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站哪边
步入暑假的温浪生活又悠闲起来, 但他应当是个天生的劳碌命,一闲下来就觉得浑身难受,不做点事良心不安似的。
哪怕温拾叫他暑假就在家里好好查漏补缺, 把在学校没弄懂的东西弄清楚, 下学期再过去不至于继续当吊车尾,他也不想光安安生生在家安逸看书, 而是想用这两个月的大好时光出去打打零工挣点钱来。
双胞胎也经常在暑期兼职, 周斯言去做家教,周斯年到少年宫当兼职辅导员,天天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学画画学舞蹈。
这种文化水平高的温浪做不来, 他目前的学历水平,勉勉强强赛过初二的孩子。
但周斯年有一次在家提起过少年宫在招临时保洁, 一个月一百块出头, 温浪又心动了。
他偷偷找周大少爷将少年宫的地址和负责人的联系方式要到手,温浪顺利面试上岗,背着温拾开始他的打工事业。
少年宫打扫的任务量不算重, 下班时间也早,总能比温拾早一点赶回家的温浪偷偷摸摸干了半个月,也还没被温拾发现。
但,他在少年宫遇到了熟人,外文老师程临安。
上次中暑倒地被这位老师送进医院,温浪后来专程去感谢了程临安,还掏钱买了点水果送到办公室, 空手就太不好意思了。
程临安看到他主动找来很惊讶,而后满眼关切, 仔细询问了温浪的身体状况。
程临安在意的是温浪那怪异的肚子,但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 他问的不是太直接。
温浪没听出那文化人拐弯话里的暗示,直愣愣告诉程临安自己没事,不必关心,谢谢老师。
直到期末,程临安都对温浪多加关注,看见温浪确实一直活蹦乱跳,精神不错,他才缓缓放下了心。
私下找过一些当医生的朋友打听,程临安知道大肚子未必就是恶疾,或许也可能是一些不愿意告诉别人的隐疾罢了。
而程临安也渐渐意识到,他作为教师,对学生的关切应该点到即止,而不是像现在似的,只要温浪出现,他的眼神就不自觉追过去,哪怕他最开始,真的只是抱着关切的态度看过去的。
不该继续越界了。
恰好到来的暑假正好给了程临安重新整理一切的时间,他以为这样一来新学期,他又会回到从前的状态,不偏不倚,对所有学生都如沐春风,一视同仁。
却没想到,命运偏偏爱安排惊喜桥段来试探人心。
程临安在少年宫遇到了兼职的温浪。
这小伙子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推着水桶拖把扫帚等清扫工具,从一楼的清洁室出来,正好和送侄女来上美术班但找不见教室的程临安撞上。
程临安一手牵着侄女,一手拎着粉红小猫头画箱,脚步停顿。
和在学校里总是正装的风度翩翩不同,私下的程临安穿着夏季白色Polo衫,宽松的卡其色休闲裤,随性舒适,人夫感十足。
“程老师?”温浪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会见到程临安,人都麻了。
没人想在暑假遇见学校里的老师,尤其这老师还是教他最不擅长科目的那个。
出于礼貌,温浪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打了个招呼。
程临安眉头微动,“你好,温同学,你怎么在这里……打工?”
他看上次赶到医院的女人明显就是大户人家的装束,加上每天傍晚到学校接温浪的年轻男人,坐的也是豪车,还以为温浪是个富家子弟。
“趁暑假挣点钱。”温浪坦诚道,他如果真的考上大学,学费生活费就不想再让温拾替他掏,加上孩子冬天就要出生,奶粉钱尿布钱也都是一笔重担。
这钱,他能挣点还是得挣点。
程临安惯性看向温浪的肚子,却什么端倪都没发现。
温浪胎位实在好,都已经七个月了,和三四个月时却没什么变化,宽大的衣服一套就遮的干净。
职业病上身,程临安换了老师的口吻:“暑假兼职也别忘了复习和预习,一开学就要考试了。”
温浪点头如捣蒜,他现在每天早起背单词,晚上回家也会温习,开学摸底,他绝对不会再当最差的那个。
见叔叔竟然和人攀谈起来,穿着蛋糕裙,扎着俩小羊角辫的小朋友抬头,晃了晃另一只莲藕似的手腕上挂着的粉色手表,“爸爸!你再不送我去上课,我就要迟到了!”她着急去上画画班的!
“程敏敏,不许乱叫。”程临安下意识看向温浪,“这是我哥哥的孩子,我送她来上美术兴趣班。”
不是程临安解释,温浪真以为这小姑娘是他的女儿,因为程临安也是该当爹的年纪了。
“你知道美术班在几层吗?我刚刚没在门外的指路牌上找到。”
“画室在顶楼401。”温浪给程临安指了路,目送老师牵着小朋友离开,赶忙心有余悸推着自己的清洁车往反方向溜。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温浪脸上就写了四个字——紧张尴尬。
他真的不想在暑假还见到老师啊!
可惜,程临安小侄女下课的时间,和温浪下班的时间相差无几。
在等车的公交站,温浪又见到了程临安的——侄女。
上课结束的小姑娘手里举着一个冰激凌蛋筒,抬头看了眼温浪,主动打招呼道:“小哥哥好!”
“你好呀。”
姗姗来迟的程临安几步追上乱跑的侄女,把人拉到自己跟前,才看到温浪。
快餐店的蛋筒奶油冰激凌买一送一,侄女下课吵着要吃,程临安给她买了,但只需她吃一个,现在手上还举着一个,眼看在炎热的落日烤炙下就要融化。
程老师不爱甜食,于是他递给了温浪,“下班辛苦了,这个给你吃吧,小孩子都喜欢吃这个。”
温浪才十八,确实是个孩子。
继词典后,温浪又从程临安手里收到了第二个礼物,奶油蛋筒冰激凌。
这是温浪第一次吃带蛋筒的冰激凌,在温拾的撺掇下他在宋家也尝过,但宋家的都是一个小圆球放在碟子里,旁边还有饼干碎水果粒,用小银勺子挖着吃,没有下面的手托。
直到程临安的侄女嘎吱嘎吱啃起蛋筒,温浪才知道,原来下面这个托也是可以吃的。
有点好吃。
温浪舔舔嘴角,不知道他哥吃过没有。
温拾比他更喜欢甜食,要是能带回家给温拾尝尝就好了,但冰激凌化的太快了。
“老师,您能告诉我,这个在哪买的吗?”
下次,他带温拾来吃。
温浪坐着公交车赶在温拾回来之前到了家,又火速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做出自己好像一直在家里的假象。
傍晚的时候,温拾一向是和宋庭玉一前一后到家,要么是温拾先到,要么是宋庭玉先到。
今天五爷或许有点事,被绊住了脚,阿四先开着车把温拾送了回来。
可能是天气越来越热,补习班还没有恒温空调的原因,温拾这一阵工作起来确实有点力不从心,每每撑到下班的时候,都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平时回家他还能和宋念琴问个好,跟双胞胎扯皮两句,关心一下弟弟的学习,现在,他只想在楼上躺平,躺到吃饭,吃完饭直接入睡。
温浪看出温拾的疲惫,他意识到人和人的体质真的不大一样,他一天不干活就闲得发慌,干活出汗才觉得通体舒畅。
但温拾的身体恐怕真的不能负荷高强度的劳动,就连温浪都有点想劝劝温拾缩减一些工作时间了。
勤奋一阵子的温拾也到了倦怠期,但他从前从没对一件事投入这样多的精力和时间,虽然累,他却还是舍不得松手。
他总说在等一等,等补习班走上正轨,等补习班的生源稳定下来,等招聘的新老师全部培训上岗,等到新编撰的题册资料校对整理完……等的无穷无尽。
“你这样哪有休息的时候?等到孩子出生的前一刻吗?”温浪还没看出自己哥哥也有点工作狂的作风,这跟温拾虚弱的小身板太不相符了。
温拾眯眼一笑,“不会啦,等时机合适的时候就停下来了。”
他总不能现在就开始歇长假,温拾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更不想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补习班的同事。
“别说我了,你在家里复习的还好吗?要不要我再帮你请一位老师?”温浪学习的知识体系和正规初高中还不太一样,不然温拾直接就安排他进补习班当插班生了。
“不用不用……”温浪立马拒绝,“我自己温习的挺好,哥,你放心,这次开学摸底,我绝对不会是最后一名了。”
“哥,你这周末有时间吗?”温浪惦记着用自己挣的钱,请温拾去吃冰激凌蛋筒尝尝鲜。
“周末?周末我可能要去郊区的印刷厂看一看。”
补习班的复印机每天要印那么多卷子和资料出来实在有点吃力了,一个月换了几箱子墨盒,后勤成本直线增加。
于是温拾打听到一个印刷厂,想去和他们谈谈合作,长期从那里印刷题册,这样成本就能降下来了,那里印刷装订,还比温拾他们做的精致成熟。
“好吧。”听到温拾有正经事,温浪就收起了吃冰激凌的心思。
“怎么了?你周末有什么安排吗?”这些天太忽视家庭的温拾有点愧疚,他把温浪独自留在家里,温浪在宋家也就只有温拾这一个熟人,说不定多孤独,“我看看到时候能不能提前回来,和你一起去。”
“没事,就是想和你一起出去吃东西,那种上面是奶油冰激凌,下面是脆脆的像饼干一样的卷筒,很好吃。”
一听温浪描述的就是蛋筒冰激凌,温拾没吃过,但,“你在哪吃到的蛋筒冰激凌?”
“啊……我平时白天没事的时候就出去逛逛,今天正好遇到我学校里的外语老师,他接侄女下课,买了两个冰激凌,给了我一个。”温浪摸摸耳朵,“我原本想带回来给你吃的,但化的实在太快……”
“那下次一起去吃吧。”温拾知道温浪会自己出门逛逛解闷,松了一口气。
他正希望温浪可以在京市多交点朋友,多有点自己的经历,增加一点归属感,变得乐意留在这里,对这里的生活满意,从而找到自己的新生活。
而不是回到小县城去累呵呵的讨生活。
京市哪里都好,哪里都有机遇,只要温浪不自甘堕落,生活肯定是往上走的。
但温拾忘了,这哪哪都好的京市,还有个大隐患。
死皮赖脸跟着宋五爷回到宋宅的薛仲棠乐呵呵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下楼迎接宋庭玉回家的温拾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一直觉得京市足够大,自打婚礼之后两个月没有出现的薛仲棠应该不会再找上门来碍眼了,但事实证明,他失算了。
有些烦人精就是阴魂不散的
宋庭玉低声跟温拾解释,“他家卫生间漏水了,说要来借用……”
“嫂子,我家卫生间漏水了,这几天能不能借助在这里呀?”薛仲棠双手合十,一副祈求的样子。
可惜,温拾不吃他这套。
“你不是只借用浴室吗?”宋庭玉蹙眉,这人怎么进来就变卦了?
“我们家那个水管一时半会修不好,我总不能一直住在漏水的房子里。”薛仲棠很不要脸,“就借住一段时间,求求了,我签了那么大的合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宋庭玉就是看在薛仲棠好不容易签了那么大的合同,才没把耍赖皮凑上自己车的这人踹下去。
但现在,他觉得当时就应该把薛仲棠直接踹下车,管他是去租房子还是住旅馆,都不该一时糊涂把他带回来。
温拾虽然有些想赶人,但看起来实在有点造型脏乱差的薛仲棠似乎确实很需要浴室。
可温浪就在楼上。
正当温拾想开口把薛仲棠支到外面去时,他发现薛仲棠眼睛亮起来了,直勾勾盯着他身后,像是看到了肉的大狗,垂涎又渴.望。
回头一看,温拾发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玄关的温浪。
完蛋了——
在温拾眼里,温浪和薛仲棠压根还没见过面。
在没见到薛仲棠时一派清醒发誓独立的温浪,会不会在见面后就被“爱情”冲昏头脑,谁叫原著就是这样安排的。
但,看到薛仲棠的温浪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他甚至打算装作完全不认识这个人,扭头就往屋里走。
可薛仲棠没给他这个机会,张嘴就喊:“温浪!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极会演戏的薛二爷装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看看温拾,“嫂子,他是你家的亲戚吗?”
“我弟弟,”温拾抿唇,“不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薛仲棠正斟酌着如何讲才能不经意点出他和温浪之间的亲密关系,又不至于叫温拾对他产生敌意和厌恶。
温浪却先一步走过来,向温拾解释:“哥——他是我之前的主顾,我在他家打扫过卫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
温浪没打算告诉温拾薛仲棠就是自己肚子里孩子的爸爸,因为,他不准备带这个孩子认祖归宗了,和薛仲棠争抢自己身上落下来这块肉的抚养权,对温浪来说胜算太低。
温浪都开口,薛仲棠便随着他的话头讲:“是,温浪当时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我那时候出差,断了一条腿,不是他,恐怕生活都没有办法自理。我很感谢他,但我后来再回到那里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找到他,没想到,他竟然到京市来了。”
“更没想到,原来我们也能算是一家人,这也是缘分啊。”
“谁和你是一家人?”胡说八道。
“谁和你是一家人!”才不要你做弟夫!
宋庭玉和温拾不愧是一个被窝里的,说话都异口同声,两张脸上同是对薛仲棠的嫌弃,宋五爷尤为明显。
宋庭玉太过聪明,他只从薛仲棠的只言片语,竟然就猜到了薛仲棠当初从桃花镇回来讲述的那场念念不忘的艳遇,十有八九就是温浪。
而自己的小舅子还怀孕了,七个月,算一算,正好是那个冬天怀上的,也正好是薛仲棠出差去桃花镇,断了一条腿的时候。
小舅子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竟然是自己的朋友。
意识到这件事的宋五爷都要感叹一句荒谬,他现在压根不相信薛仲棠家水管坏了,这人闹着要来,明显就是另有图谋。
温拾同样闹心,孕夫的脾气本就不好,他甚至要连带迁怒把薛仲棠领回来的宋庭玉了。
薛二爷看着自己面前这对门神似的夫夫,退而求其次,“一晚上好吧?就一晚上。”他开了一天的车从桃花镇回来,已经快是个废人了,再要他折腾到市区去,他估计得死路上。
时间确实不早了,宋宅马上开饭,管家从里面出来唤人进屋,温拾观察了温浪的脸色,没看出什么端倪,才忍下薛仲棠的登堂入室。
注意形象的薛仲棠第一时间到客房洗了澡换了衣裳,捯饬出个立整的发型,光鲜亮丽出现在餐厅。
只是,晚上吃了个冰激凌的温浪不太饿,早在他下来之前就吃完了饭,回房去学习了。
跟孔雀开屏似的薛仲棠没找到自己散发魅力的目标,登时蔫了,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到椅子上,连席间回应和他搭话的陈周年都意兴阑珊。
晚饭后,照例该是宋庭玉和温拾在书房里处理工作看胎教书的时候,但今天的温拾却违背了这个惯例,他像是只斗鸡似的,要下楼去守护自己的弟弟。
绝对不能叫那个薛仲棠靠近温浪半步。
宋庭玉看出温拾的不忿,意识到温拾应该也知道些什么,才会从一开始,就看薛仲棠那么不爽,到现在,敌意甚至要溢出来。
只是同样作为薛仲棠的朋友,宋庭玉能看出薛仲棠这次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他原本还以为薛仲棠这段时间的收敛只是因为矿场的工作实在是太多了,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他小舅子的功劳。
叫烈马收心,温浪是头一个。
宋庭玉拦住气势汹汹的温拾,“你干什么去?”
“去看看温浪。”温拾咬牙,“我感觉那个薛仲棠图谋不轨。”
“薛仲棠和温浪很早就认识了,”宋庭玉故作糊涂,“要是发生什么,应该早就发生了。”
温拾气鼓鼓,没错,就是早发生了,但凡让他早穿过来点,都不能叫温浪未婚先孕这事发生。
十分不爽的温拾把温浪和薛仲棠的事告诉了宋庭玉,“总之,不能让他们两个在一起,那个薛仲棠,就不是个靠谱的,他和浪子在一起不合适。”
“所以你要去处理他们之间的事?这是不是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温浪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年幼无知!总不能年轻的时候被一块石头绊倒了,这一辈子都绕不过这块石头了?就算他绕不过,我也得牵着他绕过去。”温拾两手叉腰,恨不得下一秒就化身正义使者,把薛仲棠就地正法。
他伸手点点宋庭玉的胸口,皱眉道:“你站哪边的?不能因为薛仲棠是你的朋友就向着他说话,你还不知道他是个花花公子吗?”
“我才没有。”宋五爷抬起双手,做投降状,“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我只是觉得温浪已经成年了,他会有分寸和选择,你应该相信他。”
“再说,温浪今天没有直接告诉你薛仲棠就是那个人,他应该,也不想让你和薛仲棠起什么冲突。”
作为朋友,他能帮薛仲棠的,也就只有不添乱,至于美言还是算了,免得温拾觉得他们蛇鼠一窝。
宋庭玉的话点醒了温拾。
温浪还没给他介绍过薛仲棠,温拾要这就找上门去,都不知道怎么自圆其说。
不过,他还是端了一盘水果去看望温浪,温浪看起来完全没有被突然到来的薛仲棠打扰,坐在床上听英语磁带跟读默写,认真的很。
“哥,你怎么来了?”温浪摘了耳机。
“我来看看你在干什么,这么晚还在学习吗?准备什么时候休息?”
“还早,我再背一会。”温浪看出温拾明显欲言又止的便秘表情,叹气,“哥,你找我我到底有什么事?直说吧。”
温拾立马放下果盘,蹬掉脚上的鞋子挤上床,“浪子,你和那个薛仲棠很熟吗?”
“不算很熟,只是帮他干过活,都已经大半年没见过了,”听到温拾口里的名字,温浪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低头道:“我都不知道他原来叫薛仲棠。”
薛仲棠,听起来,还真是个有文化的名字,怪好听的。
第73章 我不喜欢你
温浪虽然在外讨了许久的生活, 但在感情上,却如同白纸一张,跟了薛仲棠那个冬天, 是他情窦初开第一次。
他打小就从心底喜欢男人, 可在桃花镇那样闭塞的地方,温浪总觉得, 自己多看几眼男人都像是个异类, 他像是捧着潘多拉匣子般,谨慎而小心地捧着自己的性向和身体的秘密。
单纯的温浪从没想过和自己的主顾产生这样畸变的关系,但无法否认, 日积月累的相处和薛仲棠有意为之步步为营的试探,叫温浪逐渐变得欣赏薛仲棠的长相, 欣赏薛仲棠的谈吐, 欣赏薛仲棠的一切。
那时的薛仲棠在温浪眼里,兴许是这世界上最完美无缺的存在。
因为爱上一个人的过程,就如同造神。
所以当爱消失的时候, 当那亲手捧起的神龛土崩瓦解,定睛一看,断壁残垣里站着的,不过和自己一般,是个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的普通人罢了。
这就是温浪在京市两度见到薛仲棠的想法——原来会闪闪发光的先生,不过也就是个叫薛仲棠的普通人而已。
薛仲棠压根不会发光,也没有那么吸引人, 纯粹是温浪的喜欢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将平平无奇化作卓尔不群。
但真要说得知薛仲棠真实姓名的温浪不落寞, 且没有半点难过,洒脱的了不得, 那应该是骗人的。
明明是这样好听的名字,为什么那时候自己怎么问,他都不愿意说出口呢?
他们原来是连名字都不配互通的关系吗?
温浪到现在恍然觉得自己半点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相爱,因为他看到了温拾和宋庭玉的样子。
相爱的人,彼此之间都不用开口就清楚对方的一举一动。
哪里像他,连名字都不知道,就连上床这样亲密的事情,那叫不出口的称呼,都像是为彼此蒙上了一层面纱。
温浪突然有点后悔。
温成头那时候骂他骂的也没错。
因为这样一看,他和薛仲棠的关系压根不像是情人,倒像是街边发廊里的鸡同客人一般,那也是单方面知晓姓名的关系,也同他一样,事后拿到手了毛票。
且温浪一个人,打了两份工,才拿到一份钱,明摆着吃亏了。
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被坑了的温浪嘴角绷成了一条线。
他是不是该找薛仲棠把这第二份工资也讨到手?
薛仲棠费尽心机死皮赖脸住进宋宅,结果压根连温浪的影儿都没见到。
这宋宅该死的大,他就是想去半夜敲温浪的房门,说不准都得找错了屋。
如花孔雀一般翘首以盼的薛二爷只好在客厅坐着,时不时往楼梯张望,期待温浪能主动下个楼,和他聊几句。
他觉得温浪不会无情地无视他的。
就这样,明明有客房住的薛仲棠硬生生在沙发上睡了一夜,直到天明,一个翻身从沙发上滚了下来,后脑勺在地板上磕了个大包,痛的他龇牙咧嘴。
温浪早起到花园里背单词,看到捂着脑袋找佣人要冰块的薛仲棠,连句关心都没有,很平常地绕过了薛二爷走。
这下薛仲棠连头顶的大包需要的冰袋都顾不得了,几步追了过去,对上温浪英俊的脸,竟然心跳漏了几拍,就好像他第一次见到温浪时似的。
薛仲棠低头暗骂,这些年他跟浪里白条似的日子,简直白活了!丢人背兴!
“你起的好早,要去干什么?晨练?”
“背单词。”人跑到了跟前搭话,温浪总不能装聋,举起手里的词典和随身听给薛仲棠看。
“你不是不认字吗?”
“现在认了很多。”不知认字,中学生水准的温浪现在洋文也能拽两句呢。
或许是因为温浪自己开始识字读书学外语,他才越发觉得薛仲棠没什么厉害的,所谓有文化不过就是装在肚子里的墨水积攒多了,只要肯学肯读书,谁不能是个有文化的人?
