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酸酸的
开幕式前, 先在主教学楼外集合,每个班女生男生按照身高,各排成两队。
涂然一米□□的身高, 不算太矮,也不算很高, 被安排在队伍中间, 祝佳唯和简阳光则在后面一些,跟她隔开了几个人。
陈彻要举牌,站在队伍最前面,手里已经扶了块写着高二五班的手举牌。
涂然站在队伍里,只看得到他的背影。
剪裁得体的西装, 贴合少年瘦削宽阔的骨骼轮廓, 挺括利落。漆黑短发下, 后颈白皙修长,挺拔的背影,像屹立在晨露中的一棵雪松, 即使在漫漫人群中,也一眼就让她找到。
涂然拿出手机, 点开拍照软件, 悄悄对准前方。
镜头却自动聚焦到另一个人的正脸。
女生编着优雅的披肩发,乌黑长发拢在耳后, 露出的脸颊弧线流畅。一袭白色方领长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
1班的赵从韵,涂然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很漂亮, 是带着攻击性的,张扬的美。
手机镜头里, 赵从韵停在陈彻身前,两人在交谈些什么。
隔得远,涂然听不见他们的聊天内容,却听见身后几个女生的小声议论。
“赵从韵又来找陈彻了,我就说他们俩肯定有情况吧!”
“他们俩初中就是同班同学了,肯定很熟啊。”
“还是一个社团的,听说陈彻是为了赵从韵参加的社团?”
“你搞错了吧,我听说的怎么说赵从韵主动邀请的陈彻?”
“这不都一样?”
“我听我在1班的姐妹说,陈彻还为她打过架呢!”
“反正他们俩肯定有情况!”
“不对啊,陈彻不是跟咱班的……”
有人说到一半,被提醒另一个正主就站在面前,连忙止住话。
另一个人用更小的声音说:“论坛里不是有人说了,陈彻跟她是继兄妹吗?”
涂然已经收起手机,将身后七七八八的细碎议论,全部听进去。
她只在上次和祝佳唯他们聊天时,进过一次论坛,并不知道论坛里那些帖子的具体情况,也不知道,自己和陈彻的家庭关系,是什么时候被人散播。
继兄妹。
不是继兄妹,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涂然在心里默默反驳。
虽然唐桂英从来没对她提起和陈朗阔感情进展的事,但涂然敏锐地察觉,自两人国庆出远门参加朋友婚礼,回来之后,他们之间的那种气氛,就有些变了。
并非关系变差,他们之间还是和以前一样客气。
客气,但不再亲近。
涂然猜得出,唐桂英和陈朗阔的这段旧情,大概率没能重新燃起来。
他们做回了普通朋友。
而她和陈彻,理所当然也不会成为继兄妹。
涂然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上,刚拍下的照片。
画面里,背影挺拔的西装少年,与穿着礼服的少女,正站在一块交谈。
她的角度,只拍到陈彻的背影,但能清楚地捕捉到,赵从韵脸上的笑意。
真的很般配。
涂然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抬手覆在心口,试着深呼吸了两下,但那种被什么东西堵塞的异样感,并没有得到缓解。
**
赵从韵没错过5班同学看向这边的八卦视线,唇角不着痕迹地上扬。
她就是故意,在这个时间来找陈彻,也知道这么做,肯定又会在论坛上引起一番讨论。
早就习惯被人注视,即使顶着这么多人的视线,赵从韵依旧淡定,若无其事同陈彻交谈,“开幕式结束,一起去社团练歌?”
他们都是音乐社的成员,她有足够的理由来约他。
陈彻单手抄在裤兜,另只手随性地搭着立在地上的举手牌,修长的手指在木牌顶端没什么节奏地轻点。
他没什么兴趣地拒绝:“不去。”
涂然对运动会很感兴趣,一定会全程坐那看比赛,他得陪着。
赵从韵一顿,问:“你不是没比赛?”
她特意查过比赛的花名册,没他的名字。也知道他对看比赛没多大兴趣,去年就翘了,去社团练歌。
今年,陈彻却说:“会查人。”
怕没比赛项目的学生们走光,学校会定时派老师来各班观众看台查人,人数少了会扣班级行为分。但连打架被记过都不怕的人,还怕一个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的查人?
赵从韵觉得好笑:“你还怕查人?”
陈彻唇边勾着若有似无的笑,煞有其事点头,不置可否。
赵从韵狐疑地看着他。
是阳光的缘故吗?他似乎有些变了,比以前柔和了许多。
赵从韵的视线,落在他左眼下方,与他今日打扮毫不相称的贴纸上。
她抬手虚指那张贴纸,自己都没意识到问话的声音有些梗:“你怎么也开始搞这种花里胡哨的幼稚东西了?”
“花里胡哨?”陈彻抬手摸了下脸上的贴纸,轻笑一声,“这兔子挺可爱的。”
兔子。
赵从韵瞬间想起,论坛里,对某个人的代称,也是兔子。
**
开幕式从走方阵到校领导发言,花了大半个上午。
大概是班主任杨高戈平时的省电模式深入人心,五班连口号都是对他的调侃——五班五班,电量满满,友谊第一,我们无敌。
被调侃也不在意,杨高戈懒得管这些小崽子们,随便他们造,还把上次义卖会用的冰淇淋机搬过来,十分慷慨地给这帮皮孩子们实现冰淇淋自由。
涂然自列队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走方阵喊口号时,都慢了半拍。
开幕式结束,运动会正式开始,涂然跟着班上同学,回到划分到五班的看台,坐在台阶上,忽然没了原先的那种兴奋。
她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点进学校的野生论坛。
点进论坛首页,就是一水的关于陈彻和赵从韵关系的讨论。随便点进几个帖子看了眼,那种心口发堵的感觉又来了。
涂然没有多看,在搜索框输入一个关键词,发现真的有人,把她和陈彻是重组家庭的关系,透露出去。
最开始的帖子,是在开学的第二周,一个ID叫别抢我萝卜的人。
别抢我萝卜:“转学生和cc是继兄妹关系,你们乱猜情侣的cp脑能不能消停消停?”
1L:“新瓜,蹲个屁股。”
2L:“前排出售瓜子可乐。”
3L:“楼主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继兄妹?”
别抢我萝卜:“你管我怎么知道,总之他们不是情侣关系。”
5L:“楼主真凶+1,而且继兄妹又没血缘关系,嗑cp怎么了?”
6L:“伪骨科,斯哈斯哈,我的xp!”
7L:“楼上醒醒,伪骨科过不了审,虽然我也喜欢。”
8L:“倒也不必,这是现实不是小说,会给当事人造成困扰吧。”
9L:“cc确实对转学生很关照,真的有继兄对继妹这么好吗?而且还是cc那种性格。”
10L:“不良少年继兄×乖乖女继妹,感觉更好嗑了(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11L:“什么不良少年,cc早就改邪归正了,你见过稳坐年级第一的不良少年?”
12L:“年级第一又不妨碍他打架,他上个暑假不是还帮校花去打架了?”
13L:“转学生也不是什么乖乖女好吗,组合爆丑闻的前偶像,谁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心虚才退圈。”
提及涂然的前组合,帖子立刻歪楼,都开始讨论她组合里的那些事。
涂然倒是不在意这些,她被队友的丑闻殃及,那段时间每天都会有人私信质问她、骂她,也有说闲话的、诋毁的,一开始可能接受不了,但现在也习惯了。
她在意的是她和陈彻的关系,被人透露出去,现在全校都知道了,她担心陈彻会因为这事不开心。
毕竟,他之前特意嘱咐她,别在学校喊他哥哥,应该是不愿意被人知道家庭情况的。
“你在看什么?”
女生清冷的嗓音,打断了涂然的思绪。
涂然反射性关掉手机屏幕,对坐在边上的祝佳唯摇头,“没什么。”
祝佳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一秒,两秒,三秒……
涂然到底还是老实交待,把手机拿给她看,心虚地解释:“我就是好奇看了看八卦。”
祝佳唯扫了那帖子一眼,“挺无聊的。”
“嗯?”涂然不太懂她意思。
祝佳唯解释:“这个论坛,本来是建立给学生分享学校生活的,现在却变了味,全是情情爱爱和攻击人的八卦。”
一向冷淡的她,这会儿竟然也带了些不解和怨念,“现在的高中生,难道除了学习,就只知道恋爱和嘴人?”
“还有干饭!”
简阳光正好陪陈彻从教室换完衣服回来,刚好听见她这一句,笑嘻嘻插嘴。
简阳光手里拎着两罐可口可乐,坐到祝佳唯另一边,给她丢了一罐过去。
涂然听到身旁动静,下意识转过头,先入眼的,是少年笔直修长的腿。他已经把西装换下,重新换回了班服,白色的纯棉T恤,宽松地罩在修长挺拔的身上。
同样是一只手拎着一罐饮料,不过都是柠檬汽水。
陈彻捏着易拉罐的顶端,食指勾着拉环一拉,“呲啦”一声,其中一罐被打开,递到涂然面前。
“谢谢。”涂然托着易拉罐的底部接过柠檬汽水。
“客气。”陈彻在她身旁坐下,长腿踩在她脚踩着的更下层的那级台阶,一只手自然随性地搭在膝盖上,另只手打开另一罐汽水,递到唇边喝了口。
凸起的喉结随吞咽的动作滚了滚,锐利的尖端在皮肤下滑动,好似能把他清薄的皮肤给划破。
涂然看得心尖一跳,连忙收回目光,不自然地捧着汽水喝了一口。
怎么回事,她今天怎么总是注意他的喉结?
难道是因为今天早上那两个高一学妹的话?
不行,她要忘记那些言论,不能再想下去了……
“How pay!”
“踮起脚就能吻到喉结!”
啊啊啊她们的声音怎么还带回放的啊?
涂然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注意到她脸红得不正常,祝佳唯出声问:“涂然,你很热吗?”
陈彻的视线也随之落在她身上。
察觉到身旁人的目光,涂然更觉脸上发烫,低着脑袋小声撒谎:“嗯……太阳有点晒。”
陈彻抬头扫了圈,问她:“要去那边的树荫下躲着吗?”
“不,不用了,晒晒太阳也挺好。”涂然当然不能去,要是去了凉快的地方,脸还是红着,那就找不到理由了。
今天的阳光强度其实刚刚好,简阳光就没觉得有多晒,看台这边看不到所有的比赛,陈彻又不肯跟他一块溜号,他这会儿无聊得要死。
他凑过来提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来玩折手指游戏吧?”
他今天早上出门忘带扑克牌,学校小卖部没得卖,又懒得出学校,只能玩这种不需要任何道具的折手指游戏。
简阳光的提议刚好给涂然提供了转移话题的机会,她连忙答应:“好啊好啊。”
她痛快答应,其他两人便也没什么意见。
折手指游戏,伸出五根手指,轮流说自己做过的事,没做过的人,要折下手指,两个人一组,最先全部折下手指的一组算失败,失败这组要接受惩罚。
黑白配猜拳决定分组,涂然和陈彻分在一组,祝佳唯和简阳光分在一组。
祝佳唯当即表示:“啧,晦气。”
简阳光不满嚷嚷:“什么晦气,跟着我,你保证赢好不好?”
祝佳唯纠正:“是你跟着我会赢。”
简阳光不示弱:“刚刚猜拳我第一,你第四,到底谁跟谁?”
祝佳唯:“你做过的离谱事绝对没有我多。”
简阳光:“那可不一定,要比比吗?”
祝佳唯:“怎么不敢?”
游戏还没开始,同为一队的这两人就要吵起来,涂然连忙去拉架,这才堪堪劝住。
按照石头剪刀布猜拳的输赢决定发言顺序,简阳光最先说:“我打过架。”
这一看就是针对涂然,只有涂然折下手指。
涂然还不知道祝佳唯在明礼的事迹,一脸惊奇看着岿然不动的祝佳唯,“你也打过架?”
祝佳唯淡定道:“只是揍了该揍的人。”
下一个发言的是陈彻:“我上舞台唱过歌。”
他和简阳光一起做过的事太多,又不清楚涂然做过那些独特的事,于是选择保二攻一,推测以祝佳唯的性格,不是会上舞台表演唱歌的那种人。
他也真的猜对,这一次,只有祝佳唯折下手指。
祝佳唯是第三个发言,她选择无差别攻击,队友对手一换一,“我来过例假。”
陈彻:“……”
简阳光:“你这也太耍赖了吧!把我都杀了!”
祝佳唯语气平平地开口:“噢,我故意的。”
简阳光:“……”
最后一个发言的是涂然,涂然兴奋举手:“上课睡觉!我上课睡过觉!”
她以前有次感冒,上课不小心睡过去。这三人成绩都很好,上课都十分专注,连打瞌睡都不常见,肯定不会上课睡觉。
涂然是这么断定,然而,她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没折手指。
涂然懵了:“你们上课都睡过觉?
简阳光一脸怜爱地看着她:“兔妹,你好天真。”
连祝佳唯都说:“上课不睡觉,是对语文老师的不尊重。”
竟然无人伤亡,涂然大受打击。
陈彻安慰她:“没事,才第一轮,还有机会。”
“你们没机会了!”简阳光决定大开杀戒,平等地创死每一个人,“我吃过鼻屎!”
“……”
所有人沉默。
祝佳唯面无表情:“现在还能跟杨省电申请换同桌吗?”
陈彻也面无表情:“别换给我,我不认识他。”
简阳光:“……喂,你们两个!别太过分!”
游不游戏已经不重要了,平等地想创死每个人的简阳光,被每个人平等地嫌弃。
正吵吵闹闹时,陈彻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出来看了眼。
赵从韵发来的消息,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她手里拎着一串钥匙,钥匙扣是个黑色腮红兔的挂件。
这黑色腮红兔是陈彻前不久买的,这串钥匙也是他的。
陈彻回了个问号。
赵从韵:[更衣室捡的,看上面有音乐社活动室的钥匙,问问是不是你的。]
陈彻:[我的,谢了。]
赵从韵:[我现在在活动室,你自己来拿。]
又一条:[现在过来,不然这黑兔子可归我了?]
陈彻皱了下眉,收起手机,从地上起身。
涂然见他要走,抬头问他:“不玩了吗?”
陈彻顺手捡起地上已经喝完的饮料罐,说:“赵从韵捡了我钥匙,我去拿回来,你们先玩着。”
从他口中听到赵从韵的名字,涂然心里那点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轻轻哦了一声。
少年信步离去,不疾不徐,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路的拐角。
涂然收回目光,不知怎么,又想起走方阵前的那一幕,少年少女相对而立,在人群中心无旁人地说笑,画面美得像拍电影。
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发酵,酸酸麻麻的,说不上来的难受。
是太阳太晒了吗?
她嘴巴里都发苦。
第32章 旁观者
陈彻离开后没多久, 涂然拿着“太阳太晒,回教室拿伞”的理由,也离开了看台。
运动场外, 三三两两的学生并肩在散步在说笑,依稀能听见场内传来的加油声, 和广播里给运动员加油的口播, 振奋人心的声音,却没能让涂然的心情跟着振奋。
她蔫了似的垂头走在路边。
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是因为不喜欢赵从韵吗?所以不希望陈彻和她走得太近?
