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晚
斐宁玉为了改正自己羞耻的毛病,特地没有将祁殊唤来,不再折腾旁人,尝试着一人入睡。
他安稳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的帷幔,酝酿了好久的睡意。不知是白天读书疲惫,还是忧思过重,斐宁玉头脑昏沉,漂亮的眼睛合拢,倒是顺遂人意地睡了过去。
半夜,斐宁玉整个身体慢慢地开始发烫,直到热得盖不了薄被,身子自动地将锦被踢落在地上。
门外半眯的刘根儿听到些微的声响,皱了皱眉毛,咂吧了一下嘴巴没醒。直到听到寝宫内太子隐忍的闷咳声,才倏地张开眼睛。
入耳是太子不间断的咳嗽声,刘根儿吓得魂都快飞了。
“殿下!您怎么了!”刘根儿焦急地推开门,看到散落在地上的被子,和帷幔里蜷缩着艰难喘气的殿下。
“咳咳咳!”
斐宁玉是被自己给咳醒的,一醒来便发觉自己的状态不对劲。头上后背全是冷汗,嗓子也疼得要命。
“……”斐宁玉试着开口,一出声便像吞了刀片般疼痛。
“头晕得很。”斐宁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喉头传来的刺痛让他瞬间眉头紧皱。
刘根儿慌张地跪在床边,看着殿下抖个不停的身子,心疼地手足无措。
“殿下,这样忍下去不是办法,请侍医大人们来看看吧?”
斐宁玉脆弱地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投射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他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看到主子点头,刘根儿立马疾跑到外面吩咐其他的小太监,赶紧将药藏局的侍医们请来。自己重新半跪在殿下的床边,贴身伺候。唯恐一不留神,出了什么掉脑袋的事。
“殿下,喝点水吧?”见主子嗓子难受,刘根儿将热好的茶水递给忍痛的殿下。
递茶间,刘根儿触碰到主子的指尖,烫得他几乎握不住茶杯。他心急如焚,殿□□温高得不正常,这侍医怎么还不来?
半靠在床头的斐宁玉接过温茶,小口地啜饮,每咽下一口便微颤一下眉。
“拿走吧。”斐宁玉重新将杯子递给刘根儿,声音沙哑疲惫。
脑袋的晕感已经转变成了痛感,像是有人拿着数根细长的针,不间断地刺入,疼得斐宁玉倒抽凉气,几乎晕倒。
他觉得自己身处冰火两重天,皮肤发烫,但血肉冰冷。
刘根儿看着殿下越来越白的嘴唇颜色,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殿下都疼成这样了!这侍医怎么还不来!
侍医未被盼来,镇国公家的世子倒是比侍医来的更快。
祁殊脱了衣服歇在床上,他的府邸下人不多,到了晚上便安静的很。他摩挲着手里的膏药发愣,膏药被他炙热的大手紧握着,有了融化的趋势。
一滴淡黄带着清香的油滴顺着指尖滑落,祁殊望着这滴透明的晶莹出了神。
他想到了殿下难得的盈盈笑颜,想到了一整个下午的沉香相伴,他还想到了……
下午书房的木窗未关!他的殿下吹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凉风。
殿门被豁然打开,晚风裹挟着寒意,跟随祁殊的步子涌入殿内。
昏暗的光线将祁殊的脸照得模糊,刘根儿刚要催促侍医快点过来,猛然发现来人竟是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你怎么来了?”刘根儿看着疾行进入寝宫的祁殊诧异,这可是东宫的秋宫,未有太子同意不可随意进入。
世子殿下是如何进来的?外面的侍卫是吃白饭的?刘根儿看着世子殿下步步逼近,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我忆起书房窗户未关,担忧殿下身子,特来探望。”祁殊说得滴水不漏,眼睛直勾勾得注视着呆呆望着他的斐宁玉。
“原来如此,但世子殿下您也不能深夜闯寝宫呀!”刘根儿暗道这也太巧了,不过现在他也顾不上想这么多了。
“太子殿下突然发了高热,只是侍医大人迟迟不来,奴才快急死了!”刘根儿看着稳重的世子殿下,心倒是安稳了几分。
“臣擅闯寝宫,甘愿受罚!”