学识和阶级财富无关,但却足以让人平视一些东西。
“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要学习了。”不等薛仲棠回答,温浪就把随身听的耳机戴到了头上。
还想说点话的薛二爷闭上了嘴,找了个温浪附近的石墩子坐了上去,等着温浪结束晨读。
温浪嘴里蹦出字正腔圆的洋文,这样优秀的发音叫坐在石墩子上的薛仲棠变了神色。
他莫名有些不快。
因为温浪身上出现了他不曾插手也不曾知晓的变化。
温浪变得比从前优秀了,还学会了洋文,说不定以后外国佬都得为他倾倒。
没有人会一直停留一个地方一个瞬间里,千变万化才是永恒不变的东西。
可薛仲棠低头审视自己的变化,他却不曾优秀,只是越变越差。
从前他哪里会为一个人百爪挠心寤寐思服,更不会往自己脖子上套上那所谓忠贞不二的项圈,因为永远和一个人在一起这件事在从前的薛二爷眼里,和赴死没什么区别。
专一和忠诚从不是灵长类生物该有的原始本性,不然它就不会被称之为美德。
和热衷于自我约束控制一切的宋庭玉不同,薛仲棠天生就是个风流的人,他享受在平原上失控的冲动,也不觉得自己见一个勾搭一个,万花丛中过有什么错,人本来就是追求刺激和新鲜的生物,像宋庭玉那样死板的人生才没有体验感。
可偏偏,薛仲棠早已形成的舒适圈被他亲手打破了,就为了追着温浪,他硬生生把一切都扭转成了自己不习惯也不喜欢的样子。
他第一次吃回头草,可这颗回头草却似乎长脚越跑越远了。
好不容易等到温浪背完单词,薛仲棠心一横,从石墩子上站起来,不准备再畏畏缩缩,他要直白些,要温浪一个准话。
要是温浪对他没意思,他、他——肯定扭头就走,再也不在这里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
“温浪,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冷漠?”薛仲棠漂亮上挑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温浪,“难道你把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都忘了吗?”
冷漠?“我没有。”温浪觉得他这是对待一个寻常熟人的正常态度。
忘了?“也没忘。”肚子里的货都还没卸,那第二份工资薛仲棠也还没给,温浪这辈子都忘不掉吃的这闷亏。
薛仲棠露出欣喜的表情,上前想拉住温浪,“我就知道,你还喜欢我,对不对——”
这样的态度,就是为了故意引起他的兴趣对不对?
温浪的身子往后仰了仰,看薛仲棠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你胡说什么?我才不喜欢你。”
“什么?”
“我说,我不喜欢你。”温浪无语地蹙眉,捂着自己的肚子又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才半年不见,薛仲棠怎么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上赶着招人烦。
而且,“我们半年没见面,没有任何联系,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半年没见面且连姓名都不清楚的人?”
正常人都不会做这种蠢事。
现在回想起来,温浪觉得自己能惦记薛仲棠三四个月,坚持不懈想找到这个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也算是对自己这混乱的初恋给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结尾。
再为这失败的感情浪费明明可以用来赚钱和学习的宝贵时间,就太不礼貌了。
薛仲棠当然也知道惦记一个半年都见不到的人不正常,但是能怎么办?
他现在就是犯贱啊!就是放不下啊!就是连温浪告诉他不喜欢也在心底找补说不定温浪是在说气话!
薛仲棠唇角嗫嚅,红了眼圈,眼泛泪光盯着温浪,这模样,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温浪才是负心汉,才是薄情寡义沾花惹草的无情郎。
“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真的不能再真了。”温浪郎心似铁,再度重申:“我真不喜欢你。”
被冷酷而直白的温浪拒绝,薛二爷不可置信的恍惚眼眸倏忽掉了一滴泪下来,晶莹的,心碎的,我见犹怜的。
可惜,温浪不吃这套。
“你哭什么啊?”是不是男人啊,又没断腿没流血的,哭屁。
温浪长这么大,除了他哥前一阵心情不好,多愁善感,真没见哪个大男人说掉泪就掉泪的。
这薛仲棠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温浪扯起自己的袖子管儿,把人一抓,胡乱蹭了两下,跟刷盘子似的糊弄,“快别哭了,再哭没出息啊。”
一会叫其他人看见,还以为自己欺负了薛仲棠呢。
薛仲棠怎么也算是宋家的客人,温浪不想给他哥找事。
脸被布料粗糙到好似钢丝球一般的袖子摩挲着,薛仲棠哭的更惨了,一伸手抓住温浪的胳膊,“你在骗我对不对?你都在说气话对不对?”
要是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给他擦眼泪!?
要是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拿衣服袖子给他擦眼泪!?
分明就是口是心非。
温浪的行为还爱他!
“我说对你能不哭吗?”温浪真服了这薛仲棠的胡搅蛮缠,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一会就要撞上出来晨练的宋庭玉了。
“能——”
“那你先止住眼泪。”
薛二爷抿紧了嘴巴,努力睁大眼睛,把泪蓄在眼眶里,好在他眼睛够大,才不至于落下。
“坚持住好不好?”
薛仲棠点头。
温浪抽回手,好言好语,“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给你拿点纸回来。”
薛仲棠‘嗯’了一声,站在原地等着,等温浪带给他新的回答。
只是,等到穿着运动装的宋庭玉出现在眼前,他都没看到拿纸巾回来的温浪。
从他面前慢跑而过的宋五爷从兜里掏出一包纸扔过去,“温浪让我给你的。”
小舅子和宋五爷讲薛仲棠想解手没带手纸。
宋庭玉觉得薛仲棠虽然没下限没德行但却不至于在他家花园里上厕所,但小舅子难得开口让他帮忙办点事,宋庭玉还是答应了,屈尊降贵给薛仲棠送了包纸巾。
早就止住眼泪的薛二爷一把将纸巾捏扁,不可置信,想往屋里冲,却被宋庭玉一伸手拦了下来。
“你别进去,他在和温拾吃早餐。”薛仲棠的出现,说不定会让温拾失去胃口,宋庭玉可不想见温拾食不下咽。
见薛二爷脖颈上的青筋都气出来了,宋庭玉挑眉,虽然幸灾乐祸不太好,但他还是想说,活该。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拍拍薛仲棠的肩膀,宋庭玉忠告道:“你与其攥着从前在这里胡搅蛮缠,不如放下从前,重新开始。”
他不觉得薛仲棠眼里的从前能找回温浪,因为温浪早就开始向前走了。
想要找回一个已经重新背起行囊前行的人,那就只有和他同路追逐而行。
至于能不能顺利找回,那就看机缘,看造化了。
就那样把薛仲棠晾在外面的温浪没有半点负罪感,他才不要为哄薛仲棠说出违心话,而且,说出那种话叫薛仲棠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只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纠缠不清。
温拾密切关注温浪的一举一动,看弟弟食欲不错,半点没被薛仲棠影响,彻底放下心来,欣慰至极。
可打那天起,被宋庭玉说动的薛仲棠却转换了对策,他开始送东西。
温浪的衣服料子差,他就从百货商店买来许多奢侈品牌的当季男装,让人送到宋家,指名道姓要给温浪。
温浪在学英语,薛仲棠找了远在国外的朋友,让人给自己寄了两箱子的当地原文杂志报纸,快递去了宋家,投其所好。
至于他本人,到没有再总是欠欠凑上前去,他还是怕如果自己亲自去送,会被温浪毫不犹豫的拒绝。
这样叫别人送过去,温浪就是不想要,也不知道往哪里退。
不过温浪压根没想过把这些东西退回去,因为薛仲棠本来就欠了他一半工钱,这些物质送到他手上,也算是钱货两讫了。
原本那些带吊牌的衣服还被温浪拜托双胞胎拿到百货商场去退,结果这些衣服一旦离柜,只能凭收据换货不能退货,温浪又圆个肚子,那些夏季款根本穿不到身上,只能挂在柜子里欣赏,半点实用性没有。
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温浪越来越觉得薛仲棠烦人。
至于那些外文刊物和报纸,以温浪的水平当真是晦涩难懂,于是他从里面挑出来许多本,准备一开学送给程临安,就当回馈程临安给他的词典和冰激凌了。
而薛仲棠这一阵没露面,也是真在忙事情,桃花镇的矿场重启要安排剪彩,和扩大的矿区进行炸山开矿,在同一天。
八月中旬,开矿当天,除了薛仲棠宋庭玉小矿长等,省里也要下来人参观视察,处处都得安排周到,他忙的像是个陀螺,连半天清清闲的时候都没有。
参加剪彩这种事,宋庭玉当然不会一个人去,邀请函上也写了可以携带家眷,于是他拉上了温拾。
温拾其实不想去,看炸药炸山这种事对他来说还没一道数学题来的有吸引力,只是架不住他不答应,宋庭玉就在床上耍“阴招”,半夜逼他就范。
“就三天而已,你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宋五爷手落在不该落的地方,不急着动作,惹得温拾尾巴骨都酥麻起来,憋不住发出哼声,晃腰祈求,连声答应,“去、去还不行吗……你快点动一动。”
宋庭玉笑出声,一口咬住温拾的脖子,手上的力道重了些,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伺候温拾。
赵泽霖还是没松口他们可以同房,但由于孕期激素不稳,温拾对可以舒服的事情却有种独特的热衷,像是到了春天发.情的猫,一到晚上看宋庭玉的眼神都如狼似虎,两人盖一床被子,温拾那个手相当不老实。
宋庭玉也是男人,别这么撩拨,还能忍住那真是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赵医生表示没办法,这是正常情况,但温拾的身体还是不太能禁受的住,月份再大点会保险些,现在只可以有想法,不能突破底线。
只不过不突破底线,宋庭玉也有手法把温拾伺候的舒舒服服,就是宋五爷自己的日子不太好过,真快去当和尚了。
矿山如期开采。
第一天要先按照当地的风俗祭拜山神,浩浩荡荡来了不少人,宋庭玉作为出资人,自然是擒着香站在案桌c位的那位主,一起的还有柳泉和几位村长,轮流上香。
温拾作为家属,就远远在阴凉地里等着前面的祭拜结束,他还在人群里看到了好些个眼熟的人,都是温家村的同乡。
只是这些同乡见到温拾并没有多亲近,连招呼都不打,温拾看过来时,还得到两枚白眼球。
被人平白翻了白眼的温拾不解,他好像没做什么得罪人的事吧?难道是因为他一直盯着供桌上的红烧猪头被人发现了?
祭拜山神后,山下摆起流水宴。
柳泉,薛仲棠,几个村长,小矿长,加上宋庭玉温拾坐一桌。
这一桌的氛围也有些怪异,座位和座位之间泾渭分明,柳泉被几位村长簇拥,而小矿长连带薛仲棠他们这一波从城里来的则围着宋五爷,没人主动开口,也没有人敬酒应酬。
他们之间的氛围生分地像是在吃白事。
这矿虽然开了,但却不是所有村子里的人都满意薛仲棠他们给出的赔偿方案,还有一些固执地不愿意迁走山上的祖坟,也不觉得这矿场会给他们带来好的收益,或者压根觉得这占地赔偿金还能再高一些,想狮子大张口的人。
这一小波人汇聚在一起,自然就围到了一向都是保守派且压根不喜欢这矿场的柳泉身边,其中就有温家村的村长,温广原的亲爹。
只不过温村长是压根儿不愿意牵动祖坟,他们家的祖坟是在山上找的风水最好的地方,旺子孙旺后代,祖祖辈辈都在那里,轻易是不能搬的。
可一旦炸完西边的矿山,迟早轮到他们这里,温村长想好了,他就是天天去那山上守着,也不能叫这伙人把炸药放上山,除非这些人把他这把老骨头一起炸死。
温拾原本还在低头扒碟子里的毛豆吃,久而久之,发现这桌上好像就他一个人在吃东西,只好尴尬地放下筷子。
宋庭玉看出对面要给他们摆龙门阵的架势,沉下脸,抽出手帕帮温拾擦净手,“你先去车里等我。”
温拾依言站起来,他也觉得在这种气氛下,是真的一口都吃不下去,还不如回车上,等着回到镇子上的招待所再和宋庭玉去找找有没有好吃的饭店填饱肚子。
见温拾要走人,坐在他对面的温村长却急急开口,“温拾,你不认得叔了吗?这就要走?也不和叔讲讲话?”
“怎么会不认识,”温拾抬起的屁股只好又落下,“村长,我没忘。”
吃过人家家的鸡蛋,温拾没那么忘恩负义。
“没忘,你没忘就好呀!叔还当你走出村子就再也不回来了,现在回来了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啊,叔想求你一件事。”温村长长叹一声,“这件事,叔真的买下老脸求你,也请你看在从前同乡的面子上,帮帮忙。”
“叔,什么事?”温拾直觉有点不妙,因为这一桌子人里,他看着就是那最像小菜碟被人拿来开刀的。
“拾头啊,你知道的,咱们温家村的人,世世代代死了都埋在东边的山上,可你们来了这一开矿,炸完西边的山,还要炸东边的山啊!那都是咱们老祖宗坟在上面呢!这炸了祖坟,不是大不敬吗!对你们小辈的风水也有影响啊——”
温拾一个后穿过来的,哪知道这种事。
但,“矿场要炸山,您不应该在镇上签合同的时候就知道了吗?为什么,现在都已经祭拜过山神要炸山了,才提起坟地和风水的事情?难道东边的山谈合同的时候不在矿区范围,是临时才划进去的吗?”
温拾看向宋庭玉,“真是这样吗?”
薛仲棠先一步举手解释,“当然不是,柳镇长,咱们一早就说好的,那东边的山早就在规划范围内,我们的赔偿金也一并发下去了,甚至知道你们的风俗,还将东边开矿的进程拖后了两个月,给的就是你们迁坟的时间。我们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今天这么大好的日子,村长这一出又是什么意思?”
温村长脸色一僵,什么意思?
虽然是早就说好,也是镇上点头签了合同的,但这祖坟对他们而言哪里是那一点点赔偿金就能解决的事情?
迁坟,他们不愿意!
第74章 孩子动了
做过乡镇工作的就知道, 别管什么合同不合同的,群众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群众乐意, 就是不签合同, 只有口头承诺,也能顺顺利利推进工作, 群众不乐意, 就是镇上省里的官儿现在到场坐镇都没用。
眼下,这群人没有冷脸罢工,坐到了这流水席上, 无非也是听说过些许和宋庭玉有关的传闻。
这人坐的是京市都没有几辆的虎头奔,出行还有黑压压的西装保镖, 不常露面, 但一露面似乎就没好事。
温家村那说一不二的老村长想说媒的大儿媳妇,不也被宋家人抢去了?
上一任镇长连同他断腿的儿子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宋家,现在还在二监狱里蹲着呢。
于是, 有宋庭玉来的场合,暂时没有那不要命的愿意当出头鸟,等姓宋的走了,他们再折腾起来,叫这些城里来的知道知道,泥腿子也不是好惹的。
温村长卖着这张老脸,反倒被温拾落了面子, 被薛仲棠抽了巴掌,胡子都有些抖, “我们老温家,祖祖辈辈都埋在那山上, 能是说动就动的吗?签合同的时候,你们是和我们签的吗?镇上答应,我们可没答应。温拾,你也是温家村的人,你这么做,不是背祖忘恩吗!你是想被划去族谱吗?”
开祠堂,将名字从族谱上划去,在这共用一个姓氏,往上数三代都得沾亲代故的村子里,算得上是极骇人的惩罚,说不定全家都会因此在村子里遭人唾弃,表面无光,再抬不起头。
一般能落得这种下场的,在古代得是佞臣匪寇,在现代得是杀人犯放火贼。
而温拾只是来吃了个席。
无辜地成了这对立两派开战的引线。
“村长,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说是吃席,温拾不过也就吃了七八粒毛豆,他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人盯上开刀。
但温拾已经不会再为这种道德绑架惊慌了,倘若是他力所能及范围内的忙,他肯定愿意帮,可这明摆着就是找茬,他也不想做这炮灰,“开矿的事我不懂,也没参与过,我只是陪爱人来参加仪式的。”
村长别说只是不痛不痒的威胁要把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就是真拿刀架到温拾的脖子上,这事办不到还是办不到。
“还有别的事吗?你换一个,说不定我还能帮帮你。要是迁坟有困难,人手不够,我帮忙找些人也不是不行。”温拾诚恳地提出了解决办法,“而且,现在外面其实都已经实行火葬了,偷偷土葬是违法的。”
宋庭玉握住温拾的手捏了捏,扬声利落道:“薛仲棠,看看地图上还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批一块出来给他们建个火葬场,我出钱。”
温拾一听,看了眼宋庭玉这冤大头,“火葬场是事业单位,该政府出钱。”有钱也不能乱花。
温村长摸不准这两口子是在挤兑人还是在挤兑人,气的嘴唇颤抖,真快破口大骂了。
叫他迁坟就算了,怎么还想让他把老祖宗们一把火烧了吗?!
别说,温村长现在想把他面前这一对狗男男烧了。
“柳镇长,都已经邻近正式开矿的时候了,你想让省里的人下来看到的这幅局面吗?”
一直闷不吭声的柳泉突然被宋庭玉点名,伸伸脖子,脸上露出丝窘迫和难堪。
柳泉自己其实比宋庭玉他们更头疼,至少宋庭玉他们是今天到这里了才被刁难,柳泉自打签了和这薛仲棠的合同,每天镇政府门口都有静坐示威的。
这件事实在难以两全,且人和人的诉求都不一样,如温村的是不愿意迁离祖坟,觉得别的地方风水不好;王村的可能就是对占了他们的耕地,叫他们没了吃饭的家伙事而不满,毕竟赔偿金能花多久,那地可一辈子都是他们家的;李村的则是不甘心那矿区开发没有圈到他们的地盘上,别的村都有赔偿金了,就他们没有,看着别人家欢天喜地杀鸡宰牛的,能不牙痒痒吗……
于是这些天吵的柳泉一个脑袋两个大,连生产基地都没精力捣鼓了,新买的那一批试验小猪和鸡仔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入编。
宋庭玉说的话也算不上威胁,真叫这些事闹到省城的领导面前,柳泉别的能力都先不用展示了,光管理群众的能力就得存疑。
将柳泉这样没有实践经验却有不少理论知识的人下派到基层,其实也是体制内的一种改良试验。
试验结果不好,柳泉将来仕途兴许就真要断了。
于是,那流水宴不欢而散后,柳泉特意拜访了温拾和宋庭玉暂居的招待所。
薛仲棠特意安排这桃花镇上的招待所有些年头,墙上装饰挂着的都是早二十年的明星海报。
最大的双人间自然也算不得多舒服,炎热的夏天就一个小风扇嘎吱嘎吱转悠,堪堪能睡两个人的床上铺着传统降温的凉席。
宋庭玉这辈子都没睡过这种铺竹片的床,不硌人吗?
所以原本宋五爷自然不愿意住这地方,他比薛仲棠还铺张,不租房子,让宋武直接买个靠山背河的小院子,暂住之后推倒重建,将来时不时回来度假——
温拾知道后,阻止了败家五爷的行为,好商好量,“就住三天两晚,这里其实也挺好的。”
温拾完全不相信宋庭玉会如他所说般,买了这里的房子以后时不时回来看看,毕竟连柏油路都没有的温家村,和度假实在搭不上关系。
“哪里好?”五爷觉得小温睁眼说瞎话。
“不用花钱就挺好的。”温拾自打自己开始挣钱,才发现这一分一厘都相当来之不易,从补习班挣到的钱压根留不住,转眼就投入了新的环节,如人士聘请,题册印刷,筹备开办第二个补习班等等等等。
哪怕知道刚开始起步,手里没有多少钱是正常的,他好歹还没向银行贷款而背上负债呢。
但每月一结账发现交完税后手里勉强够下个月交上房租采购墨盒粉笔纸张等教务用品的温拾,还是变得更加精打细算了。
宋庭玉还想说什么,温拾自己先扑倒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肚子,“我走不动了,真的走不动了……可怜可怜我和孩子吧。”
温拾掏出这大杀器,宋庭玉立马软了心肠,“很累吗?”
早知道到这地方要找气受,还要住这么差的地方,宋庭玉就不该叫温拾来。
“一点点。”温拾伸手,比出了个半厘米的距离。
坐了半天车过来,还没歇一会就被拉去祭拜山神吃没滋味的流水席,从早上坚持到现在回到招待所,温拾已经快透支体能了,腰背沉重的像是在长城兼职了一晚上搬砖工。
“我叫宋武去买吃的了,你先休息,等会起来再吃点东西。”宋庭玉摸摸温拾的额头,轻轻顺了两把。
闭上眼的小温也发现自己最近是经常性.感到疲倦和劳累,随之而来的,是他肚皮出现了一个明显不是吃多了撑出来的弧度。
不是肥肉,是孕肚。
快十六周了,有肚子很正常。
但温拾合理怀疑他比怀孕前还差的体能是因为这个孕肚。
但他没证据。
而且意外发现这个小小凸起的温拾其实有点在意这个东西,他总是忍不住抽气,想试试能不能把这突出来的一块吸回去,事实证明,不能。
孕肚就跟斑秃似的,藏不住。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枕着宋庭玉胸口假寐的温拾一秒抬头,急不可待问:“是宋武回来了吗?”
累,但是填饱肚子更重要的温拾在没吃到东西之前,是无法安心睡觉的。
只是到来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宋武,是柳泉。
柳镇长局促站在门外,和温拾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你好……宋、夫人。”
“您好,柳镇长,我姓温。”温拾笑笑,柳泉这称呼他还是头一次听到,他明明是宋先生,宋庭玉的先生。
“温先生。”柳泉改口,“不知道宋总在不在?”
“他在屋里,快请进。”
刚刚在宴席上,温拾就觉得柳泉眼熟,现在近距离把眉眼看清,温拾立马就和脑子里的另一张脸对上了号——那天婚宴上,薛仲棠屁颠屁颠跟着的小年轻,就是面前这位柳镇长。
只是那天柳泉西装笔挺,比现在一身超越年龄的老干部装瞧着精致得体,年轻英俊。
在农田里干了两个多月的柳泉现如今饱经风霜,岁月还没催他老,头顶的太阳是真要命。
所以也不怪温拾第一眼没认出来。
宋庭玉对柳泉的造访并不意外,但他不想寒暄,“柳镇长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柳泉看看安生坐在宋庭玉身边的温拾,他接下来要开口的是正事。
“你们想喝点什么吗?我看橱柜里好像有茶叶……”温拾讪讪道,挪挪屁股准备起身。
“柳镇长,直说。”宋庭玉摁住想去倒茶顺带避嫌的温拾,“不用倒茶了,他说不了多久,也没什么不能听的。”
看到宋庭玉和温拾的相处方式,柳泉暗暗吃了一惊,这也太像寻常夫妻了,明明是两个男人,两个男人也能这样过日子吗?