但又好像不是这样。她并没有不喜欢赵从韵。
虽然感觉得到赵从韵挺不喜欢她,不愿意她加入音乐社,但她们之间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恩怨,也没交集, 说的话都不超过五句, 只能算是知道名字和班级的陌生人。
她没理由也没必要去讨厌一个陌生人。
那为什么赵从韵一出现在陈彻身边, 她就觉得难过呢?
涂然想不通,但直觉这样不好,赵从韵也是陈彻的朋友, 甚至比她还先认识陈彻,她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
可是一想到赵从韵比她先认识陈彻, 甚至比她和陈彻的关系更好, 她好像……
更难受了。
涂然蔫得更严重了,没力气地往下蹲, 脸埋在双臂间,闷闷地抱怨:“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
头顶传来像温开水般柔和的声音,涂然身体一顿,缓缓抬头, 进入视野的,是张熟悉的神色温和的脸。
周楚以双手撑着膝盖, 弯腰站在她面前。
视线扫过她微微发红的眼眶,他镜片下的那双桃花眼,微微弯起,“哎呀,捡到了只红眼睛小兔子。”
涂然又把头埋下去,挡住想要流泪的眼睛,闷声说:“别笑话我了。”
“抱歉抱歉,”周楚以没什么歉意地弯着眼睛笑,“作为赔礼,我请你吃胡萝卜?”
涂然:“……”
**
梧桐树荫下,他们并排坐在长椅上。阳光细碎地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们身上、脚边。
涂然咬下一口雪糕,巧克力脆皮在齿间咔擦地响,舌尖的苦味,让她又后悔,为什么选了一根巧克力味的雪糕。
“我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阴暗?”
把心里的那些困惑和情绪倾诉出来后,涂然问他。
周楚以一只手也捏着雪糕棍,长腿微微敞开,他沉吟了声,说:“不愿意跟人分享喜欢的东西,是人之常情,谈不上阴暗。”
涂然摇摇头:“可是我爸爸以前就告诉我,人不能自私,要懂得分享,就算陈彻是我很珍惜的朋友,我也不能把他绑在我身边,不让他去结交其他朋友。”
周楚以笑了声,带着肯定的语气推测:“叔叔教你这个道理的时候,你应该还很小吧?”
涂然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周楚以咬了口雪糕,慢吞吞咽下后,才说:“因为那个年纪,还不需要意识到,不是所有的人和事,都能够分享。”
“不是所有的人和事,都能够分享?”涂然困惑地喃喃。
她爸爸教她学会分享的时候,她应该才六岁?还是七岁?具体年纪记不大清了,但记得是因为什么事。
那时候,堂妹家出了事,堂妹的爸爸,也就是涂然的亲叔叔,因为意外去世。
堂妹家那时候很乱,婶婶又要办丧事,又要和人打官司,又要照顾年幼的堂妹,每天忙得脚不离地,人都感觉老了很多。
她爸爸便把堂妹接到家里来,住了小半年。涂然明显感觉到,她爸爸更关爱堂妹。
年纪尚小的孩子,还并不知道死亡和亲人离世的痛苦,只看得到眼前的偏心。
涂然那时候闹了好几次,撒娇也好,故意闯祸也好,闹脾气也好,想让爸爸的关注回到自己身上。
但一向宠爱着她的爸爸,并没有再向着她,而是在她又一次故意闯祸时,很严厉地批评了她。而后,父女俩进行了一段很长时间的谈话。
涂然年纪小,记不清那段谈话究竟多长,只记得自己的肚子饿了很久。
也就是在那时候,她从爸爸那里学到,要懂得分享,即使是父母的关爱,即使是亲情,在某些时候,也不能吝啬给予。
在涂然心里,父母大过天,连父母的关爱都能分享,那应该就是所有东西都能分享。
可是,现在又有人告诉她,不是所有的人和事,都能分享。
涂然感觉自己有些混乱了。
似乎是看出她的困惑,周楚以换了种说法,循循善诱地问:“如果我和赵从韵玩得很近,你也会不开心吗?”
涂然脸上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好一会儿,才说:“我想象不出来。”
“嗯?”
“我想象不出来,你和谁很亲近的样子。”她说。
擅于捕捉某些信息的周楚以,很轻易就注意到,她说的是“他和谁”,而不是单指“他和赵从韵”。
他脸上挂着毫无瑕疵的微笑,问:“为什么这么说?”
涂然下意识就回答:“因为你给人一种很难亲近的感觉。”
说完立刻后悔,这话很冒犯。
她马上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会生气。”周楚以脸上仍是笑着,“你继续说,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他这么说着的同时,换了个坐姿,没拿雪糕的手撑着长椅,身体的重心偏在远离涂然的那只手上。
涂然看着他笑眯眯的脸,迟疑了一下,还是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因为你总是笑着和我们相处,好像从来不会有情绪。虽然你也经常和我们一起吃饭,但就是让我感觉,你像是一个在旁观的观察者。就好像……我们在玩游戏,我们是参与者,而你只是一个看着我们玩游戏的人。”
看似在享受游戏的乐趣,但其实并没有参与进来,他自己不会有参与感,对其他人而已,他的存在也可有可无。
周楚以眉梢轻轻一挑,并没因为她的剖析而露出惊讶,只是脸上的笑意浅了几分,而语气仍旧温和:“原来是这样,涂然同学是个很敏锐的人呢。”
涂然把最后一口雪糕吃完,摇摇头,说:“我不敏锐。”
“嗯?”
“大家应该都有这种感觉吧,只是,都没说。”
“哦?是吗?”
手在长椅上撑得久了,手腕有些发酸,周楚以收回倾斜的身体中心,身体坐正了些,伸直的长腿交叉着。
他不怎么在乎地说:“不过也没什么。”
做一个游戏的旁观者,同样能享受到游戏的乐趣,同时规避了游戏的风险,不会因为游戏里发生的任何状况而产生损失,只赚不赔的买卖。
周楚以转过头,微笑看着她,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又重复了一遍,“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涂然也看着他,和他对视的目光坦然而直接,“总是这样,不会觉得寂寞吗?”
周楚以笑容僵住。
眼前有什么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
“小以,升上初中也要常联系哦。”
“啊,是楚以啊,好久不见,诶,怎么没联系吗?抱歉抱歉,上学太忙了。”
“周楚以吗?哈哈哈他就是个烂好人而已啦。”
“周学长很帅,但谈恋爱的话还是算了吧,跟中央空调谈很累的。”
“要妈妈说多少次,你需要的不是朋友,是利益伙伴。”
“李叔叔顾伯伯的儿子女儿都在智明的国际班,让你去智明读书,也是为了扩展你将来的人脉。”
嘈杂声潮汹涌而至,令人窒息。
“周楚以,周楚以?”
涂然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好几下,才把他喊回神。她目光担忧地问:“你还好吗,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周楚以又恢复了和往常无异的笑容,“没事,太阳有点晒。”
他接着回答她的上个问题,“当然不会寂寞啊,我和每个人都能说得上话,只是走在路上,就会有人打招呼,所有人都喜欢我,在微博上也是,有那么多粉丝每天给我私信评论,我……”
他剩下的话没能说完,就被涂然抓住了手。
炽热的掌心紧贴他的,过于灼热的温度,让人第一时间想退缩,又矛盾地想要抓住。
她琥珀色的眼睛望过来,分明是澄澈的,却像一面明镜,教人躲无可躲。
涂然抓着他拿雪糕的那只手,举到另一边,她的目光在他的手上,“雪糕化了,差点滴在你衣服上。”
周楚以垂下眼,没搭腔。
像是忘记了台词的演员,他的沉默来得突兀。
校园的广播里,播音员仍在激动振奋地口播加油稿,加油,加油,加油!运动场的呐喊声传到这一边,像在填补什么空白。
长时间没吃而融化的雪糕,还是滴了一滴在他的衣服上,白色的液体落在白色的衣角,分明是一样的颜色,区别却那么明显,脏得那么明显。
涂然从裤兜里拿出手帕纸,抽出一张给他,他却没接。他一动不动,脸上也不再有笑容。
涂然低下头,亲自给他擦拭。在这些喧闹的声音里,她的声音依旧清晰:“楚沫之前在简阳光家和他打游戏,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他们赢的时候很开心,我也为他们高兴,但总归不是在跟他们一起玩,我很明显地感觉到,我的高兴,远不及他们的雀跃。”
“就好像我喝了一口水,只是解渴,而他们喝到的,是他们想要的冰冰凉凉的汽水,有一种更痛快的感觉。大概这就是参与游戏和观看游戏的区别吧。”
她捏着他的衣摆,纸巾一点一点擦掉上面的雪糕痕迹,白色和白色就要融为一体。
“就算能和每个人都说得上话,就算有很多人排着队和你打招呼,就算对你表达喜欢的私信和评论有很多很多,我也希望,周楚以你能试一试,和我们一起玩游戏的感觉。”
不知道是哪一位运动健儿赢下比赛,运动场内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运动会是周楚以不能理解的奇怪,一个人在赛道奔跑,牵动场外几百个人的心,平时的同学关系似乎也没那么紧密,全班的人却愿意在这刻为他呐喊欢呼。
终于擦掉了雪糕的痕迹,涂然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在庆祝胜利的欢呼声里,她弯起眼睛:“下一次,我请你喝汽水吧。”
周楚以看着她,也看着琥珀色镜子里的自己。
良久,他终于笑起来:“好,我要喝可乐。”
梧桐树荫下,他们在长椅上并排而坐。斑驳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温柔或灿烂的笑脸上。
像正在拍一部青春电影,画面宁静而美好。
电影镜头之外,一片树叶,飘飘然往下落,像飞舞着的蝴蝶。
蝴蝶落在一双白色球鞋旁边。
陈彻站在另一棵梧桐树下,一只手拎着把还没拆吊牌的遮阳伞,修长的手指抓着伞柄,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转身,白色球鞋踩过脚边的落叶,细微的咔擦声响被广播里的喧嚣淹没。
穿过斑驳的日光,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路的拐角。
第33章 哄哄她
音乐社的活动室, 有人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速滑动。
拿出打鼓的手速,也没能赢下保卫萝卜的最新关卡。
游戏失败的效果音再一次在安静的活动室响起,赵从韵气得直跺脚, 在听到屋外传来的脚步声时,又瞬间收敛神色, 下巴微抬, 一副高傲且淡然的模样。
看到推门进来的人,她眉梢一抬,“怎么又回来了?”
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陈彻,但脸上表情是晴转多云。
陈彻随手把遮阳伞和钥匙都丢茶几,人往沙发上一坐, 靠在沙发上, 无处安放的长腿微微岔开, 脑袋仰着,喉结冷淡地凸起。
他闭着眼睛甩出一句,“睡觉。”
赵从韵走到这边, 坐在他旁边,“有空睡觉不如来练练歌?”
陈彻眼皮都没动一下, 一副真要睡觉的模样, “是我的觉不好睡,还是你的游戏不好玩?”
赵从韵才发现自己的手机还停留在游戏菜单的页面, 而且没关音乐。她轻咳了声,索性说:“这关太难过了,你帮我试试?”
闭着眼的人朝她伸出一只手。
接过她手机,陈彻坐姿也没变, 仍旧懒洋洋仰在沙发上,举着手机玩。
游戏开始, 谁都没说话,陈彻没心情聊天,赵从韵也安静地看着他,活动室里似乎只剩下游戏的音效声。
她的视线,从手机屏幕,渐渐移到他英俊冷淡的侧脸。
赵从韵忽然觉得很宁静,就好像他们是亲密的恋人,屋外的喧嚣无关紧要。
最新的这一关,已经卡了她两天,但这一刻,她希望今天也别赢,让他多打上一会儿。
她想要多享受一刻这样的宁静。
她的视线,停留在他眼角下方那张兔子贴纸上。
宁静的心境泛起涟漪,赵从韵俯身过去,伸手想要揭掉,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脸时,被他抬手挡住。
游戏的操控中止,萝卜被兔子吃掉,但无人关心。
陈彻抬眼,目光冷淡地看她:“做什么?”
“贴着不难受吗?”她的声音还算镇定。
“哦。”他回了个没什么意义的音节,停在游戏失败页面的手机塞到她手里,再推开,起身和她拉开距离。
“你还没帮我打通关。”
“我菜,你找其他人。”陈彻拎起茶几上的钥匙和遮阳伞,没什么情绪地丢下一句,“走了。”
赵从韵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后悔做出这样的举动,急于挽留他,她并不冷静地喊了声:“你不睡觉了?”
陈彻头也没回,声音像是没睡醒般的懒散,却也冷淡:“你打游戏太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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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头天晚上仍要上晚修,但白天闹腾一天,关在教室也必不可能精心学习,学校也放任,于是有些班级已经组织,用教室的多媒体看电影。
5班就是其中一个,早在昨天,班长卢高峰就把几部待选电影写在黑板上,大家投票决定看哪部。
一部悬疑恐怖电影得到最高票数。
女主开局就被人捅死,无限次重生后当天早上,又反复被凶手用各种办法谋杀的故事。
昏暗光线,背景音,诡异笑脸面具,烘托出恐怖氛围,电影开场没几分钟,就有胆小的女生被吓到尖叫。
坐在陈彻前排的简阳光,是叫声最大的那个。因为太吵,被祝佳唯几度嫌弃:“你一惊一乍的反应,比凶手还吓人。”
“我害怕啊!”简阳光上一秒理直气壮,下一秒又因为电影画面吓弯了腰,瑟瑟发抖,背对荧幕,托孤般嘱咐她,“这段高能过去再叫我。”
“瞧你这点出息。”祝佳唯语气嫌弃,但还是在凶手离开后,拍了拍他的手臂,提醒他可以接着往下看。
涂然也是胆小鬼大军的一员,和简阳光一开始就强烈反对看恐怖电影不一样,她恰恰把票投给了这部片子,俗称人菜瘾大。
但是今晚,她并没有什么心情看电影。
她和陈彻已经一天没怎么说话了。
从上午他去找赵从韵拿回钥匙,他人就没再回看台,中午吃饭也不在,回教室才发现,他趴在桌子上睡觉。
以为他不舒服,涂然便走过去,询问关心了一句。而他只是冷淡地回了句“没事”。
疏远的态度太明显,本就敏感的涂然,立刻就察觉。
他脸上的兔子贴纸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撕下,尽管知道撕下来也很正常,但涂然莫名地就是觉得难过。
是她做错了什么事吗?还是她心里的阴暗想法被他发现了?
涂然没什么精神地低下头,抬手揭下脸上的兔子贴纸。
多媒体荧幕播放着正恐怖的电影桥段,简阳光又被吓得大呼小叫,教室里吵吵嚷嚷的。
陈彻被吵得心烦,余光瞥了眼身边的人,她耷拉着脑袋,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大半的侧脸,瞧不见她的表情,只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
是在害怕吗?
