    谁知道就在这时候,一直心急如焚的宁助理终于看到了远处陆绪章的身影。

    他赶紧对着陆绪章招手:“要登机了!”

    他这么一喊,孟砚青也听到了,她回首看,恰好看到了陆绪章。

    他显然是才从重要会议上过来,还穿着西装,打着领带。

    这时候,远远的,他也看到了她。

    他怔了下,之后便快步往这边跑过来。

    孟砚青就这么看着快步向她跑过来的他,他额头已经渗出细汗来了,领带更是飞起来。

    她这么看着他,脑子里便觉“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炸开了。

    这一刻,时间静止了,周围穿行的旅客虚化并远去,嘈杂的广播声也随之消失,这个世界只剩下他,那个向她飞奔而来的他。

    她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恍惚中觉得,这个画面仿佛似曾相识,好像在她过去的记忆中,她就曾经看到他这么追逐着自己。

    这时候,他终于跑到了她眼前,他微喘着,额头也渗出汗来,就那么看着她。

    四目相对间,那虚幻的一幕远去,现实扑面而来。

    孟砚青也终于回过神来,她抿唇一笑:“其实不用特意过来。”

    她到底解释道:“虽然我是一个很挑剔的人,但不会就这种事挑剔什么。工作嘛,你脱不开身很正常。”

    陆绪章此时呼吸略平息了,他看着她,温润一笑,低声道:“可我就想来送你,昨天说好的。”

    这时候,广播里再次响起了催促大家尽快上飞机的广播声。

    陆绪章看着孟砚青:“上飞机吧,等落地后,到了那里给我们打电话,宿舍外面有公用电话。”

    孟砚青颔首,和儿子点头告别,就要上飞机。

    陆亭笈正从旁眼巴巴看着呢,他看看孟砚青,看看陆绪章,显然感觉到了异样。

    这两个人突然这么要好了!

    正看着,他就见父亲伸手,竟然直接握住了母亲的手。

    他意外,惊讶地看着。

    孟砚青也是意外,本来她已经要登机了,他突然握住她。

    她回首,却见他薄唇紧紧绷着,幽深到让人看不懂的眸子就那么看着她。

    孟砚青:“绪章?”

    陆绪章张了张唇,仿佛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时候,广播通知声再一次响起,孟砚青必须登机了。

    她看着他,低声道:“我得登机了。”

    陆绪章却突然俯首下来,在她脸颊落下一个吻。

    很轻的一个吻,蜻蜓点水一般,伴随着那灼烫的气息落在她脸上。

    孟砚青当场怔住。

    陆绪章声音温哑:“上飞机吧。”

    孟砚青慢慢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就脸红了。

    她低低“嗯”了声,之后拉着行李上了飞机。

    这时候,飞机门也缓缓关闭了。

    陆亭笈从旁看着,整个人都是木愣愣的状态,他几乎无法相信,刚才父亲竟然亲了母亲,关键是母亲也丝毫没有任何恼意。

    什么时候他们关系这么好了?

    他无法理解地看着父亲,心中充满了酸涩。

    陆绪章目送着飞机关上舱门,之后远去,他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就这么看着。

    看了半晌后,那飞机终于跑远了,要起飞了,他这次转过身来。

    他淡看了眼宁助理:“下午的会议,你跟我一起去吧。”

    宁助理忙凑上来,点头。

    陆绪章又看向儿子:“走吧。”

    陆亭笈:“噢。”

    一时三个人出了机场,陆绪章的车就在外面,不过两辆车,陆绪章自己坐了一辆,打发儿子和宁助理坐了一辆。

    陆亭笈和宁助理上了车后,两个人隔着车玻璃,远远地看到上了另一辆车的陆绪章。

    他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不过凭着直觉以及对他的了解,可以看出此时他的心情不错,甚至好像还刻意抿了抿,才压下翘起的唇角。

    车子缓缓前行,宁助理和陆亭笈依然看着陆绪章的方向。

    过了很久后,看不到了,两个人才收回目光,面面相觑。

    于是,两个人同时想起了刚才的一幕,同时长叹了一声。

    陆亭笈不可思议地道:“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要好了——”

    宁助理:“大庭广众,陆同志竟然这样——”

    两个人说到一半,全都顿住,之后意外地看向对方。

    宁助理拧眉:“他们关系这么要好,也正常吧……”

    他大概是知道的,肯定是好到了一定地步,就是不知道具体到哪一步。

    陆亭笈:“大庭广众怎么了,关键是他们竟然到了这一步!”

    宁助理:“……”

    两个人便谁也不太想搭理对方了,各自纳闷着自己的纳闷。

    *

    孟砚青脸上竟然是红的。

    像她这么放浪的人,哪里会轻易脸红呢,但现在,她竟然是脸红的。

    她抿着唇,略低着头,拉着小行李箱走进了飞机,并落座。

    周围也有其它旅客,都好奇地看过来。

    毕竟像她这么好看的姑娘少见,而刚才飞机外一幕有部分乘客看到了,大家也觉得罕见。

    孟砚青的座位是靠窗的,她坐下后,便看着窗外的云。

    那云犹如海一般,波澜壮阔,在太阳照射下更是散发出粼粼金光。

    孟砚青就那么看着云,想着登机前的陆绪章,也想着自己恍惚中抓住的那丝熟悉感。

    是什么场景,什么时候发生过。

    仿佛是在一片朦胧迷雾中,他曾经这么艰难地奔向她,想追上她。

    可是他一直追一直追,却怎么都追不到。

    第107章 香港之行

    抵达香港后,陆绪章早就安排了人过来接她,对方开车过来的,很热心地把她带回他们的宿舍。

    他们的宿舍其实是整体租赁的一处公寓,那公寓是三十多层的高楼,乘坐电梯上去,孟砚青便感到这里闷闷的,略有些压抑。

    从间或露出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都是黑压压的高楼,一座挨着一座,阳光很难透不进来。

    那朋友很热心,给她介绍了这边的情况,告诉她这边住房都是这样的。

    孟砚青表示明白,香港的住房确实紧张,不大的房子就号称是豪宅了。

    其实她如果想住条件好的,完全可以想别的办法,现在住在这里的集体宿舍,还是考虑到安全问题。

    那朋友笑道:“不过你那间宿舍很大,朝南的,条件特别好!”

    孟砚青听着自然意外,一时跟着那位朋友上了二十九楼,果然那间宿舍还算不错,透着阳光。

    孟砚青大致问了问,知道这边的宿舍是单位租赁的公用宿舍,不过虽然有空闲,但肯定陆绪章那里要用也不是白用,所以陆绪章是自己付账的。

    因为他自己付账,就干脆挑了最大最好的一间。

    孟砚青和那朋友聊了几句,大致知道情况后,对方也就先离开了。

    孟砚青自己则研究了这房间,虽然小,但设计得当,房子空间都充分利用,比如单人床上方有储物间,床下面也可以拉出来,总之这样四平多的小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自己一个人住还是很舒服的。

    她又看了看,这房间有一个窗户,窗户外面伸出一根钢管,这钢管可以晾衣服。

    研究明白这房间各处的功能用途后,她便将自己的个人用品拿出来,分门别类安置妥当。

    她要在这里生活两个月,带的各种物件还算齐全。

    等都安置妥当后,她把贴身的财物都带好了,这才出门去。

    这些年,她虽飘着,但偶尔跑到图书馆看看报纸,也大概知道香港发展迅猛。

    不过百闻不如一见,如今抵达香港,却见街道两边都是高楼大厦,私家车双层巴士成群结队,还有那蜿蜒的轻轨轨道,这完全就是现代化大都市了,是如今的北京城所没法比的。

    但是在这车水马龙商铺林立之中,也有挑着担子的穿着老式蓝布衣褂挽着头的,这点和如今的北京城倒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时代发展迅速,一部分人已经西装革履,但一部分身上还残留着逝去的痕迹。

    她先过去了培训学校,大概了解了路线,陆绪章做事靠谱,这住处距离培训学校走路不到二十分钟,这样她不需要坐车了,轻轻松松走路过去,还顺便锻炼身体了呢。

    她大概计划了下培训学校开课的时间,在这之前肯定得和谢敦彦好好聊聊黄金发展问题,还可以聊聊将来的其它规划。

    她这么盘算着,心情倒是不错,想着过去这附近的古董街荷里活道逛逛,不过从巴士车下来后,她看到路边有公共电话屋,便从包里拿出来陆绪章的电话,给他拨了一个电话。

    她本来还担心陆绪章未必在办公室,也许没人接,谁知道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了。

    陆绪章知道是她后,竟仿佛略有些不自在。

    气氛便有些说不出的暧昧和胶着。

    孟砚青:“浪费我的电话费……挂了……”

    说完,作势要挂。

    陆绪章忙开口:“别。”

    之后他低声解释说:“一直等着你电话呢。”

    孟砚青:“你今天不忙吗?”

    陆绪章听了,便把今天他的情况都说了,事无巨细的,竟然都简单汇报了一遍。

    孟砚青疑惑:“你这是干嘛?我又不是你领导!”

    陆绪章声音便很轻很暖:“向你汇报下,我接触的同事中,只有两位年轻女同志,她们都是已婚已育,还有三位年纪大的。”

    孟砚青:“?”

    陆绪章:“我以后要改变风格,洁身自好。”

    孟砚青:“你可别这样……我可没答应你什么,我也没要求你什么,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陆绪章:“我自己愿意的行吧?以后,但凡遇到女同志,四十岁以下的,我绝对笑都不笑一下。”

    孟砚青笑道:“行,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才不管呢,我来香港,可是打算来一段浪漫的!”

    陆绪章:“没关系,你想怎么样都行,我也不会吃醋了。”

    孟砚青:“……”

    这话可真是假得没边了,谁信呢!

    她轻哼一声:“你少来了,没几句真话!”

    陆绪章:“我说的是真话。”

    孟砚青:“不信不信才不信呢!”

    陆绪章听着她那语气中的骄里娇气,便抿唇笑了:“不信就不信吧。”

    孟砚青:“你就是坑人,就是精神病!精神病还不吃药,出来害人!”

    自那次疯狂后,两个人都是刻意忽略了这个话题,现在孟砚青突然提起来了。

    陆绪章也就解释道:“砚青,当时我情况确实不太好,你走了后,大概有三年时间吧,我一直不太好,但是这件事怕传出去,所以一直在外面留学,一边留学一边治病,我有几次——”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有几次差点就想一走了之,但是想到亭笈,到底是活下来了。”

    孟砚青听着,便不说话了。

    她确实不知道最开始那几年的情况,那几年她一直浑浑噩噩的,完全不记得那时候的事,处于混沌中。

    陆绪章又道:“国内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的问题一直有胡大夫负责,从我身上承担的责任来说,我必须配合胡大夫,积极治病,有些问题我也和胡大夫聊过,他一直劝我设法从过去走出来,去面对新的生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好转。”

    他声音转低:“你说的相亲,是你走了后大概五年吧,可我心里明白,除了你,别人什么都不是,我也不可能再去接受另一个女人了,我只是在试着去——”

    他顿了顿,才有些艰难地道:“再试着去扮演一个角色吧,一个已经忘记过去,一个过得很快活,很正常,看不出任何毛病的人。”

    孟砚青轻叹了声:“行了,你也不用解释那么多了。”

    反正打都打了,事到如今,她的怨气确实消散得差不多了,没那么恼火了。

    这事也是赶巧了,她头三四年一直浑浑噩噩,等到她终于有了意识,好了,正好看到他去相亲!