天知道,他一想到殿下有吹风感了风寒的可能,是多么得慌张。那一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要立马见到太子殿下。
现在一看,果然。祁殊强迫自己冷静,当务之急是缓解殿下的疼痛。金枝玉叶的殿下,不该受这般苦楚。
恍惚间,斐宁玉看着跪在他床头请罪的祁殊,几乎以为自己大梦一场。又回到了前世垂死时,漠北侯风尘仆仆地踹开殿门,看他的最后一眼。
“你……”
此时在床边抬眸望着他的少年祁殊与漠北侯重合在一起,斐宁玉神色恍惚地从帷幔中探出葱白手指,这祁殊简直像他的梦魇一般,只是斐宁玉现在连打祁殊的力气都没有了。
祁殊在刘根儿震惊的注视下,大胆地伸手握住了斐宁玉探出的手,将它完全包裹,手里烫得像是握了一团火球。
“世子殿下……”刘根儿欲言又止,他的主子可不喜欢被别人触碰。
“我在渡真气给殿下,可以缓解几分疼痛。”祁殊额头也泛上薄汗,将自己身体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渡给斐宁玉,顺着相触的肌肤钻入他虚浮的经脉。
因为斐宁玉未曾习武,不懂如何存储运转窜入体内的真气,真气只是在他的经脉里流转一周便消失了,但的确使他的疼痛缓解了几分。
真气宝贵,有人修习几十年也存不下多少,祁殊则将这珍贵的真气眉眼不眨地全部渡入斐宁玉体内,只为让他好受几分。
斐宁玉感受到身体有股暖流涌入,将体内的寒冷驱散,
刘根儿细心地发现主子紧皱的眉头确实是慢慢松开,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
脑袋被针刺的感觉消失,斐宁玉终于有几分力气挣脱了祁殊握住他的手,重新缩回了帷帐中。祁殊感受到了斐宁玉挣扎的力气,立马松开,沉默地跪在一边。
斐宁玉烦闷地闭上眼睛,不去管跪在一旁的祁殊,寝宫一片寂静,这反倒让刘根儿不知所措起来。
怎么又被他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祁殊不会以为他身体虚弱,便有可趁之机吧?偏偏挑这个时候入宫,斐宁玉觉得自己像是一块被叼在狼嘴里的肉,心里百般的不舒服。
幸好,这时小太监们领着侍医们来了。
“太子殿下,臣来迟了!”侍医们跪倒一片,他们喘着粗气,俨然是跑着过来,片刻不敢耽搁。
斐宁玉沉默地将刚刚被祁殊握过的手从帷幔中探出,方便侍医号脉。
见殿下不说话,侍医心惊胆战,跪着挪到床头给太子搭脉。脉来绷急,状如牵绳转索,侍医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禀太子殿下,由臣之见是风寒之症,寒风如体再加上身体太过劳累,疼痛会更加明显。”
“不过……”侍医沉思了一会,犹疑道,“殿□□内有真气附在经脉上,倒是能缓解疼痛。”
侍医偷偷地抬眼向帷幔中的殿下瞧去,看到他微蹙不耐的神情,知道是他说多了话,立马换了另一个话头。
“臣先给殿下开一副桂枝汤的方子,殿下睡一觉发了热,便会好转。”
“有劳侍医了。”
刘根儿领了方子,立马遣了底下的小太监跟着侍医们去抓药煎汤。
等侍从们退下,殿里又变回了寂静,祁殊从始至终直直地跪在一侧,未发出半分声音。
倒是刘根儿被难住了,他透过床帏低声道:“主子,世子殿下一直在旁边跪着呢。”
“你退下吧,让他来伺候本宫。”斐宁玉闭着眼睛歇息,说出让刘根儿大惊的话。
“殿下,这不太好吧?他好歹是世子。”刘根儿特地小声说话,“让世子干奴才的活,奴才也不安心啊。”