陈彻抄在兜里的手指动了动,要伸过去时,眼前却又闪过上午在梧桐树下看到的那一幕。
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住,手指蜷缩,最终收回。
他看了眼前排几乎要缩到桌子底下的简阳光,又看了眼一脸坦荡无畏的祝佳唯,想了想,离开座位,到简阳光座位旁,踢了踢他的椅子腿,“起来。”
简阳光正被电影吓得瑟瑟发抖,抬头又看见好兄弟冷着脸,一副随时要把他带走的样子,一时都分不清是电影里的杀人凶手更可怕,还是他更可怕。
“干、干嘛?”简阳光眼泪都快吓出来了。
陈彻却没看他,目光在祝佳唯身上,“和我换个座位?”
祝佳唯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没拒绝,她早烦了又胆小又吵的简阳光。
两人换了座位。
涂然抬头,看着他在祝佳唯位置上坐下,而他的目光,没一刻在她身上停留。
她低下眼睛,不再去看他冷漠的背影,眼睛却还是不受控制热起来。
教室外的梧桐,在静寂的夜里无声伫立,月亮孤独地悬在天际,清冷的月光洒在枝头,酸涩悄悄发酵,无人知晓。
**
直到第二天上午,涂依譁然和陈彻也没怎么说话。
连大大咧咧的简阳光,都发现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大对。他去问涂然,是不是和陈彻吵架了,只得到一个没有的回答。
整个人都蔫吧了,还说没事儿呢。简阳光没信,又跑去问陈彻。
陈彻这会儿正懒洋洋靠在梧桐树下的长椅上,长腿抻着敞开,两手抄在裤兜,看上去像是挺悠闲地晒太阳。不过太阳也晒不到他身上。
他原本是漫无目的在学校里散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昨天涂然和周楚以聊天的这地方来了,还搁这坐下了,搞得跟什么“圣地巡礼”一样,他觉得自己指定是有什么毛病。
但心里就是不爽,跟打翻了什么东西又捡不起来似的,堵得慌。
“没事。”陈彻的回答和涂然无而异。
简阳光呸了声,说:“傻子都能看出来你们俩有点什么事。”
陈彻没什么情绪地耷拉着眼皮,“你挺有自知之明。”
“啥?”简阳光一时没转过弯,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货是在骂他傻,没好气搡了下他的肩膀,又说,“兔妹看起来挺不开心的,你不去哄哄她?”
把郁闷的小偶像晾在那,这可不是他会做的事。
“她不开心?”她昨天不还和周楚以聊得挺开心的?
某人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想法里掺了多少酸。
简阳光哼哧笑了声,在他旁边坐下,欠了吧唧地说:“阿彻,咱俩一个傻一个瞎,真心绝配,不愧是好兄弟。”
被暗骂瞎子的人冷冷瞥他一眼,不过反常地没去揍他。过了会儿,从嗫嚅的嘴唇间,别扭吐出一句,“她怎么不开心?”
简阳光说:“十有八九因为你呗,你没觉得这姑娘顶会看人眼色,刚认识那会儿,以为你讨厌她,还很委屈地跟我说呢。”
他才说完,陈彻就起身走了。
简阳光连忙问:“你去哪?”
陈彻头也没回:“哄人。”
第34章 飞行礼
运动场的看台上, 涂然耳朵听着振奋的加油口播,眼睛望着在赛道热血奔跑的运动健儿,仍旧提不起一点精神。
祝佳唯看出她的萎靡, 问:“心情不好?”
涂然抱着膝盖坐着,也没否认, “稍微有点。”
好像用了“稍微”, 就能让人不那么担心。
“因为什么?”祝佳唯问得直接。
涂然把脸埋在膝盖里装鸵鸟,闷着声音逃避问题:“我也不知道。”
“兔妹,兔妹!”
身后传来简阳光的大嗓门,涂然慢慢吞吞抬起头,转身望过去, 第一眼看见的, 却是走在简阳光身后的那个少年。
他的目光, 也同样淡淡落在她身上。
视线相撞的那刻,涂然陡然转回身,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一些害怕的心思, 害怕又看见他冷漠的脸,又听到他冷淡的声音。
简阳光拎着塑料袋大步走过来, 在祝佳唯旁边坐下, 把塑料袋放在她和涂然面前,来吃零食, 阿彻刚买的。”
“没胃口。”祝佳唯没动。
涂然没说出什么拒绝的话,但也一动不动。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后来一步的少年在她身旁坐下。她的呼吸屏住。
“你们俩怎么都不吃啊?”
简阳光这会儿已经熟练地开了一包薯片,递到祝佳唯面前, 被她推开,又伸到涂然面前, 涂然身体往后仰。
陈彻在旁边看着她,完全不会掩饰心思的人,坏心情也诚实地写在脸上,还真是不开心了。
因为他?他凶她了?好像没有吧?
陈彻尚且没想明白哪里得罪她,不过先把人哄好总没错。
他伸手越过她,伸进她面前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块芒果布丁。
涂然是这款芒果布丁的爱好者,几次课间,他看到她吃这个。
陈彻把布丁拿出来,还没来及说什么,也没来得及把布丁递给她,就被涂然抓住手臂。
涂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阻止他,“这是芒果味的,你不能吃!”
被她抓住的手臂瞬间变得有些僵硬,陈彻轻咳了声,“我知道,给你拿的。”
涂然有些愣地眨了眨眼睛,嘴巴里发出两声毫无意义的音节,“噢……噢。”
竟然又是乌龙,她的脸不自觉热了起来,“谢谢……”
明明觉得很尴尬,可低下头的时候,嘴角却不知道为什么弯起来了。真奇怪。
除了零食,塑料袋里还有一把遮阳伞。
涂然看到陈彻递过来的时候,疑惑歪了歪头。
陈彻语气漫不经心:“买零食送的。”
刚说完,简阳光就发出一声爆笑,毫不客气地拆他的台,“哈哈哈哈哈阿彻你这借口也太扯了吧,当兔妹从来不去小卖部买零食啊?你怎么不说路上捡的?”
简阳光又跟涂然解释:“这人怕你被晒坏,专门回教室给你拿的伞,还死鸭子——”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陈彻丢了包薯片砸中脑袋。
“要你多嘴。”少年的声音里难得带了点局促。
涂然的目光看向他,他却骤然起身站起来,好像不愿意给她看见他的脸。
即便如此,她的视线也还是捕捉到,他有些别扭的表情,和红红的耳根。
她仰起脑袋望着他,“陈彻。”
停顿了几秒,陈彻才低头看她,居高临下的高度差距,他的眼神像高高在上的俯视,好似比平时的冷淡更多几分,但通红的耳根,泄露了少年的真实情绪。
涂然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也是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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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阳光今天记得把扑克牌偷偷带过来,正好涂然和陈彻也哄好了,于是就拾掇着涂然一起来玩牌。
可惜,涂然从来没打过牌,小时候过年跟爸妈回老家,倒是看爸爸跟人玩过,但也只限于看看,后来当练习生,和娱乐更是挨不上边。
被陈彻手把手教着玩了几局,她感觉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越玩越起劲。
连着赢了好几局,她高兴得头发丝都快翘起来,“又赢了!我该不会是玩牌的天才吧!”
陈彻在旁边笑,顺着她的话,说:“大神带带我。”
涂然拍拍胸脯,“跟着我,我有新手光环!”
简阳光在对面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这是可以说的吗?她的新手光环,其实全靠陈彻每局都给她垫牌。
祝佳唯一贯冷淡,只感觉走在路上被人当成狗踹了一脚。
四个人玩了一上午的扑克牌,把涂然玩出了牌瘾,下午又想继续,到运动场时,却看见体育委员张何彬,正巴巴地跟在陈彻身边,像在说些什么,而陈彻则是皱着眉。
涂然走过去问:“发生什么事了?”
简阳光给她解释:“老张说咱班接力赛的运动员崴脚了,让阿彻临时救个场。”
涂然一听,兴奋道:“陈彻要去比赛啦?”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陈彻,兴奋得仿佛是她自己要去参加比赛。后者对上她视线,飞快错开。
“这还没答应呢。”
简阳光料定陈彻不会答应,他这人看上去擅长的事很多,实际上对什么都兴趣缺缺,谈不上喜爱,做事由着性子来。
原本也不是爱出风头的性格,像运动会、篮球赛这类活动,他要实在无聊,也会参加,但基本上都是神隐摸鱼。
张何彬在这劝半天,陈彻依旧一脸冷漠,丝毫不为所动。
然而,方才还丝毫不为所动的人,这时却松了口:“嗯,那就去吧。”
“求求你了彻哥,你——”张何彬一时还没从突然的反转里反应过来,愣了好几秒,这才回过神,“彻哥你答应了?”
生怕了陈彻反悔似的,他丢下一句“我马上把名字报上去”,就飞快跑走。
简阳光也惊讶他会答应,但下一刻,就立刻解开疑惑。
行吧,又是小偶像的力量。
涂然看着陈彻朝自己走过来,停在她面前。
少年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刺眼的日光,她几乎被笼在他的影子里。
莫名地,她不自觉紧张起来。
陈彻眼睫眨了两下,没看她,抬手摸着脖子,语气不自然地开口:“等下我去比赛,你发挥下你最擅长的技能。”
涂然没听懂,歪歪头,目光困惑地看着他。
陈彻别过脸,视线落在另一边,声音有些紧:“不是……最擅长喊加油吗?”
“噢!是要我给你喊加油啊!”涂然恍然大悟。
她立刻点头答应:“我一定大声给你加油!”
少年本就不自然的表情,因为她这句直白的话语,变得更加僵硬,耳根隐隐浮出些粉色。
他压住想要往上翘的唇角,低低应了声:“嗯。”
4×100米接力赛是团体项目,也是各班最看中的一场比赛。
接力赛是运动会的收尾项目,结束后就是闭幕式,很多溜号的同学都赶回了看台,看台人数肉眼可见地变多。
陈彻冲刺能力最强,被安排到第四棒,此刻正在场外热身。
他身上还是白色的短袖校服,长校裤换成了一条到膝盖的黑色运动裤,露出肌肉匀称的修长小腿,少年气十足。
下午阳光仍强烈,他微微眯起眼,脸上没有笑意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凶。
表情凶,并不耽误他长得好看,就这会儿工夫,涂然就瞥见好几个女生举着手机对着他拍照。
她不自觉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到手机,对着那边,也偷偷地拍了一张。
离得远,镜头放大后的像素并不十分清晰,但照片里的身形瘦削挺拔,即使模糊,也赏心悦目。
广播里开始在喊4×100接力比赛即将开始,请运动员们准备候场,看台上的学生们都蠢蠢欲动。
涂然莫名紧张起来,远远盯着在第四棒候场的陈彻。
裁判发令枪响起,看台瞬间沸腾,加油声几乎要掀翻天。
涂然也被气氛带动得兴奋,但忍住没在这时候喊加油,在陈彻接过接力棒时,她将手笼在嘴边,牟足了所有力气,放声大喊:“陈彻!加油!”
她大概真的天生适合在场外喊加油,极具辨识度的清澈嗓音,划破空气,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杀出一条路,被奔跑中的少年捕捉。
他扬起唇角,在她的加油声中,冲开终点红带。
5班的尖叫和欢呼声响彻云霄。
最先到达终点的陈彻,被人团团簇拥。
涂然激动得几乎要原地跳起,也想要跑过去,却在动作之前,看见他转身,朝这边望过来。
他在找她,也立刻找到她。
穿过喧闹人潮,他的目光与她交汇。
阳光下,被人群簇拥的少年,隔着遥远距离,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从额前往外一甩,朝她做了个帅气的飞行礼。
杲杲秋日,少年意气风发,笑容肆意不羁。
秋风起,涂然的心跳,狂奔不止。
第35章 躲着他
运动会后开始正常上课, 好像属于学校的时间才终于开始流动。
涂然还是和陈彻一起上学、放学,但总觉得,好像有哪些地方变得不太一样。
上课时, 她的余光里总是不自觉去偷看他;下课后,她的视线也总是不自觉去寻找他。
听他讲题时, 他的声音近在耳畔, 她偶尔会忘记呼吸;手机里出现他的消息,她的嘴角就忍不住弯起;看着他的眼睛,她的心脏就会砰砰直跳。
怕被发现端倪,涂然小心翼翼地隐藏这些小情绪。
她以为不会有人发现。
然而,才过去一周, 祝佳唯就找到她, 和她单独聊天。
祝佳唯开门见山:“你对陈彻有点反常。”
涂然惊愕得睁大了眼睛:“很、很明显吗!”
“嗯, ”祝佳唯显然淡定很多,“对我来说,很明显。”
涂然心跳都漏跳一拍,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心虚更慌张。她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那、那他他他会不会也发现了?怎么办?”
“他是个瞎子,应该还没发现。”祝佳唯说。
“真的?”听她这么说, 涂然立刻稍微松了口气, “那就好……”
她又叹了口气,说:“其实我自己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就是最近,我变得怪怪的。”
忍不住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好像喜怒哀乐都牵挂在他身上,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很奇怪,很不适应, 但……她并不排斥。
“是雏鸟情结吧,”祝佳唯说,“毕竟陈彻是你来青安市后遇见的第一个同龄人,你跟他住在一起,现在又坐同桌,难免会有这种感觉,对他过度依赖。”
涂然有些迟疑地问:“是这样吗?”
祝佳唯继续说:“还有你的性格原因,其实你是有点讨好型人格吧,太在意别人的心情,对每个人都过度关心,所以才觉得自己一直去关注他。”
她说得条条是道,涂然听着觉得好像也确实是这样,同时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要说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当然不是这样。
祝佳唯在心里默默地否认。
但她绝对不会把真实原因告诉她,不仅不会说,还要让她确信,她对陈彻就是雏鸟情结,也只有雏鸟情结。
有些关系,可能不会止步于友情。但他们之间,只能停在友情。
“过度依赖别人不是好事,人都是会变的,他迟早会烦你,你得学会独立,”祝佳唯叮嘱道,“最近和陈彻保持距离吧,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就来问我。”
“好!”涂然对她的话确信不疑,对她感激地笑,“谢谢你。”
祝佳唯看着她真诚的笑容,不动声色撇开眼。
“哎呀哎呀,好像撞见了不得了的事情呢。”
在涂然先回教室后,周楚以笑眯眯从墙的另一边走出来。
祝佳唯面无表情看着他,“终于从变态发展成偷听狂了吗?”
“我只是刚好想来找涂然,”周楚以无辜地耸肩,“看你们聊得开心,我在旁边排队候场而已。”
把偷听说得如此清新脱俗,这人脸皮比祝佳唯想象的还厚。
祝佳唯也懒得跟他废话,直说:“给你两个选择,一,不要插手涂然和陈彻的事;二,和我合作,照我说的做。”
周楚以笑了声:“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他又挺好奇地问:“跟你合作是指?”
祝佳唯:“涂然喜欢上了陈彻,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周楚以并不惊讶地点头,涂然是藏不住心思的人,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然,傻一点的旁观者除外,比如简阳光。
祝佳唯又说:“但她不能和陈彻在一起。”
周楚以挑了下眉,问:“你很讨厌陈彻?”