    其实如果她看了他几年,看到他的痛苦,那个时候哪怕他和别人直接抱一起,她在意的感觉也就消散了很多。

    陆绪章:“砚青,我以后一定会谨言慎行,和任何女人都保持距离,洁身自好。”

    他很快又道:“我以前也很洁身自好啊……”

    孟砚青不免想笑:“那你在机场,你又是发什么疯,胡闹!”

    陆绪章听她突然提起这个,略有些无奈:“昨晚一直没怎么睡好,就想着明天去送你,谁知道临时要开会,开完会,我一直赶过去,差点以为赶不上了。”

    其实她只是过去香港培训两个月,两个月后就回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竟然有种奇怪的错觉,想起了她离世时,想起了过去种种的希冀。

    曾经在法国,她的哥哥做下那些巫术,一次次地取血,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落空,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在梦里追寻着她。

    大雾漫天,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她,拼命地追,可怎么追都追不上。

    所以在机场,当这次他终于赶在最后一刻追上,捉住了她的手。

    想起这些,胸口便溢出酸楚,他低声道:“当时真以为追不上了,我拼命追,总算追上,周围的人和事,我什么都看不上,也顾不上了。”

    孟砚青听着,心里只觉酸酸软软的,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

    那一刻,周围都是云雾,都是虚幻的,只有他们是真实的,他们眼里也只能看到彼此。

    不过她到底压下了胸口涌起的澎湃,低声道:“多傻啊!后来呢,宁助理和亭笈说什么?”

    陆绪章:“他们要说什么吗?”

    孟砚青:“人家两个人四只眼都看着呢!”

    她当时突然被他那么亲了,其实也是有些没想到,也有些脸红,根本无暇顾及别人反应。

    陆绪章:“看就看了,他们还能问我什么吗?”

    孟砚青略怔了下,之后抿唇笑了:“行行行你是上级你长辈,你做什么他们也只能随你。”

    陆绪章便也笑了。

    这么一笑间,两个人便觉得,一切的过往好像都可以释然。

    曾经酸涩的痛苦的,都变得不那么要紧了。

    最重要的是,隔着电话线,两个人还能这么闲淡地说着话,还能这么笑着彼此打趣。

    陆绪章手中攥着电话通,微闭上眼睛,低声道:“砚青,你还生我气吗?”

    孟砚青:“以前很气,现在只有一点点了。”

    陆绪章:“嗯?一点点是多少?”

    孟砚青想了想:“指甲盖那么大吧。”

    陆绪章的声音便越发低下来了:“那该怎么让你消气?”

    孟砚青:“可能得买一个搓板,让你跪在那里,再拿一个小皮鞭,抽你一顿吧。”

    陆绪章那头便不吭声了。

    孟砚青隐约听到一些声音,他仿佛起身了,之后好像挪动了下什么,关门了?

    再之后,陆绪章估计是重新坐下来了。

    他用很低很低,低到几乎耳语的声音道:“砚青,你回来后,我任你处置好不好?”

    孟砚青轻哼:“处置,怎么处置,打你,我还嫌手疼呢。”

    陆绪章便低声道:“我可以给你做牛做马,怎么都行……”

    他说到最后,声线明显不稳,甚至尾音带着厚重的颤感。

    孟砚青的心便瞬间被什么触到了,一股子滚烫熔浆几乎将她淹没。

    隔着电话线,她都要受不了了,咬着唇道:“别发疯了!你在办公室呢!”

    然而陆绪章却幽怨起来:“昨晚我要去看你,我当时很想你,想你想得难受,但你不让我去,本来我如果去了——”

    孟砚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无情地割断他的希望:“别想了,我可没那意思。”

    陆绪章赶紧哄着道:“对,你没那意思,是我有那意思。”

    他这么说着,突然记起之前她骂自己的话,说他是见了她就发情的老狗。

    他抿唇道:“你就是逗我,耍我。”

    孟砚青笑道:“那你也得高兴不是吗,我还活着,我还能逗逗你耍耍你欺负你。”

    陆绪章:“……”

    他微吸口气:“对。”

    孟砚青:“别的,先暂时别想了,我还得在香港看看这边的年轻才俊呢!”

    陆绪章还能说什么,只有哄着的份:“年轻才俊一口粤语,和你有文化障碍。”

    孟砚青:“这没什么,我们可以说英语说法语。”

    陆绪章:“……”

    孟砚青也就是故意呛他,看他憋屈,她就很开心。

    她笑着说:“你说你何必呢,非自己找气受。”

    陆绪章却笑道:“我高兴行吧,你天天气我,我也高兴。”

    孟砚青便哼了声,瞧着甜言蜜语,简直能把人齁死。

    不过她还是喜欢的。

    她笑道:“我怕又把你气成精神病!”

    陆绪章:“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孟砚青越发笑了。

    她看着窗外,香港的街头熙熙攘攘,花花绿绿的广告招牌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过她心里却是静谧安逸。

    这种感觉真好。

    她活着,他也活着,无论两个人怎么疯狂怎么撕扯,他们之间依然有着对彼此的吸引力,就如同磁铁的南极和北极,最后两个人依然会走在一起,依然能平心静气地就这么谈天说地。

    两个人就这么说话间,因说起那边的住房条件,陆绪章显然很关心。

    孟砚青:“嗯,挺好的,条件不错,房子特别大!”

    陆绪章笑道:“那边条件都那样,这间我特意让吕先生帮你挑的,算是不错的了,委屈你了。”

    孟砚青:“还好,吕先生说了,那是大房子了,而且阳光充足。”

    陆绪章:“能勉强住下,别太委屈就行了。”

    孟砚青轻声问:“你自己出钱的?”

    陆绪章:“嗯,我来付这个费用。”

    孟砚青:“你何必呢!也不便宜了吧!”

    陆绪章笑道:“也没什么,作为单位公寓,员工家属租赁的话是有优惠价,相对来说比外面划算,关键是安全,那边有几位熟悉的同事,万一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孟砚青:“好吧,那我就不给你钱了。”

    陆绪章:“你要给我钱,那我直接被你重新气到医院去了。”

    孟砚青便咬唇笑:“那我也不能白沾你便宜,回去送你一份礼物吧。”

    陆绪章听着:“嗯?送我什么?”

    孟砚青:“随便吧,其实我想着,我来香港了,那就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入宝山我岂能空手而回?”

    陆绪章明白了:“你想倒腾点珠宝挣钱?”

    孟砚青:“两个月呢,够我折腾一把了。”

    虽然她现在并不缺钱,但谁嫌钱扎手呢,当然是多多益善。

    所以这段时间,她可以多了解香港珠宝行情,再顺便搞一把,这边如果挣钱那就是港币了呢。

    电话那头,陆绪章却不说话了。

    孟砚青:“怎么了?”

    陆绪章:“我在想——”

    孟砚青拧眉:“你想什么?你有什么好想的?”

    陆绪章轻叹:“你要送给我一份礼物,我可就不客气了,是不是可以随便挑?”

    孟砚青:“……”

    陆绪章:“我好像缺一个钱包,你给我买一个吧。”

    孟砚青:“你还真不见外。”

    陆绪章:“你都说了要送我,我为什么要见外,我要钱包!”

    孟砚青听他那语气,简直和陆亭笈差不多了,真是没眼看。

    她无奈:“行了行了,等我多赚点港币,先给儿子买礼物,万一有余头,再给你随便买个便宜钱包,不要指望太多!”

    陆绪章笑道:“儿子剩下的,你还能想着我,我就知足了。”

    孟砚青:“知道啦知道啦!”

    一时挂了电话,陆绪章想着刚才孟砚青那无奈的样子,便忍不住笑。

    事实上,自从送孟砚青上了飞机后,他心情一直不错,唇角一直是翘起的。

    这时候,他的电话却再次响起来了。

    陆绪章接过来:“喂,你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的笑意还未曾收敛。

    电话那边听到这话,却是意外了下:“绪章?”

    陆绪章一听声音,便认出是胡医生的声音,收敛了情绪:“胡叔叔。”

    胡医生狐疑:“听起来,你最近状态很不错?”

    陆绪章:“是,还好。”

    胡医生:“你这次还真谈恋爱了?”

    陆绪章:“这倒没有。”

    胡医生:“我刚才听着你的声音,精神状态非常好,你已经很久没这么轻松过了。”

    陆绪章怔了下,之后问:“是吗?”

    胡医生笑道:“一般人听不出来,但我能听出来,你平时就算谈笑风生,但那个笑和现在不一样,你现在——”

    他想了想措辞:“处于一种非常放松愉悦的状态,就好像彻底痊愈了。”

    陆绪章:“嗯,最近状态是不错。”

    胡医生:“我给你开的药,你没吃是吧?”

    陆绪章:“觉得最近还好,不太想吃了。”

    胡医生叹了声:“看来你真的走出来了,绪章,你彻底走出来了。”

    挂了电话后,陆绪章握着手中的笔,想着刚才胡医生的话。

    胡医生显然误会了。

    不过有些事没办法向人解释,陆绪章也就不想解释。

    他在良久沉默后,想起孟砚青刚才和自己说话的语气,心里都是愉悦的满足。

    也不知道她会给自己买个什么样的。

    *

    孟砚青打完电话后,心情便格外悠闲自在。

    她想起陆绪章的话,其实还是很受用的。

    她想,这种话换一个人说,她都会鄙薄对方,觉得太过轻浮。

    可他说就是不一样。

    所以在她心里,他和别人就是不同。

    为什么不同呢?