祁殊早就把他们主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压制住狂喜的心跳,声线平稳:“是臣疏忽,忘关了窗户,才让殿下感染了风寒,理应伺候殿下。”
这下刘根儿没话说了,说到底忘关窗户是他做奴才的失职,跟世子这位伴读有啥关系。不过,世子自愿跳出来担下他的过错,刘根儿当然不会蠢到再说是自己的过错。
既然世子乐意伺候殿下,刘根儿只好重新退回寝宫外靠着墙头歇息。只是心中疑虑更胜,这世子这么上赶着讨好他家主子,一定是心怀不轨,他以后要替殿下多留着点神才是。
祁殊重新回到斐宁玉的床头跪下,垂落的帷幔恰到好处的阻断了他炙热的目光。他死死掐着自己的胳膊,才不至于激动得喘粗气吓到他的殿下。
“殿下要臣再渡一点真气吗?”祁殊看着床上闭目养神的人影,放轻音量提问,唯恐惊扰到清冷的谪仙。
没有回应,斐宁玉像是当作祁殊不存在一般,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摆明了要晾着这位世子殿下。
“那殿下要握臣的手吗?”祁殊不气馁,继续虔诚地问道。
斐宁玉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他今朝未把祁殊唤来就是为了克制自己,这祁殊怎么还打蛇上棍?揭开他的不堪?
“闭嘴。”
殿下终于出声,虽然说的话是让他闭嘴,祁殊还是心满意足。他乖巧地跪在地上,沾沾自喜地回味着斐宁玉的声音,不再开口。
直到刘根儿在外面通传桂枝汤熬好了,祁殊从刘根儿手中接过了滚烫的桂枝汤,殷切地半跪在斐宁玉旁边伺候他喝药。
挡在二人中间的帷幔终于被掀开,斐宁玉未给祁殊喂药的机会,凉薄地扫了扫汤碗,特意从另一边拿过汤碗,一点都未碰到祁殊的肌肤。
只要一想到祁殊一张无辜的脸下,藏着的是何等的龌龊心思,斐宁玉便既焦躁又恶心。
被殿下特意避开的祁殊没有一点不满,着迷地看着殿下将汤药一饮而尽,诱人的喉头滚动。他手指蜷缩,近乎渴望地遐想。
若他是那被殿下捧在手里的汤碗该多好!殿下的唇瓣会接触汤碗的碗沿,也许汤碗还有天大的福分碰到殿下的舌尖。
趁着斐宁玉垂眸喝药的功夫,祁殊静静在心里描摹帷幕里的身形,也许有仁慈的神会让殿下出现在他梦境。
斐宁玉一口气喝完大碗的桂枝汤,桂枝和生姜辛辣的味道窜入他的鼻子,让他轻轻地打了个喷嚏。温热的液体流入四肢百骸,刚入腹斐宁玉便有了要出汗的感觉。
他顺手将汤碗递给旁边的人,抬眼撞进祁殊满是痴迷的眼底。明明有一层帷幔阻隔,斐宁玉却觉得自己在祁殊的眼里□□。他讨厌这种直白得令他瑟缩的眼神,仿佛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
斐宁玉漱完口,侧身在床上躺下,将决绝的背对着祁殊。
那种灼热地要将他烫伤的目光又出现了,斐宁玉将在胸膛的锦被拉至颈间,冷漠开口。
“滚回你的府里去,日后再治你擅闯本宫寝宫的罪!”
说罢便不再发出声音,殿内是难熬的寂静,只有烛泪滴落烛台的声响。
祁殊顺从的转身隐没在黑暗中,在斐宁玉看不见的阴影里,双手颤抖地捧着汤碗,将殿下接触过的汤勺衔入口中。
上面残留着几滴药汁,在祁殊看来便是琼浆玉露,一滴就能压制滔天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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