他还以为,她已经把陈彻当成了朋友,大家每天中午坐一桌吃饭,不是朋友,也该是饭友吧。
“这和我讨不讨厌陈彻没关系,”祝佳唯只坚持说,“陈彻追谁都没关系,但绝对不能追涂然。”
周楚以对她这话感觉困惑,开玩笑地说出可能合理的猜想:“你也喜欢涂然?那种喜欢?”
这话却触及了对方的逆鳞。
祝佳唯破口怒骂:“你放什么狗屁?为什么非得要是爱情,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只有爱情才能赋予吗?没了爱情你们一个个的就都活不下去吗?”
平日淡漠得像机器人一样的女生,此刻像是运行程序出现漏洞,情绪管理失控,表露出前所未有的激动。
连周楚以都被她骂得一愣一愣,像是突然被浑身是刺的刺猬砸过来扎了手,还挺疼。
祝佳唯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恢复如常,但仍不客气地警告:“要么,你少插手这件事,要么和我合作,你多接近涂然,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对陈彻死心。”
说得好听点是死心,其实就是想让她移情别恋。
周楚以笑了:“你这就不怕涂然跟我谈恋爱?”
祝佳唯没什么感情地扯了扯唇,“涂然和你的关系,涂然和陈彻的关系,比不了的。”
挺轻蔑的语气,更轻蔑的内容,意思就是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
她这话也印证了涂然之前那句“大家都有这种感觉”,只是她的表达,要比涂然更尖锐得多。
周楚以脸上仍旧是毫无瑕疵的微笑,眼神却冷下去:“我这样有什么好处?”
祝佳唯反问:“你不是喜欢玩?”
“但我不喜欢玩太缺德的游戏。”周楚以故作苦恼地说,脸上却是笑着的,“而且——”
他顿了顿,一贯温和的笑容褪去,镜片下的桃花眼,多了几分玩味的讽刺,“你是我妈妈还是我女朋友,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话音刚落,就被祝佳唯揪住衣领,往她身前一拽。
猝不及防的拉拽,周楚以往前踉跄了一步,被迫弯下腰与她对视,距离太近,他几乎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
凑近了看,才发现,原来她的眼睛还挺好看的,适合画下来。
他眼睫扇动了下,并不因为当前的状况惊慌,只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个想法。
不过,这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对他的敌意。
祝佳唯冷着脸,一字一顿,尽是威胁与警告:“别跟我开这种低级玩笑,当然,我也不介意,揍到你喊我妈。”
**
在此之前,涂然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依赖陈彻,刻意地关注后,她才发觉,是陈彻总是十分顺便地帮她去做一些小事。
比如下课去接水,陈彻会顺手把她的水瓶也带去。
她的签字笔从桌上滚落,没等她弯腰去捡,陈彻就帮她给捡起来。
没到饭点,她捂着肚子嘟囔了句肚子饿,下节课间,陈彻就往她桌上丢了个小面包,说是去小卖部买饮料,顺道带的。
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而她不知不觉就被温水煮青蛙,竟然习惯了他的照顾。
陈彻绝对评得上中国好同桌,涂然感觉自己都快被他惯坏,难怪会有祝佳唯说的“雏鸟情结。”
听从祝佳唯的建议,涂然开始和陈彻保持距离。
首先,自己的事自己做,绝不麻烦陈彻帮忙。
早上吃早餐,涂然不小心把手边的牛奶杯碰倒,连忙扶起杯子,眼瞧着陈彻拿着纸巾要帮她擦,她眼疾手快抢过抽纸,“不用,我自己来!”
陈彻有些莫名,哦了声,顺手要去拿她空了的杯子,帮她重新倒一杯牛奶。
这边还在猛擦桌子的涂然,注意到他的动作,连忙丢下手里的活,要抢先去拿走杯子,手慢一步没捞到,又立刻换个思路,先一步抢过牛奶盒:“不用,我自己倒!”
她睁着圆圆的眼睛,如临大敌看着他。
不明情况的人,看到这情形,还以为他是在跟她抢东西。
陈彻更莫名其妙了,但还是顺她的意,把杯子还给她。
涂然总算松一口气,喝口牛奶压压惊。
避开陈彻的帮忙可真是不容易,需要时刻紧绷,不然稍微一不留神,就又被他照顾了。
两人吃完早餐,坐电梯去到地下车库,准备骑自行车去学校。
涂然刚骑上自行车,才踩上一脚,就蹬了个空,低头一看,是掉链子了。身上也没带着手套,光这手去修,会搞得一手机油。
偏偏在这时候掉链子,涂然郁闷地把车推回去。
陈彻的自行车停在她跟前,说:“我载你去,晚上回来再帮你修。”
涂然下意识要答应,却又想起祝佳唯的话,立刻把头摇得跟车载娃娃似的:“不用!离早自习还早,我自己坐公交车去,我先走了!”
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她丢下这句话就跑走。
陈彻看着她匆匆忙忙的背影,不明所以地皱起眉。
并非他的错觉,她今天确实很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一直延续到学校。
课间时分,涂然被一道几何题难住,抓耳挠腮地画了半天辅助线,还是解不出来。正当她愁眉苦脸时,一只修长削瘦的手,拿着笔出现在她视野中。
陈彻余光瞥见她撑在桌上,苦恼地扶着脑袋,一直盯着那道数学题。
他习惯性拿着笔靠过去,在她的图上添了两条辅助线:“用这两条辅助线和原线练成的平面做辅助。”
涂然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对哦!”
“谢谢!”她惊喜地扭过头道谢,却又立刻变得严肃,“教得好,但下次别教了。”
陈彻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涂然一脸认真道:“太麻烦你了,不好。”
“麻烦?”他一点都没觉得麻烦。
陈彻奇怪她怎么会这么想,但没来得及问,上课铃声就响了,数学老师踩着上课铃进了教室,他们的对话被迫中止。
班长喊起立,学生起立鞠躬。
坐下之后,陈彻的纸条丢过去:[我不觉得麻烦。]
涂然的纸条很快也丢回来:[不,你以后会觉得麻烦。]
陈彻:?
陈彻并不理解,陈彻莫名其妙。
等到中午,涂然端着盘子朝他这边走过来,看到他坐在这,反而方向一拐,跟着祝佳唯另一边的空桌上落座,故意不跟他一起吃饭,陈彻就更莫名其妙了。
他甚至有点怀疑人生,问简阳光:“我最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得罪涂然的事?”
简阳光正埋头干饭,被饭占据了脑容量本就不大的脑子,把问题又给抛回去:“你做了什么事?”
“我要是知道还问你?”陈彻早就思索了半天,把这几天的记忆都翻烂了。
简阳光继续啃排骨,也继续敷衍:“没想到就是没做,今天的排骨真不错。”
陈彻自是不信,边琢磨边说:“那她今天一直在躲着我?”
早上和上午也就罢了,刚刚一看见他就掉头,这也太明显。
简阳光又往嘴里塞了一口大米饭,口齿不清地问:“有吗?”
刚说完就被噎住,一个劲捶胸口。
陈彻嫌弃啧了声,把自己的汤给他推过去:“让你就知道吃。”
他早看出他的敷衍。
简阳光猛灌一口汤,终于把卡嗓子眼的米饭咽下去,总算好好回答问题:“女孩子是需要空间的,总跟我们一起吃饭,她们怎么聊八卦?”
陈彻睇他一眼,说:“你们以前聊八卦不聊得挺欢?”
刚说完,又意识到什么,他反应过来,问:“她们在聊我们不能听的八卦?”
简阳光点头:“是这个意思。”
陈彻微微皱起眉:“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
他想不出什么事是祝佳唯可以听,他和简阳光不能听。
下一秒,简阳光给出的回答,差点让他把手里的筷子折断。
简阳光顿悟般地说:“一定是在聊喜欢的男生!”
第36章 那我呢
与此同时, 另一张餐桌上。
涂然苦兮兮地向祝佳唯倾诉苦恼:“我好不适应,感觉我一直在冷落陈彻。”
祝佳唯淡定地说:“你又不是皇帝,他也不是妃子, 谈什么冷落不冷落。”
“可是我……”
“你不习惯,不是更说明你以前太依赖他?”祝佳唯打断她的话, 说, “早发现早治疗,你不早点改过来,以后他对你不耐烦了,你更不适应,更难过。”
涂然不确定地问:“他真的会对我不耐烦吗?”
虽然陈彻看上去脾气不好, 但在相处中他意外的很耐心, 她想象不到陈彻对她不耐烦的模样。
祝佳唯言辞凿凿道:“友情、亲情、爱情, 没有什么关系是坚不可摧的,感情再好,也不能过度依赖一段关系, 学会独立是给你自己留后路。”
涂然受教地点头,她挑不出这话的毛病, 却莫名觉得……是不是太悲观?
真的没有什么关系是坚不可摧的吗?
她看了祝佳唯一眼, 冷色调的女生一贯的没什么表情,说这话的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涂然到底没把这疑惑问出来。
吃完饭, 她回教室,祝佳唯回宿舍午休。
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中午不回家的走读生,陈彻比她先一步从食堂回来,趴在课桌上, 黑白撞色的校服外套盖住了脑袋,一动不动, 像是已经睡着。
涂然的座位靠窗,他坐在外侧,她就没办法回座位。
她想了想,并不打算把他喊醒,走过去,准备在祝佳唯的座位上休息。正巧简阳光没在,大概是去了他们音乐社蹭沙发。
涂然才走到那边,脚步很轻,也没搞出什么大动静,趴在课桌上的少年却忽然有了动作,抬手扯下校服外套,从椅子上起身,给她让路。
也不说话,就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似乎带着几分幽怨。
“我把你吵醒了吗?对不起啊。”涂然听简阳光提过一嘴,陈彻有起床气,在家里,他早上刚起床的那段时间,确实也不怎么说话。
“没睡着。”陈彻声音闷闷的。
他确实是要睡午觉,不过趴在桌上,睁眼闭眼就是简阳光吃饭时说的那句话,听到朝这边走过来的脚步声,认出是她。
涂然哦了一声,坐回座位,从课桌里拿出午休用的小抱枕,准备眯一小会儿。
可身边人的低气压让她无法忽视,他仿佛连头发丝都散发着怨念。
难道是看出来她在和他保持距离,觉得她冷落他了?
涂然莫名心虚,想了想,把手里的小抱枕给他:“你要用吗?”
借东西给他,应该不算是祝佳唯说的依赖。
她企图进行一些弥补,却没被对方接受。
“不用。”陈彻丢下这句,就继续趴回课桌,留给她一个郁闷的后脑勺。
他不开心,涂然心里也怪不好受,对他抱着愧疚,自己也委屈,可是又无可奈何。
她也背对他趴下,脸蛋贴在柔软的抱枕上,却半点睡意都没有。
秋日午后,最困倦的时分,男高中生和女高中生背对着对方趴在桌上,各怀心事,毫无睡意地“小憩”。
风细细拂过教室外的梧桐,枝叶簌簌地响,少年人的心思,风不知道,梧桐也不知道。
**
关于涂然喜欢上谁这件事,陈彻几乎没琢磨,就把嫌疑定在了某人身上。
周五下午的体育课,绕着运动场慢跑两圈,体育老师宣布原地解散后,他看见涂然朝某个方向招手,兴奋地朝那人打招呼。
陈彻嘴角瞬间跌向地心,危险地眯起眼睛。
那个人,就是1班这个最危险的笑面虎。
涂然朝戴眼镜的斯文男生跑过去,惊喜道:“你们班也是这节体育课?”
刚跑完步,周楚以还在气息不稳地喘气,他笑着解释:“临时调了课,换到这节。”
没看见总是跟她形影不离的另一个人,他问:“小刺猬不在?”
虽然他没提大名,涂然也还是知道他说的是谁,平日里他就爱调侃祝佳唯像只刺猬,还专挑着他来扎。
涂然说:“她身体不舒服,请了假在教室休息。”
今天是祝佳唯的例假第一天,虽然吃过止痛药,也还是在痛经。
“原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人也会生病。”周楚以半是调侃地说。
“不是生病,就是女孩子的不舒服,”涂然解释了句,又疑惑地问,“为什么说她打遍天下无敌手?”
周楚以眉梢微动,一闪而过的惊讶。
她似乎并不清楚祝佳唯的武力值,也就说明,她还不知道祝佳唯以前打架被退学的事。
确实,她是这学期才转学过来,也不玩学校论坛,不清楚也不奇怪,只是……
朋友之间,瞒着这些过往可不太好。
无论是在智明,还是从他在明礼读书的妹妹口中,周楚以听过不少版本的,关于祝佳唯打架退学的这件事。
传得最多的,是她插足好朋友的恋爱后,又把男生打进医院,在教务处还死不认错,这才被退学。
见到祝佳唯本人,周楚以不动脑子都知道,这传言的第一句有多离谱,不过把人打进医院,倒是事实。
周楚以挺想看一看,涂然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不过这件事,不应该是由他来说。
他笑了笑,不着痕迹跳过这个话题,瞥见正朝这边大步走过来的某人,唇边笑意加深:“去小卖部吗?请你吃雪糕。”
“好呀!”涂然欣然应允,她正愁找不到伴呢。
她正要跟周楚以往小卖部的方向走,一只手忽然扣在周楚以的肩膀上。
陈彻怀里抱着颗篮球,俊眉下压,脸色绝对称不上友善,开口却是邀请:“这么巧撞课,打场球?”
“不了,我这次体侧倒数第一,比不上你。”周楚以笑眯眯婉拒,且理由极有说服力,他反过来邀请,“我和涂然正要去小卖部,一起吗?”
即使他不邀请,陈彻也不会放任涂然单独跟他待在一起。
陈彻转身把球丢给简阳光,让他先去篮球场,跟他们俩一同去小卖部。
因为他的加入,涂然反而有些不自在了,幸而和他中间隔了一个周楚以,她的不自在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然而才刚走十几步,隔在他们中间的眼镜男生毫无预兆地退后两步。
涂然疑惑地回头,瞧见他原来只是蹲下系鞋带,她收回视线,不曾料陈彻和她也是同样的反应,同样的动作,甚至同步。
在不经意间,他们偶然对上视线。
相顾无言,空气似有片刻凝滞。
陈彻没说话,也不避着她,视线直勾勾的,望进她的眼睛里,像是要从她眼中寻求什么答案。
涂然感觉自己的小心思仿佛要被他看穿,一时间无所适从,先一步撇开眼睛,看天看地看左看右,就是不再看他。
她实在不会隐藏情绪,此刻更是把心虚刻在了脑门上。
陈彻看着她这慌张回避的模样,颇为不悦地抿起唇。
把鞋带拆了又系、系了又拆的周楚以,终于站起身,而前面两人中间却仍隔着一堵人墙的距离。
他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走过去,继续当中间这堵人墙。
虽说是秋天,下午的阳光仍很好,气温不低,又是刚跑完八百米,冰凉清甜的雪糕,自然是最好的零食选择。
冰柜前,周楚以挑了根巧克力脆皮雪糕,递到涂然面前:“这个口味不错,试试?”
