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正浓,一般这个时候主子们都入睡了,奴才们也能浅浅休息一下。打着瞌睡的刘根儿梦里听到殿下的怒音,立马惊醒。是他睡得太熟听错了吗?殿下让他把谁唤来?


    世子?住在世子府里的世子?


    “回太子殿下,祁世子现在恐怕已经在自己府上躺下了。”刘根儿为难,哆哆嗦嗦地回道,“奴要不明早……”


    明天?明天让他顶着眼下乌黑去太学吗!让那二皇子看自己笑话吗?斐宁玉气得攥紧薄被,管他是世子还是柿子,身为臣子,就应该替他排忧解难!


    “骑马去唤!速速归来!”


    听到太子殿下怒气冲冲的命令,刘根儿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终于明白殿下的心意已决,连滚带爬地去马棚解马。


    外面慌乱的脚步声远去,既然睡不着,斐宁玉干脆靠在玉枕上,重新拿起《史论》研究起来。


    越看越气,越气越看。斐宁玉存心与自己过不去,暗恨自己怎么不能忍忍,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也唤不回来刘根儿了。


    过了半个时辰,门外重新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已经沐浴完换了里衣的祁殊听到侍从的传报,太子殿下命他立马进宫。他快速地将手里拿着的药膏收起,放进带锁的锦盒中。随意地披上一件外衣出门,看到刘根儿牵着马立在他府前。


    “世子,需要奴才陪您去吗?”小达平对着翻身上马的祁殊问道,恨不得立马牵出一匹马陪主子同入虎穴。


    还未等祁殊回答,刘根儿摇头:“殿下只说请世子殿下去。”


    “小达平,你便留在府中。”祁殊将斐宁玉的话奉为圭臬。


    暗恨的小达平气愤地瞪了刘根儿一眼,被报以得意的轻笑。


    担忧殿下出事的祁殊一路策马狂奔,夜晚的街道畅通无阻,将骑马不熟练的刘根儿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祁殊的心跳得飞快,他的殿下,一定不能有事!


    秋坊的殿门近在咫尺,祁殊竭力忍住破门而入的冲动,轻轻推开了房门。


    透过薄纱,他看到了坐卧在床头的太子殿下,怨怼地望着他的太子殿下,祁殊的心狠狠漏跳了一拍。


    被殿下用这般眼神看着,祁殊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狠狠舒了一口气,殿下没事便好。


    穿着宽松寝衣的殿下没了平日的疏离,虽然未露半点肌肤,祁殊仍能想象到在寝衣之下,是如何的冰肌玉骨。


    祁殊压抑着自己的喘息声,生怕冒犯了殿下。许是在夜晚,让祁殊的心思变得大胆。


    只是在静谧的夜晚,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祁殊的那点心思,在斐宁玉见识过他的嚣张行为后已经藏无可藏。斐宁玉就这样静静地盯着祁殊强忍激动的神色,薄薄的嘴唇轻抿,沉默的氛围让祁殊猜不透。


    殿下未开口,祁殊也不敢先开口说话,只能呆呆地站着。不过,莫说是让他站一晚了,就算是站一辈子,他也万分乐意。


    “过来。”殿下在床上朝他招手,祁殊的脚不由自主地走去,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眉目含笑的殿下。


    斐宁玉抵不住了,他不要玩这瞪着眼睛比谁眼睛大的游戏了,谁困倦谁知道。这祁殊不睡一晚还生龙活虎,他这身子失眠一晚明天就甭想有精神了。


    祁殊听话地靠近,在床前跪下,虔诚问道:“殿下深夜唤我,有何吩咐?”


    语气无半点深夜前来的不满之意,很好,斐宁玉矜贵开口:“把手给本宫。”


    祁殊怀疑自己听错了,虽不解,还是乖乖地将双手奉上。然后亲眼看着殿下的玉手穿过罗帐,覆在他伸出的粗糙的手上。


    “握住本宫的手。”斐宁玉又下了道命令,他心里又羞又气。要不是前世的漠北侯每天握着玉佩睡觉,他现在何至于没了这个感觉便睡不着觉!