从前在京市的时候,柳泉一直以为,像他这样喜欢男人的人,只能把那种心思压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因为再往前倒几年,同性恋是违法的,是要蹲监狱吃枪子的。
就算有人天生如此,在后天也只能被定论为有罪。
哪怕时代迈到如今,柳泉还是因为这样的绯闻身负污点,一次次接受无理由的调任,一次次经受同事异样的目光和暗地的讨论。
可宋庭玉和温拾却震惊了他许多次。
一次是那盛大又坦荡的婚礼。
在路上时,柳泉还以为让温广原忘不了宋庭玉偏要娶的人是个天仙似的村里姑娘,可到地方,却发现是个村里小子。
那大幅海报明晃晃立在宴会厅门前,压根没有避嫌这一说,若不是宴会厅里站着早就比柳泉高升的师兄,柳泉都要考虑考虑,走进这两个男人的婚礼,对自己以后有没有影响。
第二次,是在那流水席上,温拾当着一桌子外人的面,坦荡又直白地称呼宋庭玉为“爱人”,模样不带羞怯也没有任何犹豫,就好像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无比寻常。
现在,他们两个之间的氛围,再度让柳泉怀疑起,宋庭玉和温拾,是不是完全没遭受过旁人异样的眼神和刺骨的言语,不然,他们怎么能这么泰然自若地相处。
柳泉走神了,他明明是来开口谈条件的。
“柳镇长——”宋庭玉第三次叫人的声音已经有了明显的不耐烦。
“呃——是,我来是想和宋总商量一下矿场开发的事情,矿产的赔偿安排其实很多村子都不太满意,如果不及时解决,恐怕你们不会顺利开工。”柳泉结巴了一瞬,好在他来的路上已经打好了草稿,“你们再做出些让步,对他们也是一种安抚。”
“我们是和政府签订的合约,管理群众是你们的任务,现在叫我们增加赔偿款,你们过分了。”宋庭玉只是个商人,归根到底他也是民众,凭什么政.府为了一部分民众就要来狮子大张口损害他这个民众的利益,“更何况,你为了他们所谓的权益上门勉强我,难道我的利益就不是利益吗?”
“矿区缩减了三分之一的开发范围,我们的预估收益也缩减了至少三分之一,可我们给你们的赔偿方案和矿区复垦修复计划都是按最初的规模,这是我们的诚意和让步。你决定签字,就证明你也认同我们的付出,现在,因为你们处理不好有怨言的群众,要我们继续退步,做赔本的买卖,为你们的失职埋单——”宋庭玉眼底古井无波,睥睨的样子有些轻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宋庭玉这样直白地骂人厚脸皮,连温拾都替柳泉感到尴尬。
柳泉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如果一开始,这矿场就没有选在桃花镇动工,好好弄他的生产基地,压根儿就不会有这些事情。
现在出了问题,也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但要赶在省里人到来之前解决,就只能“为难”宋庭玉。
因为,这一场博弈里,他和那些村民其实都是破釜沉舟那一方,只有宋庭玉,还有进退的选择和余地。
“宋总,您最好想清楚,这些问题现在不解决,等到正式开工的时候如果矿场出了什么问题,那就是重大事故。”项目被叫停是轻的,真在矿上发生什么人身意外,负责人进去蹲局子都正常。
“出问题?”宋庭玉启唇:“正巧,我最擅长的,就是解决出问题的人。”
柳泉敢威胁他,也得看看他怕不怕这威胁。
白了脸的柳泉彻底失去了讨价还价的气势。
温拾则暗暗拍了说狠话的宋五爷一下。
干什么说这种吓人的话?搞得好像土匪似的。
他温声开口:“柳镇长,你也能看出来,有些村子是在胡搅蛮缠,如果真的是开发带来了不便,该给的赔偿我们一定不会少,但如果仅仅为了他们撒泼耍赖我们就让步,那你能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吗?”
“会不会我今天重新签订了合同,明天又有人站出来表示不满,那时候怎么办,你还要来让我们冒着受损失的风险做出让步吗?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想,不会再有开发商愿意进到桃花镇搞建设的。”
“这次我们不会让步,也没有办法让步,如果您担心出事,那就好好约束村民吧,我们都是良民,不会做出不该做的事,但如果他们阻碍我们开矿,甚至为此做出要挟的事情,我们也要采取合法手段。”
这种问题,温拾觉得退步是最愚蠢的方法,因为看样子压根不存在有人会对宋庭玉的退步心存感激,他们只会觉得还有利可图,进而得寸进尺。
“您如果真的想治理好这里,光有一颗为民办事的心还不够,您还要有能为民办事的手腕和力度,而不是被牵着鼻子走。”
温拾虽然没骂人,但他的话更如同警钟大作,响彻柳泉耳畔。
在京市,大家玩的都是最高端的心计,表面一派祥和,背地里憋着坏水,但到了这村镇,堵门撒泼的事柳泉真的没辙,手足无措,他总不能和老百姓动手。
但这样,他似乎也失去了一些作为镇长的权威。
第二天,省城的代表到来,这人还是熟人,薛仲棠见了喊叔,在炸山的吉时到前,热切带着人参观矿场,大肆渲染他们矿场未来的发展宏图,说的天花乱坠口干舌燥。
他口才本来就好,在一众都要大他几旬的领导堆儿里也毫不怯场,把几个秃头地中海逗的直笑。
也跟在人群末尾参观的温拾问宋庭玉:“他工作一向这么认真吗?”想不到这纨绔二代还有这样一面,温拾还以为他是混吃等死那一种二世祖。
“差不多。”薛仲棠现在明显比从前更卖力,谁都知道为什么,“矿区能够顺利开发,的确多亏了他四处奔走。”
宋庭玉只是负责出钱那个,至于考察聘请团队到国外实训,他全程没参与过一点。
“哦——”温拾不以为意,工作认真有什么用,感情上还是个不值得托付的。
他由衷希望这矿场开起来后,薛仲棠要忙的事情多一点再多一点,这样,他就没工夫去骚扰温浪。
温浪现在心里边儿只有学习充实提高自己,没有小情小爱。
九月初温浪就要开学,他早早跟温拾讲过要,等开学后要上课到临盆前一天,绝不会被生孩子这件事情拖了学习的后退。
虽然赵泽霖对这件事很不满,他还指望在温浪身上积累些给男人助产接生的经验,好以后用在温拾身上。
眼看就要到了炸山的时间,开矿场参观的人都已经被接引到了安全地点,等待那山头第一声轰响,开启埋藏在底下的金库。
温拾还有点忐忑这山能不能炸成,别到时候窜出来个拦路虎。
宋庭玉看出他的担心,“放心,一切顺利。”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宋五爷早早就派人盯住了那些老顽固,这些人今天别说到矿山前丢人现眼闹动静了,就是出门儿的困难。
但他们限制人身自由的不是宋庭玉。
是昨天茅塞顿开的柳泉。
村子里年轻人对矿区的开发大多秉持欢欣鼓舞的态度,和家里长辈的念头迥然不同。
柳泉昨下午回去就把这些年轻人聚在一起开了个会,大意就是看住他们家里不省心闹着要矿区办不下去的老头,如果真的在开矿的时候出了什么人身风险,那这只能算是意外,甚至有可能,矿场还会告他们妨碍罪,讨要赔偿。
年轻人,大多是比老顽固好说话的。
一听这,各个都回了家,看住了家里的老头。
“爸,您都一把年纪了,就别折腾了,再说,人家那么大一个矿场,是顶挣钱的生意,咱们小老百姓的命就是搭里面人家也不见得会关停。”
“再说,我还准备去那儿上班儿呢,您这样闹,让我怎么去应聘啊?别给我丢人了,我才不想和你似的,天天就侍弄那几块地,从早到晚都没个消停。”下矿还能三班倒呢。
就这样,那些商量着来闹的人,一个都没出现的矿山附近,到底都上了点年纪,胳膊实在拧不过家里年轻力壮的小年轻。
温村长也被儿子堵在了家里,气的他抄起鞋底子抽温广原的后背,“你这个王八蛋不孝子!你是谁的种?你爹的话不听,听那个姓柳的——”
温广原一声不吭,把屋门一关,往门前一坐,用脚蹬上门,里面的老头就是蓄力猛推,也打不开。
他才不是听柳泉的话,昨儿自家老头在宴席上刁难温拾的事他都听说了。
温广原也觉得,这和温拾有什么相干,这样一闹,他还怎么有脸去见温拾。
把温村长堵在家里,不过也就是兑现了当初那句“有事就来找哥,哥一定帮你”。
远处传来一声穿云的巨响。
提前埋藏好的炸药到点准时发力,猛然迸发的力量将一座小山的山头炸成飞灰和巨石,滚滚浓烟升起,已经站的的足够远。却还能感到山体碎裂那一刻,脚下大地都被撼动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开裂。
明明只是围观,都叫人有些脚软。
温拾心都跳快了几拍,下意识捏紧了宋庭玉的手。
“怎么?”
“没事。”温拾低头,盯着自己的肚子,企图看到点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
他感觉刚刚肚子里的孩子,好像跟着颤了一下。
第75章 预产期
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的感觉很怪异, 温拾一开始以为是他吃坏了肚子,但很快,那时不时就出现一次, 轻飘飘地像是羽毛扫过腹腔表面的轻触, 明显和吃坏肚子的肠胃蠕动大相径庭。
就好像一颗泡泡落到温拾的肚皮上,发出啵唧声碎裂开来一般, 很轻又很鲜明。
好几个晚上温拾被这肚皮的痒意弄醒, 还以为自己是被蚊子叮了,忍不住偷偷伸手把突出来的肚皮抓的都是红道子,叫宋庭玉发现后, 制止了温拾利爪挠痒的行为,轻轻给他顺肚皮, 一摸就是一整夜。
“这是胎动, ”赵泽霖照例给温拾检查听到这件事,解释道:“严格意义上也不是胎动,只是胎儿开始骨骼发育, 体型变大后在羊水里自然浮动,已经能让你感觉到了。”
将近四个月的胎儿体长达到16公分,肚子里揣个这么大的东西,随便动动都会有感觉。
做b超的时候,果然前几个月那一团看不清轮廓的小东西已经出现了清楚的四肢,是一个小人的模样了。
温拾把自己的b超和温浪的做了对比,发现这俩小东西的区别, 只是一个大点一个小点而已,黑白的二维照, 都是小娃娃模样。
但,温拾的肚子却只比将要卸货的温浪小那么一点点了, 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温浪这个胎位肚皮不仅不突出,五个月多大现在还多大,对腰背似乎也没什么负担感。
他不像温拾站一段时间就腰疼,仰面躺久了也腰疼,晚上得侧躺或者腰下垫枕头。
越来越大的肚子叫温拾已经不再继续能用“刚吃了午饭”“最近吃多了长胖了”做借口逃过补习班同事的追问和打听了,因为这和他纤瘦身材格格不入的粗壮腰围着实奇怪。
怀孕四个月,好东西没少吃,温拾涨了七八斤,但他的胳膊腿比起之前却没有壮实多少,脸也没圆,仍是尖尖的下巴,所以说,那些肉可能都落到了他的肚子上。
迫不得已,温拾只得和杨见春解释自己最近还有别的事情,可能不能天天到补习班来了,不过杨见春要是有事,随时打给他,他一定会过来。
“能有什么事,你都放心吧,这边我都知道怎么运营处理。”杨见春一整个暑假都泡在补习班的办公室里了,要不是他实在是忙,兴许还要站到讲台上试讲几节课,“不过,你的事情要忙到什么时候?我们学院有个研学活动,下学期要提前一周开学。”
已经自己当老板的杨见春到底还是个开学升大三的学生,他找自己的同专业师兄打听了一下,大三的专业课据说不少,还有证等着考,这样看来他一开学也没办法天天在补习班待着。
“我恐怕也要很长一段时间。”温拾感觉自己还能不能堂而皇之的走到补习班来,全看这肚子准备长多大。
要是他和温浪一样,四个月之后肚子就不再继续变大,那等到入秋的时候,穿一件厚实宽大的外套,也就能遮住,不显眼了。
但要是大到穿衣服都遮不住,那温拾估计都不好意思出门,更别说往补习班跑了。
杨见春也看出温拾的为难来,他们两个的职权一直都不太清晰,因为杨见春对补习班的运作并没有温拾这个制定者清楚。
所以前三个月,可以说是温拾一边管理补习班顺带一边手把手带着杨见春走一整个的管理流程。
把杨见春教会了,温拾本来也就该让位,闷头去管自己的后勤和题册编撰,只是杨见春一直不敢独自上手,温拾从最开始就处处带着他,让他养成了遇到什么事情都率先找温拾和温拾商量的习惯。
他还是学生,暂时还没改变在学校有事找老师,在家里有事找老妈的思维。
但现在这样,明显叫温拾觉得为难了。
杨见春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他做的好像不多,光让温拾忙里忙外了。
温拾安慰他,“没关系,你还是学生,现在肯定是要以学业为重,如果到时候我们两个人都有事情,那雇一个日常事务上专业的管理者就好,你只需要在重要的事情上做决断。”
杨见春点头,但还是保证,自己没有课的时候,肯定往补习班多跑跑。
毕竟补习班跟他新生的亲儿子一样,就算交到其他的专业保姆手上,那保姆兴许也没有他和温拾这俩亲爹照顾的好。
从补习班回来,温拾就彻底改成了在家办公,他没闲着,已经开始看其他几个区域有没有合适的写字楼或地段可以开第二家补习班,同时也在专注出题。
现在补习班有五个老师和温拾一样大量刷过题海,而后从各个题册里选出知识点考点都契合他们教学内容的题目编撰在一起。
只是温拾这个未来脑袋攒出的题,总比现有题库里的惊艳一些,因为这个时代,暂时还没人能理解怎么数学题里还能出现推测断臂维纳斯多高,金字塔一块砖又有多长。
高考出题老师,也都还没这么变态。
只不过这些题也确实能让人眼前一亮,让脑筋转起来,就连杨见春这样专业学数学教育的都好奇温拾接下来还能拿出来什么刁难人的题目。
就这样宋庭玉的书房成了温拾的根据地,可以说一天到晚,这书房小温比五爷坐的还久。
怀孕的温拾坐宋庭玉那真鳄鱼皮扶手镶金的宽大老板椅体型不合适,久坐脖子酸腰也酸,伏案写完题,感觉后背都僵了,痛苦不堪,于是他的姿势从正襟危坐变成了在老板椅里躺着,蜷着,腿翘在扶手上躺着。
这样不正规的坐姿,加上每天大量的翻书阅读和写字,直接导致温拾的视力有点减退,虽然还不到带近视镜的地步,但看远处的东西已经有点模糊。
这件事被宋庭玉发现后,他立马带着温拾配了工作时候戴的镜片,同时那向来只有一把椅子的书房终于新添了把椅子,是从国外定制的人体工学椅,完美照顾了温拾的身高体型,坐上去正正好。
同时宋庭玉也专门往他那一派沉稳精英办公风格的桌面上买了一只兔子闹钟,订好时到点耳朵会摇,还会唧唧叫,这东西听说在学校门口很得小朋友喜欢。
五爷专程叫人弄过来给温拾定时的,他不在的时候,这闹钟提醒温拾到点放下笔,站起来,出去走一走,看看花园里的绿色。
小温这一双黑亮亮的招子,宋庭玉很喜欢,每次亲几下额头都要顺着眉峰落到那薄薄的眼皮上,亲的温拾直痒。
要是就为了这点工作戴上厚啤酒瓶子底的眼镜片子,把眼睛戴木了,戴突成鱼眼睛了,宋庭玉会想打人,打温拾屁股也是打人。
温拾戴着那不到一百度的金丝边眼镜,老学究似的用钢笔支了支镜子边缘,他现在明白宋庭玉为什么不近视还戴平光镜,这眼镜一戴确实显得年纪上去了,有种有文化的成熟。
他还挺喜欢戴眼镜的,宋庭玉要他平时就摘下来,戴眼镜不方便。
温拾胡搅蛮缠地抵抗:“没感觉做事情不方便,而且我这和你的眼镜看起来还是情侣款——”
这话直接给宋庭玉气笑了。
他一把抓过椅子上的人,含住那胡言乱语的嘴巴,这样的亲密举动挤的温拾的镜片一歪,将将要滑落鼻尖儿,打断了那含情脉脉的瞬间。
宋庭玉的唇放弃了继续深吻,挪到温拾脸颊摩挲,声音撩起一把火,喑哑着发问:“现在是不是不太方便?”
勾着五爷脖子准备索吻的温拾一把抓下脸上的镜子,认真点头。
不方便,太不方便了,平时绝对不戴了。
临近开学的最后两周,因为温拾突然居家办公,温浪只能把少年宫保洁的工作辞掉。
要是叫温拾知道温浪都快生了还在外面偷偷打工,估摸着温浪自打这时候直到生产都就只能出现在他哥的眼皮子底下了,被温拾看的死死的。
不过这样的好处就是,他和温拾双双都有了闲暇时光,总算可以一起约着去市区尝尝那快餐店的冰激凌蛋筒,温浪掏的钱。
比起夏日午后蒸腾起滚滚热浪的街道,快餐店里就是遮阴避暑的好地方,温拾和温浪都不是热衷于逛街的人,便一致决定在快餐店坐到阿四到点开车来接他们。
他们遇上了接侄女下暑期最后一次绘画板的程临安,这个暑假温浪和程临安算得上是天天见了。
程老师当之无愧的五好叔叔,每天都准点儿接送小侄女上下课。
之前等公交车的间隙温浪也问起过,程临安说他们全家住在一起,其他家庭成员工作都比较忙,只有他是当老师的,寒暑假清闲的不得了,照顾小侄女的事就落到他身上了。
“这是程老师,学校里交外文的。”温浪引着程临安和温拾两相见面,“这是我哥。”
程临安道:“我记得,原来你是温同学的哥哥,上学期的时候,你天天来接他下学对吧?”
“是我。”程临安长得一表人才,温拾本质是个有点看脸的颜控,好感顿时倍增。
他突然明白温浪为什么对外文那么感兴趣,那么努力学了,谁有一个这样英俊潇洒为人亲和的老师还不努力学习那真的问心有愧。
程临安和温拾转头就为温浪在学校的表现聊起来了,成人学校也没什么开家长会的习惯,温拾到现在除了温浪自愿上交的成绩单,还从不知道温浪在学校是什么样的平时表现。
一听亲哥问这个,温浪紧张起来了,眼珠子一个劲看坐在小方桌对面的程临安,企图发出点信号暗示一下。
程临安笑笑,微微颔首,领悟了温浪的意思,“温同学在学校表现很好,他很认真,入学的时候成绩虽然有些不理想,但期末的时候,排名提升了好大一截,这样看来,他明年想要顺利高考,是没问题的。”
虽然温拾自己就是半个老师,对弟弟的水平一眼就能判断出来,但这跟亲耳从弟弟带班老师口中听到肯定还是有区别的。
温拾松了一口气,能参加高考上大学就好,他就说温浪的脑瓜子不笨,就差点学习的契机而已。
温浪也松了一口气,还好程临安没提自己最开始在外文课上光低着头心理抗拒不学习的事情。
眼看暑假就要结束了,双胞胎的父亲周正结束出差从外地赶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了给温拾和宋庭玉的贺喜礼物。
周正这次去一个乡镇上突击检查的时候,在当地大集市看到就那种卖手工布鞋的婆婆,摊子上有红色的,小孩子穿的虎头鞋。
他早在电话里听宋念琴讲了温拾怀孕的事情,震惊之余,他这个姐夫怎么也得表示一下,钱财这种东西,周正也没有,于是就买了几双做工精细寓意也好的虎头鞋带了回来,和宋念琴一起交给了温拾。
这是温拾自打怀孕以来,收到最可爱的礼物。
周正说:“小孩子长得快,所以我买了三双,尺码越来越大,那卖鞋的婆婆说,这三双最少能穿到孩子两岁。”
宋念琴也喜欢那漂亮的鞋子,周正这礼物选的可人心,“正好,到时候再做几身衣服,配一起能穿着拍满月照和百天照,当年斯言和斯年抓周时候的鞋子衣服我都留着呢。”
如周正一般看着严谨古板的人也把温拾怀孕看做寻常事,这样的态度,叫温拾在家的日子半点也不焦虑他越来越大的肚子。
周正回来,在家没待半天,就又收拾了东西和宋念琴一起离开了宋宅,说要搬到市区里住一段时间,改天再回来吃饭。
其他人对此习以为常,温拾纳闷,“为什么要搬出去住?”
“我爸住不习惯这种大房子,”周斯年解释道:“平时他结束工作回到京市待的久的话,都会和我妈到市里单位分的一居室去住,等半个月之后他再走,我妈就又搬回来了。”因为宋念琴也住不习惯那么小的房子,那这样顺着周正出去住半个月,已经是看在丈夫在外奔波实在可怜的面子上了。
双胞胎马上要开学了,自然不肯放过这最后的休假时间,说什么也不跟爹妈一起住到市区里享受一家团聚的时光,就要在宋宅住着。
周正骂儿子不懂事。
周斯年背地跟温拾感叹:“我和斯言哪里是不懂事?明明是太懂事了。”
他和周斯言从小就想要个妹妹,每每周正从外地回来,周家双胞胎都自发住到宋宅,等着宋念琴能有个好消息。
可就盼了这么多年,那妹妹都没个影,估计是不可能了。
但周斯年现在对温拾肚子里这孩子很好奇,要是个可爱的妹妹,那就再好不过了。
“小舅舅,你知道它的性别了吗?”
“不知道。”温拾摇头,他没问过赵泽霖这件事,赵泽霖大约是出于医德也没跟他提过。
“那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挺好。”
温拾对性别这件事没有那么多的想法,无论是男孩是女孩,不都是他和宋庭玉的孩子吗?
为人父母,生下来就算是颗球,也都是一样尽心尽力抚养。
所以他也不想去找赵泽霖问个清楚,就像开盲盒一样,保持一点神秘感,没什么不好的。
同样的问题问到宋庭玉跟前,宋五爷倒是早早考虑过这个问题,只不过他考虑的是生男孩会像温拾,还是生女孩会像温拾,哪个更像温拾,他就更想要哪个。
因为像宋庭玉的孩子抚养起来估计不会太顺利,谁让五爷从小就是个狗脾气的硬茬。
认真听着的温拾道:“我倒是希望孩子生出来像你。”
“像我?”
小温翻个身,捧住五爷的脸,认真道:“像你最好。”尤其是脸。
日子静悄悄溜走一天又一天,暑假总是短暂的,双胞胎和温浪都背起书包返校报道了。
温拾的补习班生源一下少了一半,续班愿意继续上的只有一百多人。
这让杨见春有点慌,忙给温拾打电话,询问这可怎么办,要是继续这么减少下去,别说开分班儿了,估计离倒闭不远了。
“你放心,没有那么夸张的,反正我们暑期班课也结束了,学期里我们的课时要调整一下,集中在周一到周五的晚上,和周六日的全天。”温拾给杨见春解说自己的新计划,“接下来我们办随学校走的班课,学校教到哪里,我们只比他们稍稍提前一点,讲的要比预习的暑期班更细一些,为的是给学校里没学会的学生查漏补缺,提升能力。”
“同时工作日的晚上我们也可以提供一些托管,辅导学生写作业,这样还可以吸引更多的新学生,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是很好!