    孟砚青一时想不起来,当下也就不想了,她乘坐巴士车到了荷里活道。

    这香港古玩街就在荷里活道,就着山势,大大小小上百间古董店,大到中式酸枝家具和石雕,小到珠宝玉器,应有尽有。

    走进这里的店铺,可以看到博古架上摆满了各样物件,铜钱古币,玉扳指鼻烟壶等,挨挨挤挤的,把这里每一处角落都塞得满满当当。

    孟砚青这么随意看着,也没什么太有兴趣下手的物件。

    她是想来到这锦绣繁华地,资本主义纸醉金迷的地方,好歹捡个漏,狠狠捞一笔钱,这样回去后,也能伸展手脚做一番事。

    不过这里物件太多,琳琅满目,看得眼花,也没见什么能捡的漏,不免有些失望。

    想着这香港古玩街徒有虚名罢了,其实一个个都是人精,也有不少以次充好的,正经古玩好物还是在大陆潘家园那种旧货市场上。

    她这么胡乱看着,倒是看到路边一处字画店时,竟看到旁边角落乌糟糟放了一些旧年画以及明星挂历等,本来这些并不稀奇,不过其中有一幅老画倒是引起她兴趣。

    那是一幅破烂不堪的山水画,大概两尺宽,三尺多长,那画面已经被煤烟熏黑,且下面还有折损剥落,画面模糊不堪,这样的一幅画,显然是无人问津。

    不过孟砚青却看到了上面的落款,却是“王翚之印”。

    这王翚是清朝中期知名画家,有“清初画圣”之称,他功底深厚,擅长摹古,几乎乱真,康熙年间还曾经奉诏绘制《康熙南巡图》,被康熙皇帝御赐了“山水清晖”四个字。

    孟砚青仔细看这幅画,却见那万木丛中,山水相依,苍茫浑厚,旷远幽深,仔细看时,从构图和用笔看,这分明临摹了北宋江贯道的《寒山万木》图。

    那江贯道传世作品罕见,如今少有的几幅也流落海外,这王翚临摹江贯道,神完气足,笔墨势不可掩,比起原作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却用了自己的落款,倒也不算是伪作。

    这样的一幅画,自然很有些价值。

    只可惜,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保存不当,把这幅画祸害成这样。

    孟砚青这么看着时,那老板过来,扫了一眼,笑道:“这可是名家之作,清初画圣之一的作品,他的摹古作品,可是连康熙皇帝都大为褒奖,宫里头也收藏了一些。”

    孟砚青:“这幅山水作于康熙三十五年,那就是王石谷六十六岁的作品,可以说是集晚年之大成了。”

    那老板一听这话,便明白,这是遇到行家了。

    王翚,字王石谷,虽说是清朝知名画家,但是一般人无非听过这个名号,不至于连王翚生卒年月都知道随口道来。

    他当下对孟砚青也高看几分,笑道:“小姐广见洽闻,在下佩服,这位先生画的《秋树昏鸦图》,去年苏富比在纽约拍卖他的《仿董源夏山图》手卷,拍出来五万三千美金的高价呢!如今这一件,虽然比不得那一幅,但总归不会差了。”

    孟砚青一听便笑了:“老板,《仿董源夏山图》论尺寸,比这个要大,论材质,那是浅设色绢本,保存完好,如果这件也能保存得当,不折损这么厉害,去美国大拍卖会走一遭,我估计运气好的话,兴许能有两三万?”

    她笑望向眼前这幅画,指着上面那别煤烟熏黑的山水画面,还有下面的折损道:“可惜了,可惜了,这样破烂不堪,只怕是无人问津。”

    老板听此,打量着孟砚青:“小姐如此眼力,当知道这幅画犹如珍珠蒙尘,实在是可惜可叹,小姐既对这幅画心存怜惜,可是想收了这幅画?”

    他慢声细语地劝道:“其实三分画,七分裱,如果揭裱手艺好,重新修复了,还是一幅好画!”

    孟砚青:“我倒是有心,但是一则这幅画模糊不清,已是回天无力,二则我囊中羞涩,这价格便是再低,我也买不起。”

    然而,那老板是成精的人,他自然知道,孟砚青在这幅画上竟然花费这么大口舌,还是有兴趣的,当下便不着痕迹地劝说,也表示可以低价出售。

    孟砚青这才试探着问了问价格,对方要五千港币。

    孟砚青顿时不感兴趣了,淡声道:“就这么一破烂不堪的画,买回去不过图个念想罢了,两千港币,我买回去看着都糟心。”

    说完她就要走。

    对方一听,忙叫住她,问她想出多钱,孟砚青只出三百块,对方一听差点气死,就算卖垃圾也不是这个价,于是双方讨价还价,最后终于一千六百块成交。

    其实孟砚青手头不缺钱,她在首都饭店柜台赚的也是美金,但是国家对外汇管制严格,她在首都饭店的美金都会经由首都饭店,通过银行兑换为人民币来使用,所以她自己是没办法碰到外汇的。

    这次出来,按照国家规定,申请兑换了港币,兑换的港币在不需要其它大额支出的情况下,日常花销足足够用了,但是如果要买些物件来倒腾一些钱,那显然远远不够。

    现在这一千六百多花出去,她口袋也没多少港币了,后面只能悠着点。

    她交了钱后,显然这字画店老板也高兴,笑着道:“虽然破旧,但是放在家里欣赏临摹,也是极好的,你买了这个,自不会亏。”

    等到孟砚青走出店门,老板便高兴得很:“这乌糟糟的画,当时也就是五百块收来的,放了一年了都卖不出去,现在可算来了一个冤大头,一千六百块,好歹也赚了一千一百!”

    旁边伙计看着刚才那一幕,本来也捏了一把汗,现在见成功卖出去了,自然高兴:“这是大陆妹吧?我听着那口音像,大陆妹,竟然还挺舍得出钱,就是眼力太差了!”

    老板却摇头:“这大陆妹的眼力好着呢,她什么都懂,她就是亏在太自以为是了,她以为可以找人修复好吧。”

    他叹了声:“要是能修复,我哪里至于放了一年呢,这是神仙也难救的画啊!”

    第108章 丢失的珠宝

    孟砚青拎着那幅画,继续往前走。

    其实她明白老板的想法,老板觉得修复不了了。

    一般来说,烂到这个地步的画确实修复不了,不过孟砚青却是有些底气的。

    这字画要想修复,无非两点,一是在伤损之处描补填缺,要做到和原来画面浑然一体毫无破绽,二是要揭裱。

    所谓揭裱,就是要把年代久远的字画重新装裱的手艺,这自然是一个技术活,需要把画心从旧裱上揭下,再重新装裱。

    一般来说,古旧书画能不揭裱就不揭裱,因为揭裱要经过热水闷烫、清水淋洗和洗霉去污等多道工序,费时费力不说,稍有不慎,便可能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那就是书画刽子手。

    所以书画不遇名手,哪怕破烂不堪也宁愿原封不动,这也是为什么那老板竟然一直放着这画如此破烂,他定是问遍港城,就没人敢下这个手。

    这问题如果落到别处,自然难如登天,但是对于陆家,也不是什么大麻烦。

    陆家诗书大家,早些年他们家颇收藏过一些字画,这其中不乏年代久远需要修复的,于这字画修复上倒是有些经验,并有多年来倚重的揭裱老工匠。

    至于描补填缺,这活儿陆绪章就干得了。

    他在字画上还是很有些造诣的。

    反正不用白不用,就让陆绪章帮自己修复好了。

    事不宜迟,孟砚青当即找了一处公用电话屋,给陆绪章打电话。

    陆绪章显然意外:“怎么了?”

    突然又打来电话,他语气中透着担心。

    孟砚青笑道;“看中一幅字画,我觉得修补修补,也能卖一些钱吧,不如咱们做一个合伙的买卖?”

    陆绪章:“……”

    孟砚青:“做不做?”

    她这语气虽然在征询,但是大有他不做她就直接给他生气的架势,反正非常威逼了。

    陆绪章苦笑:“什么字画,你说来听听吧?”

    孟砚青便把情况大致讲了讲,最后道:“王翚的画,你家好像也不缺这个吧?”

    陆绪章略沉吟了下,道:“王翚是康熙年间的,目前这画不在文物名单了。”

    在大陆,禁止出国的国家文物都是有名单的,比如各样瓷器青铜玉器类,这些按照年份来的,一般乾隆年以及之前的算是“老物件”,是属于国家海关禁运名单的。

    但是字画类,就不单纯按照年份了,是按照书画家名字来的,一些有名有姓的,上了名单的,海关就会查了。

    要在这位王翚,目前还不属于此列,可以自由出入海关。

    当然,就陆绪章对书画的了解来说,估计再过一两年,国内文物方面的工作人员反应过来,这个估计也得加起来了,好在这会儿还不查。

    孟砚青:“我记得父亲那里不是藏着几幅吗?你临摹或者修补他的画,不在话下吧?”

    陆绪章想了想:“倒是可以,揭裱的话,王师傅年纪虽然大了,但是手艺还在。”

    孟砚青:“那就是了!我马上把这幅画寄回去,你负责修补,找王师傅揭裱了,之后你赶紧寄回来给我,我拿到后,就在香港卖了,我们不求五六万美金,就算卖两三万美金,那不是一下子发财了?”

    现在国内美金很值钱,黑市的话,价格高不可攀,就算不走黑市,直接银行换成人民币,那也是好几万块呢,有了这笔钱,干什么不成?

    陆绪章听了,却是笑道:“你刚才不是说合伙的买卖吗?”

    孟砚青:“对,合伙的买卖,所以等我挣钱了,我送你钱包,不然我哪有钱呢,就是把我累坏了,我也挣不到钱给你买钱包,对不对?”

    她说完这个,自然知道陆绪章会反抗,便道:“绪章,我看你上次用的袖扣还是多年前的,我再给你买一个袖扣,怎么样?”

    陆绪章确实是要反抗的,现在听到她那如丝如绵的声音,分明是努力哄着自己的样子。

    他想了想,便没志气地投降了:“再帮我挑一条领带吧。”

    孟砚青:“成交!”

    一个钱包,一个袖扣,一条领带,换这蒙尘古画焕然一新,很值了!

    *

    敲定了这古画一事后,孟砚青也是心情大好,她现在对于挣钱非常痴迷,就盼着能多挣钱。

    她收拾了那幅画,仔细包装过后,又问起宿舍对门驻港办事处的舍友,对方倒是热情得很,说是邮寄这些物件得过去邮政署,对方帮她指了路,又给她说了注意事项,孟砚青也就拎着那幅画过去邮寄了。

    这年头从香港邮寄物件过去大陆不便宜,而且孟砚青特意精心包装过,分量也沉,不过考虑到回头的回报,还是很值的——当然了前提是陆绪章好好干活,当好这裱画匠。

    她想象着他微抿着唇,埋头认真一笔一划作画的样子,越发心情好了

    压迫他干活,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浑身舒坦。

    她愉快地走出邮政署,又到了街边电话亭想给陆绪章打个电话,谁知道是助理接的,一位姓庄的助理。

    孟砚青大致猜到对方身份,那是陆绪章一位忘年交的儿子,那位忘年交在运动中没了,陆绪章资助了对方的儿子上学。

    就孟砚青记忆中,这位小庄同学还是个青涩少年,没想到十年过去,已经被陆绪章带在身边重点培养了。

    她笑着道:“陆同志什么时候开完会?”

    庄助理却用一种非常疏远客气的语气道:“女同志,你好,这个我也无从得知,而且这属于工作机密,请恕我不能透露。”

    哦。

    这孩子还挺像模像样的。

    孟砚青:“那就不用透露,回头陆同志开完会,你和他说一声就是了,就说香港过来的电话,他应该知道了。”

    谁知道那庄助理却道:“女同志,如果是工作原因,你可以说一下,我会帮你记录下来,但是如果非工作原因,那我们陆同志很忙,只怕是没时间。”

    孟砚青:“庄助理,我只是想让你转告下。”

    庄助理以一种非常刻板的声音,坚决地道:“非常抱歉,请恕我无能为力,请孟同志自重。”

    孟砚青:“?”

    自重?

    庄助理冷漠地道:“如果没别的事,我就挂了,女士,再见。”

    说完,“砰”的一声挂了电话。

    孟砚青:“……”

    这狗东西陆绪章,怎么把原本那么有礼貌一少年教成了这样!