涂然正要接过,另一只手也拿着雪糕递到她面前。
“芒果的。”陈彻话不多,语气也有些硬,像在闹别扭,做的事却又不似。他拿了她最喜欢的口味。
涂然当然想吃芒果味,可这是陈彻递过来的,而且周楚以比他先递过来……
她陷入两难。
往左看一眼周楚以,周楚以弯着眼睛笑眯眯,往右瞥一眼陈彻,陈彻绷着俊脸硬邦邦。
更难抉择了。
涂然忽然后悔答应跟周楚以来小卖部,感觉自己像是跳进了什么坑。
要是祝佳唯在这就……祝佳唯今天来例假,在这也吃不了冰。
等等,祝佳唯吃不了,还有一个人能吃呀!
涂然灵光一闪,双手同时接过两人递来的雪糕:“正好,我去给简阳光送一个!”
这一定是她今年最聪明、反应最快的时刻!
既避开了做选择题,谁也不得罪,又找到了机会离开危险现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危险,但小动物的直觉告诉她先跑为上。
在两个男高中生结完账后,涂然拿着雪糕就跑了。
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周楚以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陈彻把收回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眼里的敌意多了几分:“离她远一点。”
周楚以从收银台上拿起刚刚一块结了账的巧克力,往小卖部外走。
他们一道走出小卖部,走进秋日的阳光里。
在陈彻要离开前,周楚以不慌不忙地问:“为什么?”
陈彻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看他,也丝毫没有修饰的意思,直言:“因为你对她不怀好意。”
虽然不熟,但相处几次,他就看得出,周楚以这人不是什么容易亲近起来的人,而他一开始就对涂然很亲近,就很不正常。
周楚沫国庆那次的离家出走,算是解开了陈彻的困惑。这是把他当成给陈融顶罪的冤种呢,利用涂然,给他找不痛快,以为这样就能报复到陈融。
一言以蔽之,有陈融这个冤种弟弟,真是他的福气。远在明礼都能给他惹上麻烦,让他来擦屁股。
周楚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涂然还真是一说一个准,敏锐的人不止她一个。亏他还以为,他这方面做得很好,原来只是他以为。
“现在不是了,”虽然说了也没人会信,但他还是解释,“现在,我是真心想和她好好相处,这也是她希望的事。”
涂然所希望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推倒了陈彻坚守的城门。
所以,校运会那天,他们在梧桐树下那样笑着聊天,是在说这件事?他们已经互表了心意?
所以,这段时间躲着他,是在避嫌?
直到周楚以离开,陈彻也还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像出了故障的机器。
太阳在他的头顶,太阳的温度,却仿佛丝毫没能落在他身上。
已经经历了变声期的少年,垂着眼睛,声音低哑地问:“那……我呢?”
第37章 有错吗
涂然拎着两根雪糕, 一路飞奔到篮球场,朝场上正在扣篮的简阳光招手:“简阳光,快来吃雪糕, 陈彻他们买的!”
干饭刻不容缓,简阳光立即把球丢给张何彬, 咧着嘴屁颠屁颠跑过来。
涂然习惯让别人先做选择, 把两根雪糕都举到他面前:“选一个。”
简阳光也没客气,随便拿了一根,撕开包装咬了一大口,芒果味的酸甜溢满口腔。
他们并肩坐在篮球场旁的树荫下,一个并着膝盖, 手臂撑在腿上, 一个敞开腿, 手掌撑在地面。
吃着雪糕的工夫,简阳光决定跟她好好聊聊,他也不拐弯抹角, 直奔主题问:“兔妹,你这两天是不是在躲着阿彻?”
涂然瞬间身体僵硬, 声音也僵硬至极:“有、有吗?”
简阳光侧过脑袋, 看着她的眼神像老父亲一般怜爱:“你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撒谎。”
还没撒谎就被识破, 涂然尴尬地扯了下唇角。
简阳光换了只手拿雪糕,右手比划出是数字八也是手|枪的姿势,对准她的脑袋,像个正义警察一样逼问:“快说!坦白从宽, 抗拒没饭!”
“……好吧,”涂然也不是什么嘴很硬的人, 很快就妥协,“我跟你说,但你先不要告诉陈彻。”
简阳光立刻收了手|枪,后仰的身体都坐直,笑嘻嘻跟她保证:“放心,我口风很紧的!”
得到他的保证,涂然这才开口,她老实交待:“我在戒除自己的雏鸟情结。”
“雏鸟情结?”简阳光倒不是没听说过这个词,只是用在她和陈彻身上,着实诡异。
涂然把这段时间她对陈彻过于关注和依赖的事情一一告诉他,最后说:“我请教了祝佳唯,祝佳唯说我这是雏鸟情结,导致太依赖陈彻,我不想这么麻烦他,所以在纠正自己的习惯。”
简阳光听懵了,信息量大得他雪糕都忘记吃。
“你是说你总是控制不住去看阿彻?”他不确定地问。
涂然点头。
“那……平时和阿彻相处,你会觉得紧张吗?”简阳光又问。
涂然想了想,说:“以前不会,现在会。”
简阳光沉默了,吃口快化了的雪糕先压压惊。
他之前胡诌涂然避着他们吃饭,是为了和祝佳唯说悄悄话,聊喜欢的人,没想到一语成谶,这胡诌竟然是真的!
她喜欢的人竟然还是……
但祝佳唯为什么要诓她说是雏鸟情结,这么荒诞的理由她也说得出口?不,祝佳唯这人看上去就很死脑筋,不懂这种少女心思也正常。
她们俩没准是半斤八两,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作为朋友,简阳光觉得自己有责任让情窦初开的少女少走弯路。
简阳光想了想,说:“你这个……情结不需要纠正。”
涂然疑惑:“为什么?”
“因为……”
简阳光正琢磨着该怎么跟她解释,涂然的视线在某处停留两秒,条件反射似地,她立刻站起身,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先回教室”,拔腿就跑了。
简阳光一脸懵,看到朝这边走来的少年,又了然。
他朝陈彻暧昧地挤眉弄眼,把刚才的保证抛到九霄云外,“阿彻,请我吃顿饭,我卖你一个好消息。”
陈彻却没搭理他,像是失去灵魂的机器人,视线扫过他手里的芒果味雪糕时,眸光彻底黯淡。
简阳光凑到他眼前,继续暧昧地挤眉弄眼,“阿彻,阿彻。”
陈彻一掌扣他脸上,把他推开,没有感情地开口:“最近,有什么架可以打吗?”
简阳光:“?”
陈彻失焦地望着虚无的空气,黑眸毫无神采:“把陈融喊过来吧,让我揍一顿。”
简阳光:“???”
**
周楚以走进5班教室,上体育课的时间,教室空荡荡,只有一个趴在桌上睡觉的人,蜷缩着身体,脸埋在双臂间,一动也不动。
他朝那个人走过去,在她身旁的座位坐下,手肘搭在桌面,微微侧身,单手支着下巴,目光落在她紧攥的手上时,有些好笑地扯起唇角。
不愧是扎人的刺猬,连睡觉都紧握拳头。
祝佳唯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
她经常做一些在梦里仍保留一丝清醒意识的梦,清醒地知道只是在做梦,但干预不了自己在梦里的所作所为。
和现实完全相反的梦境。
上一次是梦见她妈妈,她背着书包离开家时,给了女人一个拥抱,擦干她脸上的眼泪。
这一次是梦见涂然,她们坐在教室,天真的长发少女,向她倾诉青春期会有的苦恼:“我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呀?”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全身心地信任她,想从她这里寻求一个答案。
祝佳唯想要否认,却控制不住梦里的自己,眼睁睁看着梦里的自己竟然点了头。
她被梦里不争气的祝佳唯气醒了。
从梦里醒来,仍觉得气愤,身旁传来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料是简阳光回来了,简阳光回教室,也意味着体育课要结束。
她撑着桌面坐起身,转过头,却看见并不是她同桌的人,正不请自来地占着她同桌的位置,在她同桌的草稿纸上画画。
寥寥几笔的线条,纸上的画就初具雏形,一只正在飞踢的……刺猬?
听见她的动静,周楚以朝她看过来,视线落在她脸上的压痕,镜片下的桃花眼微微弯起:“醒了?”
祝佳唯没心情跟他客套招呼,冷冷开口:“这里不是1班。”
“我不是路痴,知道路的,”他把刚买来的巧克力放到她桌上,笑容温和,“听涂然说你人不舒服,我来看看你。”
祝佳唯初潮那会儿买卫生棉还会避着人,懂得多了些后,便不再觉得月经羞耻,坦坦荡荡提起经期,坦坦荡荡去买卫生棉。
此刻看到他送过来的巧克力,莫名觉得不自在。这并非因为月经。
祝佳唯把巧克力丢回他面前,冷硬地拒绝他的关心:“你的暖男光线不必向我发射,我不吃这套。”
周楚以笑了笑:“只是作为朋友的关心而已,如果是涂然不舒服,我也会关心她。”
祝佳唯为他虚伪的言论觉得可笑:“说得好听,你一开始不是为了报复陈彻才接近的她?”
周楚以并不在意她话里的讥讽,语气平和地说:“有目的的接近,和跟她成为朋友,并不冲突。而且我已经收手了。”
祝佳唯冷笑:“收手?谁信?”
不被相信也无所谓,周楚以撑着下巴,问她:“你为什么这么排斥他们俩在一起这件事?”
祝佳唯说:“友情一旦变质成爱情,就是再也干净不了的抹布。他们现在这种状态是最好,再往下发展,他们一旦分手,就不只是失去恋人,还是失去朋友。”
变质。
周楚以注意到她的措辞,觉得有趣,可以理解,但不能完全理解。他问:“为什么还没开始就在设想关系破裂呢?”
看到婴儿出生就想到他今后注定会死,这种心态未免太悲观。
“因为这就是现实,没有童话会写王子公主在一起之后的故事。”
祝佳唯并不觉得自己这是悲观,她所说的是随处可见的事实。
生活不是童话,没人能活在童话里。
周楚以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她的眼神里透着坚毅,这坚毅却是悲观消极的。
“你今年多大?16岁?还是17岁?”他忽然问。
祝佳唯不解他为什么会问这个毫不相干的问题,第一反应是他想用年龄压她,于是并不正面回答:“怎么?”
“我只是好奇,”周楚以善意地笑笑,“明明还是小孩的年纪,为什么要去想大人们该忧虑的问题?”
祝佳唯皱眉,说:“我不是小孩。”
周楚以:“小孩才会反驳自己不是小孩,大人们可是每天都在念叨着如果自己是小孩该多好呢。”
祝佳唯:“你现在就一副你是大人的口吻。”
周楚以微微眯起眼,笑了:“听你说这话,我可真受打击,我一直想把自己当成小孩,如果是长不大的小孩,那就更好了。”
他像是感慨,语气又似遗憾。
最后又笑着说:“我和你都还年轻,他们也都还年轻,年轻是我们试错的资本,你不放手让他们试一试,岂不是辜负了正当好的年纪?”
祝佳唯说:“我这是及时止损。”
她这话,就等于在间接承认,涂然这几天对陈彻的回避,有她的“功劳”。
周楚以也早就猜到,说:“你这是过早干预。”
祝佳唯难得带点赌气成分地回怼:“你这是牙尖嘴利。”
周楚以像是被她逗笑,肩膀一抖一抖,唇边溢出低笑。
“打个赌吧,”他提议道,“我们两个人都不插手,看他们自己能走到哪步。”
祝佳唯拒绝他的提议,说:“朋友不是给你用来解闷的。”
“朋友啊……”周楚以声音很轻,“我把涂然当成朋友,把陈彻当成朋友,也把你当成朋友,但是,你呢?”
祝佳唯看着他,没说话。
长相斯文秀气的少年,笑容像白开水一样温和,也像白开水一样寡淡,那双看似勾人的桃花眼里,被薄薄的镜片遮盖了不少锋芒。
“你没有把我们当朋友吧,”周楚以语气很淡,却是笃定,“你只是把涂然当成你的所有物,你关心她的交际,也妄图操纵她的交际,你只希望她围着你一个人转。至于我和陈彻,如果不是因为涂然,你根本就不想与我们接触。”
祝佳唯盯着他良久,搭在桌面上的手,早已不知不觉紧攥成拳,指甲陷进肉里,疼痛感却不真实。
像是再次陷入一场混乱的梦境,保留一丝清醒的理智,却干预不了被情绪控制的行动。
理智在疯狂劝说,这时候应该否认,应该愤怒。
但她却忽然觉得疲倦,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没错,”她承认,“你说得没错,但我也没错,”她反问,“人自私一点,有错吗?”
第38章 祝佳唯
祝佳唯不相信爱情, 也不相信牵扯到爱情的友情。
她确实讨厌男性,同时也讨厌把男人看得比命还重要的恋爱脑女性。
并非天生厌男,是从小到大的经历, 让她对男性没什么好感。
刚上小学时,她被同龄的男生天天欺负, 扯头发、撩裙子、课桌里放虫子。
她对那个男生厌恶又惧怕, 可笑的是,当这件事闹到老师那里,把家长喊来学校时,男生父母竟然说,男生是因为喜欢她才欺负她。
初中的时候, 祝佳唯也曾好感过班上的一个男生。
那时, 她还在明礼初中部上学, 明礼校风严谨,管理严格,不准学生把电子产品带入校内, 对异性间的交往也管控很严。
但这并不妨碍她和那个男生之间的一些小确幸。
在学校里,他们撞上视线, 便会默契相视一笑, 周六晚上,他们会守着手机, 等待对方的消息,尽管聊天内容一半是学习,一半是学习的生活,从来不透露互相的情感。
发于情止于礼, 他们都清醒地知道,在当下的年纪, 学习是比恋爱更重要的事,于是克制而谨慎地相处,只是比平常的同学,多了一个无言的约定。
他们约好高中要继续就读明礼,以后要考同一所大学。
在那个时候,祝佳唯没有任何怀疑地觉得,这个男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很绅士,走在路上会去扶起倒下的自行车,会照顾小孩的身高蹲下跟他们说话,服务生上错菜,他也会温和地说没关系。
直到有一次,他们在咖啡店里约着一块看书。
在男生离座期间,祝佳唯无意间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弹出来的群消息。
群里的人,正在热烈地讨论某几个女生,其中还包括她。
把女生们分成三六九等,对外貌身材评头论足,这是朝夕相处的同班男生们的真面目。
祝佳唯很愤怒,因为这些言论,也因为她是在他的手机里看到这些言论。
男生回来后,发现她看到了这些群消息时,慌乱地解释:“我只是被人拉进去,从来没有跟他们一起议论过。”
祝佳唯已然不想去探究这话的真假,看到他这慌张的模样,只觉失望至极。
“你是没有附和,但也没有制止,不是吗?”
“就算不制止,你也随时可以退群,拒绝看这种信息,不是吗?”
“如果觉得自己没有一点错,为什么要害怕我生气呢?”