杨见春连声赞同,“我觉得这可以啊!那就这么办!等我回去和那些老师开个会,咱们调整一下教学方向。”
温拾预定的新传单也都运到了补习班,阿四再次带着弟兄们出发去派传单。
这一改革,流失的那部分学生又慢慢回拢了起来,甚至晚上帮忙盯作业的晚托也有不少家长指名要报。
一个月作业班的价格不贵,工人阶层也能负担得起,于是街上好多孩子都被家长打包送来了。
谁让他们家孩子一到晚上下课之后就跟同学跑出去野,根本不知道回家的,到家跟泥猴似的,别提写作业了,说不定书包都是空的。
而他们这些做家长的,有些文化可能还没自己孩子高,要他们辅导作业也有些为难,这个班就很好解决了他们的难处。
要出去玩,那就先去辅导班儿把作业写完,写完了让老师看过了,你再跑出去野。
连留在京市的周正都听说了温拾这补习班的事,他和宋念琴提前,宋大小姐对弟妹的生意不太了解,只说:“我让他先别为工作操心,没看见那眼睛都看近视了?这怀孕期间伤了身体,以后都不好补回来……”
“男人有点事业心很正常,我听说,他这补习班办的不错,我好几个同事家的孩子也都在那上课。”
像周正这样的体制内,注重孩子教育,自己工作又忙的不得了的,别说带孩子了,有时候接送孩子都得靠老人,请保姆家教他们那点薪水都不一定够。
温拾这补习班里的老师水平和负责态度双双在线,让原本还准备观望观望的家长都去报班了。
生怕报晚就没位置了,那一个班就可丁可卯二十五个人。
“他这个规模要是做起来,能比庭玉那商场还挣钱。”周正给了弟妹这生意极高的肯定。
“真的?”宋念琴诧异,她一直都以为温拾就是小打小闹,毕竟都知道教书的行业是良心活不赚钱,谁能想到温拾做这补习班还能赚不老少。
“我还能骗你?”周正颔首,“而且,听教育那边的人说,他们好像要改革,以后教学办学质量都要重视起来,学生质量也要严格把关了。”
周正开玩笑:“兴许到了明年,庭玉得反过来伸手朝温拾要零花钱呢。”
这些机密事,温拾是不知道的,周正也只跟老婆私下讲讲,没有透露给温拾的意思。
反正照温拾目前的经营状况,不用周正指点,也一切顺利。
温拾就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往下走,长期野心是把分班开遍全国,短期目标是过年前开第二家门店。
将将临近十月,即将步入秋天,温拾的心思却不在工作上了,他最近,所有的精力全都落在温浪的身上。
原因无他,按赵泽霖给的预产期,温浪还有一周就要生了。
这孩子挑了个好日子出世,在国庆期间。
温浪讲:“挺好,生下来就叫温国庆,小名叫十一。”
这名字土到时间直接原地倒退五十年。
偏偏温浪的眼神还说不出的认真,像是真的很满意温国庆这个名字。
“那要是女孩呢?”温拾扶额。
“国庆不男孩女孩都能用吗?”温浪也意识到自己取名能力有待商榷,对温拾道:“哥,要不你帮我取个吧?”
为了不让温浪真给孩子取名为国庆,温拾晚上连夜靠在床头翻字典找寓意美好的字。
“还不睡吗?”宋五爷已经在另半张床上伸手等了一阵,但温拾就迟迟不钻到他怀里来。
“等等,我再翻翻。”取名字的事不能马虎,温拾决心一定要找到个十全十美的字给未来侄子侄女。
宋庭玉看他这全神贯注的劲,拈醋吃了,:“那你有想过,我们的孩子要叫什么吗?”
第76章 我想你多爱我一点
认真翻字典的温拾动作一顿, 抬眼瞅瞅挑眉眯眼明显在翘首以盼等他回复的五爷。
小温默默合上了字典,放到床头,企图用一个鲤鱼翻身滚进宋庭玉怀里, 抱住男人的劲腰, “有点困了,我们快睡觉吧。”来糊弄过去。
“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吗?你一点都没设想过?”宋庭玉捏捏温拾的后颈, 虽然这都在意料之中, 但他算是看出来,温拾的心里是半点都没给他和孩子留位置。
一天天这小脑袋里装的都是外人的事情,温浪孩子的大名都比他们孩子的还重要。
宋五爷是个边界感强又独的人, 他像温拾一样拥有兄弟姐妹,还是带血缘关系的那种, 却不会把其它兄弟姐妹的事情看的比自己的还重要, 更不会掺和进她们的私事。
因为世上能得他细致入微独特关心的人只有那么一个,那就是温拾,爱屋及乌, 勉强再带个未成年之前的小崽,这点爱足够宋庭玉成为一个合格父亲。
但温拾,到现在似乎还跟做梦似的,明明孩子都已经会在他肚子里有节律地跳迪斯科了,他却还没想过孩子出生后的种种事宜。
只因为温拾这天然的鸵鸟派,对于没迫在眉睫的事情,往往都是, 之后再想,事到临头再说, 顺其自然好。
他不是不关心不在意,只是觉得, 时间还久,没必要现在就考虑。
所以他觉得只要能在上户口本前一刻决定好孩子的名字,就可以了。
更何况取名字这种事,温拾其实也不大擅长,谁让他自己的名字就是个毫无特殊意义的代号,不好听,也没有寄托的厚望和真挚的祝福。
“我觉得,我们的孩子还是你来取名好。”温拾打心眼里觉得宋庭玉的名字好听,不仅如此,宋家那一箩筐人的名字取的都相当不错。
叫宋庭玉来取,还能让宋家其他人一起参谋参谋。
“那孩子跟我们谁的姓?”
“不随你姓宋吗?”
温拾从没想过生出来的孩子会跟他姓,一方面是他压根不在意这个,自小没有父母有没有亲人,温拾理解不了姓氏对于一个家族有多重要,另一方面,孩子一向是跟爸爸的姓,虽然他跟宋庭玉都是爹,但从出生方式来看,他或许是妈妈才对。
“跟你姓就好。”
宋庭玉则说出考虑很久的打算,“我准备让孩子跟你的姓。”
“为什么?”温拾有点意外。
“不为什么。”宋庭玉合上眼,拍拍温拾的后背,把人往身前揽了揽,“困了,睡觉。”
立马噤声的温拾后知后觉才发现,宋庭玉哪里是困了,这明显是在转移话题。
温浪听说了这件事,撇嘴,“算他有良心,本来就该跟哥你的姓,你想想这孩子是谁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干嘛要跟他的姓。我生的孩子就要跟我的姓,他想要孩子跟他的姓,那就自己去生。”
道理虽然是温浪说的这个道理,但温拾还是想不通宋庭玉怎么就突然自作主张决定孩子跟他的姓。
“孩子跟你姓还不好吗?跟你姓才和你像是一家人。”温浪一语道破天机。
温拾在宋家住了这么久,宋念琴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好,但时至今日,温拾都没有办法像看待温浪一样,看待宋庭玉的姐姐们。
明明也算是亲戚了,也能称得上是一家人了,温拾潜意识里却从未把宋家小姐们和家人画上等号。
可和他同姓的温浪,却打一开始,就是温拾认定的家人。
好像顶着相同的姓氏,他们就理所应当是一伙人一般。
宋庭玉想的却不止如此,他希望温拾能因为这个孩子多一点归属感,从最初的起,温拾身上就有种说不出的游离感,让宋庭玉觉得他好像和周围有点格格不入,好像他不属于这个世界般。
这感觉有些荒诞,但却是宋庭玉切身感到的,他似乎从来没有抓住过温拾。
已经没有父母的温拾在这世上只剩下温浪这一个表亲弟弟,他和这个世界的羁绊真少的可怜,连其他沾点血缘关系的旁支亲戚都找不到。
温浪不会一直留在宋宅陪着温拾,他也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如果有一天温浪走了,温拾在这连花园里路过的孔雀都姓宋的家里,会不会感到孤独?
再者,那本来就是从温拾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他含辛茹苦供养了十个月。
被批命这辈子都孤苦无依没有子嗣的宋庭玉能借光有个身上延续了他一半血脉的孩子,所以无所谓这孩子姓宋还是姓温,五爷也都该做梦笑醒了。
直至温浪预产期的前一天,温拾总算精挑细选出五个他觉得不错又朗朗上口的名字,写在纸上供温浪挑选,有男孩儿的,也有女孩儿的。
提前住进私立医院待产的温浪觉得他哥挑的名字哪个都好听,哪个都不错,要是一个孩子能用五个名就好了,或者,他要是有五个孩子就好了,也不浪费温拾取这些名字。
听到温浪狮子大开口,竟然还准备生五个,温拾脸白了白。
毕竟原作者可说过要让温浪生四个这种混账话,生一个就已经够辛苦的了,生四个那不要命了?
没想到温浪更是狠人,还想生五个。
“五个孩子也不算多。”温浪还是村子里的思想,孩子多对于家里来说,是件难得的好事。
在温家村里,家里两个孩子都是少的,不是有毛病,就是像温成头那样年轻时候老婆就跑了,之后也再没说上媳妇儿的老光棍。
毕竟村里面拉扯大一个孩子,也没有城里养的那么精细,有是上兴趣班儿,又是上补习班儿的,给口饭吃,给件衣穿,吃饱穿暖,冻不着就算了。
不过温浪也就是随口一提,他现在也没对象,自己一个人生不出其他几个孩子,而且他决心和温拾一起留在京市,以后好相互照应。但京市的消费水平和小镇小村天差地别,他还在读书,不能逃课出去打工,就怕养一个孩子都有点吃力。
温浪这预产期估摸的相当准,十月四号凌晨,他就开始腹痛,值班的护士立马通知了赵泽霖。
赵泽霖不敢瞒着温拾,深夜扯起管家敲了宋五爷的房门。
因为这也是赵医生第一次给男人接生,要是万一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问题,需要有人签字,温浪孩子爸爸至今都没出现过,这里能给他签字的亲属,就只有温拾。
温拾本来睡得就不深,敲门的动静他比宋庭玉听到的还早。
他早都打算今天就在医院和温浪凑合一天,但宋庭玉和赵泽霖轮番劝他回家休息,毕竟预产期也不能精确到到底是晚上生还是一早生,熬一个晚上没生那不白搭了。
温浪也是笑着叫温拾回去,“哥,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出事的,你就等我要生的时候再来。”
温浪是剖腹产,原本赵泽霖看他的b超观察孩子的发育是足够成熟的,可以在预产期之前就剖,但温浪决定等孩子预产期到的时候再生。
可没想到这预产期一到,肚子里安生十个月的孩子,差点给他折腾疼昏过去。
温浪,一皮肤小麦色的汉子,都能看出被这疼痛折磨到脸色苍白了好多,脖颈和额角的青筋绷起。就好像有人扯着他的肚子往下拽一样,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
那一刻,温浪痛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还能再见面,他一定亲手弄死薛仲棠。
赵泽霖带护士提前进手术室做准备工作的时候,温拾就在病房里陪着温浪,心疼地给他弟弟擦额头上的虚汗。
“哥……”虚弱的温浪一把抓住温拾的手,他要是能早生一段时间,早知道生孩子这么疼,肯定不会让温拾留下肚子里这个孩子自找罪受。
他这个体格都这样了,那他哥到时候得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怎么了?”温拾眼睛都红了,温浪要是再叫痛一声,他估计眼泪都得掉下来。
看温拾这不值钱的样子,温浪勉强勾勾唇角,忍下腹部的剧痛,“我没事,哥,你别这样,好像我要不行了似的,虽然我现在感觉是有点不太行了……”痛的眼前都快出现重影了。
“呸呸呸。”温拾听不得这话,“你肯定顺顺利利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毕竟温浪可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主角得有点主角光环。
“那我不说,你也不要哭。”温浪抬手蹭蹭温拾的脸,弯弯眼睛,“一会你在外面等我,我想你看到孩子的第一眼。”
“嗯。”温拾点头,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蹦出个哭腔来,丢人。
温浪在清晨被推进手术室。
温拾就眼巴巴站在手术室外,宋庭玉想扶着他去一边的长椅上坐一坐他也不肯,“我就在这里。”温浪说了,要他看孩子的第一眼。
没办法,五爷只能陪着温拾一同站着。
别说,看温拾紧张到不住咬下唇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孩子爸爸。”
宋庭玉这话成功吸引了温拾的注意力,因为五爷呷醋呷的一向光明正大,这不是开玩笑,是他真不快了。
“温浪是我弟弟,”温拾轻轻靠了靠宋庭玉的胳膊,“他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总不能放他一个人在这里孤单单生孩子,你大度点。”
五爷才没有不大度,他就是不喜欢温拾为别人的事紧张关切到这种地步,分明都没有为他这样过,那是不是在温拾的心里,温浪才是最重要的那个,至于自己和孩子,都得靠边站。
迟迟没等到温拾说“我爱你”的宋庭玉都有些怀疑,不,都不用怀疑,他可以笃定温拾喜欢他,没有他爱温拾的多。
宋五爷也明白,感情的事情,本来就没有办法用天平加砝码似的衡量,也强求不来他给出去的和他收到的旗鼓相当。
可人要是没有贪欲,就不是人了。
运筹帷幄,独断又自我的宋庭玉,头一次希望自己在温拾心里能是第一位,是首选,是最重要的那个。
五爷正板着脸闷头吃醋,温拾却捧住了他的脸,相处时间久了,宋庭玉这棺材板似缺少表情的俊脸,小温也能看出一二不同来了。
现在这幅眼眉低垂,不爱搭理人的样子,明显是不快了,“怎么了?就因为我不跟你过去坐着,你就生气了?”
“才不是因为这个。”宋庭玉抬眼,否认,“我没有生气。”他都已经习惯了。
补习班比他重要,温浪比他重要,就连蛋糕饼干都比他重要,世上种种能叫温拾感兴趣的,都能排到五爷前头去。
“那是因为我说温浪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不高兴了?”
五爷又摇头。
“宋庭玉,”温拾心底发虚,“你再这样我也要难过了。”
温拾不爱揣测人心,或者说他压根儿不会,他知道自己有点迟钝,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说不定一不留神就做错了什么,惹得身边人伤心了。
可他不希望这样。
这是他第一次和人谈恋爱,第一次和一个人这么亲密的相处,所以他看重宋庭玉的一切情绪。
“我哪里让你不高兴了,你就直接告诉我,不行吗?”温拾伸手抓住宋庭玉的两臂,和人面对面,“我猜不到,但我想知道。”
“我……”宋庭玉低头对上温拾的眼睛,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是他的脸。
温拾关切的模样取悦了他,五爷想要的就是这个,他想要温拾时时刻刻注视着他,眼里都是他,心里也都是他,他想要温拾——
咔哒一声,手术室上方的灯灭了。
温拾没等到宋庭玉的后文,因为护士抱着个被蓝色小褥子包裹的小婴儿走了出来,笑吟吟叫温拾,“温先生,快来看看,您弟弟生啦,是个儿子,五斤六两!”
这声音让温拾立马松开了宋庭玉凑了过去,褥子里的孩子浑身通红,皱巴巴的,五官像是被平底锅砸扁团到一处似的,稀疏的发顶只有几根胎毛。
怎么长得这样?
完全没有想象中那么漂亮,甚至可以用丑来形容。
温浪那么英俊潇洒的五官,从这孩子身上半点都看不出来。
但温拾瞧着那眯着一只眼的小丑娃娃,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欣喜感从心底涌出,这是温浪的孩子,“我弟弟呢?他怎么样了?”
“放心,一切顺利,还在观察呢,等麻醉醒了之后就可以转入病房了。”
被晾在身后的宋庭玉沉默地看着温拾从护士怀里笨手笨脚接过那一小团,望向襁褓的眼睛简直温柔地都可以滴出水了。
而宋庭玉没说完的心愿被忽视的透彻——他希望温拾能多爱他一点。
温浪生完孩子第二天就能下地了,虽然刀口还有些痛,但他的身体素质在那,恢复能力自然不容小觑。
但温拾还是听了宋念琴的,说什么也要让弟弟在赵泽霖的医院里住满一整个月子。
月子做不好,以后很有罪受。
温浪的大儿子小明叫十一,大名叫温景煦,温拾希望他未来可以同金秋十月的太阳一般耀眼。
温浪听了这解释,又看看床边摇篮里小老头子似的儿子,“哥,我感觉有点悬,他现在这状态,有点像落日。”
温拾趴在摇篮边逗里面的小十一,“十一不要听你爸爸胡说。”
温浪要坐月子,于是温拾替他给学校请了一个月的病假,假条还是找赵泽霖开的,上面写的是个不痛不痒的阑尾炎小手术。
而学校里的程临安看了,竟然还专门打电话上门,询问温浪的情况,温拾支支吾吾胡咧咧了一番,说的程临安心里疑窦丛生,隔天又打来了电话。
“我们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知道了温同学的事情,组织着想去看看他,您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方不方便把地址给我。”
程临安话说到了这份上,温拾只好跟温浪商量着,找了一天下午,宋念琴和宋知画过来探望,女人们同保姆一起把小十一带出去,病房里只剩下温浪一个。
而到了约定时间,出现在病房里的,自然也只有程临安一个。
“我是代表。”看出温浪的疑惑,程临安早找好了理由,“其他老师都要上课,学生们也要上学,就我下午没课,过来了。”
“原来这样啊。”温浪还真信。
程临安拎了果篮和牛奶,借用了水果刀给温浪削水果,温浪想自己来,实在不行连皮吃也行,程临安却不让他碰,“哪有让病人削苹果的道理?”
温浪没法儿,接过,“谢谢老师。”
“不客气。”程临安笑笑,“你已经做完手术了,大概什么时候能出院?”
“可能还得半个月。”温浪这月子比寻常人轻松的多,可能也是因为体质不一样,他到底也是个男人,皮实。
腹部的刀口这几天已经开始发痒了,赵泽霖说那是在愈合,伤口开始愈合没有发炎,正常来讲出院也可以。
可温拾就是不肯,哪怕他天天要往医院跑,路途奔波劳累,也不让温浪提前结束这月子期,动不动就把以后可能会落下病根这件事拿出来讲。
“其实我没什么大碍了,就是我哥还有点担心,我不能让他担心。”温浪笑笑。
“等你回学校,说不定就要十一月了,那时候,你跟同学的进度就不一样了。”甚至温浪还得被他的同学们落下一大截去。
“嗯。”温浪也有点担心这件事,但也没办法,“等我回去再努力追一追吧。”实在不行,温拾还给他一个复读的选择呢。
程临安眼神飘忽,最终定格在温浪的脸上,像是鼓起勇气似的,“不如这样,我每天五点半放学之后,过来帮你补习怎么样?”
“我教的外文,教学水平肯定没有问题,其他科目,我不敢说和其他任课老师一样讲的好,但是只教你一个,把你教懂肯定没有问题……”程临安毛遂自荐起来。
“这不大方便吧?”温浪倒是有点心动,但又怕这样会太麻烦程临安。
“没关系的,咱们学校对于后进生本来就有一些激励措施,我开小班给你,也是为了升学率。”程临安讲的冠冕堂皇,实际放在膝头的手,已经忍不住攥成了拳头。
他也紧张,怕被温浪拒绝。
哥宝男温浪思索一番,“我得跟我哥商量一下。”
毕竟程临安要真的天天来补习,那温拾就得天天带着十一躲出去。
听到这消息的温拾看到弟弟对学习的渴望,明显,温浪自己也不想当那个吊车尾,“那就让程老师来吧,到时候我带十一出去,等你们结束再给你送回来。”
程临安给温浪补习时间从晚上六点开始到八点半,温浪原本还觉得有点晚,但是程临安说他家就住在这附近,到八点半也不耽误他多少时间。
但这耽误的是温拾回家的时间。
原本不怎么去补习班的温拾天天都在家里待着,宋庭玉一回到家就能见到他,但现在,温拾基本上每天都要帮温浪看孩子到九点多才从医院回家。
心有怨言的五爷不满却不说,反正温拾也不会静下来听。这些日子,他们只要有点相处时间,温拾和他说起的话题绝对都是和十一相关。
这下可好,原本已经排在温浪,补习班,蛋糕饼干后面的五爷,前面又多了个插队的小十一。
温浪生下孩子的第二十天,事务缠身的薛仲棠总算从桃花镇回来了,他本来还不算彻底得闲放假,但这些天不知道为什么,一晚晚梦到的都是温浪,明明已经快十月末了,却每每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那绝不是什么香艳缱绻的梦,而是叫人心惊肉跳,所以薛仲棠真是在桃花镇一刻也待不下去,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他特意挑了个晚点的时间到宋宅,一是准备给宋庭玉汇报一下矿场经营情况,二是为了死皮赖脸留在宋家吃口晚饭见一见温浪。
结果,他只见到了阴沉着脸情绪不高的宋五爷。
“温浪呢?他不在家吗?”
宋庭玉看到薛仲棠,顿时领悟到,导致他被十一霸占了全部时间的媳妇不着家的罪魁祸首在哪——可不就近在眼前。
“薛仲棠,来。”
“干嘛?”
“最近手生,你来和我练练。”
“我才不,我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薛仲棠摆手,宋庭玉却不给他拒绝的时间,一拳把人惯倒在地。
“我靠不是,你来真的啊!”捂住脸的薛二爷叫痛,“打哪都成,但你别打脸行不行!”
脸要是被打成猪头,他还怎么去见温浪啊!