    孟砚青也是没法,反正邮寄都邮寄了,随便陆绪章去吧,不给他打电话了,她便又给儿子打了一个,儿子最近正准备北大开学,倒是期盼得很,听到是孟砚青,倒是说了半晌。

    孟砚青有心打听下陆绪章那边这是怎么了,还有那小庄,这是要做什么,不过想想机场那个吻,到底是没问。

    她不想和儿子讨论机场那个吻的事情。

    *

    这天,孟砚青约了谢敦彦一起吃饭。

    谢敦彦早就提前安排好,特意腾出时间来的,订了餐厅,招待了她。

    两个人讨论了一番大陆的黄金店铺发展问题,孟砚青也把自己的详细规划拿给谢敦彦看。

    不过这当然涉及一个问题,现阶段,鸿运珠宝的黄金制品虽然在深圳加工生产,但那都是三来一补的,通俗来说,那些黄金原料从哪里来,那就要回到哪里去。

    从香港运过去的原材料,是没有资格在大陆内部销售的,外销品如果流入大陆内部,那就是涉嫌黄金走私,是违法犯罪行为。

    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个透明的政策壁垒会一直存在,也就是说,鸿运珠宝的黄金是没办法运到大陆销售。

    就孟砚青的意思是,她先试探着在大陆开展柜台,和商场合作,合作过程中两条腿走路,一方面是从鸿运珠宝进货珠宝玉器类,一方面由国内进货黄金饰品,这样就以黄金来推动鸿运的珠宝品牌。

    孟砚青也把自己如今打算在红莲商场展开试点的情况和谢敦彦说了。

    谢敦彦详细看了她这些资料,自然没有意见:“万事开头难,如果我们鸿运珠宝能走进大陆国有商场,那就已经前进了一步。”

    毕竟他也明白,这些商场还是一个封闭的存在,并没有对香港品牌打开大门,能打进去就已经胜利了。

    两个人又详细聊了最近世界珠宝流行趋势,香港的流行趋势,以及接下来如果要开展商场销售,他们最好是选择什么品种来打开销路等,倒是聊得十分投机。

    这么聊着的时候,谢敦彦的大哥大却响了,他接过来后,听着,却是眉头微蹙起,吩咐道:“再查查吧。”

    待到他挂了电话,便有些歉意地道:“对不起,门店有要紧事问起来。”

    孟砚青笑道:“没什么。”

    谢敦彦略沉吟了下,道:“本来想着带你过去尖沙咀的店看看,不过现在看,不太方便了,我带你过去别的店面看看吧。”

    孟砚青并没多问:“哦,好。”

    谢敦彦神情有些无奈,到底是解释道:“那边丢了件珠宝,一直没查出来,本来说好今天开张,正好带你过去看看,谁知道今天警察又过去了,想调查情况,只好先推迟开张了。”

    孟砚青好奇:“丢珠宝?是遇到贼了?”

    谢敦彦苦笑:“说起来也是蹊跷。”

    说着,他便把情况和孟砚青大致讲了讲,根据店面回忆,当时是一位衣着非常华丽的阔太太过去,口气大得很,拿了四五样珠宝来看,眼力好,每个都贬过一番,说得头头是道,店面掌柜见此,便拿了店里几样上乘的珠宝来。

    谁知道她这么看着,到底是没买,不但没买,临走时发现少了一样。

    掌柜的发现丢了,就追出去,结果她匆忙上了出租车就跑远了,掌柜见此,自然报警,就这么追,最后总算追回来了。

    孟砚青:“追回来了,那珠宝也找回来了?”

    谢敦彦:“闹了这一场,把她带到警察局,她根本不承认,说她是着急赶飞机才表现匆忙,还拿出来机票。”

    孟砚青:“不能搜身吗?”

    谢敦彦:“警察搜了,没搜到。”

    孟砚青:“哦?”

    谢敦彦:“出租车也查了,所有她可能接触到的都查了,警察查了两天,确实没法证明她偷了珠宝,只能放了。”

    孟砚青:“所以这珠宝就这么消失了?”

    谢敦彦苦笑:“是,查不到。”

    孟砚青便好奇了:“到处找了都找不到?”

    她也是纳闷了,如果说贼跑了,没抓到贼,那说明贼把珠宝抢走了,可现在是贼没跑,东西凭空消失了。

    谢敦彦颔首:“是,我们现在只能推测,这个女人在逃跑的过程中将珠宝藏在了哪里,我们也曾怀疑过她和出租车司机合谋,但是调查发现,应该不是。我们也把出租车司机都查过了,但是没有任何痕迹。”

    孟砚青猜测:“也有可能她在逃跑的过程中意识到危险,就扔了?”

    谢敦彦:“应该是吧。”

    只是那样的话,事情终究有些古怪,说不通。

    孟砚青蹙眉:“如果扔在沿途的垃圾桶或者路上,早被人捡走了吧?”

    谢敦彦:“是。”

    他叹了声:“好在那件珠宝也不是多么罕见的,丢了就丢了,只能认了。”

    孟砚青见此,倒是能明白他的心思。

    以他的身价,自然不会在意那么一件珠宝,但就这么莫名丢了,终究心里不舒坦,甚至对门店的安保情况产生怀疑。

    查不出原因,也没有办法预防杜绝此类事件。

    她也没法,便安慰道:“兴许那女人确实丢在路边了,那么小的宝石,丢在路边草丛里,或者被人捡了,别人自然昧下来。”

    谢敦彦颔首:“是。”

    当下两个人也就聊起别的,谢敦彦打算送她回去公寓,谁知道刚坐到车子里,孟砚青想起那丢失的珠宝,心里一动,突然有了想法。

    只不过,只是自己的猜想罢了,需要验证。

    她看向谢敦彦:“你们尖沙咀的那家店,现在开业了吗?”

    谢敦彦:“今天警察会过去尖沙咀,预计下午开业。”

    孟砚青听着,笑道:“那我下午过去一趟,可以吗?如果方便的话,你陪我过去?”

    谢敦彦有些意外:“你想过去看看?”

    孟砚青:“你有别的工作?不方便那就改天。”

    谢敦彦:“没什么,其实我手头工作没那么要紧,我陪你过去一趟吧。”

    孟砚青:“嗯。”

    这边谢敦彦挂了电话后,当即吩咐秘书,下午的会议取消,那秘书听得一愣,不过到底是点头。

    谢敦彦便让司机调转车头,过去尖沙咀。

    两个人这么随意聊着,孟砚青笑问起来:“一般下午几点开业?”

    谢敦彦看了看表:“一点吧。”

    孟砚青:“哦,来得及。”

    谢敦彦挑眉,疑惑。

    孟砚青笑着解释道:“想做第一个客人。”

    谢敦彦显然疑惑,不过还是道:“好,那我们过去逛逛。”

    孟砚青看着窗外,却在想着这丢失的珠宝。

    *

    他们过去的是鸿运珠宝位于尖沙咀广东道的珠宝店,这广东道尖沙咀的核心地带,聚集了一大批国际知名品牌,而且周围酒店林立。

    车子抵达广东道后,两个人便下了车,徒步过去,边走边随意逛着,谢敦彦也大致给孟砚青介绍下香港的情况。

    谢敦彦知道孟砚青对收藏感兴趣,也就聊起来。

    “七十年代,这边兴起股市热,经济起飞,所以在这个时期也产生了一批知名收藏家,前些年国内运动结束,国外一些文物也通过各种渠道到了香港,所以香港的文物交易,珠宝交易,都开始活泛起来了。”

    孟砚青:“前几年,这里是不是有一股移民潮?”

    谢敦彦欣赏地看了眼孟砚青,颔首:“是,当时归属不定,大家心里都不安,不少人都移民离开了,其实现在也是,陆续有些文化名流和艺术家都要走,走之前,一些古董家具就开始甩卖了,还有一些不够出彩的字画珠宝,他们都开始甩卖,想尽可能换更多美元在手里。”

    孟砚青:“我看荷李活道还有一些日本人,台湾人,东南亚的,也有欧美面孔,他们都过来这里采买?”

    谢敦彦点头:“对,因为政策原因吧,他们没法过去大陆,不能去那里买,反正消息灵通的都知道荷李活道有好东西,从大陆那边过来的。”

    孟砚青回想着这件事,她大概知道,这应该是香港荷李活道最繁荣的时候了,其实再过几年,国内管理严格了,他们的渠道就断了,到时候想买几件真物件都难了。

    这么逛着,两个人还经过了宝瑞珠宝的门店,谢敦彦淡看了一眼,给孟砚青大致介绍了下情况。

    显然,同为香港知名珠宝品牌,两家存在一定竞争关系。

    谢敦彦提起商西爵的时候,淡声道:“最近他接管了宝瑞珠宝,开始对公司内部进行革新,新官上任三把火,还不知道折腾出一个什么名堂。”

    孟砚青听这话,却是感觉到了什么:“看来你们挺熟的?”

    谢敦彦诧异地看了眼孟砚青,他自然意外于孟砚青的敏锐。

    他笑了下:“我们是大学同学。”

    孟砚青便懂了,这就是周瑜亮之争了,都是年轻才俊,都是出身珠宝世家,还是大学同学,都要继承家族事业,大家可以打一个你来我往了。

    这么说着,两个人到了鸿运珠宝的门店,这门店外面装潢时尚优雅,是鸿运珠宝统一的门店设计风格,外墙使用玛瑙、青铜和大理石点缀,在这五光十色的尖沙咀,显得古朴又时尚。

    谢敦彦领着孟砚青进去,一进去后,便有工作人员恭敬地问好,这其中自然也有人好奇地看着孟砚青。

    谢敦彦向大家介绍了孟砚青,彼此打了招呼后,谢敦彦便带着她四处看看。

    这鸿运精品店占地颇大,包下了整整三层楼,楼下是寻常门店,门店里用了浮雕壁画的设计,孟砚青看了看这橱窗,精品荟萃,各样珠宝齐全,手镯、戒面、挂坠应有尽有,光是翡翠就有不少满色的,还有白冰挂坠等。

    谢敦彦又领着她上楼,楼上又分两个区域,贵客区和普通vip招待区,上面的装潢很有中国风范,就连墙上的壁画都是清雅竹林图。

    谢敦彦带着她看了看各橱窗,又让经理拿出来几件精品来给她鉴赏。

    孟砚青也研究了下这几年鸿运珠宝获过设计大奖的珠宝名册,就这么看着时,却见外面门店开业了,陆续有客人上门。

    孟砚青就坐在倾斜的落地窗前,从她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楼下门店的情况。

    她便留心观察着楼下情景,发现上门的客人陆续有些,大多是好奇看看,偶尔也有留下来的,试戴或者什么的。

    孟砚青时不时看几眼。

    谢敦彦注意到了:“怎么了?”

    孟砚青:“我觉得,珠宝贼应该出现了。”

    谢敦彦挑眉,侧首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笑道:“我们拭目以待。”

    谢敦彦声音略低:“所以,你特意要求过来这里,是要抓贼的?”