男生可怜而悲伤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此后,他们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高一的时候,祝佳唯因为打架,被明礼退学。
她的好朋友,因为早恋被老师发现,两人被喊了家长。在教务处挨批时,男生却把责任都推到女生身上,声称是女生纠缠他。女生被严肃处理,男生被轻轻放下。
好朋友向祝佳唯哭诉,祝佳唯听得愤怒,去帮她找渣男讨公道。
而渣男还在嘴硬,祝佳唯气不过,就揍了他一顿,她是学过几年空手道,也没料这人竟然这么脆弱,摔地上就手臂骨折。
祝佳唯被勒令向对方道歉,她硬着脾气宁死不开口,结果就是被退学。
然而,就在祝佳唯入学智明后不久,她那个所谓的好朋友,竟然又和那个男生复合了。
祝佳唯气得差点吐血三升,当即和她绝交,尊重,祝福,再也不想掺和渣男贱女的烂事。
朋友可以绝交,可以远离,家人却不能。
最让祝佳唯恶心的,是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那个男人,最让她气愤的,是生养她的女人。
就在暑假,她撞破了家里最不堪的秘密。
在祝世忠的手机里,祝佳唯看到了他和另一个女人打情骂俏的聊天内容。
她气愤不已,没有丝毫犹豫地,将这件事告诉妈妈。
待人以诚,爱人以忠,把这种正直观念教给她的妈妈,却让她不要再管这件事,假装不知道。
“为什么不让我管,他出轨伤害最大的不是您吗?”
“假装不知道?这种事情是无视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吗?”
“只是跟他谈谈有什么用,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应该跟他离婚!”
她和妈妈大吵了一架。
到最后,妈妈红着眼睛,歇斯底里地说出更丑恶的往事。
“我早就知道了!在你快要出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为什么不离婚?因为你啊!”
“你外公去世得早,我知道没有爸爸是什么滋味,我不希望我的女儿跟我一样,哪怕我受点委屈。”
那一刻,祝佳唯只感觉头顶的天花板摇摇欲坠。
她为摇摇欲坠的天花板感到恐慌,却又希望它真的立刻砸下来。
没有办法想象,把仁义礼智信挂在嘴边教导她的父亲,背地里干出这种勾当;更没办法想象,母亲早已知道这件事,为了她而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讽刺的是,她没有办法去否认,这十六年里,她在这个由腐烂肮脏的成年人编织出的像梦境一样美好的家庭里,过得很好。
我希望你过得好,哪怕我受多点委屈,哪怕我流很多眼泪。
东亚女人为孩子而妥协的一生。
但孩子,不该被顶上这样的罪责。
究竟是孩子离不开父亲,还是妻子离不开丈夫,祝佳唯想得到一个答案。
她还没能得到这个答案,却已经探出谎言里令人绝望的马脚。
母亲或许还爱着父亲。
他们自高中就在一起,恋爱长跑10年后结婚生下她,以前是所有朋友眼中的模范情侣,现在是所有亲戚眼中的模范夫妻。
他们的爱情令人艳羡。祝佳唯以前也是羡慕他们的其中之一。
现在,只觉得像看见虫子被剖膛开腹般反胃。
祝佳唯厌恶一切爱情,所有的感情都有保质期,而爱情是变质后最令人反胃的一种。
涂然和陈彻可以是同学,可以是朋友,但绝不能变成恋人。
这是她作为涂然的朋友,必须帮她挡下的劫难。
周楚以送的两块巧克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误装进书包带回宿舍,祝佳唯从书包里拿出来,丢进垃圾桶。
这个周日同往常无异,阳光明朗,室友都已经回家,祝佳唯把换下洗干净的床单被套,晾到阳台,又打扫了一遍宿舍卫生。
看了会儿书,把论坛上的围观帖子都删除,胃部传来的饥饿感,提醒她到进食的时间。
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她带上手机和宿舍钥匙,离开宿舍。
周日的学校,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些为社团节而练习的学生。
空空荡荡的校园,阳光照常照耀,但无人欣赏,铃声照常奏响,但无人服从。
祝佳唯买了些速食和饮料,从小卖部里走出来,准备回宿舍解决午餐。
却在回去路上,被人叫住。
她转身,看见来人,牙关咬紧,手中的便利袋却松脱,红色包装的可乐滚到地面。
另一边。
简阳光接过陈彻扔过来的可乐,不满道:“怎么是百事?我要喝可口。”
吃货也要吃货的尊严,可乐不是可口就没有灵魂。
陈彻关上小冰箱的门,懒洋洋靠在门上,没什么精神地说:“最后一罐,不喝拉倒。”
“不是上周才买,这么快就喝完了?”
简阳光为社团的经费堪忧,不过也只忧了不到一秒,他放下手里的可乐,朝陈彻扬了扬侧脸,“走,再进点货去。”
“你是来练歌的。”陈彻提醒他。
其实这周没有社团活动,但他因为涂然和周楚以的事闷得慌,不想待在家里,于是把简阳光喊来练歌。
简阳光振振有词:“不用可口可乐喇一下嗓子,我飙不上去。”
刚吃饭时他不提,练歌的时候一堆破事。陈彻虽然不耐,还是拎起了活动室的钥匙,往他的方向一抛:“锁门。”
简阳光接住钥匙,笑嘻嘻应了好。
今天的阳光很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他们走在阳光里。
简阳光问:“你怎么不把兔妹带过来?”
陈彻走在他身侧,懒洋洋垂着眼皮,说:“她在家看书。”
自从知道她喜欢周楚以后,他与涂然就没再有多少交流,涂然避着他,他也回避着涂然。
“周日还看书?”简阳光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这都快看成书呆子了。”
陈彻瞥他一眼,带着警告:“说话客气点。”
简阳光对他的口头警告习以为常,嬉皮笑脸开玩笑:“你舅宠她爸。”
忽然想到周五的体育课,简阳光又笑容一顿,神情略严肃起来:“有件事,我问问你。”
陈彻:“什么事?”
简阳光尽量委婉:“也不是我,就是我的一个朋友,也不对,是我朋友的朋友,反正就关系挺远的朋友,你不认识。”
他逼逼赖赖一堆都还没说到重点,陈彻不耐烦啧了声:“有屁快放。”
简阳光这才终于切入正题:“就我那个朋友的朋友,他有一个妹妹,没血缘关系的那种。”
他边说边观察陈彻的反应。
陈彻没什么反应,他被太阳晒得犯困,只是打了个困倦的呵欠。
见他丝毫没联想到自己身上,简阳光总算放心继续说:“他那个妹妹吧,好像喜欢上他了。”
陈彻还是没什么反应,他对这种八卦一向不感兴趣,语气平平地哦了声,示意自己有在听,也只是在听,并不想参与讨论。
简阳光却要他发表意见:“我那个朋友的朋友,现在不知道这事,我要不要让我朋友把这事告诉他?”
陈彻轻嗤了声:“你不该早跟人说了?”
别人他不知道,但简阳光,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他了解得很。
简阳光这人,一点憋不住事,陈融在明礼什么鸡毛蒜皮的事,他这大喇叭都能抖豆子跟他说了,估计他在智明这边的事,他也没少跟陈融说。
“还、还没呢!”简阳光既有理又心虚,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赶忙问他:“你快给我出出主意,要不要告诉他?”
“他俩的事关你屁事。”陈彻言简意赅,他向来是袖手旁观主义。
简阳光不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让我别管,装不知道?”
“难不成你还想帮人小姑娘去告白?”陈彻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万一那人不喜欢她,人姑娘不尴尬?”
简阳光激动得就差拍大腿:“这就是我纠结的点!”
陈彻不解。
简阳光绕着弯子解释:“我那个朋友的朋友,他非常非常喜欢这个妹妹,把她当亲妹妹宠,恨不得整天贴人家身边的那种程度!”
他最后半句话让陈彻蹙起眉,无端想起周楚以那个妹控。
陈彻语气不无嫌弃:“这人变态吗?”
“……”
简阳光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嘀咕:“原来你自己也知道。”
他声音小,陈彻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简阳光当然不会告诉他,继续上个话题,问,“这种情况,我还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那个朋友,的朋友。”
陈彻还是原来的看法:“不说。”
简阳光问:“为什么?”
从私心来看,他其实是想说的,他恨不得现在就说。
陈彻比他考虑得多,“你不是说他把人当亲妹妹宠?说明他对这个妹妹只有兄妹情,虽然变态了点。人家现在相处得挺好,你去帮人戳破窗户纸,两个人都尴尬。”
简阳光点点头:“也对,但是吧……”
但是这个变态也不只把妹妹当妹妹,虔诚得就差把人小姑娘给供起来。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他纠结个没完,陈彻已然不耐烦:“你有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但、但是!”简阳光被他催着,下定决心要继续说,却又在看见正在和男人交谈的某个熟悉身影时,话锋一转,“那人不是祝佳唯吗?”
陈彻随他的视线看过去,虽然只是背影,但也还是一眼认出。毕竟在她斜后方坐了大半个月。
周日的学校没几个人,回校的走读生遇见同班没回家的住宿生,概率甚小。
简阳光很想感慨一句有缘千里来相会,但现在显然不是抖机灵的好时机。
正在和祝佳唯交谈的男人看上去年近中年,中等身材,两条眉毛浓密且粗,不苟言笑的神情与祝佳唯有几分相似。
祝佳唯背对着他们,脊背绷得笔直。男人的表情并不友善,唇瓣一张一合,怒气隐隐显现。
两人似起了争执。
陈彻没有看热闹的喜好,手抄在兜里,欲转身离开。
状况是突然发生的。
中年男人忽然扬起手,扇了祝佳唯一巴掌。
祝佳唯被他打得脸都偏向一侧,但并没有因为这巴掌而弱了气势,仍梗着脖子瞪着他冷笑,“你也就只会用暴力镇压。”
祝世忠气得不行,扬起手又要打她。
只是这次,在他的巴掌要落在她脸上之前,他扬起的手腕在半空中被人扣住。
在陈彻挡住第二个巴掌的同时,简阳光看着祝佳唯被打得红肿的脸颊,心疼又着急地问她:“没事吧?”
祝佳唯把肿起来的脸撇向另一边,不作回答。
陈彻扣住男人挥下来的手腕,看向他的眼神冰冷,“这位先生,殴打未成年人是犯法。”
他身材高大,又是极具攻击力的长相,眼神凌厉时,自带威慑力。
祝世忠虽怒不可遏,但也忍不住有心虚,不过中年男人的面子比天大,怎么可能对一个高中生认怂:“我是她亲爸!”
即使他自称是祝佳唯的爸爸,陈彻也没有软下态度,不屑嗤了声:“哦,所以呢?”
他甚至加重了手下的力气。
手腕传来的刺痛,以及被小辈用不屑的语气挑衅,中年男人的尊严和权威受到挑战,祝世忠怒发冲冠。
他将矛头对准女儿,“祝佳唯,让你同学松手!”
祝佳唯一瞬间的呼吸变得沉重,但没等到她说话,简阳光就抓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少年挺拔的身躯,像一棵遮风蔽雨的树,挡住男人愤怒的压迫的视线。
简阳光护在祝佳唯身前,炮语连珠地骂:“你他妈打人还有理了?是爹就能随便扇人巴掌了?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过这歪理!打人不打脸知道吗?谁家教训孩子那么重的巴掌往脸上扇?脸肿成这样,你要真是她亲爹你就该自责!该心疼!你看看你现在这恨不得撕了她的样,你他妈配当个屁的爹!”
他很少生大气,一生大气就爱飙各种国骂,随了他爹简老板的暴躁脾气,管他长辈老辈祖宗辈,去他妈的先骂爽了再说。
祝世忠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你——”
还没说完,就被简阳光毫不客气地打断:“你他妈少扯家事那套,谁管你家有什么破事,这里是学校,不是你家,我就看你打我朋友,打人就是不对!你觉得我们管不了,那就喊警察来,看谁有理!”
他边说边要拿出手机,“阿彻,别让他跑了,我这就报……”
身后少女的手搭上他的肩膀,简阳光的话在一瞬间止住,像被按下停止键的喇叭。
“让他走。”祝佳唯低声说。
简阳光仍有不甘,看向陈彻,陈彻朝他点了点头,手指卸下力气,松开男人的手腕。
祝世忠还想再对祝佳唯说什么,但简阳光严严实实地将她挡在身后,一脸敌意地瞪着他。
他既生气又无力,只能甩手离开。
祝佳唯捡起地上的可乐,丢进购物袋里,也要离开,却被简阳光抓住手臂,“你的脸得用冰块敷着,不然明天会更肿。”
“我知道。”她只想着快点离开,把这副狼狈模样藏起来。
“你知道个屁,你宿舍又没冰箱,等着,我去小卖部给你要点冰块。”
简阳光说完就要走,才迈出去的步子,又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停住。
祝佳唯问:“为什么帮我?”
“……啥?”简阳光的反应充分说明这个问题有多莫名其妙。
她是看着陈彻问的这话,陈彻也有些莫名地皱了下眉,“不然看着他打你?”
祝佳唯说:“你可以背过身,闭上眼,假装没看见。”
她表情认真,不似开玩笑。
陈彻颇为无语,扭头看向简阳光,“她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被打傻了?”
他指了指脑子。
简阳光:“她是拉不下这里跟你道谢。”
他指了指脸。
祝佳唯面无表情看着这两人当着她的面议论她,从购物袋里拿出两罐饮料,一人丢一罐,“谢礼。”
一罐雪碧,一罐可口可乐,前者丢给陈彻,后者丢给简阳光。
在她拿饮料时,简阳光看见了她袋子里的泡面,想来是中午随便解决一顿。
他抬手挠了挠眉毛,说:“刚好我和阿彻也要去吃午饭,一起呗。”
说完朝陈彻使了个讨好的眼色,陈彻懒得搭理他,视线平移到另一边,变相给他一个白眼。
想留人就留人,找的什么蹩脚借口。刚吃完的中饭,又吃一顿,撑不死他。
祝佳唯没拒绝,就当是请他们俩吃顿饭,当作谢礼。一罐饮料,总归是轻了些,她不喜欢欠人情。
点完菜结账时,却被陈彻先一步付了钱。
陈彻付完钱,把手机搁桌上,看出她的不乐意,说:“行了,猜到你是想请客,我们俩还没穷到靠见义勇为骗吃骗喝。”
简阳光拿着跟老板要来的冰块,从后厨回来,“来来来,赶紧冰敷上。”
等她接过冰块,他在陈彻身边、她的对面坐下,打开可乐喝了一口,冰凉的充斥着气泡的液体滑下喉咙,恰到好处的爽利。
简阳光有些兴奋地说:“咱们三单独行动,这还是第一次吧?”
陈彻纠正:“三个人不叫单独行动。”
简阳光:“我的意思是,背着兔妹,有种偷情的感觉。”
祝佳唯:“……你的措辞让这顿饭变得恶心。”
陈彻:“加一。”
被二人合力攻击的简阳光顿时无语:“你们俩损我的时候倒是一套一套的,难怪兔妹也开始损我了,都是跟你俩学的。”
提到涂然,他干脆又提议:“兔妹不是一个人在家?要不把她也喊过来?”