第77章 满月礼物
温浪上课的时间, 温拾则在育婴室里和小十一相处的愉快,完全想不起回家这回事,虚心向月嫂学习, 小心翼翼上手给十一换尿布, 冲奶粉,喂奶, 拍奶嗝。
已经二十天的宝宝没了刚生出来时那浑身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老头模样, 就像是打好气了似的,小胳膊小腿饱满而白嫩,圆头圆脑, 眼珠也变得明亮有神,醒着的时候会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追着看, 好像能认出来似的。
虽然温拾还是没看出这小子和温浪有哪里相像,从五官到肤色,似乎都遗传了他另一个父亲的基因, 但这并不妨碍,温拾在看到小十一主动伸手哼哼唧唧要他手里的奶瓶时,心都快化了。
人类幼崽,原来这么可爱。
温拾从前对小孩并不觉得多可爱,但现在一把这小崽子抱到臂弯间,就不想放下还给月嫂了。
月嫂夸赞小十一是她照顾过这么多婴儿里,最乖巧的一个, 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时间很固定, 尿布脏了肚子饿了,也就是招招手哼一声, 极少嚎啕大哭,听话又懂事,能让照顾他的温浪和月嫂晚上睡得很安稳。
“他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很乖。”温拾记得温浪哪怕月份大了,也极少出现胎动,做B超的时候,温拾肚子里的孩子在打滚,温浪的孩子则安安稳稳躺着,一动也不动,绝不给爸爸增加额外的负担。
“怪不得呢,有的宝宝真就是天生的乖。”这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是呢。”心里刚生出点羡慕意图的温拾肚皮一紧,被他那小祖宗蹬了一脚。
这样的胎动和最开始它只是乖乖在温拾肚子里浮动时轻飘飘的羽毛拂过感迥然不同,力量感十足,活力满满。
温拾轻轻摸了摸肚子,算是哄了肚子里的孩子。
这孩子跟他爹似的,好哄,温拾摸摸就不闹腾了。
只是看看乖乖躺着睡觉的十一,自己肚子里不是跳迪斯科就是练武术的崽子,真的,没法比。
也不知道这活泼好动的性格是像谁多一点。
赵泽霖找到育婴室里的温拾时,愁眉苦脸,他这一下午少说被宋庭玉打了六七个电话质问:‘温拾在哪?’‘温拾在干什么?’‘温拾吃饭了吗?’,‘温拾怎么还不回家?’,‘温拾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忙于复盘温浪接生手术顺带撰写论文的赵医生这一下午思路被叮铃铃直响的座机打断了无数次,他真的想发火,但他也真的不敢发火。
最终,他只是小声建议宋五爷:“您要不给温少买个手机吧,也方便您联系他,对不啦?”有点良知,不要再把他当成人肉传话筒了好吧!
然后马不停蹄来找温拾,催他回家。
阿四的车已经在八点半准时开到了楼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准点的很。
听到赵泽霖催他回家,温拾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快九点了,但温浪还没来找他,平时这个时候,下课的温浪都是先把程临安送到电梯口,再顺路到育婴室接走小十一。
“我去看看温浪下课没有,他下课我就回去。”
“温少,你就不要天天在这里待到这么晚啦,孩子护士和月嫂都可以照顾的呀。”
赵泽霖一方面怕温拾累到,他费了不少功夫,才让温拾这将近六个月的肚子趋于稳定,眼看这艰难征程都已经要走完三分之二了,温拾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多可惜?
另一方面,温拾这么一门心思扑在温浪和小十一身上,估摸着是已经忘记自己家里还有个心眼小脾气大爱吃醋的丈夫正直留守。
就连赵泽霖都能察觉到宋庭玉那被忽视的不满和怒火正跟小行星撞地球似的无差别攻击,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他这样被殃及的池鱼少一些。
牺牲一个温拾,幸福千万家。
赵泽霖千保证万保证孩子在他的医院里绝对不会丢,等会儿温浪上完课,他第一时间就给送过去,温拾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十一,还给月嫂,往门外踱步。
赵医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明明他肚子里还有一个,生出来之后,他怎么摆弄不都随心所欲吗?
已经十月末,京市的天气一日比一日转凉,渐渐染上黄色的树叶脆弱地经不起半点折腾,一阵风刮过就打着旋飘下来。
温拾被这夜风吹的缩了缩脖子,他穿着款式宽松,带羊角扣的羊绒外套,早上出门的时候温度正好,晚上回家就有些不抗冻了。
还好阿四的车停的不远,暖风也一直开着。
钻进后座的温拾跟大晚上还要来接自己的阿四道过谢,阿四瞟一眼后视镜,原本就小的眼睛笑起来更小了,“温少别说这种话,这都是我该做的,您有什么事,使唤我就行了。”
现在阿四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着温拾,活却比从前清闲,还从宋家和公司领着司机和职员两份工资,弟兄们都羡慕他走了狗屎运,能跟着温少,荣升家仆。
阿四打心眼里觉得,他能从温拾看顾到他家小少爷、小小姐,以后说不定还能开车送他家小少爷、小小姐上下学。
经常往宋家跑的人几乎都知道温拾怀孕的事情,他们都受过专业训练,主人家的隐私,不该说的绝对不会往外说。
温拾怀孕的消息,没流出去半点风声。
只是这件事估计也只会瞒到温拾顺利生产后,因为以宋庭玉的脾气,是绝对不会放任外面那些‘在外面又养了一房’或‘孩子是抱回来的私生子’的破坏夫夫感情婚姻和谐的消息甚嚣尘上四处传播。
温拾回到宋宅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家里这个点还活动的,只有等他回家的宋庭玉和夜猫子似的宋知画连同迫不得已陪宋知画一起熬夜的陈周明。
温拾在楼下被宋小幺拦住,“小嫂嫂你可回来了,我明天能和你一起去医院看看小宝宝吗?我给他缝了一件小衣服,当满月礼物。”
宋小幺捧出一件浅蓝色的纯棉小衣服,做工很精细,甚至比外面卖几十块一件的婴儿衣裳型更好,布料更柔软。
“当然可以,你这衣服做的真好。”温拾夸赞道。
宋知画叉腰,“那当然。”也不看看她踩多少年缝纫机了。
“你要是喜欢,等你生了,我给你做一柜子的,一天一件不重样。”宋家真是太久没有可爱的小娃娃出生了,上一次,还是周斯年和周斯言,那时候宋知画还不大,没赶上打扮,这次,她当仁不让。
一定让温拾的孩子,从小时候就是站在潮流顶端的baby。
温拾没收下那件衣裳,而是让宋知画明天过去亲手交给温浪,这是她的心意,他可不能代为转交。
陈周明也一脸期待站在宋知画身边:“嫂嫂,我能跟着一起去吗?”他是个外姓人,宋家人几乎都去看过了,只有陈周年还一次都没见过温浪的孩子。
男人生孩子本来已经足够叫陈周明刷新世界观了,可一看宋知画这么喜欢孩子,陈周明却开始考虑自己有没有这个功能了。
“可以呀。”温拾受不了陈少爷那水灵灵的眼睛和软糯糯的腔调,真不好意思拒绝。
陈周明还没来得及笑出来,宋知画先削他了,“这是我嫂嫂,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叫什么嫂嫂,跟你很熟吗?”
温拾绕过他俩的打闹现场,往楼上走,回到家他才记起自己还有个老公在家,立马就迫不及待想见到五爷了。
宋庭玉自打站在书房飘窗前看到阿四的车进院子,温拾颠颠从车上下来,就期待着温拾第一时间冲上楼来找他。
没想到,书桌上的兔脑袋闹钟滴滴答答走了六圈半,温拾也没上来。
五爷估算了温拾的脚程,再慢,也不至于六分半还没从一楼走到二楼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温拾在楼下又遇到什么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或许是宋念琴吩咐管家给温拾备下的补品宵夜,或许是接档黄毛猴子的新电视剧——总之,是比宋庭玉重要的东西。
他现在的状态,就好像一个担心丈夫在外面鬼混再也不回来的糟糠妻似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宋五爷默不作声攥了攥有点发麻的拳头,患得患失的不甘和些许暴.虐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现在看来,他刚刚就该直接把薛仲棠揍到横着出去。
可怜薛二爷引以为傲的高鼻梁都差点被打歪。
就当宋庭玉不准备再等下去,一把拉开书房的门,打算下楼把他一天天就知道在外面野压根不着家的小媳妇亲手抓上来的时候,温拾也推开了卧室。
他刚从外面回来,鼻尖耳垂冻的有点红,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脱掉身上的羊绒外套,露出里面穿的米色线衫,单薄的身躯挺一个三四斤西瓜大的肚子。
看到高大的男人立在书房门口,还没说话就先看着宋庭玉笑弯了眼睛,这笑温顺又乖巧,叫他像是只毫无攻击性的柔软兔子,一见宋庭玉就摊开了肚皮。
宋庭玉周身生人勿进,沉到滴水的氛围,登时如冰雪消融。
温拾其实很擅长让宋庭玉消气甚至是没脾气。
他就是站在那里笑一笑,决心要黑脸让他长点记性,以后早点回家的宋五爷就狠不下这个心了,主动上前,伸手帮温拾暖冰凉的脸蛋和耳垂,“外面冷吗?下次出去多穿点。”
“就一点点,其实上车就不冷了。”温拾搓搓手,搂住宋庭玉的脖子,展示学习成果,“今天我在医院学会给宝宝拍嗝了!而且十一会伸手要吃的了,他好聪明……”
五爷表情一滞,看看,来了,又要和他讲在医院里跟那小十一的相处了。
宋庭玉不太想听,之前他们两个独处的时候,温拾还会问问他在公司累不累,今天忙不忙,但现在,温拾半点都不关心他,半点都不。
但凡小十一不是个刚二十天的小宝宝,五爷喝的醋都得比现在多一倍。
看着温拾兴冲冲的样子,宋五爷有些怀疑,会不会等他们的孩子出生后,温拾眼里就更没有他了?
果然,哪有人一结婚就要孩子的?太早了。
新婚的激.情都没来得及享受,就要沉浸到奶孩子的柴米油盐里去了。
偏偏温拾乐在其中,只有宋庭玉不愿意。
为阻止温拾继续讲小孩子的事情,宋庭玉低头含住了他的喋喋不休的唇,轻轻咬了一下,这可把温拾亲了个措手不及,连放在五爷脖子上的手都僵住了,齿关一松,就给了宋庭玉舌尖闯入的机会。
宋庭玉从前的吻永远都是不急不徐的,他总慢慢和温拾温存,除了嘴巴,他更常亲温拾的额头脸颊,带着些安抚和亲近的意味。
可今天的吻舔舐的很深,攻城略地般入侵,温拾几乎下意识想往后退,宋庭玉却抬手扣住他的后脑,不让他抽离。
托那几本教材的福,五爷纸面上的经验丰富至极,哪怕他从没尝试过这种深吻,却也无师自通,把气氛烘托的暧昧至极。
温拾被亲的喘不上气,抱着宋庭玉脖子的手伸了又伸,最终不得已敲五爷的后背,再亲下去,他要和孩子一起窒息了。
宋庭玉总算注意到了他的抗议,松开了禁锢温拾脑袋的手,而后手一转,径直将还在腿软的温拾原地横打抱了起来。
“不早了,今天晚上一起洗澡吧。”
是个有脑子的,都得知道这澡肯定得洗出点花来。
偏偏温拾红着脸,缺氧的大脑不转了,下意识就点了头。
宋庭玉满意了。
他似乎找到了让温拾说不出其他话只能喊宋庭玉的办法。
好在宋庭玉记得赵泽霖的叮嘱,哪怕同房也只能用最传统保守的姿势,时间不宜太长,前戏也不能太多,更不能太激烈,几乎是伺候好温拾他就要退出来的程度。
但就算这样,也好过之前一口肉都吃不到。
作为被伺候那个,温拾第二天只是醒的晚了点,略微有点腰酸,不至于下不了床,梳洗精神还能照常往医院跑。
只是今天宋宅来了个不速之客。
昨天晚上被宋庭玉揍了一顿,且没等到温浪,不得不回家但这一晚上净做噩梦没睡好的薛仲棠贼心不死,又来了。
桃花镇矿场等着他回去盯,他其实不能在京市待太久,只是看不到温浪,他不能安心离开。
“你来干什么?”温拾被薛仲棠鼻青脸肿的模样吓了一跳,“你这个脸是怎么回事儿?去医院了吗?”
温拾并不关心薛仲棠的死活,但这脸被揍成这样实在也是可怜,看着就很痛了。
“没事,我这脸养养就好了,不打紧。但是嫂子,温浪在哪你知道吗?我想见见他。”薛仲棠捂着肿胀的腮帮子,期待望着温拾,他以为温浪是搬出宋宅去住了,那感情好,等他拿到地址,也就不用天天往宋宅跑,还要当人肉沙包。
见薛仲棠打听弟弟,温拾立马绷紧脸,一本正经,“我不知道。薛仲棠,我知道你对我弟弟有意思,但我弟弟和你不一样,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嫂子,你可能对我有点误解。”温拾把话挑明了,薛仲棠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直白道:“我确实喜欢温浪,我和他从前有一点误会,现在我想重新追求他,我真的放不下他……”
渣攻的说辞温拾一个字都不信,别说薛仲棠是想重新追求他弟弟,就是他回炉重造,温拾也不见得能看得上他,更不见得能让温拾配一个需要回炉重造的男人。
任由如何薛仲棠祈求温拾给个温浪的地址,他也没松口,铁了心要他们两个断联,现在肯定不能叫温浪和薛仲棠见面,如果薛仲棠知道了小十一的存在,那估计温浪想甩掉他就更难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弟弟现在在哪,你要是真那么想见他,不如自己去找。”要是能找到,那也算是薛仲棠的本事。
薛仲棠猛的坐直,“他又走了吗?”
“嗯。”
“他也没有告诉他要去哪吗?”
“没有,他只说到一个地方安稳下来会联系我。”
听到温拾的话,薛仲棠的心弦立马绷紧了,毕竟他已经因为和温浪的断联,失去过温浪一次了,这次,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
“他会不会回老家了?除了老家,他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
“有可能。”温拾脸不红心不跳,打算能把薛仲棠支多远支多远。
薛仲棠立马站了起来,盯着温拾,“哥,我对你弟弟是认真的,这次我肯定会找到他,我只求你一件事,要是我找到他了,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可以不干涉吗?”
“温浪要不要原谅我、选择我,都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薛仲棠不求温拾看上他,帮他的忙,只求温拾不要从中作梗。
温拾问:“那只要我弟弟说不喜欢你,你就会放弃他吗?”
“当然不会。”薛仲棠摇头,难得正色道:“我都说了我这次认真的,我这辈子,追不到他就一直追,他打我骂我嫌弃我叫我滚,我都不会走,除非我死。”
“我知道我有对不起他的地方,所以我在赔罪,只要他能看我一眼就够了。”鼻青脸肿的薛二爷离开的背影有点凄凉和落寞。
温拾听了那话,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直到他带着宋知画陈周明赶到医院,见到弟弟和小宝宝,都有点沉默。
宋知画和温浪凑在一起,给小十一换上新衣服,原本想把小婴儿当成洋娃娃摆弄的宋小幺真碰到那如棉花般柔软的一小团,竟然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了,唯恐自己手重给孩子碰坏了,全程只敢让温浪动作,她在旁边指导系扣子。
陈周明亦是趴在摇篮边上目不转睛盯着那奶娃娃看个不停,这男人生出来的孩子,和女人生的孩子一模一样,没什么区别。
他把目光投到温浪身上,想讨要些男人生孩子的秘诀。
“温浪弟弟,我也给宝宝带了满月礼。”陈周明讨好地拎出一个红色小袋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什么?”到目前为止,只要是来探望过温浪的,几乎都带来了给孩子的礼物。
宋念琴是一把玉佛,从山上求来,开过光的;宋观棋的是一整套的儿童启蒙书,足足二十多册;宋庭玉比较直接,他给的红包,厚实的,至少孩子三年内的奶粉尿布钱是不用愁了。
陈周明这小袋子一打开,里头金光闪闪的餐具闪瞎了温浪的眼。
是一整套纯金打造的碗筷碟勺,各个都是实心的,分量很足。
陈周明第一次给同辈的孩子送礼物,他也想不到送什么,奶粉尿布这种东西太便宜 ,不符合陈少爷的格调,于是他效仿陈夫人平时送礼物的习惯,珠宝金银,总不会有错。
“这也太贵重,我不能收!”温浪下意识就想退回去,金子,一克几十块呢,这一堆垫着得有个八两重,换算一下简直是个天价。
而且以孩子满月为由收到的礼,迟早有一天也都要还回去,礼尚往来,温浪怕等陈周明有孩子的时候,他掏不出这八两黄金当满月礼。
温拾也叫这动静吸引了目光,被陈少爷的大手笔惊了一瞬,“周明,你怎么送这么多……”要是个普通的长命锁,小镯子,收下就收下了,但这一套餐具都快一斤了。
只有宋小幺淡定至极,看起来对陈周明送的这礼很满意,“哎呀,小嫂嫂,你们收下吧,他都买回来了,也没有往外退的道理。”
毕竟陈家是挖石油的,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是的呀,嫂嫂,温浪弟弟,你们就收下吧,这就是我一点心意而已,也不贵,就是图个好寓意。”
原本陈夫人建议陈周明找一块料子上好的翡翠给孩子雕个长命锁,但陈少爷怕现在送了温浪孩子翡翠长命锁,等送温拾时,得找比翡翠更稀有的东西才成了。
比翡翠还珍稀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所以翡翠长命锁,还是留给宋庭玉和温拾的孩子。
温浪不敢要,可陈周明说什么都不往回拿,眼看就要上演拉锯战,宋知画一把拽上陈周明,拉着人就跑了。
温浪看着面前一堆黄金,手足无措,“哥,怎么办?”
“那你就先收好吧。”
现在几十一克的黄金,搁上十几二十年,能涨到三四百一克,也算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了。
第78章 生日礼物
身强体壮的温浪产后恢复速度连赵泽霖都忍不住惊叹, 这让他准备好的温养滋补方案都没来得及在温浪身上试用。
温拾从他弟弟剖腹产第二天就敢下床走路这件事上也能看出主角受的光环的确还是在的。
但温浪不觉得是自己天赋异禀,他反倒感谢温拾,要不是他哥天天过来看他照顾他, 还给他和十一找了护工和月嫂, 过上不用奶孩子连吃饭喝水都有人照顾的滋润日子,他也不一定能这么快就满血复活。
只是某天温浪听到那贴身的月嫂和保姆一天工资要大几十块后, 这滋润日子就过的如坐针毡, 于是月子一结束他便不停蹄带着孩子从私立医院‘逃’ 了出来,真不想叫他哥多花一分钱。
哪怕温拾和他保证,这钱都是他亲手挣的, 不是从宋庭玉那得的。
弟弟从医院回来,温拾总算不用两边跑了, 宋念琴对温浪继续住在宋家没有任何异议, 甚至还主动提出叫那月嫂跟着一起住到家里,帮温浪带孩子。
管家早早采办了婴儿所需的一切东西,奶粉尿布婴儿车奶瓶一应俱全, 解决了温浪这个粗心大意的新手爸爸需要担心的种种事宜,同时也是为了自家小少主出生的预演。
小十一方在宋宅一登场,就吸引了宋家从小姐们到女佣们的一致围观和欢迎,
宋知画认出十一身上的衣服,得意抬起下巴,“这衣服是我缝的呢,好看吧。”
“孩子长得好看, 穿什么都好看。”宋念琴伸手晃了晃摇篮,向来高高在上又冷冰冰的大小姐也只有对着婴儿才会无意识发笑。
柔软、白嫩、眼仁像是黑葡萄的幼崽, 就仰面躺在摇篮里挥挥手,发出无意义的哼唧声, 就能萌化一堆女人的心。
一众人围着摇篮夸孩子浓眉大眼真好看,温浪坐在旁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确实,摆脱了刚出生时小老头模样的小十一现在是能登上年画的可爱程度。
“现在眼睛就这么大,长大之后,得迷倒多少小姑娘?”
“还这么白,没黄疸,挺好的。”
“是哎,他真的好白,”宋知画看看孩子,又看看小麦色肌肤的温浪,“这肤色没有随温浪,那是随了另一个人吗?”
温浪还没什么反应,喝鲜榨橙汁的温拾先呛到了,宋知画这个问题可以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十一的婴儿状态的确和温浪没什么相似的地方,甚至那圆溜溜眼珠旁有些上扬的眼尾,简直就是从薛仲棠身上照着拓下来的。
没什么反应的温浪忙给他哥顺后背,点头,”应该是,肤色没有随我。“
“那温浪,你以后要自己一个人抚养十一吗?你和那个人,再也不往来了吗?”