    孟砚青看他,眸中盈满笑意:“反正你又不吃亏,是不是?”

    谢敦彦略默了下,道:“好,如果能抓到偷宝贼,我定有重谢。”

    孟砚青一听,却感兴趣起来:“怎么谢我?”

    谢敦彦:“随便你提。”

    孟砚青笑“嗯”了声:“可以,果然是谢家大公子的气魄。”

    谢敦彦:“不过你怎么捉贼?”

    孟砚青:“我掐指一算,这贼今日抵达尖沙咀门店,前来送还珠宝,所以我们在这里等贼上门就是了。”

    谢敦彦墨黑的眸子狐疑地看着她,看了半晌,难得溢出一丝笑意:“你改行做神算了吗?”

    孟砚青:“试试嘛。”

    谢敦彦:“拭目以待。”

    这么说话间,陆续便见有客人上门,孟砚青一直关注着,这时候,就见一个衣着时髦的女人,在助理的陪同下走入店中,那女人带着助理,一起坐在了最中间那处玻璃大圆桌处,很快店员便上了茶水,又殷勤地帮她介绍着店中的最新款。

    孟砚青看着这女人,好奇:“挺好看的,这是谁啊?”

    谢敦彦淡扫了一眼,才道:“她叫陈佳悦,是早些年的香港小姐选美亚军,当时出道拍了一部戏,不过这几年息影了。”

    他语气中略有些鄙薄地补充了句:“听说被人包养了。”

    孟砚青听着,好奇地看向谢敦彦。

    这些事情在大陆是很少见的,风气保守,现阶段根本没人敢这么干,所以相对来说,她听着这些便觉得乱,光怪陆离。

    谢敦彦侧首,正好迎上她的视线。

    一时微怔了下,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澄澈清亮,带着几分探究的好奇。

    她其实并不是什么天真的小姑娘,她一眼看透自己的心思,面对异性也总是能掌控住局面,但现在的她竟然有着几分单纯的好奇,这也许是大陆多年保守风气蕴养出的天真?

    他便解释道:“香港这边很常见,也没什么。”

    然而孟砚青却越发好奇,她虽读书看报知道香港的许多事,但这社会风气方面确实知道得不多。

    她纳闷:“她被人包养,依然觉得这样很风光,是吗?”

    谢敦彦:“也不会,她有自己的交往圈子,在她的圈子内,估计也是如鱼得水,到了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别人自然对她不太看得上,但也会敷衍几句,其实是给她后面的人面子。”

    其实这些话题,他从来不参与,也不会和人讨论这个。

    他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讨论这种女性话题,也不会掰开和人讲这些。

    但是面对孟砚青的好奇,他会忍不住多讲讲,想让她明白。

    孟砚青恍然:“竟是这样。”

    她觉得这多少和解放前有些像。

    谢敦彦:“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孟砚青想了想:“包养她的那位,很有地位吗?很有钱吗?”

    谢敦彦略沉吟下,想着措辞:“也还好,我没太关注过,这两年可能经营一般,但在香港也算有名有姓。”

    孟砚青:“那他的正室呢?”

    谢敦彦:“他的正室出身好,也是大家闺秀。”

    孟砚青其实还有些问题,不过看他那样子,估计不想多说,当下也就不问了,只随意地喝着咖啡,往外看着。

    这时候,就见那位陈佳悦结账,买了一件简单的耳坠,之后带着助理就要往外走。

    就在她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孟砚青道:“捉贼吧,别让她跑了。”

    谢敦彦:“?”

    孟砚青:“就那位陈佳悦,她偷了珠宝。”

    第109章 捉贼

    谢敦彦怔了下,视线扫向那陈佳悦,她穿着掐腰连衣裙,打扮得雍容华贵,带着助理,正走出珠宝店。

    他再次望向孟砚青,看着她含笑的目光,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孟砚青笑着挑眉:“如何?”

    谢敦彦抿唇,颔首,直接对秘书命令道:“把陈小姐拦下。”

    这话一出,秘书大惊,不过谢敦彦的命令哪能不听,当即上前,找了保安,直接拦住了陈佳悦。

    孟砚青一直观察着陈佳悦的表情,却见她在被拦下后,面上掠过一丝惊惶,当下越发肯定了,就是她了。

    于是她也随之出去。

    这时候谢敦彦也已经让另一位秘书打电话报警了,而那位陈佳悦却闹了起来。

    其实以着那秘书的意思,自然是悄无声息地将陈佳悦请到一旁,在不影响店面生意的情况下解决问题。

    不过陈佳悦却显然不肯,她冷笑质问:“请问,你们凭什么这么强留下我?你们要干什么?”

    那店面经理恭敬地道:“陈小姐,希望能借一步说话。”

    陈佳悦满脸嚣张:“我来你们店面,买了一件东西,我是你们的顾客,也算是老顾客了,结果你们是怎么对待客人的,你们竟然把我拦下来,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她鄙薄地扫过旁边的保安:“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当贼吗?”

    店面经理很无奈:“陈小姐,我们没有那个意思。”

    他们这么说着的时候,谢敦彦微蹙眉。

    孟砚青:“嗯?你心里没底气了?”

    谢敦彦:“策略失误。”

    他微蹙眉:“应该想的别的理由把她拦下来。”

    他略有些无奈,不过刚才时间确实不多了,只能先拦下。

    而这件事,也确实无从下手。

    如果不撕破脸的话,没凭没据,轻易怀疑对方,即使警察来了,也不好就这么搜身。

    孟砚青:“鉴于你要给我的好处,我来出面吧。”

    谢敦彦侧首看她:“哦?”

    孟砚青笑:“你谢大少爷自然不好出面,我看你柜面上的掌柜心里也没底,拦不住,所以这种情况下,只能我这个外人出面了。”

    谢敦彦略默了下,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他如果出面,那便是撕破脸了,但是如果孟砚青出面,她在香港暂时还是查无此人状态,反而更为灵活,行事便宜。

    谢敦彦看她一眼,点头:“好,靠你了。”

    *

    孟砚青走出去后,先淡看了眼那经理:“孙经理,不是和你说了吗,警察马上就到。”

    孙经理一愣,不过他明白这位年轻小姐是陪着谢敦彦过来的,看得出,谢敦彦对她颇为重视,况且如今谢敦彦就在台后,这说明她突然出现,这是谢敦彦同意的。

    当下他忙点头:“是,是我疏忽了。”

    但,心里一片迷茫,所以现在要做什么?

    这位小姐突然跑出来,这是闹哪一出?

    孟砚青却已经看向一旁玻璃桌上,那桌上如今有三份耳坠,并一份珍珠项链,这都是特意拿出来给那位陈佳悦看的。

    她淡声道:“刚才,明明拿出来五份耳坠,一件珍珠项链,现在陈小姐买了一件耳环,我们应该还有四份耳坠才对,怎么如今只有三份了?”

    那孙经理听着,自是狐疑,旁边店员更是心里发懵,毕竟他确实拿出来四对耳环,哪来的五对。

    孟砚青峨眉轻挑,看向那孙经理和店员:“怎么,你们竟然连拿出几份首饰都不记得吗?”

    她声音如丝绵一般好听,说话也是轻描淡写的,不过却给人一种强势的压力,让人心为之一沉。

    旁边陈佳悦见此,蹙眉,盯着孟砚青:“你是谁?你又不在这里,你凭什么胡说八道,分明拿出来四对耳环,你却偏要说五对?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一旁孙经理见此,马上反应过来了,当即道:“陈小姐,刚才确实拿出来五对耳环吧,你当时不是挨个试的吗?”

    须知无论是店员还是孙经理,那都是面对多少顾客历练出来的。

    谢敦彦命秘书下令,让他们拦住这陈佳悦,孟砚青又是陪着谢敦彦来的,这说明无论是秘书还是孟砚青,那都是代表着谢敦彦的意思。

    是以这孙经理顿时意识到该怎么办了。

    旁边的店员见此,自然也跟着变了话风,道:“对,确实是五对耳环,一对四叶草的,两对珍珠的,一对玛瑙的,还有一对是巴洛克风格设计。”

    她张嘴就来说,说得倒是详细。

    陈佳悦好笑至极:“你们竟然污蔑我,你们堂堂这么大一个店面,也是香港知名了,你们竟然空口说瞎话?明明是五对,你们就这么污蔑我?”

    这时候,陆续也有其它人过来店面,听到这边的争吵,好奇地看过来。

    如果是平时,孙经理必然连忙处理,免得影响店面声誉,毕竟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什么事背后解决,万万不能放在台面上。

    但是如今既然是东家在,他自然也不敢自作主张,全看这孟砚青意思了。

    孟砚青见此,道:“陈小姐,五对耳环,这是我们亲眼看到的,拿出来是五对,你只买了一对,我们收回去却只有三对了,我相信陈小姐是知书达理的人,万万不至于做出这种事,但是事情既然出了,总该查个清楚,不然——”

    她看了眼店面,这时候,几个店员在,还有两三个客人在,都惊讶地看着这边。

    她淡声道:“我不会往外说,但这店面可是敞开的,过往行人,哪个听到一嘴就此传扬出去,知道的说是我们店里不懂事,害得客人没了面子,不知道的难免多想,倒是毁了陈小姐清誉,你说是不是?”

    她这么一番话说下来,听得旁边孙经理都跟着赞叹,不疾不徐,合情合理,说得那陈佳悦无可辩驳。

    旁边几位客人见此,也都好奇地看着陈佳悦。

    陈佳悦显然也意识到了,她蹙眉,盯着孟砚青。

    孟砚青依然笑着:“陈小姐,事情其实很简单,我们知道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可你总得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还你一个清誉是吧?”

    陈佳悦:“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孟砚青:“我是这家珠宝店的名誉助理。”

    名誉助理?这是什么名头?

    陈佳悦越发皱眉:“我不管什么清誉不清誉的,这件事是你们引起的,那你们就负责解决,我也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你以为我有那么闲吗,我今天可是约了胡太打麻将。”

    胡太,这是特指,香港某位顶尖富豪的太太。

    孟砚青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放心就是了,不会耽误陈小姐太多时间,警察马上就到。”

    她着这话的时候,留心着对方反应,过来,捕捉到对方瞳孔瞬间的紧缩。

    她越发笃定了,今天这偷珠宝贼,是逮定了。

    陈佳悦脸色微变。

    这时候,就见警察果然已经到了,一时早有店员歉意地安抚几位客人,并给她们送了优惠卡和小礼物,请她们下次光临。

    那几位客人倒是并不在意,反而津津有味地看热闹。

    她们不早,店员也没法,只好随她们了。

    警察过来后,先大致了解了情况,并进行了记录,之后便要请陈佳悦和助理过去警察局一趟。

    陈佳悦神情难看:“我不接受,我只是客人,我是来享受购物的,不是来接受盘查的,你们凭什么怀疑我?”

    她直接指着孟砚青道:“你是什么人,一个大陆妹吧,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羞辱我,冤枉我!”