话音落下,另外两人立刻异口同声:“别喊她。”
异口同声的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秒。
祝佳唯抿了抿唇,说:“今天的事,我不希望她知道。”
这是请求。
陈彻没说什么,他不想让涂然过来的原因,和她一样。
以祝佳唯的脾气,她不会想让狼狈的模样多一个熟人看见。
简阳光没想这么多,说话也向来直来直去:“你不是说你是福利院长大的吗?敢情你诓我的?亏我上次还愧疚得失眠一晚上。”
他又问:“话说你跟你爸怎么吵得这么凶?”
刚问完,后脑勺就被陈彻拍了下。
“闭嘴。”陈彻让他别问这么多。有些事情,要在当事人愿意说的时候,才能问。
简阳光是个直肠子,不会考虑这么多,他更想着解决问题:“她爸都动手了,得问啊,万一下次又来呢?不得解决一下根源性的问题?再说朋友之间,在乎这些做什么。”
陈彻说:“朋友也需要隐私。”
两人就这事在争执,不同的想法,却是同一个目的——帮助朋友。
他们俩一口一个朋友,毫不顾忌地把她纳入朋友的行列。
祝佳唯垂下眼,被扇巴掌的脸颊火辣辣的疼,敷在脸上的冰块,起初是缓解了疼痛,现在又加重了另一种,被冰得太久的刺痛。
“为什么?”她问,“为什么把我当朋友?”
她的声音成功地让对面两个少年停下争执。
陈彻莫名其妙看她一眼,“当朋友还需要原因?”
简阳光也附和:“对啊,这不是处着处着就处成了朋友吗?咱们一周最少见六次,这都一块吃了多少次饭了。上次不还一起出去玩了?”
“是因为涂然组局。”祝佳唯说。
陈彻抓住重点,眉梢一挑,“你的意思是,你没把我们当朋友?”
祝佳唯始终低着眼,头颅似有千斤重,没去看他们。
她没说话,是默认。
陈彻扯了下唇,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哦,懂了。”
他的反应还算淡定,相比之下,简阳光就明显不满,甚至有些生气:“不是吧祝佳唯,你真这么想?”
祝佳唯放下手里的冰袋,融化的冰块渗出了水,她的掌心冰冷而潮湿。
“如果没有涂然,我不会跟你们接触,你们也不会和我有接触。”
“你们和我能聚在一起,只是因为涂然。”
第39章 怎么想
学校附近的小饭馆。
桌上的菜才上齐, 三副碗筷前,却只剩下两个用餐的人。
简阳光沉默地拎起可乐,仰头灌了口, 气泡在嘴巴里炸裂,喉腔被砂纸用力擦过般的涩疼。
可乐被狠狠搁上桌, 铝罐和桌面砸出沉重声响, 但比不上他含着怒意的声音,“她什么意思?看不上我们?”
相比他的激动,陈彻就淡定许多,起身去老板那要来几个打包盒。
他和简阳光都吃过午饭没多久,带着来吃饭的人已经走了, 再吃一次没必要。
“阿彻, 你就不生气?”
简阳光脖子都气红了, 要不是刚刚被陈彻强行摁着,他真会拦住祝佳唯,不让她走, 让她把话说清楚。
一腔真心喂了狗,他真是要气炸。
“生气有用吗?”
陈彻早就察觉出祝佳唯对他的敌意, 起初以为是因为涂然, 现在想来,大概不止。
将一点没动过的菜装进打包盒, 他从桌上抽纸盒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擦干净手,低头将纸团扔进垃圾桶时,瞥见躺在地上的某个东西。
他弯腰, 捡起来。
是祝佳唯的身份证。
应该是不小心从外套口袋里滑脱。
视线在那一串数字上停了两秒,陈彻把身份证丢到简阳光面前, 正面朝上,“你还给她?”
简阳光看都不看一眼,跟闹脾气的小学生似的,双臂环胸,一脸拒绝:“要还你还,我这一周都不想再跟她说话。”
“今天是周日。”陈彻不给面子地拆台提醒。
**
这张身份证,最后转交到了涂然手里。
周一一早,涂然就发现两件怪事。
第一件事是祝佳唯脸上的伤,即使她戴了口罩,但依旧能看到颧骨处的红肿。
涂然问她发生了什么事,祝佳唯只回了句:“摔的。”
此时,低头写题的简阳光,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句:“摔跤光摔脸,摔得还挺有技术啊。”
他也没抬头,说话声音也小,像是自言自语,但又像是刻意让她们听见。
祝佳唯没搭理他,眼神都没给一个。
涂然倒是听进去了,她也确实感觉这伤不像是摔跤摔出来的,更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她想再问,但祝佳唯眼神示意她别再问下去。
祝佳唯不想说,她只好作罢,只嘱咐她这几天多热敷消肿。
第二件奇怪的事,就是简阳光和祝佳唯之间的气氛。
祝佳唯平日就沉默寡言,她不搭理简阳光是常事。
但简阳光这个话匣子,竟然一整天都没跟祝佳唯说话。
涂然问祝佳唯怎么回事,祝佳唯还是简短的一句:“没事。”
涂然又去问简阳光。
她特意趁着祝佳唯离开座位去接水时,向简阳光打听情况。
简阳光终于憋不住,要跟她诉苦,却看见某人已经接水回来。
到嘴边的委屈强行咽回去,他磨了磨牙,故意大声说:“她说没事就没事,因为我也不把她当一回事!”
火药味太浓,呛得涂然都懵了。
看到祝佳唯回来,她又担心他们俩吵起来,但祝佳唯只是回到座位坐下,脸上毫无波澜,一句话也没说。
明明周五的时候两人还好好的,才过去两天,怎么就变成这样?
涂然记得昨天陈彻和简阳光来学校社团练歌,祝佳唯周末不回家,也该是待在学校,难道是昨天发生了什么?
涂然找到第三个知情人询问情况,这次,她学聪明了,她同时避开祝佳唯和简阳光,等到放学回家时,她才向陈彻问起。
陈彻似乎料到她会来问,轻描淡写的一句:“是我们插手不了的事。”
三个人都打哑谜,涂然更觉奇怪了,直觉上也有种预感,这次的问题很严重,搞不好……祝佳唯会与他们渐行渐远。
乘坐电梯上楼,正苦恼时,她面前出现一只修长的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张身份证,祝佳唯的身份证。
“昨天捡的。”陈彻说。
他没直接说,但要她帮忙还给祝佳唯的意思很明显。
涂然奇怪他怎么不在今天亲手交给祝佳唯,接过身份证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身份证号代表出生日期的那一串数字。
不就是这周日?
她找到让祝佳唯跟简阳光和好的突破口了!
涂然扭头看向陈彻,有些欣喜地说:“祝佳唯的生日就在这周日。”
陈彻双手抄兜懒懒倚在墙边,眼里并没多少惊讶,但还是做出才知道、略惊讶的模样,“是吗?”
“我们一起给她过生日吧!我先问问她周日回不回家。”
涂然边说着边把书包从背上脱下来,拉开拉链拿出手机,给祝佳唯发消息,得到的回复是祝佳唯一贯的风格:不回。
“她不回家!”
涂然向陈彻实时汇报战况,一边低头操作手机,一边碎碎念,“我这就建个专门给她庆祝生日的小群,我们四个一起商量。”
四个。
捕捉到这个数字,陈彻舌尖抵了抵脸颊,“你和周楚以……很亲近?”
涂然忙着在小群里把给祝佳唯庆生这事告诉大家,头也没抬,爽快且坦然地承认:“是呀。”
自从校运会上和周楚以聊过之后,感觉周楚以真的有在改变,不再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他渐渐开始交心了。
涂然理解的亲近,和陈彻理解的亲近,是两种意思。
这个回答让陈彻齿间发酸。
他直起身体,目光落在她的背影。
一步之隔,却仿佛又很遥远。
电梯适时抵达,叮咚的提示音响起,涂然放下手机,要出电梯,才刚走出一步,却被身后少年抓住手腕,拉了回去。
她回过头,对上他望过来的视线,那双漆黑的眼底,像风雨中的深海,掩藏在海面下的情绪在暗涌。
他极轻地唤她,“涂然。”
“嗯?”涂然也很轻声地应。
她感觉自己的声线或许都有些颤抖,因为紧张,因为忐忑。箍着她手腕的力度并不算轻,带着平日里少见的强势。
他的眼神里仿佛有钩子,勾着她躲不开,也难以抗拒。
这一刻,她有种被塞壬蛊惑的错觉,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她可能都无法拒绝。
但陈彻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望着她。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干净得让人自惭形秽。
如果她已经和周楚以互表心意,那他还有什么立场,让她回头,再看他一眼?
他从来不是谁的第一顺位选择。这次也一样。
这次,也一样。
陈彻松开她的手,挫败地低下头,“没什么。”
**
考虑到祝佳唯最近和周楚以、简阳光之间的气氛不太和谐,涂然拉小群说这件事时还有些忐忑。
但意外的,两个人都很好说话。
周楚以是爽快地应下,简阳光一开始不太情愿,阴阳怪气在群里说了句:“她生日关我屁事。”
等到涂然和周楚以在群里商量在哪里吃饭时,他又主动发来了好几张大众点评的餐厅截图——都是他经常当回头客的几家店。
他自称这举动和祝佳唯无关,这是干饭人对干饭的本能。
无人在意。
最后定在周日上午,在简阳光推荐的那家火锅店碰头。
涂然特意和祝佳唯晚约定一个小时,他们先去店里做好准备。
火锅店在明礼那边,是另一个区,涂然和陈彻乘地铁去。
地铁人不多,半个小时的路程。
她和陈彻坐在同一条椅子上,中间隔了两拳距离。
坐在他身边,涂然感觉自己好像又开始“雏鸟情结”。
她不自觉把余光落在他身上。
少年一米八几的个子,高而削瘦,黑色的连帽卫衣,干净利落也随性,纯黑色束脚工装裤,让腿长的优势更为突出。
他把手机拿在手里,却没在看手机,直视着前方的玻璃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穿黑色真的很好看。
似乎不只她觉得陈彻好看,余光中,她瞥见另一侧的两个女生,一直在偷偷看他。
涂然又悟了。
或许她不全是雏鸟情结,像陈彻这么好看的人,谁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正常,正常。
离到站还要些时间,涂然从包里拿出耳机,这次记得先插进手机的耳机孔,再戴进耳朵。
听着歌,脑子里却不自觉想起前几天在电梯里,陈彻抓着她的手腕,欲言又止。
他分明是想说什么的,可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这样的情况,涂然不是没遇见过,她就经常跟人聊天的时候,忽然冒出一个话题,但到了嘴边,就跟失忆了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很多人说过她记性不好,但陈彻他……记性应该没这么差吧?
难道是近墨者黑,被她传染了?记性不好也会传染吗?
涂然不着调地胡思乱想了一路。
几个人约定在火锅店会合。周楚以家离那边近,第一个到。涂然和陈彻过去时,他在门口等他们。
因为他那件醒目的粉色衬衫,涂然远远就瞧见他,走过去后,两人像看见异父异母的亲兄妹,高兴地击了两下掌。
今天同样穿了件粉色衣服的涂然,笑容灿烂:“粉色万岁!除号老师喜欢粉色诚不欺我!”
除号是周楚以画画用的作者名,他画过的男孩子或多或少都带些少女粉元素。
“还是别喊我网名,”周楚以笑着说,“有点不好意思。”
嘴上说害羞,表情却是坦然的。
陈彻目光冷淡地看着他们俩聊天,舌尖顶着腮帮子,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跟着周楚以走进店,去到订好的包间,门口摆着一块易拉宝,像椰树广告一样五颜六色的醒目字体,写着祝佳唯的名字和一堆夸张的彩虹屁。
涂然忍不住哇了一声。
这不是她安排的,她只提议过气球和彩带。
安排的人笑眯眯问:“满意你看到的吗?还有横幅呢。”
涂然用大拇指表达对他的赞叹。
陈彻双臂环胸,冷飕飕地呛了句:“这东西放在这,祝佳唯绝对不会踏进这道门。”
再加上横幅,哪怕她进屋,也绝对待不上一秒。因为太丢脸。
周楚以自有妙计:“那就把易拉宝收进去,把人骗进来再反锁门,让她有来无回。”
他笑着说出很可怕的话,还是故意用阴森森的口吻。
涂然打了个冷战:“怎么感觉像犯罪?”
陈彻面无表情掏出手机:“是,报警吧。”
周楚以:“……”
**
简阳光还要去提蛋糕,会晚些到,在祝佳唯来之前,三个人抓紧时间给包厢装饰。
涂然被分配了最轻松的活,给气球充气,以她为中心,一个气球接一个气球将她包围。
陈彻和周楚以负责把这些东西挂墙上,两人少不了合作。
“祝佳唯和简阳光也吵架了?”周楚以冷不丁问,声音不大,只有离得近的人能听见。
但离得近的陈彻并不想搭理他,削瘦的掌骨托着气球摁到墙上的不干胶,说:“管好你自己。”
周楚以并不因为他的冷淡而退却,继续问:“你是怎么想的?”
虽然和简阳光认识时间不长,但这人脾气很好摸透,能让简阳光这种开朗得没头脑的家伙都这么生气,想来祝佳唯是对简阳光说了上周跟他说过的话。
以简阳光和陈彻的亲近程度,陈彻大概率也知道这事,但他表现得和往常无异。
越是生气,就越在乎,简阳光把祝佳唯当真朋友,所以才生气。
而陈彻,这么淡定,似乎全然不在意。
陈彻和祝佳唯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不那么容易接近,对涂然特殊的重视。
周楚以很好奇,他是不是也和祝佳唯一样,与他们的一切联系都是因为涂然,也只是因为涂然。
不,不只是好奇。他很在意,比想象中还在意。
如果是这样,那今天会是他们五个人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
“我怎么想?”陈彻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把手里的最后一个气球挂上去,并不耐心地甩出一句,“用脑子想。”
这样敷衍的回答,并不超出周楚以的意料,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遗憾。
起初是因为好玩,认识他们;但现在和他们继续相处,是想要交与真心。
但是,一腔情愿交付真心的人,从来不把真心交付的人,聚在一块也是貌合神离。
周楚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陈彻朝涂然走去拿剩余的气球,走了两步,停下,舌尖抵着前牙啧了声,还是转过身。
他叉腰看着站在那黯然神伤的人,挺无语自己还要去开导他,“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因为她那些话多想,你连简阳光的脑子都没有?”
周楚以闻言一愣,“什么?”
不再是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悄悄话的声音,正埋头苦干给气球打气的涂然,也从气球堆里抬头,一脸茫然地看向他们俩。
“用你生锈的脑子好好想想,”陈彻的态度依旧不客气,表情也称不上友好,一贯的有些冲的语气,“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涂然眼睛睁得圆圆的,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光是看态度,还以为他们俩又吵架了,正要出声调解,却见周楚以忽然笑起来。
不同于以往浮于表面的温和笑容。
像是无色透明的水里,滴进一滴蓝色的墨水,立刻散出一片美丽的云团。
寡淡的白水有了颜色,少年的笑容终于染上符合这个年纪的,真实的色彩。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祝贺朋友生日快乐。
第40章 庆生日
“来了来了!”