宋知画真的很好奇,这一直没出现的孩子爸爸到底是什么样的杀千刀。
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要了?这么可爱的娃娃一出生就没爸爸,真是半点都不负责任。
“要我说,不往来可以,但孩子的抚养费得找他要,这孩子也有他一半基因呢。”宋知画虽然不知道温浪和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该温浪的,一分都不能少。
宋念琴听到妹妹的话,也没反驳,毕竟她亲手带大过俩儿子,养育一个孩子绝不是给口饭给件衣服那么轻松的事情,时间金钱精力成本都高的不得了。
宋念琴从没操心过钱,只付出时间和精力,周正时不时还帮忙带一带,那双胞胎五岁前都够让她头疼,眼角那点细纹,全是那时候长出来的。
温浪这又要挣钱,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去上课,这任务艰巨的堪比登月。
“你一个人带孩子,确实困难。”宋念琴道:“现在孩子还小,连爬都不会,等长大点,会动会走了,才真是挑战。”
温浪道:“没关系,我有准备,而且我不想让他知道孩子的存在,这就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那给十一找个继父呢?你考虑过吗?”宋知画眨眼,她可知道那薛仲棠上门找了温浪好几次,还送了礼物来,明显是对温浪有意思。
虽然薛仲棠从前在京市的风评实在不好,但是,这大半年却没听过他有什么小道传闻,好像专注忙事业来着,收心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以薛仲棠的家世和能力,足够给温浪和十一很好很好的生活了。
宋知画投薛仲棠一票,她就爱看这种花花公子为爱收心的戏码。
“这种事情也得看缘分了。”离开薛仲棠后,温浪还真没遇上惹他心动的男人。
倒也不是说他还喜欢薛仲棠。
只是,真的没有足够惊艳的人出现。
温浪想的很简单,没有爱情又不会像没钱一样那么窘迫,他有孩子有哥哥有生活,现在的日子,以及知足了。
月子结束,温浪就开始正常上学了,多亏了郑临安来帮他开小灶,迟了一个月回到学校,温浪的程度也没差太多。
生活看似都回归了正轨。
只有五爷的苦日子还没结束,甚至因为小十一到了家里,全家上下的重心都偏向了这个小婴儿,已经不止温拾经常因为过于关注孩子而忽视了宋五爷。
连宋家几位小姐,对五爷都可以说不闻不问,置之不理了。
十一月十二日,是宋庭玉的生日。
十一月十号,管家提醒宋念琴翻日历,宋大小姐才一拍脑袋想起来这独特的一天。
最近家里的事实在是太多,温浪和小十一住了回来,小宝宝的照料宋念琴也关注着,宋观棋正在商定和未婚夫的具体婚期,想在十二月底前定下,不再拖到明年去,宋知画的母亲也三番四次打电话催促女儿和陈少爷的婚事,想让两人先回港湾来订婚。
就是因为事赶事堆到了一起,宋庭玉的生日在混乱的日子里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宋庭玉他其实不过生日,打小如此。
他出生没多久,亲妈就离世了,和母亲忌日相差无几的生日,总归不太吉利。
老五爷也总是怀念那位逝去的太太,于是宋庭玉小的时候,他从没为这个儿子兴师动众地大办过生日宴,往往就是一块蛋糕一些礼物那样糊弄过去。
宋庭玉似乎也从不在意这件事,生日对他而言,就和寻常日子没什么区别,而宋念琴嫁到京市的时候,每年都会在这时候给国外的弟弟寄去生日礼物,再打个越洋电话。
后来举家搬到京市,宋念琴才开始做主为宋庭玉庆祝生日。
说是庆祝,只是在冷冰冰又漠不关心这日子的五爷眼前,它也庆祝不起来。
办宴会免了,又不是六十大寿;送礼物也免了,五爷也不爱拆礼物——于是,最终也只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定个蛋糕,勉强吹个蜡烛。
可今年不一样了。
这是宋庭玉成家以来,第一个生日。
比宋家人更该记得宋庭玉生日的人,出现了。
宋念琴把温拾找来了书房,“庭玉后天过生日。“
从温拾茫然和惊讶的表情来看,宋念琴笃定他也不知道,“没事,不是整数,也不需要大操大办,只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我怕你不清楚,才提前告诉你一声。”
温拾不胜感激,要不是宋念琴提前和他讲了,他恐怕连准备礼物的时间都没有。
可要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送宋庭玉什么,又让温拾犯难了。
温拾手上虽然有了点闲钱,但也仅仅是有点,要是想给宋庭玉买点符合他格调的奢侈品还是有些困难。
说句做梦的,温拾甚至想给宋庭玉买辆新车,当初砸了五爷的汽车玻璃,才有了此后种种,这么一看,那虎头奔简直就是他们两个的月老。
但在温拾向阿四了解到那和虎头奔差不多档次的汽车售价后,这个念头就熄灭了,果然,他虽然赚钱了,但还是买不起,就是把他卖了都买不起。
闷头在书房想了一下午的温拾决定不为难自己,当晚趴在被窝里,晃晃宋五爷,“庭玉,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在五爷眼里,临睡前,他刚洗完澡浑身香喷喷的小媳妇爬上床,趴到他在胸口处,眼巴巴望着他,问他‘有什么想要的吗’——这个问题,就是明晃晃的勾.引和暗示。
于是,宋庭玉原本在摸温拾肚子的手往下探了过去,另一只手捧上温拾的脸,轻轻碰了碰鼻尖,那堪比妲己的脸浮现贪念和爱意,“当然想要。”
察觉作乱的手,温拾脸黑了,“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在温拾挣扎的间隙,宋庭玉已经擒着他的腰把人拎到了身上,赵泽霖讲这个动作不会碰到肚子里的孩子,可以放心大胆一些。
“我问的想要的东西。”温拾支着宋庭玉的胸口,低头俯视男人。
“没有。”
宋五爷是属于那种物欲不高的人,这种物欲不高得益于,这世上没有正在出售他却买不到、买不起的东西,他想要什么,都会在短时间内拿到手,轻而易举。
钱太多,花不完,是会烦的。
送有钱人礼物真是这世上最困难的事情。
温拾垂头丧气。
“你想给我买东西吗?”温拾落寞的表情实在太明显,宋庭玉轻而易举洞悉他的念头。
抬手摸摸温拾的脸,五爷沉声道:“你送什么我都会喜欢。”
因为这世上最珍贵的非卖品,温拾已经给他了。
周末是五爷的生日,全家人都得到齐。
双胞胎惯例一到周五就从学校回来,周斯年顺路买了个小陀螺送新生儿。
虽然以十一在地上爬都困难的现状,玩得到这陀螺还要等上许久,但周斯年还是得到了亲手抱抱十一的机会。
十一很乖,他总是辗转从保姆手里到宋家小姐手里,再从宋家小姐手里到他伯伯温拾手里,这位宋宅小团宠临危不惧,从不大喊大叫,也不哭哭唧唧,保持一个镇定到不像婴儿的笑容,亲切地对待每一位想抱抱他的客人。
周大少爷紧张的腿都软了:“小舅舅,他好软,是不是没骨头啊,我好怕碰坏他!不行了,我的心都要融化了,他在看着我笑哎——”
“不行不行,我腿真的软了!”
温拾忙从周斯年手中接过孩子,看向沉默地仿佛一座石雕的周斯言,“斯言,你要抱一抱吗?”
“算了。”周斯言拒绝,他不会抱孩子,怕摔了,所以还是不尝试的好。
和双胞胎见面,温拾找到了可以商量的人,“这周末是你们舅舅的生日,你们准备送什么?”
“这周末是舅舅的生日?”周斯年大惊。
“舅舅的生日啊。”虽然说是为了宋庭玉庆祝生日,但周斯言觉得这天其实更像是宋家人的惯例家宴,而不是独属于宋庭玉的特殊日子,“他一向都不收礼物,所以久而久之,我们也不送了。”
一旁的周大少突然道:“我想起来了,四年前我送过舅舅一张贺卡,但是他好像没有很开心的样子,相当冷漠,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自打那之后,周斯年就只送宋庭玉最真挚的祝福了。
“那是因为他把舅舅的名字写错了。”周斯言解释,宋庭玉也不是那么冷漠无情,他纯粹为已经上初中还会写错常用字的外甥未来的文学素质担忧。
没从双胞胎这边得到什么好灵感的温拾午后在花园消食遇到了打电话的宋观棋。
宋观棋脸色有些不好,说话的时候音调比平时温柔的样子高了几个度,最终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宋二小姐一把挂断了电话,气的眼眶都有些红。
无意撞见人家私事的温拾本想偷偷溜走,却为时已晚。
宋观棋戴眼镜,视力好的不得了,“温拾?”
“二姐。”小温讪讪停下脚步。
“真的是你。”宋观棋松了口气,要是换做其他人撞见,说不准她还要解释一番,“你怎么在这里,不休息一会吗?”
“中午吃多了,我在院子里走走,消食。”
宋观棋想起温拾吃饭时胃口极好的样子,笑了笑,“这样啊,最近已经不难受了吧?”
“好多了。”吃的好睡得好,除了那小东西会在肚子里打拳,一切顺利。
宋观棋看着温拾那连大衣都有些遮掩不住的肚子,神色复杂,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明天是庭玉的生日,我准备给他做个蛋糕,你要来一起吗?你应该也还没想到送他什么吧?”
宋二小姐是有经验的人,她知道自己弟弟什么都不缺,所以送什么都有点送不到点子上去,不如动手烤个蛋糕,不昂贵,心意却到了。
“好啊!”温拾立马弯起眼睛答应了,亲手
但,跃跃欲试的温拾很快就被那烤出来像块焦炭的蛋糕胚打击到了。
自信心摇摇欲坠的小温喃喃自语:“怎么会——”
明明都是按照宋观棋教导的步骤来的啊。
学任何东西都很快的温拾遇到了他堪称天才人生路上的滑铁卢——做蛋糕。
难不成做蛋糕会比小语种还难吗?会比微积分还难吗?会比JavaC++数据库还难吗?!
温拾不信邪,他又撸袖子烤了俩,成果进步了,从木炭变成了焦炭。
“天哪。”看到掉渣的成品,宋观棋发誓她绝对没有藏私,她和温拾同时开始,用的都是同样的东西,但怎么同样的东西放进烤箱,出来的就不一样了?
牺牲了三块蛋糕材料的温拾愁眉苦脸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厨房,不再给宋观棋添乱,也不再浪费粮食。
宋知画见到的就是愁眉苦脸的温拾。
“小嫂嫂,你不会还在想送我哥什么东西吧?真的不用,他什么都不缺,大家都知道的。”宋知画一屁股坐到温拾身边。
她就压根不为宋庭玉的生日礼物操心,反正想在宋五爷脸上看到那种‘哇塞’的满意表情,难如登天。
温拾也知道宋庭玉什么都不缺,但他什么都不缺,不是温拾什么都不送的道理。
“可是他过生日呀。”怎么能没有礼物呢?
就连上辈子住在研究所的温拾,过生日那天还能有一天清闲的时光,不用被揪着试药做实验呢。
宋知画挑眉,摸摸下巴,“小嫂嫂,你别心烦了,我有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
宋小幺勾手,温拾凑过去,而后,他脸红了,“这不行,这不行。”
“这可以,这可以。”宋知画拉过温拾的手,“你就相信我吧,我哥真挺喜欢你穿成那样的,当初你刚来家里帮我拍的那些照片,全被他抢走了,我都没来得及参展。”
当初那件事,宋知画能记一辈子。
虽然后来想想,她拍的那些照片是有些突破了尺度,温拾还是自己的嫂嫂,放出去叫外人看到,确实不大好。
但,这都不是宋庭玉把那些艺术照敛走的道理!
那是艺术!又不全是色.情。
宋小幺固执己见,只有有色心的人,看到的才是色.情!
于是温拾被她撺掇进了工作室,又是挑布料又是挑佩饰,温拾看她的样子,“你要现做?”
“当然啊。”宋知画指指温拾的肚子,“你现在和从前的腰围臀围都不一样了,之前那些肯定都穿不上,不过放心,没几块布,我一下午就能缝出来,保证你今天晚上十二点前穿上。”
说实话,宋知画给温拾做的这衣裳,用到的布料还没有给小十一缝个坎肩多。
宋五爷知道明天是自己的生日,但也就是知道而已,他一向不觉得生日这天有什么特殊的,不过和一年中的其他三百六十四天毫无区别。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就没有谁将他的生日看的重要,从而让宋庭玉明白这是个与众不同的日子,所以宋庭玉对这天毫无感觉。
只是平平淡淡地过去,然后就又老了一岁。
即将二十六的宋五爷照常在十点半和温拾一同躺上床,准备入睡,迁就温拾迁就到宋庭玉自己也养成了早睡的习惯。
今天的温拾却有点不同寻常,他脸颊红扑扑的,扯扯宋庭玉的袖子,“睡不着,我们聊聊天吧。”
“聊什么?”宋庭玉自然答应。
温拾东扯西扯,从补习班讲到了肚子里的孩子,又从孩子讲到了补习班,车轱辘话来回转,就守着墙角那一座钟的时针指针走到十二那一刻。
温拾的废话宋庭玉也应和着,别的他不知道,但他看出温拾今天晚上是真精神,搁平时快十二点的时候,早就已经不省人事了。
“现在升学压力好大,课本上的内容只会越来越多,要是万一他以后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孩子的教育你不用担心,你和我的智力都没有问题,他要是连大学都考不上,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五爷拍拍温拾的肩膀,安抚道:“不过没关系,他就是考不上大学,我也能养他一辈子。”
上不了大学而已。
虽然这件事换在宋庭玉的外甥身上能叫五爷想破脑袋也理解不了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但换作他和温拾的孩子,就变成了不读书也不过是在家啃老一辈子。
人都是双标的。
温拾压根没听宋庭玉的回答,他眼珠一错不错盯着墙角的落地钟,眼看秒针还有最后半圈,温拾转了个身,凑到宋庭玉身前,“明天是你的生日。”
“嗯。”五爷点头,“怎么了?”
“你真的没什么想要的吗?我想送你个礼物。”拿得出手的礼物。
“真的不用,我其实不怎么过生日,”宋庭玉唇角勾起,“你有钱,就自己留着花,不用想着我。”但温拾要给他花钱这件事,仍足够叫他欣喜。
“那你什么礼物都不想要?”温拾舔舔下唇,有点紧张。
“不要。”五爷还是那句话,温拾挣钱温拾自己花,他挣钱也是给温拾花。
“那这个呢。”温拾牵住宋庭玉的一只手,从自己的睡衣下摆伸了进去。
“这个——”手感不太对劲,宋庭玉摸到了细细的缎带和珍珠链子,像是绳索一样,勾勒在温拾身上,从后背到身前,如网一般,将那豆腐似的柔软身躯分隔开来,甚至肚皮上还有丝绸似的东西,裹着圆而凸起的肚子。
“这是什么?”
“是礼物。”温拾红着脸,难为情地主动凑上去亲亲宋五爷的唇,声音轻轻:“生日快乐,庭玉。”
很好,从未体验过拆礼物那种迫不及待欣喜的宋庭玉,有了人生初体验。
这二十六岁的礼物,是足以叫他吃惊到‘哇塞’的程度。
“会不会奇怪?”那还没小十一坎肩布料多的衣服让温拾有点害臊。
“不会,很好看。”
宋五爷抽开那条缎带,拆了一晚上礼物。
——
宋庭玉过生日,这几个月在外地的宋礼书总算回来了,她自打婚礼结束,就再没回过京市。
这次要不是宋念琴把话说绝了,她也不愿意回来,因为似乎每次回来,都没什么好事。
果然,宋礼书看到穿着高龄毛衫的温拾,眼神落到他的肚皮上,“等等,你这肚子是怎么了?”
妈的,别告诉她,男人真的可以生孩子。
由于宋礼书一直在外地,宋念琴觉得这件事在电话里是讲不清的,更何况对面还是一向看不上宋庭玉的宋礼书,所以,宋礼书是宋家上下最后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温拾尴尬的摸摸肚子,正斟酌着如何开口,一旁宋知画替他道:“姐,你这消息太落后了叭,小嫂嫂有了,你要是再晚点回来,说不定就能直接见到小侄子了!”
第79章 温总和宋秘书
宋礼书不可置信的盯着温拾的肚子, 宋知画的轻飘飘的话却叫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这怎么可能?
一个男人真的可以生孩子?
就这样小概率的好事,都叫宋庭玉碰上了?
凭什么?
凭什么宋庭玉的命这么好?好像老天爷就是独宠他偏爱他,毫不顾忌因他而痛苦的其他人。
当初率先在那小报上看到男人育子传闻的是宋礼书, 可她其实并不相信这件事, 这天下哪有男人能生孩子的怪事呢?压根不可能存在的。
之所以鼓动宋念琴改换门路,抱着是看素日镇定自若无喜无悲的宋庭玉不得不面对一个从天而降男人时窘迫失控笑话的念头。
可笑话没看成, 她反倒成了红娘, 甚至还亲手把一个称得上是宝贝的男人送到了宋庭玉的身边。
宋庭玉压根配不上这么好的人,也配不上有爱人有孩子的美好人生。
宋礼书心中只有四个字‘悔不当初’,面对温拾洋溢幸福, 腼腆带笑的脸颊,她的神色却缓慢冻结, 爬满冰霜。
她对温拾并不厌恶, 她也不是疯子,不会在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做仇人。
倘若宋庭玉和从前一般,没什么变化, 宋礼书也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满腹怨恨,可她就是看到了宋庭玉的变化,那人原本看着漆黑压抑如永坠寒冬磅礴大雪般的人生,就这样因为一个温拾,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温拾是宋庭玉人生中的太阳,也不为过。
怨恨弟弟却也了解弟弟的宋礼书总算知道,为什么宋庭玉只是见了一次面就要留下这个人, 为什么宋庭玉这连相亲都不上心的人会抢着要先结婚。
因为总有些特殊的存在,是错过了, 就要后悔一辈子的。
而在这件事发生的那一秒,一切都仿佛是有预兆般, 叫人做出同平时不符的荒唐行径。
这三小姐冷嗖嗖的眼神看的温拾有些纳闷和不解。
他和宋礼书的相处是最少的,但却记得,这位小姐第一次见面时,并不是现在这幅横眉冷对隔绝千里的样子,虽然也说不上亲和,但却能和他开几句玩笑。
却不知怎么的,这之后的见面似乎都不甚愉快,甚至好像一次比一次恶劣。
温拾对旁人的眼神很敏感,好的他兴许看不出来,但是厌恶、猜忌、恶心、带着功利性的审判,他却都再印象深刻不过了。
可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
温拾想不出。
宋知画没心没肺,拉着宋礼书道:“姐,当初报纸上报道的那个其实是小嫂嫂弟弟温浪,他的孩子刚满月,特别可爱,见人就笑,可甜了,我给他做了好几件衣服,你要不要去看看?”
宋知画还把小十一当做模特,拍了好些照片,那照片拍出来的专业程度,叫温拾感叹她可以直接转行去当婴儿摄影师。
“不去。”宋礼书对别人的孩子没兴趣,更不想去细究当初那报纸上说的到底是谁,因为眼前的局面已成定局。
她问温拾:“你什么时候生?”
温拾的预产期在二月,将将过年的时候,“还有三个多月。”
“这么说,婚礼之前就怀上了?”
“差不多。”温拾点头。
未婚先育放在这个时代,都还算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无论在哪,背地里也要被人嚼舌根。
好在温拾是个男人,更是个现代人,反倒没觉得这事多值得羞耻。
意外怀孕充其量算是他和宋庭玉避孕的举措不到位,事后温拾没想着吃避孕药。
但就算是再度回到那时候,温拾也不会主动去吃避孕药,谁叫他那时候还自信至极觉得自己是个实打实的男人,男人是不会怀孕的。
宋礼书端起红茶抿了一口,艳色的唇微挑,“我还以为你并不喜欢宋庭玉,却没想到你会愿意为他生孩子,但你知不知道,我这弟弟年轻时候算过命——他可不是什么良配,更不会是一个好父亲。”
“为什么这么讲?”温拾不明所以,宋礼书这句话里的攻击意味太强,一句话,伤害了他,伤害了宋庭玉,平白叫温拾觉得有些不忿。
温拾觉得,日日看孕期手册、育婴指南的宋庭玉,比他更认真负责,也比他想的更加长远,在温拾怀孕期间事无巨细。
“你明明没见过庭玉为这个孩子做了多少事情,为什么要这样说?”温拾没忍住,站出来和宋礼书呛声,维护五爷,“在我看来,他以后肯定会是个很好的爸爸。”
没有证据的话,这不就是抹黑和造谣吗?
宋庭玉进入小客厅的时候,听到的就是温拾带着些微不满的话语。
看到来人,他便清楚前因后果,都不用出声问一问。
毕竟他和宋礼书这对亲姐弟活的像是上辈子有宿仇一般,宋家是个人都知道。
温拾的单人沙发背对门口,他还不知道宋庭玉进来了,亮润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宋礼书,希望看到她一丝歉意或者不好意思,为刚才伤人的话而道歉。
宋礼书抬眼,望向门口的宋庭玉,又看看绷着脸战斗壮的温拾,道:“你觉得,从小都没有和父母相处过的人,会知道如何做好父母吗?当父母,是言传身教的事,可惜,他就是因为从小就没人教养,才养成现在这个样子。”
和宋礼书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的宋小幺已经不敢开口了,甚至都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哪怕宋礼书说的是事实,但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当着宋庭玉的面这样揭穿这伤疤,也太伤人了些。
温拾听的更是心头直冒火。
母亲早亡和宋庭玉有什么关系,父亲不负责又和宋庭玉有什么关系,明明失职缺位的是父母,该遭到谴责的更是那个妻子逝去还漠视年幼孩子的父亲,怎么宋礼书的话听起来像这一切都是宋庭玉活该似的。
“没有父母不是庭玉的错,我从小也没见过父母,也不知道什么叫父爱和母爱,所以我更明白他现在为孩子做的一切出于什么心情。”
做父母是天性,想做好父母更是本能。
温拾就没跟宋庭玉之外的人这样红过脸,他是实在听不得宋礼书摸黑扭曲宋庭玉的那些话,气的浑身都有些颤抖。
明明是亲姐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肚子里的崽似乎能感觉到母体的情绪波动,也开始不耐烦地小动作频发,但却没有大幅度地翻跟头打拳,更像是在安抚温拾。
提醒他肚子里还有崽崽捏,一定要控制住脾气呀。
肩膀一沉,小温被吓的偏头,惊觉宋庭玉站在他身后,“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见男人神色如常,温拾也不知道刚刚那些伤人的话五爷听到没有,他希望是没有。
宋庭玉的心肠也不是防弹玻璃做的,温拾尚且会为那些话愤怒,宋庭玉这个当事人怎么可能真毫无感觉?
“你来干什么?”
“来找你,杨见春电话打到了书房,说有事要和你商量,你去给他回个电话吧。”
温拾没怀疑,因为这一阵杨见春的确老打电话过来,见不了面的日子,只能靠电话会议维持这段同事关系。
目送温拾出了客厅上楼,宋庭玉却没离开,反而在刚刚温拾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安顿了下来。
宋知画这时候有了那缺失的眼力见,脚底抹油,“小十一这个时间段该喝奶了,我去看看保姆有没有给他冲奶粉……”
自此,这小客厅就只剩下相看两相厌的一对姐弟。
宋念琴没在,也就不需要在大家长面前维持基本的体面和‘姐弟情深’,宋庭玉话说的直接,“我希望你如果有怨言,就直接冲我来,不要刺激温拾,他是无辜的,再有下次,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
“可冲你来有用吗?”宋礼书早就知道宋庭玉是什么样的脾性,估计哪怕她撕破脸指着这人的鼻子要他偿命,也不会见到宋庭玉真心愧疚的痛哭流涕。
虽然她不愿意看到宋庭玉生活幸福美满的样子,但不可否认,温拾的出现叫‘皮糙肉厚’的宋庭玉多了一条软肋,只要捏紧这条软肋,就能看到宋庭玉痛苦,就能让宋庭玉体会千分之一她失去母亲时候的绝望,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你最好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别做蠢事。”宋庭玉凝眸,定格在亲姐姐的脸上。
宋礼书从小对他就有敌意和恶意,在她眼里,母亲的死罪魁祸首就是在那个徐婉已经虚弱至极的时间里出生的宋庭玉,这份仇恨自打宋庭玉一出生就埋下种子,且随着宋庭玉的长大与日俱增。
可惜宋庭玉天生对事事无感,哪怕自小亲姐姐明摆着讨厌他,父亲也一贯漠视他如他不存在,老宅的仆人背地里议论他克死了亲生母亲、是个怪小孩,也分毫不觉得伤心,甚至不会分出一点情绪来反过去讨厌这些人。
五爷的情绪就芝麻粒那么多,放在无用的事上,太浪费。
只是他这种平淡漠视揭过一切的模样,偏偏不会息事宁人,反而更让怀揣怒火的人觉得厌恶。
人在愤怒的时候,所有的发泄行为都是为了让另一方深切体会到自己的情绪,分担自己的情绪,拳头打在棉花里的无力,只会让人更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
宋念琴的及时到来终止了这场纠纷,“你们在干什么?”