    她这话刚说完,就听得一个声音道:“陈小姐,这是我朋友。”

    大家看过去,却见谢敦彦走了出来。

    孟砚青微挑眉,有些无奈地看他。

    本来说好他不出面的,结果他竟然自己出来了。

    谢敦彦出来后,径自对那陈佳悦道:“陈小姐,我朋友孟砚青,今天帮我全权代理店中事宜,具体发生了什么我确实不知道,但是今天即使我在这里,她说的话也算数。”

    他凉声道:“我们已经是第二次丢失珠宝了,既然这样,那总该查个清楚。”

    说着,他看向那警察:“阿sir,需要什么信息,我会全部配合。”

    警察点头,又记录了一些信息,便要请陈佳悦和店面负责人一起过去警署走一趟。

    谁知道陈佳悦却反抗激烈起来:“我现在马上就找我的律师问清楚,我不会跟着你们去警署。”

    谢敦彦听此,面无表情地道:“陈小姐,没有人阻止你请律师。”

    陈佳悦深吸口气哦,盯着谢敦彦和孟砚青:“我不想去警署,我没有时间,如果你们怀疑我身上有你们的耳坠,我可以接受你们翻查我的包。”

    她补充了句:“这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如果你们连这都不能接受,非要把一个客人送到警署,我问你们——”

    她看了看在场其它客人,以及店面外围观的人,道:“以后谁还敢来你们这里买东西?”

    谢敦彦听此,看了眼孟砚青。

    孟砚青刚才和陈佳悦的对峙中,一直都在观察着陈佳悦的种种,听到这话,倒是笑对谢敦彦道:“我觉得可以,你认为呢?”

    谢敦彦看着孟砚青眸中的笃定笑意,略默了下,点头:“听你的。”

    在场孙经理以及店员等,全都惊诧,要知道谢敦彦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性格,雷厉风行,甚至有些专制风格,结果现在,他竟然对一个年轻女人说出“听你的”,这简直是破天荒了。

    不过因着眼前的这案子,众人的震惊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大家的关注点还是落在陈佳悦身上。

    谢敦彦既然默认了,于是双方很快说定,搜随身携带的手提袋,如果没有的话,店面郑重道歉并给予补偿。

    警察见此,问了问,也表示同意,可以配合监督店面搜包行为,以保障双方权益不受损。

    很快,陈佳悦的物件便全部拿出来,在警察、店面人员和陈佳悦面前,逐个被检查,自然并没有什么耳坠。

    孙经理脸色微变。

    陈佳悦好笑:“现在,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周围客人门见此,也都窃窃私语,显然是觉得这店面冤枉好人了。

    谢敦彦神情不变,目光扫过那些物件,蹙眉看着。

    他显然觉得这里面定是有些蹊跷。

    谁知道这时,就听到孟砚青道:“谢先生,看来就耳环事件,我们确实冤枉了陈小姐,应该向陈小姐道歉。”

    她这一说,那经理和店员都有些讪讪的,看来白折腾一场,抓错了?还闹出事来?这就尴尬了。

    谢敦彦看向孟砚青,却感觉到了什么,微点头。

    之后,谢敦彦便对那陈佳悦道:“陈小姐,看来这耳环确实和你无关,是我们多想了,就这点,我们向你道歉。”

    要知道谢敦彦在港圈也是鼎鼎有名的富贵公子了,他这样的身份,竟然低头道歉。

    陈佳悦自然面上有光,她难免有些得意,便道:“谢先生,按说我也是你们鸿运的老主顾了,你们就这么对待我,把我当什么?”

    谢敦彦垂眼,颔首:“说得对。”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孟砚青却突然道:“陈小姐,你胳膊上的膏药好像贴歪了吧?”

    她这一说,大家都看过去,却见陈佳悦胳膊上确实贴着膏药,只是那膏药竟然贴到了胳膊内侧,这个位置就略有些奇怪。

    之前,因为她拎着包,包恰好遮住了这胳膊处,加上披肩的遮掩,大家根本没注意到她胳膊上贴了一块膏药。

    现在却一览无余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陈佳悦掩饰性地动了动披肩,掩住胳膊,之后才道:“我哪里不舒服就贴哪里,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孟砚青笑道:“我好像看到,你这膏药下面鼓了包,这是长了什么大瘤子吗?”

    陈佳悦脸色骤变,眼中泛起怒火,对谢敦彦道:“谢先生,我是个好脾气的人,但是我也忍不住要恼了,我想问问,这就是你的授权吗,你们就是怎么对待客人的吗?”

    然而,孟砚青一提“瘤子”这句,其他人全都盯着她那胳膊看了,大家好奇,探究。

    而孙经理却只觉醍醐灌顶,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当即道:“检查那桌子!”

    店员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自己却急匆匆过去,检查那玻璃桌子。

    很快,他就发现,那玻璃桌子下方,竟然有一处有些黑色黏稠膏药的残余。

    谢敦彦从旁看着,也明白了。

    珠宝店vip分区招待客人的桌子一般是不锈钢架子搭配玻璃板面的,这也是为了珠宝安全着想,尽量透明化,但也不可能全部玻璃,下面总是有不锈钢支架,那不锈钢支架便形成了一个很小的区域死角。

    而那黑色黏稠膏药就是在不锈钢支架的死角发现的。

    旁边警察也意识到了什么,审视地看向陈佳悦胳膊上的膏药。

    陈佳悦脸色瞬间惨白,不过还是道:“我确实长了一个瘤子,才找药王刘给我制的膏药,怎么了,有问题吗?”

    警察没说话,径自取样了那不锈钢架子上的膏药残留,之后望向陈佳悦:“陈小姐,那你的膏药为什么会残留在这里?”

    陈佳悦:“那个和我什么关系,我哪知道?”

    警察:“麻烦让我们检查下膏药。”

    陈佳悦:“当然不行!凭什么!我不干,我要找律师!”

    然而,在她那大声小气的怒意中,大家都感觉到了,她这是心虚了,怕了,才色厉内荏嚷嚷起来。

    周围顾客有人便小声议论起来。

    陈佳悦迈腿就往外跑,警察见此,赶紧拦住,孙经理见此,给旁边店员一个眼色,那店员豁出去了,直接上前,就要撕那膏药。

    陈佳悦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怒吼着:“你们放开我,你们不能这样,我的膏药——”

    在这挣扎中,膏药被那么一扯,竟然轻松就掉下来。

    当膏药撕下来的时候,陈佳悦瞬间不挣扎了,她绝望地看着那膏药,脸色煞白。

    店员大声道:“在这里,在这里!”

    于是所有人都看过去,却见膏药上竟然黏了一块钻石,足足五克拉的红宝石!

    众人哗然,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顾客,顾客们惊奇不已,也有人认出那是陈佳悦,议论纷纷的,说起她的身份,大家叹息连连:“曾经的香港小姐,竟然偷人家东西呢。”

    陈佳悦顿时没力气了。

    这件事她精心筹谋,分明已经成功了一多半,谁知道在最后时刻,竟然功亏一篑!

    第110章 他就是我最喜欢的

    一旦知道了关键后,这个案件便迎刃而解,警察火速审查了那位陈佳悦,很快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原来陈佳悦另有一个同伙,那同伙先负责进入店中,选取一块值钱的珠宝,会将那珠宝抠下来,趁着店员不注意,用膏药隐藏在玻璃桌面下的死角,待到案件查办几日毫无破绽后,她便进入店中,设法取走那宝石。

    “本来陈佳悦的祖辈就是从大陆过来的,祖上做过这些事,她也明白其中的诀窍。”

    如今包养她的那位富商因为投资失败,生意遇到危机,那位富商的太太看管得严,没办法再养她了,她便铤而走险,把祖业给拿起来了,这件事本来万无一失,一般人还真不容易想到其中关键,没想到恰好遇到你,被你识破了。”

    谢敦彦姿态优雅地为孟砚青切着牛排,这么解释道。

    孟砚青:“她自己有些投资也失败了,如今已经负债累累吧?”

    谢敦彦颔首:“好像是的。”

    孟砚青闲散地喝了口果汁:“那就怪不得了。”

    其实这两天,她还特意去查了查这个陈佳悦的情况,看起来当年和她一起出道参加香港小姐的,进入影视圈的,全都有些成就了,唯独她,早早被包养息影,如今竟然沦落到偷窃的地步。

    谢敦彦抬眸,看向孟砚青:“你是怎么想到这红宝石就在我们店中的?”

    孟砚青:“猜的。”

    她笑着道:“其实很简单,对方第一次偷窃的行为就很奇怪,这是一次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偷窃。这让我想起一个解放前的老故事,是我家里长辈说起的,就曾经有过这么一桩。”

    谢敦彦:“哦?”

    孟砚青也就提起来,解放前北平珠宝铺子的老故事,那也是用膏药,不过是将膏药就这么贴在地上,当时珠宝店铺暗,没被发现,过几天等风平浪静了,同伙再设法来拿。

    谢敦彦恍然。

    孟砚青轻品了口葡萄汁,笑道:“所以我们可以试试,我进入你们家珠宝店后,也一直在找可能的死角。”

    谢敦彦回想着当时的情况:“你当时已经看到了?”

    孟砚青点头:“只是看到,并不确定,后来我不是一直观察着来往的客人吗,这件事抻了几天了,那位客人也怕夜长梦多,应该上门了。”

    谢敦彦微挑眉,看着孟砚青:“你看到了那膏药,但你竟然不说,就这么等着那贼上门?”

    孟砚青笑道:“当然了,不但要捉赃,还得捉贼,我们说早了,怎么捉贼?”

    谢敦彦哑然,哑然之余也是佩服:“你倒是沉得住气,万一再丢了呢。”

    孟砚青无辜地道:“万一丢了,那也是你的东西丢了,又不是我的,对不对?”

    谢敦彦微怔,之后便笑了:“这倒是实在话。”

    他笑望着孟砚青:“说说,该怎么感激你帮我们抓住了这贼?”