    这个始作俑者,他没怪罪祁殊已经是宽宏大量。斐宁玉从来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既然漠北侯喜欢握着玉佩睡觉,那这孽债,便让十四岁的祁殊来还,也让祁殊尝尝睡觉时被握住的滋味。


    陡然触碰到殿下的娇嫩肌肤,祁殊因深夜前来而发凉的手重新变得滚烫。许是烛火摇曳了他的心神,或许是他本身便不舍得拒绝。


    祁殊大胆地缓缓回握,极轻地将殿下的右手包裹在他带有粗茧的手中,像海底的泥土包着裹一颗皎洁的明珠般温柔缱绻。


    右手被熟悉的热度和硬度包裹,斐宁玉满足地躺下,阖上双眼,冷酷命令,“今晚你便在这里卧睡,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离开。”


    说完,不管祁殊的反应,他全身上下都裹进锦被中,仅剩右手被温暖包裹。


    他仿佛又回到了劣玉里,在漠北的风沙中,沉沉睡去。


    祁殊紧咬舌尖,才控制得住被殿下握住的手不颤抖。他跪坐在床前,僵直着身子。等床上之人呼吸平稳后,他才像重新学会了呼吸似的,极轻极轻地呼出一口气。


    青丝细细密密地落在祁殊的胳膊上,一下一下撩拨着他寸步难行的心思。等祁殊数完了殿下垂落在左侧的青丝,一颗剧烈跳动的心才重归平静。


    他将头轻靠在床边,相握的手离祁殊高挺的鼻尖只有一寸之遥,他却再不敢靠近。已经足够近了,祁殊轻嗅着殿下衣袖上的沉香味,极满足地眯上了眼睛。


    偌大的秋坊,八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榻上的贵人裹着蚕丝锦被睡得安稳。白玉地上坐卧着虚虚裹着外衣的少年,同样沉静地闭着眼睛,只是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的心情。


    两人之间有条沟壑分明的界限,唯有调皮的青丝和一双颜色分明的手紧紧地交缠在一起。


    祁殊胸口被捶打的疼痛都慢慢退散,二人共同落入了美妙的梦境。


    清晨,清脆的莺啼声。


    “太子殿下,卯时中了,您该起身了。”后半夜难得睡了场好觉的刘根儿躬身,在门外尖着嗓子喊殿下起身。


    习惯了边塞的晨钟与号角,斐宁玉被刘根儿叫起身还懵懵的,他坐起身子,瀑布般的青丝从莹白的肩头垂下。


    床边空无一人,一丝余温都没有,很好,很识趣。斐宁玉抬手试探得摸了摸自己的右手手掌心,与祁殊握着的感觉完全不同。虽然他能随意传唤祁殊来助他入眠,可并非长久之计。


    倘若让祁殊知道了他斐宁玉一定要被他握着手才睡得了觉,终归是一个小小的把柄。


    得尽快把这习惯给改了,贵为太子需要握臣子的手才能入睡,说出去真的滑天下之大稽。


    斐宁玉懊恼,当年丢什么不好,丢一块劣玉给他。要是丢块石头,祁殊总不至于天天挂在身上,夜夜握在手心了吧?


    也难说,斐宁玉莫名起了这个奇怪的念头。压下心里的烦躁,他抚平前额睡得起翘的鬓发,开了金口。


    “本宫醒了,进来吧。”


    服侍穿衣的宫婢、整理仪容的婢女、端着洗漱茶水的宫女都早早便候在了门外,刘根儿听到主子的命令,打开殿门让她们进去。


    还不忘叮嘱:“仔细着服侍,可别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的主子贵为太子,就凭这尊贵的身份,便有不少痴心妄想的宫女想一步登天。更别说他主子那惊为天人的相貌,刘根儿日夜服侍着殿下还被俊得不敢抬头。