剑拔弩张的弟妹、不,应该说是单方面剑拔弩张的宋礼书和向来一副事不关己德行的宋庭玉同时看向她,缓和了神色。
这场景有些像她们俩还小的时候。
每每迸发针尖对麦芒的争吵,上去劝架的,不是宋廊玉就是宋念琴。
久而久之,这姐弟就养成了只要家里大人一出场,芝麻大小屁事的争吵就立马休战停火,装出无事发生的模样。
不然,都免不了要被拎着耳朵念叨。
宋庭玉已经结婚了,他才不要被长姐耳提面命,他要去找温拾。
“没事。”五爷先一步起身,“我上楼了。”
宋念琴没抓住他,转而看向宋礼书,偷偷跑出来通风报信的宋小幺什么都和她讲了,“礼书,你怎么能说那么难听的话,今天是庭玉的生日。”
再说,这俩人一个爹妈,问候宋庭玉爹妈,对宋礼书有什么好处。
宋礼书不讲话。
“你就给姐姐一个面子,今天不要再提从前那些事情了——”
“还有一个月是我妈的祭日,到时候他们会回去祭拜吗?”比宋庭玉生日更重要的,是徐婉的祭日。
“这件事改天我问问庭玉。”
楼上。
接到温拾电话的杨见春很惊喜,“真巧,我刚想打给你,你就打过来了!有两件大喜事,一件特别好,一件比较好,温少你想先听哪一件。”
“先听比较好那一件。”一听到有喜事,温拾就没细究杨见春刚刚到底有没有打电话过来。
“你编撰的那些教材题册被我一个搞教育图书的朋友看到了,他问我们有没有整理发行作课外教材的意思。价格给的很高,但我想这题册是你的主意,就先来问问你。”
这件事温拾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还是算了,那些题归根到底也不是我出的,只是我四处搜罗整理来的,我们只是整合下来给学生做训练,要是出书赚钱,不就侵权了吗?”
“你说的倒也是,那我就替你回绝了吧。”
“好。”
“另一件特别好的事,是有人要给我们投资,帮我们开分店。”
“投资?”
“是的!”
杨见春今天上午已经特意从学校里赶回来见过那投资代理人了。
代理人说他是从港湾来的,他们公司主要就是接受匿名委托,投资给委托人看中的公司,筑梦成功。
“风投?”温拾有点不敢相信,虽然他们的补习班真的很有前景和钱景,但眼下也只是个刚运营五个月,员工累计不到四十人,连大公司的门槛都摸不到,有何德何能叫风投的人看到?
还是港湾的风投,那得是多大的名气才能将京市的补习班风声送到港湾去?
“你先等等,那家风投叫什么,我找人查一查再做决定。”
“行。”杨见春听话,“不过,你方便来补习班和那个人线下谈一谈吗?”
可能是年龄阅历还不够,杨见春和那风投代表聊天的时候,总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对方实在是太过大方,张口就是近百万的投资,很看好补习班的未来,希望帮他们开设分店,甚至开出京市去,走向全国。
这正好契合了杨见春和温拾的目标。
只不过温拾敢这么画饼是因为他来自未来。
这风投的人如此画饼,是惯用的话术。
但这大饼一个给杨见春塞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实在心动。
所以他现在迫切需要温拾这根定海神针。
“你身体还没好吗?”温拾不在补习班露面的理由从最近有点忙变成了身体有点小毛病,加上双胞胎也在替他打掩护,杨见春也就真信了。
起先他还生出过上门探望的心思,但因为学业繁忙又经常和温拾电话联系,就慢慢淡忘了。
眼看这都要俩月没见过面了。
温拾摸摸那遮不住的肚子,无奈,赵泽霖说他的胎位属于正常范畴,所以会有一个符合月份大小的孕肚,不会像温浪的那么隐秘。
所以,现在的温拾收获了一个圆溜溜水滴形的肚皮,冬天的衣服穿上也很明显,只是看久了,也就习惯了,但在外人眼里肯定还是奇怪的。
“可能还是不太方便。不过,你可以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他,如果他愿意和我在电话里聊一聊的话。”
“那好吧。”杨见春在话筒那边应道,聊完工作,他关切问:“不过你的身体到底是什么病?太久没看到你,老师们经常问起来,你再不来,大家说不定就要一起去探望你了。”
这话半开玩笑半认真。
温拾实在是消失的太久了。
挂断了电话,温拾同回来的宋庭玉说了港湾风投机构的事情。
“港湾的风投?”宋庭玉也不太相信这件事,作为一个纯正的港湾人,他不觉得港湾的风投会到内地来投资一个补习班,“叫什么名字,我叫人去查。”
“叫创新联合。”
这个名字也耳生。
宋庭玉点头,示意记下了。
公事的探讨到此结束。
温拾摘下脸上的镜子,招招手示意靠在桌边的宋庭玉上前些,“过来。”
这动作,从前五爷常做,眼下对调过来,温拾学的还有模有样,往椅子上一靠,加上那圆鼓鼓的肚子,有几分钻石王老五的风流。
殊不知那契合宋庭玉身形的定制老板桌椅在温拾身下,有种不相配的宽大。
所以比起坐在真皮老板椅上,温拾更适合坐在宋庭玉身上。
“温总这是找我有事?”五爷还是很给面子地上前了一步,敲敲桌子,躬身对上椅子里的温拾,他的身影几乎能把温拾全部笼罩在阴影下。
“什么温总——”宋庭玉一句话让故作正经的温拾破功,笑的眯起眼,而后眼睛亮亮盯着五爷,“再叫一声听听,刚刚有点没听清。”
宋庭玉当然如他的意,又喊了一声,满足了温拾那小小的虚荣心。
在外头被人叫温总温拾还不好意思,在家里,宋庭玉叫他一声他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最终温总满心欢喜地把老板椅让了出来,然后照旧坐在了宋秘书身上,勾勾这‘貌美’秘书下巴,“你刚刚和姐姐说什么了?”
后知后觉明白宋庭玉那是调虎离山的温拾意识到,站在他身后的宋五爷肯定什么都听到了。
“没说什么。”宋庭玉蹭蹭温拾的鼻尖,反过来劝温拾,“她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才不会往心里去。”温拾大言不惭。
也不知道是谁都被气发抖了。
宋庭玉并不拆穿他,“那就好。她每年到这个时候,脾气都会有些大,可能因为快到我们母亲的祭日了。”
温拾只知道宋庭玉母亲离开的早,却不知道这祭日和生日竟然就间隔不到两个月。
“其实她那样说也没什么错,我的确没有父母教养过,从小无拘无束惯了,才脾性奇怪。”五爷坦荡承认,但凡小时候有父母一方的关爱,他或许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但好在,他慢慢懂了什么是爱,如何爱人。
虽然这感情还是单调,但对宋庭玉而言已经知足了。
人不需要有那么多在乎的东西,有一件就够了。
“你才不奇怪,你哪里都很好。”
温拾被爱情蒙了眼,看不到宋庭玉半点不好。
其实温拾也意识到,他眼前的宋庭玉,和外人眼里的宋庭玉压根不一样,但这有什么,人本来就该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而非道听途说来的。
温拾壮着胆子揉了把五爷的脑袋,宋庭玉的头发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日发胶用太多了,手感有点硬,他又抓了两把,尝试亡羊补牢,给那已经被他摸乱的头发造个型。
只可惜于事无补,五爷的发型还是遭殃了。
小温忙调转话题,吸引宋庭玉的注意力,“你母亲的祭日,我们要回去祭拜吗?”
温拾一直惦记着去港湾,前一段时间肚子里的孩子不稳定,但现在,是赵泽霖都打包票在正常活动范畴内,孩子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你想去吗?”
“想。”温拾毫不犹豫地点头,他觉得宋庭玉的母亲应该是个大大大美人,才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儿子和女儿。
而且于情于理,温拾也该去看看,宋庭玉的妈妈不也是他的妈妈吗?
五爷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其实往年,徐婉的祭日,宋庭玉都会隔几天再去,省的和宋礼书撞上,在墓前闹出什么笑话来。
“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宋庭玉被问的沉默,因为他实在是不了解自己的母亲。
只是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那或许是:
一个尝试杀死在襁褓中的儿子的母亲。
一个抛下尚不到三月的儿子离世的母亲。
一个清醒之余会懊悔所作所为惦念一双儿女的母亲。
宋庭玉想了一阵,突然揽过温拾的腰,把额头抵在他心爱人的肩窝处,“我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庭玉的生日有了宋念琴中间劝和,也算是平静无波地过了下去。
十一月的日子就像是开了加速键一样,飞速略过,温拾的身子愈发笨重,赵泽霖都开始担心,他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营养过剩,成为一个巨大儿。
第80章 肚子疼
结合温拾的身体状况和孕周来看, 那肚子里的胎儿实在个头太大了些,如果不能及时调整,会给母体造成比较大的负担。
于是赵泽霖给他更改了饮食方案, 又通知了管家, 将那些进补的东西统统停掉,饮食以清淡为主, 补充蛋白质维生素, 跟高油高热量高糖的垃圾食品通通说再见。
同时少吃多餐,避免给肠胃造成负担。
温拾不知道这胎儿过大对母体有什么伤害,他只是觉得肚子沉甸甸的, 晚上睡觉仰面躺着会有些难受,只能侧躺蜷缩着睡, 他一直都当这是孕期的正常反应, 只要宝宝健康,一切就都值得了。
“胎儿过大会对温拾有其他影响吗?”宋庭玉比温拾更关注他的身体。
“胎儿过大会造成胎内窘迫,顺产的时候会很困难, 难产大出血,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孕期控制孩子的大小也很重要,“不过,我们到时候肯定是剖腹产,孩子如果继续过大,那么为了减少母体负担,在妊娠足月, 确认胎儿发育良好后提前剖也可以。”
依照现在温拾肚子里那营养过剩小东西的大小,赵泽霖判断它是别想在亲爹的肚子里待到正正好的预产期出生了, 必须提前出来见见世面。
宋庭玉对孩子或许要提前出生这件事没有半点不满,他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原则:无论怀孕还是生产, 都要在温拾身体能承受的范围内,这孩子不可以给温拾造成难以负荷的重担,更不能带来伤害。
温拾还不知道他的预产期可能要提前,这些天,赵泽霖定下少吃多餐还不能吃太荤腥的规矩,让本来孕后期就有些嘴馋的温拾被迫清心寡欲,一口都吃不得。
消息落后的周斯年原本还千里迢迢从市里带了西式快餐回来给温拾,炸鸡汉堡薯条,全是温拾吃不得的。
“啊,小舅舅,你怎么突然就什么都不能吃了?之前不是没有忌口吗?”周大少爷为了给小十一凑够一整套快餐儿童玩具,买了六七份套餐,这个月零花钱一半都搭进去了。
周斯言不爱吃这种油腻的东西,宋家长辈们和小辈们的口味更是天壤之别,宋念琴只会叫着让周斯年不要再吃这种洋垃圾,家里有饭不吃,净吃点不干净的。
而年纪相差较少的宋小幺,是喝过洋墨水的,在国外这种东西早就吃到这辈子都不想见了。
哪成想,那餐馆竟然还能传到内地,开的如火如荼,多的是人去那儿排队。
全家上下,一向能跟周斯年吃到一起去的,只有不挑食还嘴馋的温拾。
但现在,温拾也没办法帮周斯年解决这些东西,“斯年,你这么喜欢吃汉堡吗?要买七八个来吃?”
面露菜色的周大少爷摇摇头,“小舅舅,你没看到这套餐送小玩具吗?我是为了集齐这七个颜色的小汽车,多酷,多适合小十一玩啊。”
趴在保姆怀里哇哇叫的十一很给面子地去够周斯年手里的红色小汽车,安慰了周大少破碎的心。
“你买套餐的钱,都够买二十辆小汽车给十一了。”周斯言毫不留情戳破周斯年那为自己收集癖开脱的冠冕堂皇理由。
再说,十一还是个连爬都不会的婴儿,这种小汽车硬邦邦的,根本不适合放在婴儿摇篮里陪着小十一睡觉。
当时点单的时候,周斯言还尝试劝说一下已经不理智的亲哥,奈何,还是没劝住这头脑一热的玩意。
“别再说了,你要吃汉堡吗?尝一尝吗?味道好像还不错。”周斯年眼巴巴望向弟弟,这一堆都是他用零花钱买的,就是跪着也要吃下去,绝对不能浪费,浪费粮食这种事在周家是要挨打的。
闻言,周斯言眯眼,“我吃不吃这东西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他就是还抱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好了,真的没有人能拯救他了。
“下次不要这样了。”温拾看着吭哧吭哧塞汉堡的周斯年劝说道:“十一的玩具已经够多了,玩到小学毕业都绰绰有余,不用再给他买了。”
“那我给它买。”周斯年一指温拾的肚子,露出副不值钱的表情,谄媚如人贩子般道:“小妹妹啊,快点儿出来吧,哥哥给你买洋娃娃——”
“你怎么知道是小妹妹?”周斯言反问:“万一是弟弟呢?”
温拾也很好奇,周斯年怎么能这么笃定。
“你不觉得咱们这一辈里,雄性含量过高了吗?这要不是妹妹,咱们家也太惨了吧?”周斯年这一辈全是小子,虽然十一也很可爱,但他到底是个带把的,再长大一点就不会是现在香香软软的状态了。
但妹妹,会一直都香香软软的!
周斯言翻了个白眼,他竟然还能指望周斯年给个什么合理且有说服力的理由,简直是脑袋被门夹了。
周斯年就是对自己的判断有十足的信心,见其他人不以为意,一拍手,“不如这样,我赌小舅舅生女孩,你赌小舅舅生男孩,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任何条件?”
“任何条件。”
“成交。”周斯言该死的胜负欲也被激发出来了,“你别反悔就是了。”
“小舅舅,”盘算着把弟弟今年压岁钱全抢过来的周斯年立马扭头点点温拾的手背,“赵医生有偷偷告诉你宝宝喜欢蓝色还是喜欢粉色吗?或者他暗示你孩子长得漂亮还是帅气了吗?”
这都不能算暗示了,这是明示吧?
“没有。”温拾摇头,“他只说过宝宝很健康,很活泼,很可爱。”
“他怎么不说呢?我去问问好了,反正小舅舅你肯定也想知道吧?”周斯言可等不到三个月之后开盲盒。
只是,不怕死去找赵泽霖问性别的周斯年被赵医生糊弄了出来,这种事要讲也是和孩子父母讲,哪里能告诉一个外人?
于是赵泽霖转头就把周少爷用孩子打赌的事告诉了宋五爷,他本意是想问问宋庭玉需不需要提前知道胎儿的性别。
但宋庭玉不仅没有多问,还毫不犹豫把他这欠揍的外甥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顿,打的周斯年一瘸一拐了好几天,跟温拾哭唧唧。
不过这件事也在宋家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关注温拾肚子的人可不止周斯年,宋家上下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这肚皮,想知道里面的究竟是小少爷还是小小姐。
倘若是小少爷,那宋家下一任继承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香火也得以绵延,但要是个小小姐,就有些难办了。
宋家在港湾的生意只传男不传女,饶是昔日没嫁人的宋念琴也曾跟老五爷出入赌场坐庄,学得一二分手腕,但她却从未被纳入过继承人的考虑范围。
港湾的生意确实不是女儿家能担起来的。
动不动就打打杀杀见血的活,也不是姑娘该干的。
当年宋家险些落败,要是真像受不住压力的宋念琴打算的那般全家搬出港湾,将老五爷打拼下来产业股份变卖,或许今朝宋家人就再没颜面站回到港湾去了。
哪会像现在这般扬眉吐气,哪怕人不在港湾,跺跺脚也能叫那地方抖三抖。
所以,宋念琴也希望温拾能生出个继承宋庭玉手腕的儿子来,那孩子只要能有宋庭玉一半心性,宋家再昌盛百年不是问题。
于是宋念琴私下也找来了赵泽霖,“温拾肚子里的,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赵医生紧张抿唇,“我、我也记不大清了,没怎么看清过。”
在内地的确禁止医生告知家属孩子性别,但在港湾,查性别这种事简直司空见惯,是个私立医院都能做。
“你在跟我装傻?还是眼珠子长着出气用的?要我找人帮你看看眼睛吗?”宋念琴
“大小姐,您就不要为难我了,五爷说了,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再说,这种事,只有父母问,我才能说。”赵泽霖坚守着他最后的医德:一切都听五爷的。
“那他知道了?”宋念琴倾身。
“不知道,五爷没问过这个问题。”所以说赵泽霖都有点儿佩服宋庭玉的淡定。
五爷压根不在意他未来孩子是男是女,只要每次看b超能确定孩子有两条胳膊两条腿外加一个脑袋,没有多长什么尾巴翅膀就够了。
于是宋庭玉又被宋念琴叫来谈话了,这次的话题核心要义就只有一个,确定温拾肚子里孩子的性别。
“不要。”宋庭玉拒绝的很明确,“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和温拾都已经商量过了,未来孩子要做什么,我们都不会干涉。”
所以就不存在,如果是男孩儿就一定要继承家业这种事。
“庭玉,你能不能不要胡闹了。”
“大姐,我是认真的,无论是我的生意,还是温拾的生意,倘若我们的孩子不愿意接手,我们不会强迫它去接触这些。”宋庭玉作为一个父亲,能给孩子最好的生活,就是让它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而不是一出生就背负一个家族。
更何况,孩子要去接触港湾黑暗那一面,温拾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担心的吃不好睡不好。
“那港湾的生意、宋家的家业呢?”宋念琴眉心拢起沟壑,“你的意思是,那些就全都不要了吗?那都是父亲的心血……”
“港湾还有那么多亲戚,他们的小辈未尝不能胜任,你们手中也有股份,你愿意叫斯年斯言去试试,我也绝不阻拦。”
“宋庭玉!”宋念琴头有些疼,“如果真像说的这么简单,为什么大哥死了之后,接手家业的是你而不是你的表哥表弟?你不懂吗?只有你是父亲的亲子!只有你有这个资格!”
宋念琴有些失望地看着弟弟,“你这样做,就太不负责了。”
“如果我不负责,那就不会有现在的宋家。”
如果当年宋庭玉可以学会藏拙,学会示弱,依赖于长姐的庇护下忍气吞声,那么宋家的一切早早就已落入他人手中。
可偏偏他没有,他做到了一个继承人该做的一切,明明他只是一个迫不得已的备选而已。
“大姐,我自认为对宋家已经仁至义尽了。港湾那些生意如果你愿意,我会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操持,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在亲戚中选一个合适的人选。温拾没有怀上这个孩子时你准备怎么做,现在就还是怎么做。”
宋庭玉从前没有自己的小家,为这个家族做什么他都无所谓,因为他的确是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眼里的疯子,做事只追求极端的效率和成果,结仇无数,明里暗里想要他命的人多如牛毛。
从前,宋庭玉是不怕死的。
但现在,他有了自己的爱人,也即将有自己的孩子,这就是他的软肋,无法否认的弱点,事到如今宋庭玉还是不怕死,他只怕失去。
五爷的意图太坚决,宋念琴劝也劝不动,骂更是骂不改,只能暂且把这件事情搁下,等到孩子出生,再旁敲侧击劝说也不迟。
眨眼到了十二月中,又是煎熬的期末月,也是补习班的春天时刻,学生一旦放假,他们的业绩又要突飞猛进起来。
港湾那个风头月初给温拾打过电话,对面的说辞和杨见春转告他的那些没有什么区别,但温拾是个不吃大饼的,他更关心对方夸下海口的资金以什么样的方式结算过来,又能不能一步到位,还说要看他们的业绩成效再一步步投资。
对面据说已经投资了不下百家小公司的风头负责人却有些反应不及时,说会沟通后再回电话,如果可以,还在见面详谈更好一些。
温拾表示身体不好,见不了面。
他肚子里的孩子控制饮食了一个月,却还是个头偏大,赵泽霖说这是一开始就补过头了,现在就是少吃也没用了,看样子,肯定要早产。
五爷叫人去港湾查了那风投机构,阿四把查好的资料交给温拾,介绍道:“港湾的确有这家机构,但是去年才建起来的,他说他们投了快一百家公司也是真的,只是这里面回本的也不到五家。”
所以,毕竟那风头有火眼金睛,看公司前景极准,不是说他们更像是在广撒网,一口气把鱼全捞走,至于里面能有几条是值钱的,那就看运气了。
“而且我看他们从前投资的公司,全是港湾和临台沿海一带城市的,内地的,和教育沾边的,你是第一家。”
“这么荣幸?”温拾翻看资料,对方承诺第一笔自己给他们五十万,可看他们之前投资的小公司,往往都是十万二十万就打发了,半年内没有明显效益的,会立刻成为弃子。
虽然这是风投的常规操作,但温拾还是这公司不够靠谱,只给半年的试错时间,实在太严苛了,是个刚起步的公司,第一年别说盈利,能不负债都是胜利。
杨见春再打来电话时,温拾便告诉他:“不需要,回绝了吧,他们过于急功近利,我担心如果接受他们的投资,说不定会对我们以后的发展规划有影响。”教育更是不能操之过急揠苗助长的东西。
“更何况,以我们现在的资本,开一家分店绰绰有余,不需要靠他们的投资,一步步慢慢来,也没什么不好。”
补习班办公室里的杨见春被温拾说动,挂断电话,回到会客室,向坐在沙发上拎着手杖的男人道:“曾先生,真不好意思,可能让您白跑一趟了,我们没有接受其他注资的意向,您可以把这个机会,给比我们更需要资金的企业。”
曾毅元抬头,“杨先生,我听之前的代理说,你对我们的投资很有意向,我能问问,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了吗?”
“我的另一位合伙人。”杨见春推推脸上的眼镜,略带歉意地看着男人,“他比我对未来的规划更加清晰,所以我更相信他的决定。”
温拾说的没错,他们现在已经要开启第二家补习班了,一开始的目标都已经要实现,这稳扎稳打一步步迈,怎么都比一口吃个胖子稳妥。
“所以还是算了,曾先生。”
这回复曾毅元暗暗咬牙,他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能够接触到宋庭玉的另一半,苦心经营至此,他却连那个人的面都没见到过。
“杨先生,”曾毅元又扯起嘴角,掏出一张名片来,“我对你们的辅导班很看好,如果有需要,随时联系我,我等着你。”
到底让人家那边跑了三四趟,杨见春没拒绝,收下了那张名片,又亲自把曾毅元送出补习班的大门,目送那辆黑车离开。
黑车里不止曾毅元,还有个梁东升,这猴精般枯瘦的男人穿了一身油亮的貂皮,“曾先生,您为什么非要投这补习班啊?这都是做学生生意的,能有咱们做的生意赚钱吗?”