    孟砚青认真想了想:“暂时没有,等回头我想到再说吧。”

    谢敦彦苦笑:“好。”

    他略有些无奈:“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笔不明欠债。”

    孟砚青:“放心好了,我又不是那黑心肝的人,不会把你往死里坑。”

    *

    这两天,趁着培训课程还没开始,孟砚青也就随意逛逛。

    本来谢敦彦要给她安排专车和司机,不过她拒绝了,她想自己更随意一些。

    这个时候,不得不说,幸好接受了陆绪章的建议,住在他们的公寓中,这样也很好地和谢敦彦有了切割,不至于处处捆绑,会相对自由一些。

    孟砚青日日出去,想着再寻找个什么机会,趁机捡漏倒腾一把,不过这捡漏也不是处处有,这么逛了两三天,也没个收获,不过好在也把香港珠宝行情大致摸透了。

    这天,她到了一处店铺,却见那老木雕牌匾上赫然刻着墨绿的“珠宝王后”这三个字。

    她心里一动,大概猜到了,这是珠宝夫人聂扬眉家的铺子。

    这聂扬眉的人生履历和她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聂扬眉本生于印尼勿里洞岛,矿业世家,五十年代初跟随家人回国,之后考取了首都地质学院矿产地质勘探系,算是她的师姐了。

    之后便留在学校任教,等到时代稍微变动,她便离开大陆赶赴香港,之后任教于香港大学地理系。

    聂扬眉这些年在香港发展得极好,是国际知名的珠宝鉴定师,如今自己也有几家珠宝铺子,听说经营得极好。

    孟砚青当即走进去那铺子,里面都是珠宝玉器,各式各样的,有老货也有新货。

    她这么随意看着时,便看到不起眼角落处摆着一件碧绿的帽正,那帽正颜色浓绿鲜艳,丝毫不见棉柳。

    她抬眼,看到标签上的材质写着“祖母绿”。

    孟砚青便着实看了好几眼。

    所谓帽正,俗称叫“一块玉”,缀在帽子前面的,戴上的对准鼻尖,明朝时候有,不过清朝才开始流行,有德之士镶在帽子上,代表正人君子以玉比德。

    她这么看着的时候,那掌柜便留意到了,过来打招呼,又介绍了几句:“这是清朝时候的老帽正了,祖母绿,这么大一块很少见了。”

    孟砚青便道:“这个算不上祖母绿,是碧玺吧。”

    掌柜一听,笑而不语,只是点头,没再说什么。

    孟砚青明白,他显然不太认同,认为这就是祖母绿,只是开门做买卖的图个和气生财,不愿意给自己起争执而已。

    不过孟砚青也懒得争执什么,祖母绿和碧玺很容易混淆,内行人看的是那么一星半点的差异,但是外行人看其实都差不多。

    现在不懂行的多了,甚至也不区分祖母绿和碧玺,统统叫做祖母绿了。

    所以这种大差不差的事,谁想买,那就买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出门在外,她身边也没人陪着,她也不想惹是生非,当下便要离开。

    谁知道这时候,就听一个声音道:“那帽正,怎么就不是祖母绿?”

    孟砚青看过去,却见这是一个身形微胖的女人,大概五十多岁,烫着卷发,穿着黑绸暗纹印花连衣裙,戴着非常亮眼的翡翠项链,整个人看上去雍容华贵。

    当年聂扬眉离开大陆的时候她还小,但也见过一面,是以一眼便认出,这就是了。

    她便笑着道:“看着觉得不像祖母绿,便随口说说。”

    那女人走过来柜台前,看了眼那帽正,蹙眉。

    过了一会,她才道:“孙掌柜,麻烦拿出来给我看看。”

    孙掌柜听了,忙拿出来奉到那女人面前。

    女人拿了放大镜,对着那帽正看了一番,之后望向孟砚青:“你为什么觉得这不是祖母绿,能否说说缘由?”

    孟砚青见此,也就道:“这块绿宝石乍看颜色浓绿,但是如果在放大镜下细看,却能看到里面有些闪黄,带了那点闪黄,就够不上祖母绿了,应是绿碧玺。”

    她笑着道:“当然了,如今很多人也不大区分祖母绿和碧玺了,不讲究的话,反正也看不出来,再说早些年,在没发现碧玺电气石特性前,祖母绿和碧玺本来就是混为一谈的。”

    她这么轻描淡写,随口道来,却是听得那女人一时沉默。

    女人对着那宝石看了半晌,终于叹了声:“你说得是,这颜色虽然足够翠,乍看仿佛祖母绿,但是细看之下,带了闪黄,确实够不上祖母绿,成色差了些,这是碧玺。”

    那掌柜听了,一时汗颜,他确实是当祖母绿卖的,这年轻大陆妹来了,说是碧玺,他自然不当回事,没想到东家一来,直接也说这是碧玺,多少有些丢人了。

    孟砚青听这话,却是笑道:“聂女士好眼力。”

    此人却是正是聂扬眉。

    聂扬眉笑看着孟砚青,很有些兴味:“你知道我是谁?我看着你……”

    她看着她,自然有些眼熟。

    孟砚青倒是并不意外,当年聂扬眉离开大陆时,她也曾见过,只是当时她尚且年幼,自然和现在相貌略有些差异。

    当下她便笑着自我介绍,坦诚自己家世来历。

    聂扬眉诧异不已:“我们家和孟家有些交情,早些年我们家离开大陆,也隐约听说孟家出了事,不曾想原来他们家还有这样一脉!”

    以聂扬眉的年纪,比孟砚青父亲小大概十岁左右,自然是尊孟砚青父亲为兄的,如今听说孟砚青竟然是孟家支脉,自然倍感亲切。

    一时竟携着她的手,领她到了后院茶室中坐下,笑着道:“你神韵间让我颇感熟悉,倒是有些像你那位丽德姑姑,只可惜,听说天妒红颜,她早早没了。”

    孟砚青:“我确实和她长得有几分像,我小时候还曾经受过她的教诲,只可惜后来世道不太平,她就这么没了——”

    她略顿了顿,开始脸不红心不跳地夸起自己来,说自己才貌双全性情温柔,把自己夸得天上绝无仅有。

    ——天底下这么夸赞自己的,估计也是头一份了。

    聂扬眉却很是赞同:“她确实可惜了,可惜了!如果她当年也能过来香港,今日今时,怕是早有一番成就了!”

    孟砚青感慨,赞同。

    这么说话间,聂扬眉自然问起孟砚青的种种来,当听说她过来上珠宝设计培训班的时候,惊讶不已:“这可真是巧了!这培训课程我还有几天课呢!”

    孟砚青问起来,这才知道,原来这次的培训班本身就是聂扬眉筹办的,只不过她隐居于幕后,而课程讲授都是她手底下的顶尖设计师,她也会参与几天的课程讲授。

    这自然是意外之喜,孟砚青趁机请教一番,聂扬眉对孟砚青欣赏得很,邀请她去家中做客,并和她畅谈。

    原来聂扬眉目前正准备创立香港珠宝学院,并引入了英国皇家宝石学协会FGA课程,专门讲授珠宝鉴定和珠宝设计课程。

    她笑着道:“现在国内珠宝市场也正在升温,珠宝行业人才匮乏,可是以我看,国内的珠宝专业教学还非常落后,我心里正想着这个,不曾想就遇到了你,你是我的学妹,又是孟家的后人,有志于珠宝行业,这实在是我想都没想到的缘分!”

    孟砚青也是喜欢得很。

    香港珠宝古玩行业有不少都是解放前匆忙跑到香港的,很多人都和他们家有旧,所以她早有心理准备,必然碰到几个他们家昔日旧交。

    不曾想,第一个碰到的竟然是聂扬眉,同为女性,又都是家学渊源,都是校友,还恰好志趣相投,虽然如今差了三十多岁,但却是一见如故。

    当下两个人讨论起来如今国内矿物鉴别行业的技术能力,讨论起国内珠宝发展,当然也讨论国际珠宝设计流行,大陆和西方国家理念差距等,越谈越觉得彼此理念契合。

    吃过饭后,聂扬眉不舍得放孟砚青离开,问起来她的住处,当知道她的情况后,便邀请她过来自己家里住。

    孟砚青到底拒绝了,虽确实感到亲切,但香港这地界,再是豪宅也不过如此,她并不想太叨扰别人,再说她觉得陆绪章安排的那小房间也不错了,足够她住,这样也自在。

    *

    这天,孟砚青的培训班课程正式开始了。

    她过去那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了七八人人,女同学比较多,看上去大多是香港本地的,也有少量从新加坡或者澳门过来的。

    参加这培训,大多是同行了,大家也都热情地互相打招呼寒暄。

    孟砚青长得出挑,她一到,不少同学都看过来,也就有人和孟砚青打招呼,孟砚青略做了自我介绍。

    大家一听,很惊讶:“你是从大陆来的?大陆现在也有珠宝行业了?”

    一时之间,不少同学都用好奇地目光看着她。

    孟砚青顿时觉得自己成了珍稀动物。

    她笑了笑,便和大家大致介绍了情况,说自己是地质学院的,目前地质学院要发展珠宝设计,所以过来香港培训班取经等等。

    大家恍然,恍然之际,那目光就各有不同了。

    有人父辈也是从大陆过来的,于是便好奇,问起大陆的种种来,这时候就添了几分亲切。

    这时候,就听到一个男同学道:“你看着真不像大陆来的。”

    孟砚青听这话,笑看向对方:“为什么不像?”

    这男同学还没说话,旁边一个女同学已经道:“大陆人那么穷,吃不饱饭吧,一个个都面黄肌瘦的,你看着不瘦,不像那边的。”

    这话一出,在场其它同学略显尴尬,有人扯住她衣角,示意她别这么说。

    不过那女同学却道:“不是吗?大陆那边能吃饱饭了?”

    孟砚青记起刚才的点名册,约莫知道,这位女同学叫孙柔嘉,这位孙柔嘉好像是一位富家千金,法国进修过的,回来后想从事珠宝设计行业,所以参加了这次的培训。

    她笑了下,理都没理,却和其它几个比较友善的同学解释了大陆的情况,早些年条件不好,但是这些年改革开放,大家经济水平提升很快。

    那孙柔嘉听着,却是突然又插嘴:“照你这么说,大陆都开始富有了,那你们没穷人了?那我怎么看到前天报纸上还有大陆偷渡过来的呢?”

    她说这话,分明是挑衅上了孟砚青的意思,周围一众同学都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这孙柔嘉怎么了,为什么和孟砚青过不去了。

    大陆的经济大家约莫知道,肯定是不太好的啦,要不然怎么会有大陆妹过来当保姆呢。

    只是当面问出来,难免有些尴尬,让人下不了台。

    孟砚青也是纳闷,她什么时候得罪这么同学了?都是新同学好不好,还是她天然看不起大陆妹?

    就在众人尴尬的目光中,孟砚青笑着道:“孙同学,首先,作为中国人你应该知道,大陆拥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拥有一万八千多千米的海岸线,地大物博,人口众多,这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所以今天,你要问我,大陆有没有穷人,有没有吃不饱饭的人——”

    她摊手,笑着说:“这我还真不知道。”

    旁边就有人打哈哈哈:“说得是,那么大的国家,孟同学怎么知道。”

    孙柔嘉撇嘴:“那就是有了……”

    孟砚青却道:“孙同学,有没有的,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就在我们培训楼的下面,好像有一些乞丐,这些乞丐又是什么人,来自何方?”

    她这么一说,孙柔嘉道:“这我哪知道呢。”

    孟砚青:“这些乞丐想必也是外地来的,毕竟堂堂港城,哪里来的乞丐,是不是?”

    孙柔嘉蹙眉道:“他们好像确实是本地人,可是那不一样,他们是穷人,乞丐,住贫民窟的!”

    孟砚青:“哦?穷人是吧,他们是本地人,但他们不算?”

    她说这话的时候,始终是笑着的,笑得很温柔从容,不过此时,说到这话,尾音微微上挑,那可真是意味深长,讽刺意味十足。

    孙柔嘉愣住,一时有点面红。

    她刚才一时口快,就这么说出来了,当时没感觉,但是仔细一想,才发现自己说出的话漏洞百出。

    简直蹩脚极了!