    更别提这些抢着来太子东宫做活的宫女了,刘根儿冷哼,跟在宫女后面进了秋坊。


    他躬身在擦洗手指的斐宁玉面前禀告:“殿下,陛下身边的王总管刚来告诉奴,听皇上的意思,今日您就不必去太学了。”


    哦?斐宁玉擦拭干净玉手上的水珠,将帕子放回铜盆里,让宫女们退下。


    刘根儿接着一五一十,一字不漏地转述:“王总管说,宰相大人辰时中会来陛下的东宫书房,亲自教导殿下。”


    张德正虽然偏心二皇子,可也算得上忠臣。父皇大概是不想让他与张尚书发生太大龃龉,不管是伤了忠臣的心还是伤了皇儿的心,都不好看。


    “做儿臣的本应替父亲分忧,现在倒是让父皇来替我烦恼。“斐宁玉感慨地摇摇头,那他就听父皇安排,暂避风头。


    “殿下您别太担心,那张大人也因慌慌张张殿前失仪,罚了两个月俸禄呢!”刘根儿从别的地方打听到的消息,说出来让他的殿下高兴一下。


    各打五十大板,倒是他父皇的作风。不过,那张德正虽官至尚书郎,但因文人风骨不受半分贿赂。府上都靠着他的俸禄度日,现在父皇一罚便罚他两个月的俸禄,这张大人要不好受喽。


    “祁世子何处去了?”斐宁玉随口一问,看着在铜镜里的身影,确认已穿戴整齐。面见太师,还是应以礼待之。


    刘根儿回道:“祁世子是卯时的时候出来的,刚好王总管来传话,奴邀请王总管喝一杯热茶,他说陛下还让他去世子府请祁世子,看到祁世子在您这正高兴不用再跑一趟了。“


    斐宁玉皱眉,父皇宣祁殊做什么,他现在可没什么职务,就只是他的伴读罢了。难道是因为昨天的事?


    见殿下没反应,刘根儿便禀告了早膳的安排。


    “殿下,典膳局的人来说,今儿个做的是金丝燕窝粥和藕荷糕,让我快请殿下过去呢。“


    “不去谷仓了,让人告诉典膳局的宫婢,把早膳端到书房里来。”说罢,斐宁玉直接朝前面的书房走去,当然,他没忘记拿床头的那本《史论》。


    刘根儿立马安排了宫女去传话:“快去告诉典膳局的姑姑,早膳来晚了饿着太子殿下,小心你的脑袋。”


    斐宁玉大步走着,他得再去看一眼儒经内容,若太师问的问题他答不上来,父皇又要不满了。


    谁能想到,都是当过皇帝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还要为太学的岁考发愁,真是造化弄人。


    典膳局的人与太子殿下前后脚到书房,将金丝燕窝粥和藕荷糕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见太子坐在临窗的书案旁不动身,侯在一旁的崔掌膳向刘根儿使眼色。


    “殿下,可以吃早食了。”刘根儿低声提醒,斐宁玉拿着儒家经典的卷轴一挥手,“退下吧,本宫自会用膳。”


    崔掌膳无奈,她作为典膳局的女官,负责太子殿下的早晚餐,每一餐都要服侍殿下服用。


    刘根儿看出了主子心烦,便劝崔姑姑先离开:“主子烦忧岁考,咱们做奴才的还是别添麻烦了。”


    一群人从书房退下,刘根儿贴心地关上殿门,给主子创造静谧的读书环境。


    从头翻阅了一遍儒家卷轴,又是一声长叹。看累了的斐宁玉抬眼,往窗外远眺,海棠花开得正盛,入眼便是密密层层的淡红,如点点胭脂。


    斐宁玉随口吟道:“春似酒杯浓,醉得海棠无力。谁染玉肌丰脸,做燕支颜色。”【注】


    “殿下好文采!”宰相慕容复在门外拍手叫好,“臣特意放轻了步子,才能听到这样的好诗啊!”


    来人是当朝宰相,现在斐宁玉的太师,前世永安皇帝的岳丈。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