简阳光拎着蛋糕从外面跑进来, 风风火火的模样,看着就让人担心。
——担心他手里的蛋糕。
“你小心点。”陈彻拎过在他手里摇摇晃晃的蛋糕盒,搁到桌上。
简阳光哪顾得了那么多, 喘着气边比划边着急地说:“祝、祝佳唯来了!”
涂然还在这给气球充气呢,立刻站起来:“啊?来这么早?”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
简阳光放马后炮:“我就说一个小时不够, 她这人也太不厚道了, 竟然提前这么早过来。”
又心有余悸庆幸:“幸亏我反应快,在前门看见她,从后门溜进来的,没被她看见。”
周楚以皱着眉说:“我们这还需要点时间,来不及了。”
刚说完, 涂然的电话就响了, 是祝佳唯打来的电话。
“怎么办怎么办?她给我打电话了!”涂然着急又慌张。
“别急, ”陈彻安抚住她,抓着还在喘粗气的简阳光推过去,“你和简阳光一起去拖住她, 十分钟,我和周楚以把剩下的从简。”
涂然:“他也去?这不就暴露了吗?”
她和祝佳唯约的是两个人吃饭, 没提其他人的名字。
“你一个人控不住她, 让简阳光帮你随便胡诌个理由。”陈彻知道她不会撒谎,撒谎这种事不能落在她身上。
简阳光有点不愿意, 别别扭扭地推辞:“我能胡诌什么理由啊,而且、而且我还在跟她冷战呢。”
陈彻不客气抬腿踹他一脚,“少矫情,真冷战你能来这?”
来不及再让他多为自己辩驳两句, 涂然抓着他的手臂往外拽:“快点儿快点儿!”
她个子小,力气却不小, 简阳光人还在矫情,身体已经被她拖出去了,嘴里还在不停念:“给我点时间想想胡诌的理由啊喂!”
两个人拉拉扯扯到了今天的主人公面前。
看到本不该在这出现的简阳光,祝佳唯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困惑。
跟她对上视线,简阳光立刻不复方才的狼狈,站直身体,脸微微往旁边撇开。这人还在闹别扭。
涂然等半天也没等到他说话,只好自己先开口:“偶、偶遇!”
祝佳唯语气平平地说:“我还什么都没问。”
涂然:“……”
眼看就要不打自招,涂然连忙用手肘偷偷撞了下简阳光的手臂,力气没控制好,简阳光半边身体都往另一边倾了倾。
他扭头,不满的眼神对上涂然着急的眼神,两人无声视线交流、交战。
简阳光败下阵,妥协,硬着头皮配合演戏:“咦,祝佳唯,你也和兔妹约在这吃饭?”
祝佳唯视线从他脸上平移开,并不作出回应,只看着涂然,问:“你已经订好了座位?”
涂然点头:“订好了。”这不算撒谎,这个问题她回得很有底气。
被她无视的简阳光,不满地皱起眉:“我都跟你打招呼了,能不能别无视我?”
祝佳唯仍不搭理他,继续问涂然:“人都到齐了?”
“是——”
涂然反射性回答,话从嘴里说出来,脑子才跟上转弯的速度。
两个人约饭根本不会问人到不到齐,两个以上的人约饭,才会问这种问题。
她连忙改口:“就我们俩!”
可惜为时已晚。
亡羊补牢对祝佳唯没用。
祝佳唯朝她伸出手。
涂然不明所以。
祝佳唯言简意赅:“我的身份证。”
她已经猜出,这几个人聚在这里是要做什么老土的事,也猜出他们是从哪知道她的生日日期。
她上周丢了身份证。
涂然一瞬间垮了脸,怕被祝佳唯发现,她特意想拖到今天再把身份证还给她,反正在学校也没有需要用身份证的时候。
没想到,还是什么都瞒不住她。
顶着祝佳唯平静到冷淡的目光,涂然老老实实从口袋里拿出她的身份证,恭敬地双手交还。
在祝佳唯伸出手之前,身份证被另一个人抽走。
简阳光半路劫走身份证,“你还要无视我到什么时候?”
这个举动,总算让他得到祝佳唯的注视。
他脸上的肌肉紧绷,俊眉下压,下颌内收,惯是开朗的脸上,难得见到的阴沉的表情。
惯是开朗的人,阴沉着脸时,是足以令人害怕的。
但祝佳唯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依旧平静,“给我。”
这次换简阳光无视她,简阳光扭头对涂然说:“你跟她说,只要她去吃这顿饭,我就把身份证还给她。”
明明人就在面前,他偏偏要涂然传话。
涂然“啊?”了声,对他这做法表示困惑,但还是乖乖照做,对祝佳唯复述:“他说只要你进去吃饭,就把身份证还给你。”
祝佳唯坚持:“现在就给我。”
简阳光还是让涂然传话:“你跟她说,让她想都别想。”
涂然:“……”
我好想逃。
两个人剑拔弩张,隐隐又有吵起来的架势,这次吵架又跟以往不一样,涂然被当成了传话筒,不客气的话还要她再转述一遍。
夹在中间的涂然左右为难。
小动物求生的本能,让她的脑细胞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思考。
终于灵光一闪。
僵持的两人胶着时,涂然左手抓着简阳光的手腕,右手抓住祝佳唯的手腕,一手拉一个,把他们的手交握在一块。
“等我三分、不,等我一分钟!”
她丢下这句话就往回跑,搬救兵。
边跑还不忘对简阳光甩下一句威胁:“陈彻说要是我们今天白干,简阳光你就死定了!”
还是狐假虎威的威胁。
简阳光:“……”
目送涂然百米冲刺离去,祝佳唯要把手从简阳光手心里抽离,却被对方先一步紧紧攥住。
她皱起眉,“松开。”
女孩子的手原来这么软,像他小时候玩的那种橡皮泥,却又很温暖。简阳光不顾脸上升起来的热意,红着耳根梗着脖子:“不松。”
“松开。”
“不松!”
男女生的力气差距在此时显现,祝佳唯试着挣脱了几次,都没能甩脱。
对方是个不知轻重的,只管把她攥紧,不管会不会把她攥疼,而她又是个很会忍的,只管自己使力气,就是不会喊痛。
直到她脸上出现明显的隐忍痛苦的神色。
简阳光这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握疼你了?”
他赶紧卸了力气,祝佳唯趁机甩开他的手,连带着抢走他另一只手的身份证。
“嘿!你这人怎么耍赖!”简阳光不满控诉,“苦肉计是不是?”
祝佳唯无语瞥他一眼,伸出被他握出手印的左手,“你什么力气,你心里没点数?”
简阳光看着她手背上的手印,一阵心虚,又强行为自己辩解,“你没听兔妹说,要是让你跑了,我就死定了。”
他拿着鸡毛当令箭,边说还边带着戒备看她,随时提防她转身跑走。
却听祝佳唯说:“我没说不进去。”
简阳光愣了下,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祝佳唯难得耐心跟他重复一遍:“我没说不和你们一起吃饭。”
她说得更清楚,简阳光却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微微睁大了眼睛,惊讶在眼底显现时,面上也露出喜色。
然而,他的欣喜还没持续多久,祝佳唯的下一句话,就又是一碰冷水泼下。
“是涂然让你们这么做的吧。”像是疑问句,却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
简阳光敛了笑,“是,是兔妹组织我们给你庆生。”
他没否认,但也并非承认她之前的观点,“可是,如果我们自己不愿意,她带头组织,又有什么用?”
祝佳唯说:“因为你们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阿彻确实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请求,但我不是。”
简阳光看着她,表情认真:“我不管你是不是因为涂然才愿意和我们相处,但我不是,就算没有涂然,我也还是想和你接触,和你做朋友。”
“可能你忘了,在涂然转学来之前,我就是你的同桌。那时候,我就已经想和你交朋友,每天都在找机会和你聊天。”
祝佳唯微微一怔。
丢在记忆深处的,刻意被忽视的细节,像闪灯片,一帧一帧,在脑海中浮现。
——早啊,同桌。
——一起去吃饭?哎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看的啥书?《C语言程序设计》?哇靠这么高级,这是高中生会看的吗?你以后想当程序员?
——你那本《C语言》借我也看看呗?我看不懂?看不懂就问你嘛。
——啊?我很吵?我这人确实吵了点,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他没有说谎,在认识涂然之前,早在上个学期,他就一直在和她接触。
可是,为什么?
涂然是转学生,所以不知道,但他在智明待得久,不会没听说过,关于她的那些传言,插足好朋友的恋爱,把人打进医院,打架退学。
传言真真假假,说不在乎,有自欺欺人的成分,毕竟因为这些传言,哪怕转学到智明,也没人愿意接近她。
一开始,也有来跟她套近乎的,聊三两句,却是在跟她证实那些传言的真实性,或是八卦她和她好朋友的曾经。
带着目的的接近太多,渐渐地,她不想再搭理任何人。
但简阳光,迄今为止,从来没提起她的过去。他似乎也不顾及她的过去,真的只是……纯粹地交朋友。
“为什么?”
祝佳唯望着他,问出这个疑惑。
也是在这时候,她才发现,面前这个少年,原来比她高这么多,她需要微微仰着头,才能望着他的眼睛。
很奇怪,她从来没觉得他是需要仰视的人,包括此刻。
简阳光却反问:“交朋友还需要原因吗?”
交朋友不需要原因,只需要一个产生交集的契机,就能成为朋友。
而他们之间的契机,是在今年初夏的某一天,他们的课桌从教室两端搬到一起的那一刻;
是他在搬课桌差点把桌上的书晃落时,她顺手扶住的那一刻;
是他第一次笑着喊她同桌,说谢谢的那一刻。
“非要说原因的话……”
简阳光顿了顿,认真的神色散去,像平时一样,摸着后脑勺,傻兮兮地咧嘴一笑:“就因为我想。”
少年的善意,像春天的蒲公英,毛茸茸的绒花,被风轻轻一吹,飘散到各处,好像每个人都能轻易地分到一颗种子。
即使这朵蒲公英在遥远的高山之巅,也能随着风,落在山脚下低谷里的人手中。
因为他会主动朝你走过来,所以不需要仰视。
柔软的蒲公英,让刺猬露出肚皮。
祝佳唯看着他,冷冰冰的神情柔和下来,唇角见到往上的弧度,“真是肉麻。”
另一边。
在他们十米左右的距离,三颗脑袋像春天里的小蘑菇,一个接一个从墙边冒出来。
十分钟前,涂然冲进包间,说祝佳唯和简阳光两人就快要打起来,着急让陈彻和周楚以去救场,但两人都十分淡定。
陈彻预料到这个情况会发生,一边挂横幅,一边安抚她:“别担心,简阳光会把她带过来。”
这几天简阳光一直憋着脾气,不说是出离愤怒,郁闷是必然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也是他故意让简阳光跟涂然一块去见祝佳唯的原因。
周楚以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把“生日快乐”最后一个英文字母气球粘上去,说:“他们俩打起来……我赌小刺猬赢。”
陈彻闻言冷笑:“这可不一定,简阳光打架跟我学的。”
周楚以仿佛推销自家拳击手的经纪人,语气还颇为自豪:“那你是没见过祝佳唯拳头的威力。”
这两人莫名其妙就攀比起来,攀比的还是些让人莫名其妙的东西。
外面剑拔弩张,里面针锋相对。
从一个战场跑到另一个战场的涂然,一个头两个大,崩溃地跑到两人中间,一手摁住一个:“停停停,你们怎么连这也要比?!”
十分钟后,他们脑袋叠叠乐,趴在这边听墙角。
涂然蹲在最底层,边拿着手机咔咔拍照,边小声地说:“他们在聊什么,根本听不清呀。”
陈彻弯腰趴在中间,看到简阳光朝祝佳唯伸出手时,颇有种儿子大了的欣慰:“看这情况,应该是和好了。”
周楚以趴在最上方,视线停留在祝佳唯含着淡淡笑意的脸上,终于有机会说出那句台词:“小姐已经十年没这么笑了,老奴真开心啊。”
涂然&陈彻:“……”
**
陈彻预测成真。
祝佳唯看到包间里的横幅和易拉宝,第一时间果然是掉头就走,好在简阳光反应及时,把门一关,反锁,杵门口当门神,拦住她去路。
周楚以做出闪亮亮相的手势,念出其中一条横幅:“花花世界迷人眼,佳唯今天最耀眼。”
用不着排练,涂然立刻站在另一边跟他做出对称的动作,接下第二句:“智明高中谁最靓,高二五班祝女王!”
女王本人眼角直抽,头疼扶额:“好丢脸。”
陈彻拿着把切蛋糕的塑料刀,递到她面前,用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的语气,面无表情说:“周楚以的主意,建议你把他解决掉。”
周楚以笑眯眯散发杀气:“我听见了哦。”
陈彻回头,丝毫不慌:“哦,我故意的。”
周楚以:“……”
祝佳唯看着陈彻,接过塑料刀时,嘴唇动了动,还是说了声:“谢谢。”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谢谢,并非感谢他递来这把塑料刀。
她是在上周日晚上发现身份证不见,原以为是丢在了学校哪个角落,今天得知在涂然手里,涂然从身份证得知她的生日日期,为她组织了这样一场生日聚会。
她不是迟钝的人,稍微复盘回想,就猜出推动这一切的人是谁。
借涂然的手,又把他们几人聚在一起,粗神经的简阳光必不会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有着这样巧思的人是陈彻,这也出乎她的意料。
陈彻淡淡地嗯了声,又漫不经心地说:“涂然确实把我们联系在一起,她的促进是因,也只是因。”
上一周想说但没有说的话,他在最合适的这一刻告诉她。
单说出来苍白无力的话语,他已经用行动,让他,让简阳光,让周楚以,向她间接地证明,他们和她成为朋友,并不只是因为涂然。
祝佳唯对上他视线,她第一次不带偏见地,认真地去看他的眼睛,清澈的,明亮的,像包容万物的天空。
在她向他散发带着偏见的尖锐敌意时,他或许就是这样看着她。
祝佳唯垂下眼,是平时吝啬言语的原因吗,此刻她竟无法用言语来传达她的歉意。
灯光骤灭,房间陷入黑暗。
祝佳唯愣了下,想问是不是停电,第一个字还没问出口,就先听见一个清脆的嗓音唱响生日快乐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在歌声中,烛光燃起,简阳光端着蛋糕,涂然唱着歌,笑着朝她走过来,陈彻侧身从她面前退开。
一份重量落在头顶,祝佳唯侧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侧的周楚以,正抬手给她戴上生日帽。
她下意识要摘下,却被他阻止。
“别捣乱。”像应付调皮的小孩,周楚以轻拍了下她伸出去的手背,仔细帮她把生日帽调整好。
待他把生日帽给她戴好,简阳光也端着蛋糕走到了她面前,涂然的生日歌唱完了中文部分,不需要任何手势和眼神,其他几人十分自然地接下英文部分的合唱。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最后一句结束时,少年少女们,在温暖摇曳的烛光中,齐齐向她送上祝福。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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