    其它人见此,面面相觑。

    显然那些乞丐就是当地人,一群懒汉。

    所以,就算在香港这种富庶之地,也有穷人,也有乞丐,所以大陆哪可能人人吃饱饭,肯定什么人都有了。

    孟砚青这一番话,没有正面回答大陆的穷富问题,却直接一个回旋镖,把问题推到了香港的贫富差距,还赶上了这么一位孙柔嘉,说话不过脑子,倒是自己惹了一个大笑话。

    孙柔嘉尴尬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孟砚青见此,一笑置之。

    穷寇莫追,再说她来到香港这地界,也犯不着非和人较真,点到为止就是了。

    这时候,也有其它人忙和孟砚青说起话,化解尴尬,孟砚青不卑不亢的的,和大家聊天说笑,很快融入一团,反倒是那孙柔嘉,站在一旁,脸色很不好看。

    孟砚青自然不在意那孙柔嘉,反正能科普的就科普,非要戴着有色眼镜瞧不起人的,谁搭理你!

    其实孟砚青觉得自己就这么出现在培训班,也是一件好事,可以让这广大港澳台同胞以及外国人士稍微了解下大陆,以及大陆的珠宝市场。

    现在大陆要改革开放,因为珠宝行业的封闭特性,估计外界对大陆的情况一无所知。

    很快,培训班课程开始了,课程先从最基础讲起,讲了珠宝首饰的种类,宝石的类型,以及珠宝的鉴别等,如此一周的基础课程后,才开始讲述珠宝的设计基础,包括手绘基础、色彩运用、材质表现和各类珠宝设计方法等。

    在一个月的基础教程后,会进入基础课程考核,之后所有学员进入合作的珠宝公司内部进行实习,实习课程包括珠宝鉴别以及设计加工等,要求所有学员选择一样宝石,并全程参与,设计并制作出一款珠宝。

    孟砚青有些西方绘画功底,对于各样珠宝的绘制和上色学得很快,几天课程下来,已经能熟练掌握,比起一些有工作经验的同学并不差。

    每天课程,培训老师会给出一些习题,包括对各样珠宝首饰的绘制,以及尝试着进行饰品主题设计等。

    这课程并不轻松,而且对各样综合能力要求也都很高,孟砚青正好在这个课程中进行查漏补缺。

    不过她还是感觉,想要系统地提升自己的知识,只靠培训班是不够的,来到香港这块地界,各方面资源都远比大陆要丰富。

    回大陆后,她就要开始作为教师身份开授珠宝设计,所以她必须尽快获得更多资料,哪怕自己一时消化,也要先想办法复印了搬回去。

    她便和聂扬眉提起,聂扬眉自然也赞同,一方面将自己的一部分藏书借给她,另一方面还帮她办了香港大学图书馆的借书证。

    这对孟砚青来说,可谓是如鱼得水!

    每天她早上过去培训班,培训课程会在下午四点结束,四点后,她便赶过去香港大学图书馆看书,那边藏书丰富,而且有大量世界最先进的英文珠宝书籍。

    也可以借出来复印,虽然复印价格比较高,但现在她也不太在乎钱,反正可劲儿复印吧。

    唯一遗憾的是,这香港大学图书馆时常人满为患,而且有些热门图书非常抢手,比如她看中了一本珠宝设计的书,前些天想借,奈何当时当时手头的书还没还,没办法再借新的了。

    后来等她手头的书还了一本,腾出额度来了,那本书又被借出去。

    她一直关注着这本书,却一直没见这书的影子,好几次明明发现还了,结果她赶过来,又马上不见了。

    这让她有些懊恼,借一本书可真难,不过这种纯外文的专业著作,外面并不容易买到,而且大部头书还很贵。

    这天,她再次过去,先查了查,发现那本书还回来了,她当即不敢耽误,直接扑过去那书架,结果赫然发现,那个地方空了,又被人借走了。

    她看着书架上空出来的一处,很有些无奈。

    她对着那架子看了一番,遗憾之余,也只好先去看看别的。

    谁知道这时,就听到一个声音说:“你是要这本吗?”

    孟砚青看过去,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搭配着藏青斜纹领带,很矜贵漂亮的男人,不过神情却略显冷峻。

    他有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睛,就那么望着自己。

    孟砚青垂眼看过去,他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心仪的那本书。

    扫过那本书时,她的视线恰好掠过他的手腕。

    上面佩戴了某个奢侈品牌的最新款镶钻白金腕表。

    这显然不是一个普通人。

    她冲对方笑了笑,之后道:“是。”

    那男人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微颔首,之后将那本书递给孟砚青。

    孟砚青疑惑地看他。

    男人道:“给你。”

    他言语简洁,不过带着一种隐隐的权威感。

    这让孟砚青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这估计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人了。

    她便道:“既然在你手里,那你就先借吧,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这种男人,没事主动献殷勤要给自己书,凭着女性直觉多少可以感觉到,这人可能对自己有好感。

    不过这种漂亮又冷清的男人,估计会招惹不少桃花,还得要女人哄。

    她没心情哄男人,更没心情去猜这种男人心思,更更没心情去迁就对方高高的架子。

    她才是那个爱端架子的人啊……

    谁知道那男人却喊住她:“小姐,可以等等吗?”

    孟砚青停住脚步:“嗯?”

    男人一步上前,拦住了她,之后道:“这本书很热门,我还的时候,你未必正好赶上。”

    孟砚青挑眉:“然后?”

    男人抿了抿唇:“也许你可以留一个联系方式,我看完了,要还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这样正好再借到你手中。”

    孟砚青听这话,好奇地看过去,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间依然是矜贵高冷的,很居高临下的感觉。

    呵呵。

    她笑着道:“我现在租房子住,住处没有电话,所以,谢谢你的好意了。”

    那男人显然意识到了,他探究地看着她,带着几分研判。

    孟砚青:“先生,你可以让开路了吗?”

    那男人终于道:“我可以给你我的联系方式。”

    他很施舍的样子。

    孟砚青笑了,倒是有几分兴趣了。

    这是什么男人啊,追姑娘家,这种俗套手段都使出来了,人家却依然能高高在上。

    她笑道:“……那谢谢先生了。”

    男人见她答应,当即垂下眼睛,很快速地拿出纸和笔来,写了他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双手递给她。

    孟砚青接过来,很随意地看了眼那名字。

    看到后,一时也是意外。

    她抬起眼,再次望向那男人。

    这竟然是商西爵。

    商西爵自然注意到了,他仿佛并没什么意外的:“你知道我的名字?”

    这种笃定感,显然来自于他对自己身份的自信。

    孟砚青也不来虚的,笑着道:“宝瑞珠宝的少东家,久闻大名。”

    商西爵探究地打量着她:“你既然对这本书感兴趣,那自然是珠宝从业人员了?”

    孟砚青笑望着商西爵道:“对,说起来,我和商先生还有过间接的交道。”

    商西爵:“哦?愿闻其详。”

    孟砚青:“商先生是贵人,贵人总是多忘事,既是不记得,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商西爵了然。

    他身为宝瑞的东家,各种珠宝行业的场合去得多了,自然会被大家所熟知,再说他也曾数次登上财经报刊采访。

    他开口,很是矜持的样子:“那小姐如今在哪里高就?”

    孟砚青:“只是无业游民罢了,不过我想起来了,商先生昨天过来图书馆,穿的是一件宝蓝衬衫吧?”

    商西爵拧眉,显然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跳转话题,但他还是道:“不是,我穿着白色——”

    他话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陡然顿住。

    孟砚青微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视线相触间,商西爵略显清冷的眸底泛起一丝狼狈。

    是,他昨天就在这里,看到了她,看到她对那本书恋恋不舍,却只能放下。

    今天一早便等在这里,等了大半天。

    他一直将那本书拿在手里,等着她出现。

    她应该根本没看到自己,但是她猜到了,所以用这种招式故意试探他。

    结果他毫无防备,就这么自己招供了。

    孟砚青笑看着这样的商西爵,伸出手来。

    于是,商西爵便看到了那双纤白净美的手,隐隐带着水果还是花朵的甜香,很淡,但却撩人,就在他鼻间萦绕,让人心荡神摇。

    然而,孟砚青漂亮的指尖已经搭在了那本书上。

    商西爵抬眸,看向她。

    孟砚青笑望着眼前的商西爵:“这本书是法国珠宝设计学校的必读书,也是珠宝行业入门必修课,堂堂宝瑞少东家,我想——”

    她在他的目光中,缓慢地自他手中抽出那本书,之后,薄唇轻启,淡声道:“也许你并不需要。”

    那本书自商西爵手中抽离的时候,孟砚青转首,径自离开。

    商西爵站在原处,视线牢牢地锁着孟砚青的背影,看她走得旁若无人摇曳生姿。

    良久,他垂眸,看向了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

    竟然直接从商西爵手中抢到了这本书,孟砚青心情很好。

    这是一位法国设计师的著作,讲解了法国设计学校的手绘技法,同时结合作者几十年的珠宝设计经验。

    更难能可贵的是,书的后面还附赠了二十多张珠宝线稿图,可以让读者参考练习。

    这对于孟砚青来说自然求之不得,她拿着这本书,先去一处店面复印了一份,之后才捧着这本书回去家里。

    回去的路上,她才想起那商西爵。

    可以看得出,商西爵是一个很能装的男人。

    这个世上的男人,她可以容忍陆绪章在她面前装,但是其它的男人,都受不了。

    人家陆绪章装起来还是挺可爱的,但是其它男人,你装什么装呢,想怎么着就说嘛。

    难道以为她会被他那冷酷的样子迷得神魂颠倒,主动追求,而他只需要矜持地点头?

    她是那种上杆子的女人吗?

    对于这种,孟砚青只想戳破对方伪装,然后满意地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

    她想着他那有些装不下去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又想着他定然以为自己是香港的珠宝从业人员,估计以为自己对他很崇拜吧?

    等哪天,大家在某些场合巧遇了,他会知道,自己就是从他手里拿到了那对猫眼石的人——

    哦呵。

    她心情大好,到时候他一定会羞愧难当了。

    最喜欢看这种故作高傲的男人那狼狈又羞愧的样子。

    不过这么心情好着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陆绪章装起来就可爱,而这个男人装起来就那么不可爱呢?

    她对别的男人容忍度很低的,太高傲的太矜持的,太冷漠的太随便的,通通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但是陆绪章,却是可以的。

    陆绪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孟砚青想来想去,想了半晌,终于想到,陆绪章比商西爵长得好看,谈吐气质更好,陆绪章也更让她看着顺眼,各方面也比这个商西爵优秀。

    各方面都优秀?

    孟砚青茫然了。

    是陆绪章真就这么好,还是她对他特别偏心眼?

    于是这一刻,她的脚步停下,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周围车水马龙,人群络绎不绝,小轿车大巴士川流不息,而她在这花花世界极致的繁华中,却仿佛回到了那些年,那些飘在半空的光阴。

    她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

    “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是和我一起长大的。”

    因为一起长大的,所以在人生中无数可能的节点,他都会向着她喜欢或者希望的那个方向去伸展,于是,他就长成了现在的陆绪章,恰恰正是她心中最完美的模样。

    “所以,他就是我最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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