梁东升口中的生意,是他借曾毅元的光,从港湾弄来的新东西,只要加在酒里,他那会所的回头客就源源不断,甚至一瓶加料的酒,已经快要被拍卖上了天价,梁东升这一阵,数钱都数到手软。
整个京市的娱.乐.城和夜.场,都听说了这件事,有人眼红有人艳羡,有钱就是大哥,梁东升的地位一下子就水涨船高了起来。
“你不知道这地方背后的人是谁吗?”曾毅元瞥了眼梁东升,摩挲纯金的手杖顶端的龙头。
“谁?”梁东升只顾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是曾毅元提出要到这里来看看,他都不知道,京市出来了个补习班。
“宋庭玉。”
开车的肥龙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手一抖,车身猛一歪。
梁东升却没功夫训斥不好好开车的肥龙,“真的?宋庭玉怎么搞起这种生意了?他不是一向只做地产矿业的吗?还会搞这种小门脸?”
“可能是开着玩的吧。”曾毅元随口道。
“曾先生,你都知道那个地方是宋庭玉的地盘,为什么还要专程过去投资,你们两个……不是一向不大对付?”半年前婚礼被赶出来的事,梁东升还记仇着,毕竟他那时是真被人看丢了面子。
梁爷这辈子没像那天那么丢人过。
“当然是我想见见那个人。”曾毅元摸着手杖,脑子里是那天在婚礼现场外,看到的新人照片。
没办法,宋庭玉拥有的东西,他都想抢过来瞧一瞧。
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为的就是和宋庭玉站在同一个位置,甚至是高过宋庭玉。
宋庭玉有的,他也要有。
梁东升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曾毅元,只怪这话太生歧义,他当曾毅元想见的人,是指宋庭玉。
都被对方厌嫌成这样了,还要上赶着去见一面,这也太贱了点,是喜欢被虐吗?
这令人琢磨不透的情感叫梁东升大冬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撇开头看窗外去了。
啧,这群港湾佬真是没有一个不变态的。
“梁先生。”静默一段时间的曾毅元突然开口,“你看,我们现在的生意,要不要再做大一些?”
十二月中旬,补习班在另一个区的分班确定好了租用地点,未来一年的租金交好,签订了合同,立马投入了改造装修。
杨见春这次在电话里跟温拾讲:“我找人盯着装修,这地方原本就都是办公室,装装黑板摆摆桌椅,大约一月末,过年前就能开班了,到时候肯定要剪彩,你一定要到场。”
补习班分班这样大的事情,温拾必须到场,不然杨见春真的要到宋宅抓人了。
“我尽力。”温拾没办法一口答应,“如果我不去,会让宋庭玉去的。”
“这能一样吗?”杨见春不满。
“一样,我们是一家人,他去和我去是一样的。”
杨见春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把狗粮,愤愤挂断了电话。
一月初的产检,赵泽霖对着b超上依旧过大的小崽子直叹气,他决定征求温拾的意见,“你是想尽快剖,还是再等一段时间?”
“再等一段时间吧。”温拾觉得还是离预产期近一点剖比较好,“可以吗?”
“当然,只要你觉得自己还能承受,就可以。”
临近过年,补习班分班的剪彩重任温总交给了宋秘书,挺着肚子的温总替宋庭玉打了个漂亮的领结花样,“你见到杨见春,记得替我道歉。”这样重要的日子,他的缺席,实在是有点对不起杨见春。
“我知道。”宋五爷摸摸温拾的脑袋,“你放心,他会理解的。”
留在家里的温拾和温浪一起看十一在床上展示他新学会的打滚技能。
温拾被这胖乎乎的小子逗的合不拢嘴,笑到肚子疼。
但渐渐,他脸上的笑意有些消退,不确定地摸了摸肚子,脸色逐渐沉重。
“哥,你怎么?”
温拾变白的脸色有些吓人。
“我肚子,好像有点疼。”
不是笑的,因为不笑也很痛啊!
第81章 七斤六两
杨见春这第二家补习班的位置较偏, 算是老城区,不靠近中心,街道和居民有些陈旧古朴, 楼层都不高, 所以没有先进省力的电梯。
只是这地方区属内的中小学校众多,不乏京市中赫赫有名升学率极高的重点, 照这个苗条来看, 这里的教育资源只会越来越好,所以杨见春当机立断决定这第二家补习班,一定要开在这里。
开业剪彩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只是这次杨见春也没弄得像半年前那般正式,他想着是走个过场, 然后和这半年以来同心协力的同事朋友们, 去预定好的大饭店吃个饭,鼓舞一下士气,新的一年继续加油。
温拾要是能来就更好了, 这个大家庭里少有不想念他的,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日子,杨见春也过够了。
但可惜,坐着车到场的是西装革履的宋庭玉,“温拾有些事要忙,今天来不了,让我和你说一声抱歉。”
五爷派人送来的开业花篮琳琅满目摆满了补习班门口的走廊, 对杨见春礼貌道:“开业大吉。”
没能见到温拾的杨见春有点失望,但这事也是在他预料之中, 谢过宋庭玉的花篮,当着面若寒潭喜怒不明的五爷面违心道:“没事没事, 他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这里什么时候来都能看,不急在这一时。”
简简单单的剪彩仪式结束,杨见春盛情邀请这位最大的出资方留下来,做起人情生意,“我订了酒楼的包间,咱们一起去吃个便饭吧。”
宋庭玉这人除了半年前第一次开业就没有出现在补习班众人的视野之中,半年间压根没有再踏入过温拾的地盘。
扩容后的补习班新来的老师和后勤也多了起来,看到这位气度不凡的大佬,也不认识这是哪一号人物,除了杨见春,没人知道他是老板娘。
但因为五爷的气势实在不像是寻常人,导致那些原本都已经和杨见春混熟的老师,在宋庭玉坐镇莅临的场合下,还有些不敢开口说话。
要是一起吃饭,这原本欢欢喜喜的聚餐,说不定也要变得沉闷无趣,影响其他人的食欲。
好在宋庭玉并没有留下吃饭的打算,“不了,我下午还有事。”替温拾走完这个过场,宋庭玉公司还有一箩筐的事等他回去解决,宋武的车一直在楼下侯着。
不知道是不是公司的事务还没能及时处理,宋庭玉参加杨见春的开业仪式期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仿佛有一件记不起来却更重要的事情被他忽视了般。
这像是一个不太好的预兆,实在叫人分心,而宋庭玉一向极少有这种思绪难以专注的时候。
见宋庭玉要走,杨见春客气地把人送下楼,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迎面从楼梯口冲进来个黑汉子,长得活像是不法分子,随身携带利器的那种。
手里捏着大哥大的宋武从一楼一口气爬到了五楼,只用了短短不到两分钟,这速度,让他在寒冬腊月里呼哧呼哧喘的像头刚下斗兽场的牛,肺快炸了。
只不过他现在顾不得这些了,急赤白脸地扑到宋庭玉眼前,素日简单又凶悍的面孔第一次同一时间浮现出那么多复杂的神色,忧中带喜,百感交集,“五爷!”
“说。”宋庭玉看到宋武这幅奇怪样子,心底那点说不出的别扭被放大。
连他都开始紧张起来。
“刚刚管家来电话,说温少好像要——”
杨见春耳朵尖,关切追问:“温少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宋武的话没说全,可瞬间领悟其中意思的宋庭玉已经率先迈开腿下楼,他步子大而快,已经失去了素日里的礼仪和端庄,几层楼梯被他轻松跨过,大衣的下摆飘动起来,像是燕子的尾羽。
刚费劲巴拉爬上来的宋武赶忙去追他家五爷的脚步,只是宋庭玉走的太快了,压根就没有等一等宋武的意思。
追赶到楼下的宋助理只来得及看到那绝尘而去的虎头奔在寒风中带起一串汽车尾气。
被抛在原地的宋助理伸出手呐喊:“五爷,您等等我啊——”
他也想看小主人出生啊!
温拾这肚子发动的时机不错,家里除了宋庭玉,人在的全乎,结束期末考的在家休息的双胞胎第一时间被冲出房间的温浪抓住,当机立断分头行动,一个去打电话通知赵泽霖派个救护车来,一个去找宋念琴拿主意。
宋念琴和宋观棋原本在商量事情,眉毛上火的周斯年门也不敲就闯了进去,一点礼貌都没了,差点就挨他亲妈的毒打。
周大少爷忙护住自己的耳朵,“妈!是我小舅舅肚子疼,看样子,好像要生了!”
宋念琴也变了脸色,“怎么会这时候?预产期不是还早吗?快把赵泽霖叫来,不,不行,叫管家备车,快把人送到医院去。”
温拾肚子里的小东西来的实在突然,宋念琴也有些方寸大乱,带着宋观棋赶到温浪的房间,床上的温拾已经疼趴下了,伏在床上,脸白的近乎透明,额头冒出细密的汗,额角湿透。
这生产的阵痛极其折磨人,不疼还好,一疼起来叫人抓心挠肝,想以头抢地,就是上辈子见过世面的、对病痛有超乎常人耐受力的温拾也有点遭不住。
他不敢呼痛,怕守在床前的温浪担心,但想要忍下来这漫长的痛苦,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温拾那细白的脖子上绷起力量感的青筋,身上的薄毯都要被他揪出一个洞来了。
“哥,你要是疼就咬我吧。”温浪把毛衣袖子撸了起来,手臂往温拾嘴边一横,他真看不得温拾这幅后槽牙都要咬碎的模样。
一阵疼痛过去,喘气都畅快些的温拾小幅度摇摇头,捂着肚子想爬起来,“我没事了,我们是不是该去医院了?”要走,得赶紧趁肚子不疼,他还有点力气的时候。
不然再痛起来,他可能就连喘气都费劲了。
及时赶到的宋念琴忙指挥双胞胎上来,一左一右帮着搀扶,一直到温拾爬上楼下车的后座,宋念琴坐上了副驾驶,让温拾放心,现在就往医院去了。
温浪跟着坐进后座,把他哥的脑袋搬到了自己腿上,小声给温拾调整呼吸节奏,他生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深呼吸的时候疼痛会减轻点。
想跟过去看热闹/看小宝宝降生第一面的宋知画和双胞胎也叫管家开了一辆车出来,坐上去后对站在外面的宋观棋道:“二姐,你不去医院吗?”
“不了,你们都去了,总要有个人留下来看家。”宋观棋抱着小十一摇头,“我在家看孩子。”
“好,那一有好消息,我就打电话回来通知你。”宋知画笑眯眯摇上车窗,让司机紧跟上温拾那辆车。
赶到医院的路途中,温拾肚子又间歇性疼了两次,而且这阵痛的间隙,似乎一次比一次短,一次比一次疼的更厉害,叫他眼前一阵一阵冒白光。
疼迷糊的温拾抓着温浪的袖子,生理性的泪水都要流出来了。
温浪看到他哥小声说了什么,低头凑过去听,只听温拾问:“宋庭玉快来了吗?”
事到临头才知道害怕手术室的温拾又肚子疼又紧张,毛衣都快被他的流的汗打湿了,下意识寻求安全感和庇护所,可眼下能保护他的人不在。
抽抽鼻子想哭的温拾,现在只想见宋庭玉。
“已经通知宋武了,庭玉肯定也知道了,你放心,他一定在赶过来的路上。”宋念琴对自己弟弟这点还是放心的,宋庭玉肯定不会叫温拾自己走完生产整个过程。
宋庭玉的确是一收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往回赶,但坏就坏在那个老城区距离赵泽霖的医院实在太远,宋五爷在不限速的城区外把油门踩到底,也没在温拾被推进手术室之前抵达,他跑进医院时,产房的大门已经关上,亮起手术中的红灯了。
宋庭玉驻足在产房门外,胸膛起伏,好好收在西装里的领带因为他这一路的大动作掉了出来,垂在衣服前,歪歪扭扭。
他总算明白自己心烦意乱的原因,紧盯那扇闭合的门,似乎妄图生出什么透视的超能力,或者把那扇门看出个洞来。
为什么会在今天?
如果他今天没去参加那剪彩仪式,现在就可以陪着温拾一起进去了。
还没和温拾肚子里的孩子相见,五爷已经觉得他这小崽子有些没眼力见,连出生的时机都这样不会挑。
宋庭玉那样一声不吭地如座雕塑似的站在门口,脸色沉沉,好像来闹事的,宋念琴上前拍拍弟弟的胳膊,怕他再着急上火,“你放心吧,赵泽霖的本事你也清楚,肯定不会出事情的,你到那边坐下待会,好不好?”
五爷小幅度摇头,算是回答。
他现在什么多余的话,多余的动作都没心力去做,在这站着,等到温拾出来,是他唯一想做的事情。
而手术室里的温拾刚被推进去的时候,被周围熟悉的医疗器械吓的浑身冒鸡皮疙瘩,手都有点抖,那监测心率的仪器滴滴滴响个不停,眼看温拾心跳直奔一百五,助产士和麻醉师都不敢贸然上前了,忙把赵泽霖叫出来。
“温少,怎么了?肚子很疼吗?”赵泽霖裹着一身蓝绿色的手术服站到了台前,看温拾紧闭着眼不敢睁的模样,也紧张起来。
“没事。”温拾选择闭着眼和赵泽霖沟通,“我没事。”
“你别担心,一会打了麻醉,睡一觉孩子就出来了。”赵泽霖一边检查手术器具,一边宽慰温拾,“相信我的能力。”
他知道温拾害怕医院,私立医院从外面看是和普通医院不一样,但这手术室,就是再昂贵的医院装修也大同小异。
“我知道,我相信你,我没担心。”闭眼睛的温拾小声道,慢慢深呼吸。
但他大概在自欺欺人,手术室里的温度似乎接近零下了,躺在手术台上的温拾感觉自己好像躺在棺材里,心跳的声音愈来愈大,却也遮盖不住周身各种精密仪器运作的电流和嘀嗒声。
这样的瞬间温拾经历过无数次,毫无意外,每一次都是痛苦的,所以他总想跳下手术床,逃出实验室。
只可惜他太没本事了,永远都是被轻松摁住的小白鼠那样,毫无反抗能力。
随着注射麻药的针刺进腰部,疼痛酸麻,冰凉的药液注射成功,很快,那穿刺伤口的疼痛消失了,发紧刺痛的肚皮仿佛也安静下来。
听着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的心跳很快,无影灯照的他眼前一片光圈,周身越来越冷,如同躺在冰窖里,浑身血液都要凝结了。
这样的感觉让温拾印象深刻,他上辈子最后一次抢救,好像也是今天这样。
温拾意识到自己好像要睡着了,麻醉中的大脑本该是有意识的,可困倦却如潮水般袭来,一波又一波,无边的黑暗如泥潭一般叫人深陷其中。
不能就这样睡过去。
温拾心底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还没有看到宝宝,是不能就这样睡过去。
可他真的好困啊。
赵泽霖有了上次温浪产子积累的经验,这次给温拾做手术,无比顺利,轻车熟路,成功将那他在b超里盯了九个月的大胖小子拎了出来,早产还足足七斤二两,明明刚出生就浑身肉嘟嘟的。
助产士把剪掉脐带,检查过不缺手脚指头耳朵的孩子倒着拎起来拍了两下屁股,响亮的啼哭声叫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顺利,这次实在太顺利。
赵泽霖亲自把这沉甸甸胖成球的孩子抱了出来,往站在产房前的宋五爷怀里塞,“七斤六两,大胖小子呢。”
站在五爷身后的双胞胎之一闻言捶胸顿足,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怎么是个男孩儿?我的妹妹呢?我那么大一个妹妹呢?”
等着做漂亮小裙子的宋知画也有点难过,小男生的衣服就是没有小女孩儿的好看,“哎呀,不管了,反正小男孩也能穿裙子,快让我看看。”
宋念琴喜上眉梢,和温浪一起迎上前去看襁褓里的孩子,“真好啊。”
等在原地的宋庭玉没有伸手去接孩子,只蹙眉往门缝里看去,“温拾呢?他怎么还没出来?”
“麻醉还没醒呢。”赵泽霖抱着那昏昏欲睡的肥小子手都快酸了,“一会醒了就能出来了,放心,五爷,您不先看看您儿子吗?”还有一个给家长看小丁丁的环节呢。
赵泽霖激情推销,宋庭玉才象征性看了一眼他儿子的小象,果然,他对这个婴儿还是没那么多澎湃的原始情感,他所有的父爱,都是建立在爱温拾的基础上。
这样的爱屋及乌与其说那是父爱,其实更像是为了博得温拾的爱所特意的展现。
在知道这不是个白嫩的姑娘,而是个胖小子的五爷,更没了那点心软,只觉得这胖坨儿的肥硕真叫温拾受了不少罪。
宋念琴和温浪宝贝似的把孩子抱走,笑眯眯地盯着敲,“真沉,比斯言当年还重。”
当年在亲妈肚子里抢了不少营养的周斯言出生时也将近七斤,是个大号孩子,至于周斯年,只有五斤出头。
小孩子的大小一对比就很明显。
温浪也觉得这胖小子个头很大,跟出生半个多月的小十一差不多。
只是胖小子的性格和小十一也是天差地别,围着他的只有两个人还好,其他人一凑近,周斯年都还没来得及碰一碰那宣软的脸蛋,这孩子就张开了嘴哭嚎起来。
细嫩的嗓音堪比防空警报,响彻走廊。
“我没碰啊,我没碰到他——”周斯年双手高举,他什么都没做呢,又没练过气功,总不会隔山打牛吧?
只是他嗓门一大,那原本就哭包一个的胖小子嚎的更凄惨,活像挨打了。
宋念琴赶紧一脚把儿子踹开,站起来抱着那胖小子哄了又哄,转着圈的颠。
“这胖肺活量就是好。”宋知画摇头,“看看这嗓门。”活生生一个现成的男高音。
“是啊小姑,你看他多吵。”被亲妈高跟鞋踹了一脚的周斯年捂着受伤的腿逃回弟弟身边,单方面宣布,他不喜欢这个肥小子了,“以后肯定很烦人,我还是更喜欢十一。”
周斯言道:“没关系,他看起来也不怎么喜欢你。”
“小孩子哭起来都这样。”宋念琴带过两个孩子,怀孕的时候也和身边有孩子的朋友交流过,像小十一那样不吵不闹的,是温浪中头彩的孕期。
像小胖这样的,畏惧生人,一有点不顺心就哭,用哭来表达自己的一切念头的,才是正常刚出生小婴儿该有的状态。
“看看这鼻子眼睛,还真像庭玉小时候。”宋念琴还记得襁褓中的五爷,眼前这个眯起眼的胖小子和那时候的宋庭玉简直一模一样。
宋家的基因果然强大。
一群人围着孩子嘀嘀咕咕,只有站在手术室前的宋庭玉自始至终没吭一声,宋念琴他们要把孩子先带回病房,宋庭玉也没什么意见。
他还在心慌,这股心烦意乱叫他迫切想要见到温拾。
赵泽霖期间进过几次监护病房,从一开始对宋庭玉信誓旦旦,“就是睡着了,还没醒而已,剖腹产全麻昏迷二到六小时都是正常的”到“再等等,现在也才五个小时,说不定一会就醒过来了”再到“有些体质不好的,全麻后睡一天的状况也是有的,这样,我先把他转到普通病房,再观察一晚上看看”。
应付完脸黑成锅底的宋庭玉,赵泽霖找来了麻醉师,反复核对麻醉剂量。
麻醉师就是按照温拾的身体指数给的,这是堵上他麻醉执照和医生名誉的事,“绝对不可能出错。”
赵泽霖脑门隐隐作痛,剂量没错,可温拾偏偏就是醒不过来,宋庭玉浑身的煞气简直都快具象化了,赵泽霖跟他讲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像在走钢丝,“万一出问题了,你和我别说执照和名誉了,小命都得没!”
麻醉师也知道外面那一家子是谁,要一个人消失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可他发誓,自己在手术室做的一切都是正常操作,除非温拾自己对麻药过敏,但这就不在他们的可控范围内了。
赵泽霖怕的也是这个,他已经开始担心,如果撤掉呼吸机,温拾还能不能自主呼吸了,如果不能,那就是真的完蛋了。
被转入普通病房的温拾脸上挂着呼吸面罩,心率仪上的心跳画出了有规律的线,他看着就是在睡觉,宋庭玉却觉得不对。
太安稳了。
温拾的睡相从没这么好过,两手交叠,双眼紧闭,绅士得体的像是从宋庭玉那学来的睡姿。
跟五爷吐槽过孩子总在肚子里打拳这行为的小温压根不知道,他自己睡着的时候,在床上也总是打拳。
宋庭玉刚跟他同床共枕的时候,半夜被锤过好几次。
宋庭玉轻轻拉过温拾一只手,放到自己的手心里轻轻暖着,温拾的手很凉,凉的像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罐装饮料。
这种种不寻常的特征让宋庭玉再坐不下去,他又找到了赵泽霖。
可怜的赵医生被五爷拎着领子掼到了墙上。
“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五爷,这我真说不准。”赵泽霖脚尖点地,要哭不哭,讲真的,温拾醒不过来,他比宋庭玉还着急,连论文都没心情写了。
“那他睡到现在,真的正常吗?”
赵医生欲哭无泪,只能说实话,“从临床来看,不太正常。”
哐当一声巨响,宋庭玉踹翻了赵泽霖身旁的垃圾桶,那厚实金属垃圾桶中央生生瘪下去一大块。
捏着赵泽霖衣领的手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宋庭玉寒声,“你只有一次机会,把所有瞒着我的事情讲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一切都是按照常规操作来的,麻醉剂量也没有问题,他也没有麻药过敏史——”赵泽霖已经把能找的原因都找了,但现在就是没有头绪,讲到最后 ,在宋庭玉的逼视下,赵泽霖都快哽咽了,“再、再照个CT看看头部有没有创伤吧。”
幸好,温拾的CT结果一切正常,其他体检指标也都正常,更让赵泽霖庆幸的,是温拾拔了氧气管也能自主呼吸,没发生一拔管人就没了的可怖情况。
但他依旧昏迷着,睡个不停,对在病房里尝试和他交流的宋庭玉置之不理,连心率都没发生任何变化。
就好像,压根听不到似的。
也好像,躺在这里的人,只剩一具躯壳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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